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沃斯在房門前前便能感覺到,裏頭有個不斷溢散出不穩情緒的哨兵。
這其實對他而言不算少見,故也沒有太多的緊張感。他放任著天性使然的擔憂席捲上來──那有助於自己不要用太公事公辦的態度面對這個除了代號與狀況外絲毫不認識,並且精神敏感的哨兵。
動作格外輕巧地推開門,他用手背輕敲了敲門框提示對方有人進入房間,才緩緩地開口:「你是……獵戶座?我是應他人所託來看望你狀況的嚮導。」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情緒低落的緣故,瑟沃斯總覺得坐在室內一角的椅子上、看上去比自己小一些的哨兵身周的氣壓比外頭更低一些。這讓他即使要靠近對方也小心翼翼。
「還好嗎?」
獵戶座一直在等待走廊某一道腳步聲會停在身後的房門前。
輕輕的敲門聲已經足夠引起注意了,綠色眼睛的年輕哨兵回過頭,緊張的情緒讓他起身迎接來人的動作顯得僵硬又可笑。
「嗯,我是獵戶座。」他乾巴巴的說著,就像剛開學就被逼迫在全班面前自我介紹的小男孩,雖然極力隱藏自己的不自然,但聲音仍是微微顫抖著,「嗯,我很好……呃、不,其實也沒那麼好……」
在旁人問起自己好不好的時候,回答還可以似乎已經成了反射性動作了。原本這個行為是不想讓其他人產生不必要的擔憂,但獵戶座轉念一想,今天的精神梳理正是由他所提起才會產生的安排,此時若再說自己沒怎麼樣,那就顯得格外矛盾了。
獵戶座沮喪的垂下肩膀,但他仍是抬起頭對眼前的嚮導露出友好的笑容,「不好意思……嗯,我能請問你的名字嗎?」
「叫我瑟沃斯就好。」自覺自己的身高或許會為肉眼可見地緊張著的對方增加壓力,他向旁邊看了一眼,發現了倚在牆邊的折疊椅,便依然維持著極輕的動作將之架好、坐在離對方尚有一隻手臂距離外。
「沒什麼,不必太緊張。無論什麼都可以說出來,我會好好聽。」他微彎嘴角露出具安撫意味的弧度。
瑟沃斯並沒有想要讓梳理進行得太倉促。況且也不太確定與這算是初對面的哨兵的相容性如何。於是他試探性地以精神觸肢試圖接觸對方,還並未有實際的清理行動,在期間也仔細地感知著對方釋出的情緒波動。
似乎並沒有太強烈的排斥反應,但還是放鬆不下來的模樣。瑟沃斯一邊說服著自己這也難免,一邊伸出了手搭在人的肩上輕輕摩挲,又將聲音放得更輕軟些:「沒事的。」
他的目光在瑟沃斯坐下時似乎有一瞬間接觸到了那雙深藍色。獵戶座低著頭,下意識避開這種彷彿會被探進心靈的舉動。
只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這種行為在嚮導面前是沒有意義的,反而更加暴露出自己不安的情緒已經影響了他。
而且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習慣看著人臉說話,一直低頭是不行的。
「嗯、嗯……」肩膀上的力道與和緩的嗓音逐漸使意識放鬆,獵戶座輕輕眨動眼簾,明明瑟沃斯的精神觸肢還沒開始進行梳理,他就已經在氣氛的沐浴下產生一絲絲想睡的感覺了。
但是並沒有什麼想說的話。雖然他心底有很多關於初來乍到的不安,但自己本來就不是擅長訴說的人(也不喜歡傾聽),只有彼此吐息聲的寧靜反而能令他感到安心。
沉默的幾分鐘不自覺就渡過了。獵戶座此時才像是剛回過神來,細細地說了一句:「那個……謝謝你。」
即使作為一名嚮導,瑟沃斯的舉動也可以說是相當細膩了。他知道這些安撫的話語和舉動並非是必要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才特別感恩對方。
他聽見那句帶著怯意的道謝時,霎地有些自專注抽離,腦裡也閃過一陣刺痛。觸肢似乎被擋開了,出於對方仍放不下的防備。他搖了搖頭示意對方別再出聲,但手依然置在對方肩上,持續著極輕的撫觸。
然後他再次釋出觸肢。
這一次慢慢地、開始清除對方的領域中帶著不自然雜斑的區塊。隨著梳理有了進展,而對方亦漸趨放鬆,他漸漸能依稀「看見」陽光下的水紋。
吹送著冷氣的空間裡,或許是出於精神舒緩的緣故,或許是梳理終究耗費了他並不高的精神力,連血液循環也降低了速度。瑟沃斯逐漸感到眼皮有些沉重。
察覺到自己的話語反而帶給人家困擾了,他連忙抿緊唇瓣,深怕下面就是一句對不起脫口而出。
垂下頭再也不去開口。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接受他人梳理了,獵戶座慢慢的放空腦袋,唯有什麼也不去思考,才能讓精神觸肢處於不會傷害到人的狀態。
翠綠色的瞳孔隨著雜訊減少而逐漸恍惚。
事實證明,適當的肢體接觸對於他來說是非常受用的。獵戶座似乎已經忘記之前的不安,身心都浸沐在精神梳理的過程中。
光影在動念思緒的瞬間交錯,幻境與現實產生重合。他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然身處於精神圖景之中。
泡沫咕嚕嚕的從嘴邊吐出,髮絲在水裡格外柔軟,陽光映射的溫度很溫暖。
已經不想去思考什麼了,現實中的他闔上雙眼,圖景中的他抱膝屈起。獵戶座只記得自己許久未曾如此放鬆了,假如能在這種狀況下入睡,那大概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確認了那片湛藍的水域不帶任何不自然的色斑時,沒有試圖再進行任何探查。在將本來支離破碎的,與他物的屏障重新建起後,瑟沃斯便使自己的意識抽離。
對方的精神域裡沒有的聲響開始恢復。比如說機器運轉的聲響,以及對方變得悠長的呼息。
他突然聯想到,那個心靈圖像中的深邃水體似乎與每日在鏡中看見的,自己的瞳色相似。對應的是每每出現在夢境中的夏夜樹影在火光中的顏色亦與那現在被薄薄的眼皮遮住的翠綠。
──確實是有幾分在要做的事情結束後的餘裕,才能思考這種不太具有意義的事情啊。
瑟沃斯盯著維持著坐姿入睡的獵戶座。對著那平靜的睡顏忖度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要將他喚醒。這種節骨點不好丟著人離開,不過無可置疑地,從中途開始也有些睡意。
應該沒什麼關係。於是他也任眼闔上。
倒是、剛剛在中途被人道謝了。多少有點心虛呢,畢竟其實對方有些棘手的想法曾短暫地閃過腦海。他一面想著,意識也逐漸遠去。
墜入雲朵的人即使再不捨得,也必須睜開眼面對現實才行。
不知自己在宛如夢境般的精神圖景裡待了多久時間,獵戶座在醒來後並沒有馬上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由機械發送的微冷空氣拂過肌膚,刺激著大腦恢復運作。他看到坐在自己對面閉眼休憩的人,將意識連結到沉睡之前,這才想到對方是在自己之後也跟著睡過去了。
如果不是因為進行過精神梳理,這個小房間其實並不適合用來休息或是睡眠使用。他心想著。自己沒被拋下真是萬幸,雖然說對方在完成任務後就可以自由離去了,但兩者結果的感覺終究不能相同。
不曉得瑟沃斯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他隨意的思索著,既然對方沒有放他一人獨自離開,那他自然也不會這麼做。
瑟沃斯不清楚自己睡了多長的時間。
以夢境的形式展現在自己眼前的精神域總是能讓他光是清醒就會不斷被磨耗的精神稍微復原,同時也會讓他失去時間感。通常那片在夜晚卻因柴火和星空特別明亮的森林除了風與森林的沙沙聲以外什麼也沒有,但是這次在那個夢裡他卻覺得依稀聽見水聲。由現實延伸到深層意識裡的幻相。
然後他感覺到背部被什麼拱了拱。他在夢中回過頭的瞬間卻是落回了現實。那大概在夢境的結尾突然現身的精神動物在他背後用著一種很人類的譴責目光看著他。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自己在哪裡,於是又將頭擺正。
大概是被他突然的甦醒嚇到了的,有著新葉顏色的雙眼的哨兵驚甫未定地看著他。
「抱歉。」他扶著還有些沈重的頭率先道歉。精神力不高的緣故這種事情在替其他哨兵梳理時也會時不時發生。觀感實不甚好。「其實你可以先離開的。」
鹿科動物突然的出現與嚮導的甦醒毫無預兆,因為房間裡什麼也沒有所以只能盯著對方看的獵戶座微微睜大眼睛,明明沒做錯什麼事情,心底卻莫名有一股罪惡感湧上。
「沒事……」他搖搖頭,畢竟對方並不是故意的,「你也沒先走。」
接下來該說什麼才好呢?
疑問句像是反射動作一樣的浮現於腦海之中。這個問題他時常思考,應該說些什麼才不會讓現實產生偏差之類的想法。
目光在精神動物與人來回游移,獵戶座在掂量過後微微向前傾身,眉宇間透露出擔憂的神情,「你還好嗎?」
他知道這項工作對嚮導來說有多辛苦,何況自己的情況本來就不是很好。想起剛才的事情,他不禁抿嘴蹙眉,感覺很是過意不去。
立場顛倒了吧,為什麼反而是自己被關心了。而且還是用自己剛進來時詢問對方狀況時一樣的句式。瑟沃斯看著對方的表情心想,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方才陷入沈睡前大致上已經梳理完成,但會有所疏漏也不是罕事。哨兵畢竟對外物較敏銳也敏感些,如果不夠周全會不會留下什麼影響也不一定。相較起來在嚮導在進行精神梳理時多少會費神而帶來的疲勞,根本算不上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
「你呢?」沒有直面獵戶座提出的問題,瑟沃斯將問題拋回給對方。「狀況有好一些嗎?」
他想了想後又補充:「不用考慮太多,這種環境下不適應很正常……慢慢就會好了,雖然這種梳理可能還是時不時得進行。跟我或是別人。」
由於對方仍然舉手投足都透露著不自在,他很自然地假設了自己的梳理還是多少為人帶來了不適,也沒能分擔太多憂慮。雖然本來會有要讓其平靜甚至於開心起來什麼的,便是他一向抱持複雜情緒的天性所致。
「嗯……我已經好很多了。」既然對方沒有回答,獵戶座便順著話語編織出相對的語言。
曾經感覺自己與世界之間隔了一層薄膜,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影響,但是總覺得有一部分的心神不在現實裡。
經過梳理後,這種令人恍惚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儘管情緒仍是不禁浮動,但大概……不會像剛開始那般,再次不安的低下頭去。
「不瞞你說,我其實很久沒像剛才那樣好好休息過了。」嘴角微微揚起,虹瞳在視角偏移中閃爍出不同的色彩。
陽光拂撒下的溫暖,幾近無聲的水域,彷彿身處於某個人的懷抱之中,能在這樣的地方進入深層睡眠裡,他的心靈總算是獲得了慰藉。
獵戶座是想再次向對方好好道謝的,然而下一秒他忽有所感似的回過頭去,正好看見一隻高大的鹿首穿過房門,在四目相接後就暫停不動了。
「……」
只有頭,也就是說身體的部分還留在外面。他的思緒在一瞬間陷入了停滯的狀態,自己也說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是比較希望他先離開,還是乾脆進到房間裡一起待著就好。
「是那樣就好。」不管是基於任何理由,都使瑟沃斯稍微放下了一些擔憂。
但忽地一陣無法以肉身經驗的擾動使他將視線固定在了兀自出現在門扉上的鹿頭。像極了從前看過在一些有搜藏癖好的人們的動物標本,那樣的畫面看起來是相當詭異的。
瑟沃斯突然想起獵戶座的精神動物也與自己同科,還同是科裡體型偏大的種類。他身旁的鹿看見了外型相似的「同伴」也發出了友好的鳴叫。
似乎被另一隻鹿的出現阻斷了原本的發言的獵戶座又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他則是費了相當大的力氣不要讓嘴角的笑意太過明顯。
「既然牠找過來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比起勉強彼此要再擠出什麼辭令,在這個空間裡已經因為一個哨兵、一個嚮導、與兩頭相當龐大的精神動物而讓產生擁擠的「視覺」效果下,或許已經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讓他能感受到始終並不自在的對方,與其實也暗自保持相同想法的自己就地解散了吧。
「……牠不是來找我的。」聽及對方的話語,獵戶座苦笑著搖搖頭,但看上去並不是多難過的樣子。
倒不如說是啼笑皆非的無奈感吧。他瞭解駝鹿如同駝鹿知他一般,即使不用言語也能心意相通,也導致了他們對於彼此的互相依賴。
所以獵戶座才能知道,對方此時出現在這裡並不是因為擔心自己,只是純粹感受到主人附近有與自身相似的存在,基於好奇心才過來的。
駝鹿見他沒有立即出聲制止,便踏著四肢慢慢跺進來,從喉嚨裡發出低沉的聲音回應。
如果什麼也不說的話,牠會一直待在這裡直到心滿意足為止吧,但是瑟沃斯後話其實說的沒錯,自己是該回去了,應該說他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
並沒有特別想要留下來的理由,獵戶座覺得自己還不如回到他那只有一人的房間裡,說不定能讓精神梳理過後的寧靜再維持久一點。
似乎知悉著主人想法,駝鹿委屈的朝他看過來。獵戶座雖然撇開了目光,但仍是在幾秒的沉默後開口,「嗯……我能請問……你住在哪裡嗎?」
他其實沒有很想問的,畢竟如果是一個不熟的人對自己提出這種問題,他也會覺得很怪……只是駝鹿難得因為看到同伴而開心的樣子,獵戶座想試著讓這段緣分再延續下去。
原來不是嗎。瑟沃斯看見人的苦笑、與駝鹿即使退到主人身旁去也依然對自家的加拿大馬鹿以燦亮的眼神注視,才很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有些誤解,瞬間升起了一點罪惡感。
於是在獵戶座提出問題的時候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了——在當下沒有露出太抗拒的表情,也沒來得及產生後悔的情緒。
「住在五樓右側靠緊急出口那裡,507。」給出了大致的地標與房號,他想這些資訊應該足夠讓人能夠不迷路地走到了。「我應該……沒有任務的話都會在。你的精神動物也可以來。」他有些擔心是否又誤解了對方的意思,但還是釋出了自己所能最大的善意。
「嗯,謝謝你。」獵戶座的表情舒緩了些。
在精神動物靠近時起身迎接,駝鹿緩緩低下頭部與他親暱的蹭在一起,獵戶座低笑著輕撫他頸脖。
「有時間的話,我會帶著牠一起過去的。」
雖然說讓駝鹿自行前往也並無不可,但那樣或許會衍生出其他問題吧。精神動物是具有不可控性的,獵戶座不希望讓對方產生出自己的房間有可能會被隨意進出的危機感。
牆壁的隔閡對精神動物而言並不具有意義,只要想的話哪裡都可以自由前往。雖然獵戶座可以篤定駝鹿不會這麼做,但也只是他知道而已。
這次應該可以真的離開了,獵戶座回頭望向瑟沃斯,翠綠色的眼睛眨了眨,露出與開始不同的柔軟笑容,「那個……你辛苦了。我的話,就先跟駝鹿回去休息了。」
「不用道謝。」他搖了搖頭。畢竟在瑟沃斯心裡,其實有太多相牴觸的情緒在糾結著。某種程度上他並非完全出於本意才對人付出關心,因此之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可被道謝的。「不過可以的話,盡可能放鬆些。」
不過看著人稍微顯得輕鬆也精神一些的笑顏,他還是不免覺得安心了點。他沒有起身和對方一起離開,畢竟對方似乎也沒有要與自己同行的想法,而是也倣效對方輕扯起嘴角,向人揮了揮手。同樣意識到現在要與空間裡的另一人一鹿告別的加拿大馬鹿亦對著他們昂了昂鹿角,用溫和的悶響作為道別。
瑟沃斯…超讚ㄉ……
獵戶座乖寶有夠可愛……可愛得亂七八糟……(精神摸摸)
你們好會寫兩頭鹿ㄉ事情(???)我忍不住浮水回應……………………好溫柔可愛的交流
ru8s86284:
oO(除了好棒以外就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我,瑟沃斯ㄉ美好大概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painkiller_:
剛好精神動物都是鹿科!!!!(還都是超大的那種)看他們對彼此善意的鳴叫真的很喜歡
感謝瑟沃斯的疏導!!……他們之間的氛圍看得我也昏昏欲睡了
喜歡你們的交流,有點暖暖的感覺,也覺得你們的文字很細膩、漂亮而且好彼此契合
明天想再來讀一遍……
兩個都是溫柔的孩子啊,而且文風搭在一起好流暢,讀起來好開心,暖暖的互動
wish_CS:
跟瑟沃斯中交流的時候非常開心!!!!很多帶著夢幻色彩的詞語不自覺就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