瑟沃斯聽見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時還沒能反應過來，堪堪停住已經幾乎像是遵循慣性而持續前進的雙腳，定神一看才辨識出搭話的人是獵戶座。

「啊、沒什麼。」他依照與人相處時的習慣露出了笑，但那只像個勾起唇角的機械性動作，除了深深的疲倦與悲傷外不帶一絲笑意，「只是……畢竟剛回來，還有點累。」

他其實在搭著從上山的運輸車的便車時從窗戶的倒影裡看過自己是什麼模樣——平時便算不上整齊的頭髮如受暴風吹襲般雜亂。雙眼還微腫著、眼下的青影加深幾許，眼白裡也有著不少血絲。他並沒有更替的衣物上還殘留著消毒水與一點被水氣掩蓋、淡淡的鐵鏽味。會讓人擔心一點也都不意外。

他其實也沒有期待自己的謊能矇混過關，他畢竟曾被他人說過數不清次、他不擅長隱瞞任何事情。

空氣中捲過一絲消毒水味嗅進鼻腔裡，平時裝扮還算整潔的人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在哪裡摔倒過一樣狼狽。獵戶座不曉得瑟沃斯是本來就沒打算說服他，還是已經自暴自棄了，反正他現在看起來跟嘴上說的就是兩回事，自己不可能真的聽信他的話而不去理會。

「有點累的話……就回房間休息吧。」悄悄吸了一口氣，獵戶座也露出笑容。走廊並不是談論事情的好地方，如果回到房間裡應該能讓他稍微放鬆一點，「我陪你回去。」

總是溫順的人，話語中難得帶上不容許拒絕的語氣，或許應該說是請求更符合獵戶座心中所想。如果瑟沃斯想要一個人獨處他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陪在朋友身邊。

獵戶座難得的強勢其實讓瑟沃斯有點意外，但他只是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地點了點頭。果然還是讓人擔心了。

踩著有些虛浮、並不是很快的腳步，他繼續往本來便是他的目的地的房間走，不過現在身後多跟了一個始終以有些憂慮的視線盯著自己的人。

儘管步速相當慢，本來也距兩人碰面的地點不遠的寢室也到了。用口袋裡的鑰匙開門有點不太順利，他反覆試了幾回才聽見門鎖終於被打開的「喀嚓」聲。
回頭過去向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打開了門先讓對方進入房間，才在人身後入室、將門帶上。

幾日來都封閉著的房間裡仍然保留著他離開前的模樣。一如既往地，除了放在洗衣籃裡待洗的衣物和隨意的堆在書桌上的幾本書，幾乎不像是有人在這裡生活過。

他其實很確定獵戶座有要留下來的意思。所以雖然對方剛才說的是陪自己回去，但他還是用放在櫃子裡的玻璃杯從流理臺替人接了一杯水並遞給對方。

「找個地方坐吧，床上或旁邊的椅子都可以。」

站在對方身後看他開門，鑰匙與門鎖搕碰的聲音許久後才傳來正確的開門聲。獵戶座注視著對方不好意思的笑容，卻反而換自己笑不出來了，一時無語，只得先進了房間。

從他們相識直到現在，獵戶座都沒有進過瑟沃斯的房間裡。
以前曾經有幾次機會，錯過了其實也沒什麼，主要原因是兩頭巨鹿玩鬧起來都嚇人的很，顯然不適合讓他們待在室內，久而久之他也不認為有必要了。
此時一乍看，對方的寢室還真是空蕩蕩的，幾乎保持了房間裡原有的樣子。只不過轉念一想，倒是很符合瑟沃斯氣質的房間。

「……謝謝。」接過水杯，他並沒有馬上喝下，而是默不作聲來到椅子旁邊坐下。
獵戶座現在自然是沒有口渴的感覺，這杯招待用的水有沒有都無所謂，他更在意的是如果瑟沃斯不打算替自己也倒一杯水喝的話，是不是應該把杯子塞回去給對方？他看起來比自己還需要這個冷靜一下。

在心裡糾結半晌，獵戶座抬頭望向瑟沃斯，唇瓣開開合合了幾次他才想到要怎麼開口，「嗯……你剛回來，先緩一下吧。我們可以……之後再來談談你怎麼了。」

「我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休息的。」背對著人又裝了一杯水，維持沒有直面對方並站立著的姿勢，他搖了搖頭拒絕，「要談可以現在談。」

腦袋裡因為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填塞。以致顛簸的車程也好、數晚未能好好休息也好，都沒能磨耗任何一點向來極易歸零的精神力。縱使各方面的反應確實變得遲鈍了許多，其實在不斷在進行思考下，腦內反而是愈來愈清明了，只不過沒有被用在感應外在世界的事物。但對方畢竟是哨兵，只能從他的外顯行為和樣態揣度他的精神狀況。

或許他其實更需要的是要趕快將這些情緒整理清楚。到底該怎麼面對那個人、到底要怎麼看待自己以及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或者應該，要抱持怎麼樣的情感。
而沒有提問者的話，他自己是沒有辦法理出一個答案的。

瑟沃斯是不曾對獵戶座和多數的其他同僚談起那個人的事情，也不知如何開口。
在他的認知裡，部隊裡的人不曾參與過他們的事情，於是也從未想過需要與人討論這些。

但他或許真的承受不住了。他能讀懂他人的情感，不至於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把握。
雖然對獵戶座有些抱歉——不過他似乎沒有示弱與向人求助以外的餘地。

「……我需要有人跟我談談。」

彼此的相處僅維持於清水湖面，偶爾伸手翻攪時能引起波波漣漪，但他們都不曾深入聊過自己的事情，以至於當瑟沃斯變成這樣的時候，他竟然無從捉摸起原因。

獵戶座忽然有些無奈，畢竟也是沒想過有一日會因此而感到苦惱，此時也是莫可奈何。

「先讓我知道原因吧。」他低頭淺啜一口水，稍微打起精神整理思慮，「是在外面的時候遇到什麼事了？」

聽人如此乾脆地開始了提問，瑟沃斯轉過頭看向似乎在自己回答以前便已開始煩惱的獵戶座，不禁乾笑幾聲試圖將因自己而起的沉悶氣氛沖淡一些。

「大概也不是該因此受影響的事情……」他雖然將身體也轉成面對人、而雙肘抵在流理台上的姿勢，但是一啟口便又下意識地迴避視線。「不過，如果你認識了很久，一直以為是一般人的朋友覺醒了，你會怎麼辦？」

他盡可能地表現得若無其事，但音調中仍是存在著清晰可聞的顫抖。

他們畢竟不是演員也沒有受過相關的訓練，一舉一動中總會透露出違和的言行，瑟沃斯即使故作鎮定，那起伏的語調卻是騙不了人的。獵戶座在提問中抿起嘴，首先想到的是對方真的不太擅長說謊。

將無關緊要的事情先放到旁邊，他低頭沉思起來。所謂是一般人的朋友，其實已經距離他的生活非常遙遠了，在離開英國後就和大部分人斷掉聯繫，那種認識很久的人類基本不存在。

不過類似的、可以用來想像的人是有的。他在意識深海中捕捉到一絲感覺，翠綠目光復又抬起。

「很難想像呢。」輕歎口氣，「我的話……大概會很慌張吧？一直以來都必須隱瞞的秘密，忽然就在對方眼前攤開了……就算要解釋，也不曉得該怎麼說。」

駝鹿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身邊，牠沒有像往常一樣興奮的四處直衝，而是慢慢走到瑟沃斯身邊，像在安慰似的低聲鳴叫。
「但是……覺醒了就覺醒了，就跟我們一樣。」獵戶座的聲音越來越低，「很難接受，但也只能接受了。」

對著能夠迅速地整理出聽上去無比理智而正確的答案的獵戶座，瑟沃斯能夠察覺對方語氣中那若有似無、但他不明白來由的的無奈，但他仍覺得自己腹裡仍不斷翻攪著的情緒對比那個回覆，突然顯得有些可笑。
於是無論是背叛感也好、失落感也罷、痛苦哀傷與憤怒，突然都堵在喉嚨的裡側，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化作一聲不自然的乾笑。

「也是……只能接受啊。」他抬起手想要觸碰那隻朝自己靠近的駝鹿，但又顧及這樣的接觸或許會讓自己其實也不敢也不願坦白的所有揭露在對方眼前，而收回了手。

「你說的沒錯，我們也都是這樣。」他繼續口吐違心的、附和著對方的說詞的話語，有幾分想要說服自己的意思。

但是那些混雜的感情所凝匯而成的熱度卻順著鼻淚管衝至頭部。他還有些尷尬地舉在半空中的手有了去處，他於是遮住了自己的眼，想要壓下那欲出的什麼繼續說了下去。

「只因為這種事情就失態，確實不太好......」

「……瑟沃斯。」隱忍顫抖的聲線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變成啜泣聲，獵戶座忽然心慌起來，嘴裡呼喚了對方名字卻不知該如何接下，胸口因為此時的手足無措而緊縮起來。

應該說什麼才好？
這個問題既沒有正確答案也沒有人可以給予提示，雖然將自己思索出的結果傳達出去了，但瑟沃斯看上去明明就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愧疚的感覺絞痛心臟。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用跟我一樣。」咬住舌尖讓自己盡量恢復平靜，他深呼吸一口氣，「情緒的反饋……在於這件事對我們的重要性，所以越是紮根在內心深處的東西……影響會越深刻。」

「會因為什麼而失落難過……這沒有不對。」兩人之間莫名的距離感忽然讓他不太自在，獵戶座低頭抓了抓褲管，「不要丟下這些感覺，它們有時候只是在提醒……有些事情在我們心底的重量。」

對方混合著歉疚與無措的情緒傳了過來，可悲地凌駕於他所有情感之上的嚮導本能在意識到自己的語言造成了哨兵的難過像是一根冰針扎醒了他。
他放下了手，而暫時得以恢復平靜的水色雙眼看著椅上低頭蜷身的獵戶座。

有些慌亂地想在腦中搜索詞彙為自己形同於遷怒的發言道歉，但瑟沃斯卻從對方狀似絞盡腦汁才擠出的慰詞中捕捉到了個關鍵字，而中斷了原本的打算。

「心底的、重量……？」楞然地複述了那幾個字，他眨了眨還帶有一點濕意的雙眼。

他是不曾朝這個方向去解讀自己的情緒的。
或許是訓練使然、將他人放在自己之前的思慮習慣，又或者是自覺在這件事情上認為自己被認知的所有背棄是有些著魔了，都讓他無法得到這樣的結論。
但是經人那麼一說，有些本來就隱約成形的想法便又更清晰了些。

理解過來的他突然覺得自己被抽乾力氣，本來就處於過度疲倦的狀況裡的身體順著流理臺癱坐在地。

「啊啊……是這樣嗎……不管是不是命運，都是一樣的啊。」
他又是笑了起來，說著讓人不明白意思的話語。

「欸……！」身體癱坐在地上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獵戶座猛地抬頭張大眼睛，杯子裡的水因為手部被帶起來的動作而灑落出來，幾滴水珠落在衣服和褲管上面。

終於沒辦法坐住了，他隨手放下水杯後來到瑟沃斯身前單膝跪下，儘管雙眸被瀏海底下的陰影所覆住，那翠綠瞳孔卻仍是因情緒波動而微微閃爍著晶亮。

沒有關鍵性的鑰匙，即使得到再多情報也很難推測出瑟沃斯不曾向他坦言的是什麼事情。獵戶座對上那水色眼眸，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就像大型犬受了傷似的，連吐出的話語都像哀鳴。

「瑟沃斯，我帶你去床上躺著吧？」他低聲說著。明明是來關心對方的，卻不小心被悲傷的低落情緒所感染，自己做的慰問還真是糟糕，「你現在……看起來需要休息。」

他直視著那雙如同雨後樹冠的碧綠，讀懂了裡頭仍然揮之不去的擔憂、八九不離十是受自己影響的悲愴、以及想要幫助自己的欲望。

沒有對自己的話語或者其他的什麼進行更多的說明，似乎理出了一點頭緒的瑟沃斯覺得看著自己犯瘋已經是來自身為自己友人、但仍被自己下意識地隔在線外的對方所能做的極限，然而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他仍是盡可能靠著自己雙腳的力量在對方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拖著腳步坐臥在床上，然後慢慢地躺倒。

「……謝謝你，各種方面來說。」
無論是扶起自己，還是願意陪這種狀況下的自己說話。尤其是後者，幾乎無異於要一個好端端的哨兵像個嚮導般去進行精神梳理。

「今天說的事情……你不要太在意。休息過後就會好的。」
帶有一點對於影響到對方情緒的歉意，他抬起手輕輕觸過對方的肩頂，然後展露出一個今日最接近於發自真心、但仍帶一點悲傷感的笑。

安撫的舉止在嚮導對於哨兵的效果相乘下使他精神逐漸平穩，無意間外露的情緒一點點收復回來，幾次吐息後他搖搖頭，說話的語調因為還在調適而慢慢的，「不……沒什麼，不客氣。」

說實話，獵戶座並不覺得自己幫上了什麼忙，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弄清楚這前因後果。

在他眼底看來，有些事情瑟沃斯自己說不定就能想明白了，對方只是在這個當下太過混亂了，需要時間去沖淡雜亂的砂石。自己的存在不過就是提早替他將蒙在答案上的灰塵撢去而已。

「嗯……然後今天的事，我不會過問的。」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還是把椅子拉過來坐下，「但是……可以讓我在這裡待著嗎？就一天也行。你如果不習慣被人盯著，我可以坐遠一點，拿本書來看……」

獵戶座說到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自己也覺得這似乎不只是有沒有看著人家的問題了。
今天對於彼此的界線又往前跨了一步，他卻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自己踰矩太多。但是，瑟沃斯的情況實在不太好，感覺像是生起病的小孩子似的，心裡總放心不下。

今天似乎意外地挖掘到了獵戶座出乎人意料地強勢的一面。不過對方大概也是第一次見自己如此。

他不像某些十分介意自己的地盤被入侵的哨兵，嚮導本來也沒有那麼強烈的領地意識，而若他是如此，一開始也便不會讓人進到自己的房間。而會盯著自己睡覺的人，對方就算真的那麼做了也不是先例。
但他仍有些猶疑地想著自己的狀況看起來真的有糟到非得這樣守著嗎，但還是應允了這個在他看來有些奇怪的要求：「那倒是……沒有什麼關係。」

「書的話……我這裡大概只有、」他剛發了話端，便憶起那些被他隨手堆置在桌面上的書本究竟是些什麼樣的書、又與那個人有著什麼樣的關聯而頓住了。
深深嘆了口氣之後才將話接了下去：「……哲學相關的書。門我會替你留著，你可以隨意進出。」

任性要求意外真的被答應下來，獵戶座又盯著瑟沃斯看了好半晌，不一會後他才點點頭，扶著膝蓋起身。

沒有像自己說的先去看書，而是把之前用過的水杯一飲而盡後拿到流理台沖洗過一遍，然後才來到桌前隨意挑了一本書起來。
自己的話，只要是英文，什麼書都能看下去，反正能不能看懂內容就在其次了。

駝鹿慢慢踱步跟在身後，獵戶座回頭望了牠一眼，嘴角終於勾起淺淺笑意。抬手輕撫褐色毛皮，說給駝鹿的話語更似是低喃，「沒事的。」

「會慢慢……好轉的。」
即使未來充斥了各種不確定因素，獵戶座仍是更願意如此相信著。而在事實確定如此之前，他也會以好友的身份在對方身旁默默陪伴。

❒The End.

用力抱住瑟沃斯…不哭不哭ㄛ…

嗚嗚嗚我才要謝謝獵戶座跟獵戶中 這個交流被我拖得有點久，但他們還是好溫柔哦……我都要哭了！！
很不好意思讓獵戶座這個好寶寶為瑟沃斯擔心，我把他拖回來修理

ru8s86284:
齁齁不會很久啦…!!!我都沒怎麼注意時間的，接的開心就好
因為是朋友所以才要擔心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