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的師弟妹們在培訓過後的幾乎都跑去做了藥培之外的職務，這導致原本人數就少的藥培們的工作量從來就沒有少過。雖然沒有像醫者那般有和他人交流的機會多，也不像滅燼或浪客行走於江湖、看遍世間繁華，但他們也是藥王仙山極為重要的職位。

將最後一籃需要蒸發水分的藥糊，靜放在竹子編織的框籃下蓋住，女子悄悄的施了法預防有人可能不小心弄翻。沐雪看了眼窗外的太陽發覺比預期的早完成，她卻已將上午的工作做了七七八八，想來還有點片刻歇息一番。
在走出爐火房前還不忘和折棗大人要了點點心，回到寢室在食盒裡添了一套茶具。
熟識她的人便知道，在眾多喜好中她尤其喜歡放空，看起來雖不像是她的做派，但誰都有一些在忙碌生活中的小確幸。

暖風直面吹來，旭日松下的清靜陰涼和剛才殿內的喧嘩成了對比。泉水沖泡的綠茶清澈潤喉，冒著熱氣帶著甘甜。指尖撫摸著杯緣，她貪戀著那一絲溫暖。望著一山一水也不知是不是領悟了些什麼道理，亦或是什麼也沒有只是任由時間奔走。

本打算獨享這份安靜，沐雪卻注意到了不遠處有一人正悄悄地靠近。小心翼翼的，就彷彿不想被發現一般。沐雪端起茶杯吹散了霧氣，在煙霧掩蓋下喵了眼，她想那人她見過幾次也聽聞一些傳聞。可她一向不喜談論是非，卻還是在看到那臉蛋上陰鬱的氣色而有些擔憂。

「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就沐雪一人品實在可惜，這天如此好，你若沒別的事不如一起？」思考片刻，她難得的開口主動邀約，目光不在掩飾地望進那雙淺紅。

沐雪想起此人名叫百繫，撇去一些亂七八糟的傳言，他正是一名在不久後將成為藥培的後輩。

他勉強回眸，只覺得頸部和眼珠彷彿頓時石化。眼前人面容淡然而略帶自信，語氣如他冰藍色的瞳眸一般清冷，字裡行間卻依稀流露一絲友好的氣息。

他的意思是邀約自己與他同坐嗎？這是百繫進入仙山以來不曾有過的經驗。眼下拒絕未免太失禮，百繫小碎步走向對方身旁，小心翼翼地盤腿坐下，稍稍屈著上半身。

「您、您好，我叫百繫，剛加入仙山不久……不知該如何稱呼您比較恰當？」難得開口，微張的下顎止不住發顫。

百繫緊張的模樣映入了她的眼，或許是她表現得不夠溫和？是自己太唐突嚇到了他吧。

沐雪先是給了他一杯熱茶。
「我是沐雪，稱呼隨意就行。」嘴角勾起她淺淺的笑著，「恩……我不是很介意這些。」她開口補充。

空氣彷彿就這樣凝結了起來，沐雪垂下眼簾心裡不經唏噓自己實在不擅長主動搭話。想想師姐兄長們當初是怎麼開口的？好像也不需要太多技巧，就照自己想的那樣吧。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喝杯茶或許會好一些。」良久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到。

百繫道謝，小心翼翼接過熱茶，往那翠黃氤氳呼一口氣。「夜長多夢。」他簡短答道。是暖陽照撫的碧綠蒸騰，沒說出口的話語，連同臉龐一同埋進白霧之中。

視線朦朦朧朧，他想起夢境中的痛楚，是這般模糊又令人刻骨銘心。

做惡夢嗎……她不太記得那些關於藥靈的言論，但沐雪記得當年匆匆撇過的老爺那緊張的神情。
極度簡潔的回答，看來＂夢＂的內容應該相當讓他感到不適吧。

沐雪雖叫人過來坐下了，但畢竟是第一次說話隨意探究對方心事可不是陌生人該做的事。將茶杯添滿，看著清澈的茶上倒映著小小的仙山景色。

「那——現在有好一點了嗎？」用手指敲了敲杯緣，輕輕震出的漣漪將杯中的小世界攪散，沐雪眼裡帶笑喫了口茶。

夜長夢多，夜夜輪迴。相同的景象一再上演，好似那把鐮刀，不厭其煩地舉起、割落、舉起、割落。

「它還沒終止──」百繫正欲接著解釋惡夢內容，唯恐無人能理解那畫面之真實，索性打住。他吹去氤氳，輕啜一口，道：「沐雪……前輩，人類採藥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呢？」

她看向藥靈。
不帶任何意味，只是想看看此刻說出這句話人兒的表情。然而很遺憾，從那雙疲憊的眼中沐雪很慚愧的只能看出疑惑、恐懼或許厭惡？

「人世間紛爭繁繁，百姓採藥、製藥服用、良醫用於醫治病症……到官人獲取名利，皆有可能。」

「我出仙山的次數不多竟也累積了些心得，卻從未和任何人類交好，這答案我喜想沐雪是不可能給你的。」她拿起食盒的蓋，將從折棗大人那獲得的點心盤子拖出放置於兩人之間的石桌。

循著清脆的「喀噠」聲，暖灰石桌與可人點心交相映，百繫才想到他還沒用早餐。

嚥下口水，別了頭，怔怔眺望遠山，好似在矜持著什麼。「我想──這只是我的想法──人類會以虐殺植物為樂嗎？」

話甫落，腹中便傳來陣陣應和。

百繫的問題讓她感到意外，手指撫上唇瓣。「這……」本想說出自己的想法，一陣鼓聲輕敲進了耳。她又看向了藥靈，眼中滿是忍不住的笑意道：「別客氣，只是一些和折棗大人要的小點心。」

「百繫，我想……人類應該是不會以虐殺植物為樂的。」思考許久後她輕嘆，「人的命數何其短，這一花一草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沐雪垂下眼簾影藏起雙眼中的波瀾。

百繫這才放心拾起盤中點心，淺嚐數口。

「說的也是……只是想到植物也是生命，人類卻能毫不猶豫地除草、切菜。突然很慶幸自己是會說話的藥材呢。」

察覺把氣氛弄沉悶了，他趕緊轉了話題：「點心很好吃……謝謝沐雪招待。不知道這點心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