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下清脆的聲響讓埃爾文心裡一緊,擔心艾凡做了什麼,難道是打了自己嗎……放出觸手試探,艾凡應該沒有離開太遠。
這是第一次對艾凡發這麼大的火——住進塔這幾天總在不斷刷新這項紀錄,在床上焦躁地翻動,被子繭也跟著滾動
咚咚。
原本以為只是在撒嬌的舉動到露骨的情慾,要是單論青春期的少年會有的反應他也能理解,然而艾凡自始至終喊的都是埃爾文的名字。
咚咚。
腳邊一直有被什麼東西碰撞的感覺,埃爾文持續處在混亂中,毛線還理不清卻被有一下沒一下的碰撞干擾。
「現在你還想要說什——咦?」埃爾文猛地掀開被子,打算把干擾自己獨處的艾凡唸一頓,這才想起對方根本不在房裡。
那這一球是……?
埃爾文一臉狐疑掀開被子,白色的毛皮上錯棕黑色的斑紋,一雙圓滾滾冰藍色的大眼直盯著他瞧,這怎麼看都是老虎——一隻比普通家貓略大隻的、幼虎?
正在用前掌一下下拍打埃爾文腳跟的幼白虎在棉被掀開時頓住了動作,因為幼年的輪廓而顯得呆蠢呆蠢的臉轉往埃爾文的方向,鬍鬚抖動之間從張開的口中露出腥紅的舌頭與尖牙,隨後往埃爾文的方向撲去--
……準確無誤的把自己撲進了埃爾文懷中。短小的尾巴毫無貓科矜持的狂甩,整顆頭埋在埃爾文的胸膛又頂又蹭,瞇起了眼看起來愜意無比。
「老虎……?」為什麼房間裡有猛獸?雖然是幼體,但猛獸還是猛獸。
小白虎黏著自己一臉呆蠢的樣子,埃爾文想起了什麼——進塔之後看到很多哨嚮身邊時不時會出現的動物,一開始他還會不習慣,聽說覺醒後都會有,但他卻沒見過自己跟艾凡的精神動物。
「該不會是艾凡的——」人說精神動物就是其主人的潛意識,所以現在這頭無節操在自己身上狂蹭,按理來說應該是最兇猛的貓科動物——
「這樣一點逃走的意義都沒有了嘛……」雙手從脇下抱起幼虎,被地心引力拉直的下半身隨著開心的尾巴一起輕晃,他輕嘆了口氣,又將幼小的白虎抱進懷中。
啊嗚~
小白虎發出了只有精神力才能接收到的軟糯哼音,又朝埃爾文一通狂蹭之後跳出懷抱,改成在床鋪上打滾,最後固定在一個翻肚仰天、前後腳掌都曲起露出肉球的姿勢,雙眼定定看著埃爾文,因為放大而顯得黑深的獸瞳內除了映照出埃爾文的倒影,還有滿滿的信任。
嗚~?
不摸我嗎?總覺得小白虎在用全身的姿勢向你傳達出這個訊息……
可愛毛絨的動物大部分的人都很難抵擋,尤其是牠們滿臉期待討摸的時候。
埃爾文當然也會這麼做——摸著翻高的肚皮一面思考,幼虎肚子比身體其他地方稍長的白毛摸起來有點像艾凡的白髮,難道是精神動物與主人有所連結的關係嗎?
幼虎喉間發出滿足的呼嚕聲,一連串鞭炮炸下來埃爾文覺得自己多少也猜到了一點……但不太確定,只要弟弟不回來有些事情就無法求證。
陪著不斷討摸討蹭的幼虎過了不知道多久還是不見艾凡回來,他起身離開床,快速洗了個戰鬥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抱著幼虎離開房間,直直的往艾凡所在的方向走去。
循著感應到的方向一路前進,最後找到艾凡的地方是『塔』的某處陽台上。
大概是逃出房間時忘記先加上衣物,白子上身赤裸、蹲坐著縮在陽台角落,兩手抱頭的姿勢顯然艾凡的內心並不像仍然在埃爾文懷中尾巴甩得歡樂無比的小白虎那樣無憂無慮。在埃爾文推開通往陽台的門時艾凡就抬起頭望了過來,看到是哥哥時表情又變得不自然的漂移開視線--然後迅速被新出現的小白虎拉了回來。
「埃、爾文,你怎麼還沒睡啊……咦,那隻小白虎是……」
白化亞種的幼年貓科跟白子四目相望,艾凡的臉色從疑惑明顯地一路轉黑:「……是……我的……?」
皺眉看著弟弟臉上除了之前的傷痕又多出兩巴掌的紅腫,沒想到居然連上衣都沒穿上就跑出去了,單手把穿出房門的薄外套解下披在對方身上。
「跑出去都不回來我怎麼睡得著啦……穿好。」倫敦的氣溫不像蘇格蘭,就算穿得不多只要別讓風吹太久倒也還好。
「這小傢伙應該就是、吧?不覺得你們還挺像的嗎?」埃爾文抱著幼虎也窩到艾凡旁邊,雖然是慣性的行動,但還是對艾凡飄開的視線有點在意而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還是說我先離開比較好?」
「不、不用……」搖了搖頭,看著埃爾文在自己身邊坐下。明明是以前習慣無比的動作,現在的艾凡卻忍不住想要躲開一些、讓自己不會與埃爾文有肢體甚至髮膚上的碰觸--自己對埃爾文是懷抱這種感情,埃爾文一定不能接受吧……
或許是因為與主人太過接近而受到影響,原本活潑的小白虎也把尾巴蔫了下去,整隻虎明顯呈現出無精打采的模樣,垂著腦袋把自己盤成一球、窩在埃爾文懷中不動了。
「但牠看起來好像不這麼想……」
算了,反正都就定位了。
「我說艾凡——你該不會是因為太少接觸外人才把我當成性幻想的對象吧……?」
翻弄著無精打采的小白虎,埃爾文直覺事實與這問題並沒有啥關聯,但不想過於驚動艾凡還是擅自決定用試探的方式切入。
「怎麼可能、才沒有那種事情!我--唉……」對埃爾文的問題下意識的高聲反駁,但仍然運作的理智讓艾凡在吐漏真言之前緊急煞車,最後只是長長嘆氣,又把臉埋進自己膝蓋裡。
「……等你不再想用菸草了,埃爾文,我們……還是申請兩間單人房吧……?」或許這樣會比較好,艾凡悶悶地想。有一天埃爾文會娶妻生子,或許自己也該學著長大些了。
——果然不是那麼回事啊。
就算沒把話說完,埃爾文還是能感應到艾凡的情緒,還有下定那艱難的決心。
不過正好,埃爾文也沒打算讓步。
「想申請單人房也不是不行,但有個條件——『艾凡要找到合適的嚮導』,在這個條件完美達成之前我是不會同意的。」
意外地一反沒多久前的態度,以附加條件的方式答應了艾凡的提議。
我不想要其他嚮導,我只要你、只想要你--把任性吞回肚子裡,艾凡點點頭表示同意:「……好。你先回房吧?外面溫度有點涼,你又把外套給我了……我再一會兒就回去。」
「倫敦比蘇格蘭溫暖多了,要是擔心我感冒,艾凡你不也一樣——」硬生生無視自己體虛的問題,就是要賴在原地。
「明明就不想,為什麼還要答應?」感應不著艾凡在他有條件答應後理當有的解脫感,也就是說不論哪邊都不是本心:「或許你還有什麼該對我說?」
「拜託……別問了,埃爾文,求求你……別問了……」
白子的嗓音和肢體都開始帶上顯而易見的顫抖,同時埃爾文曾經感應過的那張由恐懼、驚慌與自我否定織就的大網再度出現,小白虎也在埃爾文懷中發出哀鳴。
「別問了,埃爾文……求求你別再問了……」
「艾凡——剛才我只是嚇到了,不是真的對你生氣……」
沒有繼續追問,甫抬手想安撫恐懼顫抖的艾凡時被一縮躲開。正因為明白艾凡不是因為討厭自己才這樣抗拒,他才更難以接受。
埃爾文對艾凡本來就存在著某種從出生起就存在的依存關係,認知中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過去、現在、未來都不會改變。
所以,在艾凡答應那個條件的當下埃爾文其實有點慌。
「……我不可能討厭你,也就是說——提議分房的事情當我沒聽過,反正你也不想。」攢緊一個勁往懷裡蹭的幼虎,一句話又把事情導回最初的狀態。
我不可能討厭你--這句話比什麼都有用。收緊的大網開始放鬆,小白虎緊張的躁動模樣也消失無蹤,白子身體的顫抖雖然依舊存在、嗓音卻不再充滿無助的絕望。
「埃爾文……謝謝你……」
將頭抬起、用手背把眼眶裡的水氣抹去,艾凡拉下自己肩上的埃爾文的外套批回原主的身上:「時間不早了,先回房吧……對不起,難得你能好好睡覺了,我卻搞砸了。」
「不會啦……不如說我還睡得挺好的,艾凡不會想著要分房了嗎?那就再來陪我睡吧,要是覺得太擠也可以去問問能不能換成雙人床——。」
塔基本上還是個醫療機構,雙人床什麼的當然不可能吧。
要是今晚的事情再有下次他應該不會再被嚇到了……大概。
「咦?!再、再、再陪……你、你睡?」埃爾文的回答完全預想外,導致艾凡一時間講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
「不、我,那個--等等,這不對吧,我、我以為……」--那個時候,推開自己的埃爾文的聲音明明像是要哭了的。
「……我以為你是不喜歡的……明明我做了那種事……」頭和聲音一起低了下去,小白虎也垂下了雙耳。
「話是這麼說,但我其實不討厭……被艾凡碰觸感覺很安心,一起睡什麼的、總是得習慣啊。」
埃爾文先把半裸的艾凡推進室內,轉身栓好門閂邊說著,回想起當下自己慌張失態的樣子而有些困窘,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講的話已經不只是任性了。
「我沒有不接受艾凡的理由啊!各方面都——只是那時感覺全部都好怪、連自己也開始不太對勁,我好害怕。不過人也不會記得夢遊時的自己做過啥,真的不能怪你……」
不討厭……嗎?艾凡垂下視線,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自己不該還想要更多……坐在埃爾文的床邊,白子習慣性的把床鋪整理好,拍拍枕頭讓躺起來更舒適些:「……謝謝,埃爾文,你先睡吧?我盥洗一下就來……」
給了看起來還是有點沒精神的艾凡一個輕輕的擁抱,拍拍他的背笑著說:「你看起來比我還累,去吧。」
帶著艾凡幫自己借回來的書爬回床上,打算在睏意再度造訪之前用閱讀來助眠。
艾凡關上衛浴的門,接著自門後傳來洗漱的聲響,直到白子結束了比起平常費時要來得久了些的盥洗後,看到依然還醒著看書的埃爾文時仍然忍不住眼皮一跳,盡量動作自然的爬上床、側躺在埃爾文身邊--然而原本打算撐到埃爾文睡著後再回到自己床鋪,艾凡卻意外的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艾凡……?」埃爾文壓低身子,在耳邊以極細微的氣音喚了弟弟的名,艾凡似乎是真的睡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由於艾凡不太穩定的狀態,如果能夠好好梳理一下會不會放鬆一點?埃爾文想。
一手撐著床彎下身盡量不驚動人頭靠著頭,另一手輕輕扶著艾凡的側臉,閉上眼潛入意識下層。
這一次的進入,埃爾文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客廳,但記憶中理當被屋外陽光敞亮的室內如今卻色調壓抑。埃爾文仔細一看,發現是所有窗戶上都被填封了彩繪玻璃--玻璃的內容卻盡是些罪人遭受懲罰的場景。
而兄弟的房門這次也依舊緊閉,門板上出現了巨大的焦黑十字架痕跡,並且被數道灼燙發紅的粗重鎖鍊封起。當埃爾文試圖找尋開門的線索時,眼角掠過一道光芒,發現自己慣用的玫瑰念珠不知為何出現在客廳的矮桌上--這裡是艾凡的精神域,出現自己的東西是正常的現象嗎……?
但既然是自己的持有物,身上的確也沒有帶著,埃爾文直接將玫瑰念珠拿在手上。
又環顧了一次鑲有罪罰圖像的玻璃,埃爾文再次皺起眉頭,要弭平艾凡的罪惡感的路還很長,原因出在埃爾文自己身上,卻也只有他能辦到。
上一次進來時,在緊閉門扉後的艾凡一身慘狀他還記得,然而這次又……既然精神域是他們的家,也代表艾凡一定也不想要把這裡弄成這樣——
「艾凡沒有做錯任何事,別再怪罪自己了,好嗎?」
鐵鍊隨埃爾文的話語應聲斷裂,打開的房門後埃爾文看到了一個橫放在地、大小足以將人綁在上面的十字架,艾凡正被麻繩固定在十字架上,另外還有一個身披漆黑斗篷的身影站在一旁。
黑斗篷緩緩舉起雙手,右手握著鐵鎚、左手捏著粗長鐵釘,並且將釘尖對準了白子的手掌心。隨後黑斗篷轉向想上前阻止的埃爾文的方向搖了搖頭,埃爾文發現自己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子的雙掌和雙腳都被鐵釘穿透、牢牢釘在十字架上。
「不要——!」
無法前進的腳步阻止不了黑色斗篷的身影在艾凡身上做出的暴行,埃爾文惡狠狠地瞪著黑色人影,腦中不停思索救下艾凡的各種方法——卻驚訝發現他的手上本來是完好的,而在落下槌子的同時也在相同的位置憑空浮現傷痕。
「別開玩笑了……喂、你、不要這樣……艾凡,讓我過去——」
在這種狀況下這麼做有些過於莽撞,埃爾文還是讓觸手往十字架與黑斗篷的方向探去。
寬大的斗篷帽被其中幾條觸手揮落,如埃爾文所料的另一個艾凡的臉孔就這麼展現在眼前--髮色瞳色卻不再是那熟悉的白髮紅眼,而是和埃爾文相同的顏色。
另一個艾凡把釘子都敲進十字架後,這才重新轉身面向埃爾文並走了過去,在血跡的足印連成一線之後「艾凡」來到埃爾文面前,兩手扶住埃爾文的臉頰,將自己的雙唇湊了上去。
片刻過後,退開了的「艾凡」那淺藍灰卻無神的雙眼深深望進埃爾文眼底,抓緊了自己斗篷的前襟、面色痛苦--隨後化作鹽粒、撲簌簌地灑落地面,失去支撐的斗篷布料也跌落在地,房間內只剩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白子艾凡和終於得回行動自由的埃爾文。
「————……」
這裡是艾凡的精神域,所以埃爾文也不意外斗篷下的面孔,令他驚訝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是外型——究竟是寄予多少的意念才成型如此具體的形象,他感受得到那股重量,卻無法想像。
黑斗篷的艾凡簡單卻意義深重的幾個動作,直到在埃爾文眼前逐漸崩解,他伸出手也無法阻止,最後只能撈起僅剩的黑色布料,沿著地上的血痕到達十字架前面時才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用袖口抹去怎樣也止不住的淚水,一一將艾凡手腳的釘子徒手拔除,最後解開繩索。
釘子被拔出的途中艾凡模糊地悶哼了幾聲,等到幾根長釘被埃爾文全數拔出並棄置於地時,白子手腳上的傷口立時以肉眼可視的速度癒合,長釘卻在埃爾文去除繩索後自地面飛起、化做鐵銬鎖住艾凡的頸與腕,隨後被解開了所有束縛的白子才睜開了雙眼。
「埃爾文……?」
艾凡的腦袋還有些昏沉、反應跟不太上眼下的的情形,只是看見埃爾文還濕潤著的眼眶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揩拭--在發現自己手腕上的圈銬和上面細小的單字時頓時臉色發白。
埃爾文如同上次一樣將艾凡垂軟的身軀攙扶就地坐下,在這個空檔又一次無法阻止變化發生,艾凡身上又多出不該有的枷鎖。
慌張地想將艾凡頸上與手腕的東西去除,發現上面似乎有著什麼,在看清楚之後臉色又變得更差,雖然趕緊將艾凡的眼睛矇住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論是罪惡之城或是手刃手足的罪人,這些不義都跟艾凡沒有任何關係,無法理解為什麼會不斷出現罪與罰,但埃爾文可以肯定在精神域的空間中,如果主人沒有這樣的認知是不會出現的——
「艾凡……到底為什麼、每次都把自己傷成這樣——我到底該怎麼做……」
埃爾文喪氣彎下身,將頭抵在艾凡的肩窩。
埃爾文沒有得到艾凡的回答。
面對哥哥的疑問,艾凡垂落身側的手掌抽動了一下、或許是想要回以擁抱,卻在最後只是緊緊握拳到指甲將掌心刺出鮮血。就在此時埃爾文感覺自己的觸手似乎抓到了什麼--
奔騰的情感湧入埃爾文的腦海,每絲每縷都來自艾凡,欣羨、崇拜、喜歡、仰望、情慾、信仰……伴隨著的卻是一道道不協和的嗓音。
真是悖德。那是母親的聲音。天火焚燒罪惡之城的彩繪玻璃憑空升起,碎裂片片的同時成為白子雙腕鐵銬內的尖牙,刺破皮肉、放出鮮血。
真是汙穢。那是鄰居們的聲音。該隱妒恨弒兄的彩繪玻璃憑空升起,熔化成為粗重的鐵鍊穿過白子的頸圈,鍊尾懸空、蓄勢以待。
真是不敬。那是艾凡自己的聲音。房間內的家具盡數拆解,組裝成簡陋卻堅固的絞刑台,頸上鐵鍊穩穩纏繞橫木、將白子吊得墊起腳尖。
真是噁心。那是不屬於埃爾文、『埃爾文』的聲音。絞刑台下的活動板門應聲鬆開,白子的身影向下墜落--
『--我愛你,埃爾文。』
微弱的、乞求的,最後是解脫的安詳。埃爾文「聽到」了艾凡在最後一刻的低語,同時玫瑰念珠閃爍出強光。
有了數次的經驗,埃爾文看到場景變化便將警戒提到嗓子,不管是迴盪在腦中的感情也好,不屬於那些聲音主人的想法也好,只要在艾凡再次自傷之前——
將觸手毫無節制的放出延伸,數量與範圍足以覆蓋屋子的所有角落,穿過絞刑架上的白子身軀時化為金黃色的藤蔓,迅速包覆懸吊頸項的鎖鏈,接著應聲崩解,並以化為粉塵的絞刑架為中心,閃著柔和光芒的藤蔓順著埃爾文觸手的路徑生長,室內頓時一片光亮。
「——艾凡,給我起來。」
埃爾文單手拉起大字狀躺在地上看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的弟弟,讓他在自己面前坐好,兩人視線齊平面對面。
「別想些奇怪的事情,我不會再給你那樣的機會,看著我。」
雙手略為使力固定艾凡的臉,幾乎可以說以粗暴的方式鎮壓對方的精神域,除非艾凡真的對自己起了敵意——至少他有自信可以打掉那些艾凡生出來自殘的東西。
「你再說一次?或是還有其他該說的?不然就輪到我了。」
「……不……」
艾凡哆嗦著吐出了拒絕,身體的顫抖比埃爾文在精神域內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劇烈。
「我不能……我不能……你有自己的人生、會有自己的家庭,我只是你的弟弟--只能是,你的弟弟。我怎樣都好,這樣就好了。如果還要求更多,其他人……其他人會怎麼想你……?我不能……我怎麼能……」
「不、錯了,你該說的不是這些,所以換我了。」
在無止盡的畏縮又爆炸之前,迅速阻止艾凡繼續說下去。
「……也許有部份沒錯,我的確有自己的人生,但只想跟艾凡分享、一個家沒有你我一點都不敢想像,我也不想成為其他人的嚮導,我沒想過你會答應,如果讓你難過了真的很對不起。覺得我們必定會一直在一起這個想法很任性、甚至覺得罔顧你的意願也無所謂——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艾凡你就是我最親愛的弟弟,也是唯一最愛的人——」
沒那個時間梳理邏輯,埃爾文把能想到的一口氣講完,一臉『有問題嗎?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埃爾文……說了什麼?
消化完埃爾文一長串發言的白子緩緩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埃爾文、對自己也……?
「能……再說一次嗎,埃爾文?你是說……你剛剛、是說……?」
再說一次……
已經覺得用剛剛的言語也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那不過是臨時組織起來讓艾凡快速理解的說法。
埃爾文沒有花太多時間,直接傾身將唇印上艾凡的,宛如羽毛掃拂的重量,以幾乎不存在距離的距離開口:「我愛你——這是艾凡你最不需要懷疑的一件事。」
「啊、啊……」
曾經以為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如今被埃爾文親自交付掌中,艾凡閉上瞬間就模糊了視線的雙眼,放任鹹澀滑過臉頰、浸染口腔。
「我也愛你,埃爾文……我也愛你……」
「可憐的艾凡……這些日子你一定很不好過。」
太多他當初沒預料到的狀況,埃爾文其實原本沒有特別打算將自己的想法托出,總認為只要最後能讓艾凡永遠在自己身邊就好——只是演變成現在這樣也不壞。
「沒事了……一直以來沒告訴你是我的疏忽,」將人攬進懷中,以安撫的頻率在背上輕拍:「先好好睡一覺吧,醒來時我會在的。」
艾凡點了點頭,房間的景色如往常開始消融,在埃爾文已經無法立足房內、不得不自精神域中離開之前,看到窗外原本陰雲重重的天空開始透下陽光。
埃爾文意識回歸時,發現仍然和自己維持著額頭相碰姿勢的艾凡已經醒了過來,白子的雙手正舉在埃爾文臉頰旁數公分處。
對上了埃爾文視線的艾凡眨了眨雙眼,嘴唇微微開闔幾次像是有話要說卻又沉默,最後狠狠捏了自己的臉頰一把--而後再次落淚。
「不是夢……太好了,不是夢……」
「當然不是夢,別捏了,傷口會裂開……」
責備般拉開少年捏臉頰的手,接著連忙用衣袖把落下的淚水按乾。
「時間真的不早了,艾凡不睡嗎?」沒翻幾頁的書又回到床頭櫃上,埃爾文才覺得話中好像什麼不太對,一臉抱歉:「…………應該是我把你吵醒的,我很抱歉。」
「沒關係,這沒什麼。」
看著埃爾文把書本放回床頭櫃,艾凡垂下眼簾低聲問道:「明天有特別想吃什麼嗎?我再去、問廚……」
情緒大幅波動後因為安心感而帶來的睡意既強烈且難以抗拒,白子還來不及問完問題就深深地陷入了沉眠中。
「——艾凡晚安。」
埃爾文眼底浮現溫柔的笑意,艾凡連話都沒辦法說完看來是真的累壞了,也或許剛才的梳理有起到一些作用吧。
也鑽回被窩中幫兩人調整好被子,伸手熄了床頭柔黃的燈光,今晚似乎能有個好眠。
(對於弟弟的遲鈍加上哥哥的病感到絕望的魚子)
接下來這兩個小王八蛋就該準備結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