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繪卷】柳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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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王/誰又與誰(柳冉篇) ]
天際欲明之時晨鐘尚還未響,三魂繾綣於夢,七魄卻遭好一頓驟降的溫度激靈,使少年不得不哆嗦地為自己裹上提早放進被窩暖和的粗製布衣,才得以艱難地爬起身,神態恍惚得看向窗外還未完全亮起的天色,後知後覺地瞅著身邊還睡得香甜的同僚,升起了些許懊惱。
「這不是還沒到該清醒的時間嘛。」
他這陣子總是起得早了,但裹著這身保暖的服裝,也並不適合就這麼倒回去睡,再怎麼說都是上工的第一天,無依無靠的自己想在冬日圖個溫飽,首先便是將手頭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做好。
就當是自己勤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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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心寬使然、也可能是天性認命,少年收拾起心情,壓低所有音量地向能汲水洗臉的庭院走去,卻看見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影。
背著晨曦的微光,他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認得那看不出是什麼質料的衣襬獵獵地割破空氣,高於對方個頭的長棍揮舞,沒有一絲雜亂,詞彙貧乏如他,率先想到的便是湖面那一圈圈激起的漣漪,或大或小,卻有著偏執的規律。
不知怎麼地,他忘卻了本來的目的,不願驚擾地躲起並屏息看得入迷,誰年少沒有成為凜凜俠士的美夢呢?這些只在話本裡宣揚的英雄事蹟,就這樣在自己眼前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來,無可預料地讓人心生嚮往。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天外一線的光顯明地露出了白,終於要照亮舞棍者的輪廓時,少年蹲得發麻的腿不爭氣地使他猝不及防地向旁側摔去,就在他下意識緊閉起眼的瞬間,臂膀似是被什麼拉了一把,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隨之而來,如夢初醒似地再睜開目光時,卻一切成空。
沒有了大俠身影的院子,只有幾隻正啄著大米的雞,像是說著他傻般與他四目相瞪,又漠然地轉頭而去。
頹軟了腿,他怔然半晌後,用力地擰了自己臉頰一把,猶如夢囈:「我大白天撞鬼了不成?」
還擱置在夢裡的三魂,都成了驚魂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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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著這般難以言述的心思,他幾乎是失魂落魄地開工,還能夠聽進去幾分交代已經實屬不易。
近正午時,作為前輩的青年見著少年半日時不時遲滯的反應,便放下了手裡的藥材,關懷嘆道:「阿平我看你臉色差,早飯也沒扒幾口,若有哪裡不明白或身體不適的話,直說便可,你才上工第一日,有很多事不孰悉,急不得的。」
聞言,沒想到自己這樣漫不經心還被寬慰的周平愧疚地脹紅了面色,趕緊地開口:「沈大哥真是對不住,我就是分神又吃得不多,工作的心態特別得不好,不值得你這樣關心的……」
沈春堂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必介懷:「見你昨日還特意先來習慣環境,早上又比任何人勤勉早起,我是欣賞你心性的,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光天白日下撞鬼了呀!
但實在不好就這樣脫口而出,畢竟這話荒唐的程度就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但面對著沈春堂憂心的目光周平又不好閃避,踟躕片刻後才終於囁嚅出聲。
「沈大哥,這鋪子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傳聞呀?」
「奇怪的傳聞?」
得到反問,周平便亂了手腳:「啊、不、我不是說店有古怪,就是、就、」
「你說的是哪一個呢,小姐能嚐百草的不死之身、得了仙丹所以不老的容顏、店內的夥計有與空氣搏鬥的瘋病──」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細數,周平感覺自己頭都疼了,撞鬼的經驗頓時微不足道了起來:「沈、沈大哥,我怎麼沒懂你說什麼呢。」
沈春堂似是習慣了,語調認真,「曖,我們這舖子就不缺話本料子。」
言下之意,他這是進了魔窟嗎?周平惶然,臉色又青又白,直到沈春堂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他才察覺自己被捉弄了,垮了整個肩膀。
「你別嚇我呀,我膽子可是特別小的!」
「在我們這做,膽子不大點是不行的。」
「所以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哈哈哈,自然都是無稽之談的,大家只是索性當成店裡的賣點而已,不過──」青年眨了眨眼,壓低嗓音的口吻聽來有些意味深長:「我們小姐的確是特別能惹事的貨,你做久了就知道了。」
這樣奇葩的賣點簡直是前所未聞了,後頭的惹事說得又是什麼呀!來之前,周平有所聽聞這家藥鋪的掌權者並非掌櫃,而是極年輕的富家小姐在打理的,本以為這已實屬少見,可這一比較下,又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就在周平感覺混亂時,肩膀冷不防地被拍了下,讓他同時發出了毫無志氣的慘叫,回頭才發現,是一名嬌俏可人的少女正睜著水靈的視線打趣地直望著自己,為掩失態,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姑、姑娘可是要找什麼嗎?方才失敬了還望您別見怪。」
「看著面生,是今日才來的吧。」
「是的,還有很多事情不大清楚……」
似乎是覺得有趣似的,被狐裘包裹著的少女以周平為中心地打轉,使他不知所措地向在旁不知為何有些看好戲的沈春堂以眼神求救著,而青年也終於像是看足了趣事般,恭敬和緩地道:「小姐,這幾日怕是要下今年第一場雪了,您身子畏寒怎麼不好好取暖休息呢?」
小、小姐?!就是店內實際掌權者的那位嗎?!
周平看著年紀幾乎要與自己一般大的少女瞠目結舌,好半會都緩不過來,只能傻愣地聽著沈春堂與曲鳶的對談。
「我是打算抱著小冉睡整個冬天的,怎知傅小人不安好心非要挑這種時候上門。」
「唉,您這話若讓掌櫃聽到,又是好一頓說教了。」
「不就是男女授受不親、說話要得體有禮嗎?行了吧,這次的事兒他可叨唸不著我。」得意地輕哼了聲,秀麗的少女眨了眨眼,語帶俏皮地將話題又帶回了還沒回過心神的周平身上。
「說起來,你體力可好?我這有份差事你代我跑一趟吧。」
「差事?」沒有拒絕餘地的周平只能呆愣著復述。
曲鳶勾著如櫻般的薄唇,笑得甜美狡獪。
「替我送東西順帶遛孩子放放風吧。」
※※※
周平雖說未及弱冠,但今早的一驚一乍就足讓他覺得心態平添了不少歲數,手裡拽著包得牢實的布包,他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孩子」,思及又被耍弄的經過不禁大嘆了口氣,因而沒注意邁步於前的腳步突然停下,便一頭撞上了與自己身子一般高的少年背脊。
「哇,對不住呀,我分神了!沒撞疼你吧?」
半迴過身的清秀少年望著他,緩緩地搖頭否定,兩人一時片刻地相對無語。
眼前的年輕面孔,便是曲鳶所託於他的孩子,名為柳冉,兩人真正的關係曲鳶並沒有與誰明說,據沈春堂所言似乎是作為義弟的存在,只是在出生時染上惡疾而心智不全,故不負責舖子裡的工作,外頭玩耍居多,幾日不見都是有可能的,所幸,沈春堂也說柳冉雖如稚子,脾性卻極好,就是偶有溝通上的困難外並不難相處,要他寬心相待。
對周平而言寬心相待自然不難,就是溝通困難這一路來得太快,彎過一個轉角、便要跑過下一個大道,才會看見正在玩貓的少年;稍一恍神或問路,他得在另一個街口的餅店前,才能尋得正塞得面頰發鼓的男孩。
就是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這城鎮的裡裡外外他感覺自己都要跑熟了,普通的帶孩子都沒這麼耗人心神。
而現在這麼一遭大眼瞪小眼,周平還戰戰兢兢地抓不準寡言的柳冉幾個意思時,他的手就這麼被對方拉起,隨即被塞入了什麼,定神一看,竟是完整的蟬殼平放於掌心上。
「柳兄,這是?」
「給你。」
給他?周平摸不著頭緒,柳冉也無意解釋,只是露出了心滿意足的淺淺笑靨後,便又踏出腳步,茫然之下,周平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脆弱的蟬殼,跟上前頭輕快的步履,覷著對方又回歸平靜的側容,周平錯覺似地抓到了什麼模糊的感覺,心頭微動地試著開口。
「柳兄跟小姐在這做生意挺久了吧,怎麼會想開藥鋪呢?」
柳冉聞言,將視線轉向了他,一雙墨黑的眼清澈地倒映著周平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面貌,而周平以為柳冉沒有完全明白他的話,絞盡腦汁地換了個說法。
「為啥要賣藥?」
少年歪頭,以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藥、有用。」
「這倒是不錯。」見順利開了交談的頭,周平也放鬆不少地頷首贊同:「像我們這種拿不出幾個錢的平民,能遇上行走江湖的郎中已經是奇蹟了,病啊是那些達官貴人才生得起,小姐的藥鋪恐怕也替這個城鎮的人帶來不少助益吧。」
「幫上忙了?」
「當然!生病有法子治,對大家不都是好事嗎,就這點來說,小姐可是這城鎮不少百姓的恩人啊!」
好似自己得到讚美般,柳冉總是平穩的語氣流露了孩子氣的雀躍:「嗯!鳶姐姐特別好!」
「柳兄跟小姐感情可真好──」話到一半便止住了,想起沈春堂的敘述,周平抿了抿略微乾裂的唇瓣終究不敵好奇心地開口:「那啥,柳兄跟小姐是、是怎麼認識的呀?」
「認識?」
柳冉面對自己問題的面色實在過於純澈,讓發問的周平不禁感到了罪惡感,這都是在對小孩說什麼呢。
「唉,真是對不住,我就管不住這嘴,你可別放心上,我問這樣的問題果然還是失禮了啊……」
「我喜歡姐姐。」
少年的嗓音太輕,就要淹沒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但自我檢討還沒說完的周平卻聽得可清楚了,頓時啞口無語地紅了臉,懷裡的布包都被他給扭緊。
雖然明白孩子口裡的喜歡應當沒有二心,但那口吻實在太、太──
輕如鴻毛卻珍重似玉岑。
而渾然不覺周平狀況的柳冉只是神色如常,萬幸的是,兩人回歸難熬的沉默沒有太久,便到了港口附近以客商為主的客棧,周平左右張望著,很快地便有人迎上。
「敢問是曲小姐的……?」
「欸,是!我代藥鋪送東西來!」
「鄙人顏仲河,是夏老爺手下的夥計,兄弟該如何稱呼?」
「周、周平,然後我身旁這位是──」
循著介紹,青年只是在柳冉的面龐逗留了會目光後便彎了彎眼:「是曲小姐的小護衛小冉吧,這很有名的,我也是看見了這孩子所以才斗膽來詢問。」
「原來如此。」
偷偷擦著手心的汗,他還想著是不是自己看起來特別無所適從所以才有人上前關心。
「這人多不好說話,不如我們上樓,顏某已經點好了一桌酒菜,還望周兄不嫌棄一同享用。」
這輩子沒怎麼受過這樣有禮對待的周平很是不習慣,除了乾巴巴地笑著點頭外也不多說些什麼,而就在這一個恍惚之間,他發現了一直靜靜佇在自己身邊的柳冉沒了身影。
「欸,柳冉怎麼不見?!」
領在前頭的顏仲河卻不同於周平的慌亂,不感意外似地平穩說道:「我聽聞小護衛有些心智不全,孩子玩性重,興許是去附近的港口溜躂看船了也不一定。」
「但、這──」這下該如何是好啊。
「周兄別擔心,他對這附近似乎也是極熟的,幾次碰面下來,雖說談話過程裏頭不一定在,但肯定是會回來的。」
「這、這樣嗎?」
篤定的語調讓周平緩了不少憂心,始終彎著眉眼的顏仲河也補充道:「何況,聽聞與新羅不少生意往來的傅家船隻已經回港了,那船的規模有值得一看的價值,若小護衛能看得開心就好。」
「這還真是讓人在意啊……!」
還有著少年心性的周平難掩升起的興趣,但工作在身實在不好說出自己也想去瞧瞧的話,而看著周平一臉嚮往又旋即失落的顏仲河低笑了聲。
「不過比傅家更大的船也是有的,周兄若是有興趣的話下次再去一同見識見識?」
「啊,當然!那可真是太感激了。」
彼此約定並交與了受託的布包之後,能言善道的顏仲河與本就喜愛談天的周平很快地便在飯局中稱兄道弟了起來,直至暮色漸染,一直只敢喝茶水的周平在道別前抵不過顏仲河的勸說,終於一杯酒水下肚,熱辣感刺痛了喉嚨,使他有些暈呼。
「曖,這酒可真烈,平時沒怎麼有機會喝到。」
「這是我自己釀造的藥酒,周兄喝得有些豪放了,不過今日感覺特別地冷,恰好能暖身、活血。」
「這樣嗎?」
「恕顏某多言,周兄近日可否有眠淺易醒,食慾不佳的狀況?」
周平壓著有些暈晃起來的腦門回應:「顏兄這是要問診了嗎?也是,跟我們家藥鋪子生意往來的肯定是懂治病的,我想想,今年夏天的確是較沒食慾,不過幾個月下來都已經習慣了,周兄不必介懷,我感覺自己身體還是挺好的。」
顏仲河無奈地失笑:「身體可是資本,有時病就潛伏於這些難以察覺的細微地方上,還望周兄多保重。」
話落,他招來了店內的小二要了紙筆,在上頭不知寫了些什麼,尚還讀不懂幾個字的周平,只能勉強認出常見的藥名,見對方神情肅穆,他顧不得沉重起來的眼皮,驚疑不定得問道。
「小麥、紅棗……顏兄,我莫不是生了什麼病吧?!」
「炙甘草與茯苓兩錢、小麥一錢、紅棗兩顆作寧心茶,周兄莫慌,你心脾氣血略虛,只要好好調理便無大礙,其他詳細的方子與你的病癥我都寫在裏頭了,周兄只需回去交與你們的小姐,他便知該當如何處理。」
「顏兄可真仁厚,我該如何感激才好!」
「我家老爺常言『仁者為醫,醫者為仁』,應當的,不足掛齒。」說著便為自己斟了一杯藥酒,顏仲河緩緩酌飲著。
而周平聽著贊同就想起身叫好,哪知話音都還沒起個頭,昏沈感濃烈的襲來,便不敵醉意地癱軟了身子。
在視線模糊前,他看見的,是顏仲河略帶歉意的笑容,與一聲:「望你好眠,周兄。」
※※※
「小冉,回來了嗎?」
在只有自己與昏睡在桌案上的周平的廂房內,顏仲河不輕不重地開口,而不知何時開了一線的窗前,正佇立著少年沉靜的身姿。
顏仲河不感意外地失笑:「你喜歡從窗戶進來的習慣還是一樣。」
柳冉款款地垂下眼睫,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沒有走向前,不見多少血色的唇瓣張了張,最後輕語。
「……相思。」
真名為相思的顏仲河聽見柳冉的這聲喚名,似是傷感又近似懷念,他向少年招了招手,輕輕擁住了終於走近的他:「一段時間不見,感覺你又大了些,看來曲鳶有如他所言的好好照顧你。」
「姊姊對我特別好。」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柳冉不掩親暱地蹭了蹭相思的耳畔:「相思也對我好。」
「這是當然的啊,誰讓我就愛傻寵著你呢。」
撫著對方的後腦勺,感嘆著永遠孩子似的少年,終於也不再需要仰視著他,這些年來他從未少過任何相關於柳冉的訊息,當年一個字也讀不懂的孩子,如今也能寫出稚兒般歪曲的字,說想他。
想他、也想其他人,柳冉給仙山的信裡,永遠都會有這句話。
在鼻頭感覺微酸前,相思為掩飾失態地重新勾起笑意:「我這趟下仙山,估計不會太快回去,你若有心要孝敬我就常來吧,下次也帶上周平,我答應帶他去看船的。」
「好!」
柳冉聞言,本來情緒平淡的面容,喜孜孜地綻開了笑,而相思也終於進入了正題:「傅掌櫃的船可有異狀?」
「……臭,是硝石、硫磺。」
柳冉說到便一反方才的欣喜蹙起眉頭,相思被這轉換逗笑了般掩著嘴:「小冉也認得出來了呢,果然下山遊歷有差呀。」
「嗯!會更厲害!」
「看來下次要換我請教你了呢。」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後,相思沉吟:「不過看來就像曲鳶說的,朝廷內有人打算養私火,我會請人帶消息回去,讓老爺判別有沒有需要加派人手的需要。」
冬日已至,天乾物燥,炸了一艘船還是小事,若星火延燒,傷者恐怕會有超乎預期的數量產生。
而沒聽懂幾分的柳冉晃了晃腦袋,突然發難似地跳開了相思身旁並推開了窗,直呼:「雪!」
從沉思中被打斷的相思循聲望向外頭逐漸被夜色取代的日暮,提議:「天色也晚了,今日就在這住下吧,你跟我同房,我再去要一間房給周兄休息。」
原想著會得到應允,柳冉卻異常地沒有回應,直盯著窗外像是看見了什麼般,墨黑的眸子泛著氤氳的微光。
「小冉?」小心翼翼地再喚了聲:「等,雖然稀薄,但這個氣味──」
相思也撲向了窗,便看見了早先才說過的傅家船主──傅盛元,這其實本該也是自然的事情,他們以此人為目標,所以才會入住於這間客商為主的客棧,但此時讓相思感覺不妙的是,正與傅盛元談話的幾人周身竟開始有滋長瘟物的跡象。
豎耳細聽,發覺裏頭除了傅盛元外,基本都操著一口奇妙的腔調,一個字都沒能聽懂,相思咬緊了牙關判斷。
「與傅盛元有所接觸,恐怕是新羅那邊的人吧,裏頭應該有人不適應這裡的水土所以感染上疾病,雖說現下還未完全顯現,但已經傳染到其他人身上,想必不消幾日就會開始出現病癥了。」
隨著相思的分析,那群人開始移動了,卻不是往客棧內裡走,而是往城西,看著離去的方向,思及傅盛元白日去過的地方,相思隱隱有了不妙的預感,而身旁的柳冉也彷若感受到相似的想法,幾乎是旋即開口。
「我去。」
說著就要翻下窗,相思拽住柳冉的袖口才勘勘阻止了對方:「這兒是這城鎮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還未到宵禁時間,小冉你先跟著他們,到確定沒有什麼人煙的地方再動手。」
話落,相思從旁尋了自己樸素的紙傘遞給柳冉。
「要下雪了,你穿得薄打個傘吧,打架這事兒我幫不上忙,但我會先在客棧尋尋有沒有類似情形的人,有任何狀況我會再發書信給曲鳶。」
見著柳冉接過紙傘,相思終於放開了自己的指尖,一如往昔,憂心而溫柔。
「路上小心,我的弟弟。」
※※※
鳴街鼓歇,無月之夜,幾縷重影在闇色的庇護下,悄聲無息地與更夫錯身而過。
這天興許是雪要下,特別得令人生寒,幾人卻似慣於這般溫度地行動無礙,橫過一個個街坊,落定在他們目標的屋樑之上,昏暗裡,他們匯聚殺心的眼被敞著窗的廂房火光燒騰出了紅,幾個手勢就要動作。
但就在此刻,一聲像是被扼住喉管的壓抑聲響重摔於瓦片上,為首的男子在餘光看見垂手的模糊輪廓時,毫無殺氣卻挾帶破空之勢的刺物幾乎來到了他的額前,隨即向後翻身閃過,他卻感覺自己的額際熱辣地泛起了疼。
「不行。」
清脆的年輕聲嗓悠悠,根本不懂異國字詞的幾個人,無視了這聲似是勸戒的口吻,集體向聲源撲上。
但鋒利的刀刃砍進的卻非人肉的觸感,幾聲如同竹裂的聲音卡住了刃尖,還未能抽出前便被一個翻轉的力道給扭脫了掌,倏地空了手的感覺讓眾人大起警戒,在雙目終於適應黑暗的狀況下,他們看見了在夜裡綻放的傘緣綻開並緩緩旋轉著,轉落了刺在傘上的刃器。
而就在金屬聲落,他們同時發難,慣於使用腿技的異國武技分毫不錯地踢抬而起,並且一舉落下,本以為這就足以壓制意圖不明的擅入者,卻怎麼也沒想到,交疊交錯的腳跟卻如同被什麼扛住了般,再無法往下施力。
下一刻,重新收成束的傘從這般足陣中破出,揮舞如棍,讓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再度退開。
擅入者被遮掩在夜色裡的容顏讀不出任何情緒,除第一聲莫名卻不見人的襲擊聲外,被幾人圍在中心的身影卻始終被動,作為首領的男子面對這樣僵持不下的狀況幾乎要咬碎了牙,接著,便方向一轉向原本的目標直衝而去。
而其他後知後覺的同夥,也即刻掏出了鎖鏈拋射而出,就要捆住也有了動作的意圖不明者,拽著鍊頭的兩人一同收緊,勒斷的卻不是預期之中的人,而是不知何時被替換掉的紙傘。
傘片紛紛,他們只能緊隨而至,卻連衣襬都沒能抓住,而眼看就要接近目標的男子眼前卻先晃過了一線金色的流光,轉瞬間,肋骨宛若用力撞上了棍棒般,一陣要麻痺了意識的疼竄入了四肢,還來不及痛呼,他的身軀便飛騰而起,後脊直接撞擊上了屋頂的磚瓦,久久不能再起。
眼角抽動,無法動彈的他只能再聽見幾聲類似於自己下場的聲響,還沒能來得及看清面目,便在如棍的武器向他落下的頃刻,眼前一黑地昏厥而去。
柳冉低眸,靜靜審視著橫躺成片的襲擊者與自己棍下插穿的瘟物,接著,像是察覺什麼地抬首。
暗色的空,雪緩緩地從中而落。
冰結的溫度落在仰視著天空的少年鼻尖上,他微張著口想嘗嘗初雪的滋味,卻不得所願,很快地便感到厭膩的柳冉在老實地收拾起殘局前,轉動目光。
即便落雪也沒有闔起的窗,好似迫不及待地對他說著:「歡迎回家。」
少年勾起笑,清秀的面孔在初雪夜,薰染了盼望。
── 分隔線 ──
曲鳶篇
當初特意設計成了兩篇,用兩人的角度去看整個事件,雖然安排上還不夠成熟,但這樣的方式若能得到不同的趣味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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