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明絢皺起眉頭，目光凝重。他陷入沉思中，像是遇到了什麼天大難題——

如果他不是身處在B10生活區域的服飾店裡，看起來的確是如此的。

明絢拿起了一件襯衫，猶豫了很久又放了回去。

他有自知之明，他從以前就很不會搭衣服。但那時候有雜誌可以看、有網路可以查，自己只要照著模特兒的風格去買相似的衣服就好……可惜在地下城沒有這麼方便的東西。

沒有雜誌、沒有手機、沒有電腦……店內也沒有任何模特兒可以供他參考，明絢幾乎陷入選擇障礙。

啊，說到模特兒，他身邊就有一位看起來挑衣服品味不錯的人嘛。

明絢笑眯眯地回頭，他看著陪自己來選衣服的青年，笑問：「樽井，你的外套是哪裡買的啊？我也想買一件。」

如果買了外套，再隨意搭件襯衫就好！自己也不用再煩惱了。明絢有些偷懶地心想。

「嗯？你說現在這件嗎？」
原本還盯著對方挑衣服的手發愣，突然被問話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穿著白色V領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看起來輕鬆的組合再加上平日常穿的西裝外套，像極了現代青年的約會裝扮。
他拉了拉自己的褐色西裝外套像是在朝對方確認，同時也有些意外會被詢問服裝的問題。

「如果是這件的話……呃，等回到地面再告訴你吧。」
說不出自己當時還是穿著這套西裝自殺的。

原來是死前穿的嗎？明絢聽出樽井的言外之意。

他不再追問，只是厚臉皮地自己補上條件說：「好，那我們約好了，回地面你要陪我去買。」

樽井透沒有回話，只是擅自走向了另一排走道翻找著。
他不是一個能隨意答應約定的人，甚至是個容易食言的人。意識到這點的他實在無法輕易對明絢點頭。
「你穿這個吧。」
他邊說邊走了回來，拿著帶灰的淺藍色牛仔外套。雖是清新的配色和布料，搭上襯衫版型的設計又多了份穩重感。

直接迴避這邀約啊？明絢看著樽井不打算回話，替他選了一件外套。他伸手接下外套試穿，尺寸恰好。

其實方才他的邀約就像隨口說「下次記得邀我啊」這類沒有時間限定、隨意的話語。

……但也不可否認，他是有點試探性地詢問復活後能不能見面。

樽井是不肯輕易給承諾？還是這食言也無所謂、甚至他自己也可能遺忘的小邀約，對樽井而言也是一種負擔？

該說這人太誠實嗎？明明可以隨意答覆自己就好，明絢心想。

明絢站到鏡子前，端詳著鏡中穿上新外套的自己，笑道：「謝謝，這件很好看，我很喜歡淺藍。」他活動了一下肩頸和手肘，這布料剪裁不妨礙他的行動，也有口袋可以放小記事本。

他目光往下落在自己被劃破幾道開口的褲子。

記得近幾年流行破洞牛仔褲，自己這樣穿也無所謂吧？明絢心想，他邊脫下外套，邊對樽井說：「我去結帳，等我一下。」

「等、等等等一下我不是說了我來嗎！」
原本還在幫對方物色適合的長褲，聽到結帳兩個字就像是反射動作似的高速拉住了對方的領口阻止。

「而且你的褲子也破了……」

嗯，十年前沒有這種潮流。

「咦？好、好的？」突然被揪住領口的明絢錯愕地回答。見一旁的店員以為他們要打起來，而投以關注的目光，他連忙朝店員擺手示意沒事，才安撫樽井道：「請你幫我再選件上衣和褲子吧？」

不過等會他還是會自己結帳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嗯，試穿完衣服確定沒問題，就直接衝過去吧。明絢暗自看了一下櫃檯的位置，在心裡規劃了最短路徑。

看對方乖乖回話才鬆開了手，但還是有意無意的擋在明絢和櫃檯之間翻找著上衣，手上已經掛了好幾條長褲。

「話說我們穿的尺寸應該差不多吧？」
雖說自己沒在鍛鍊的體型看上去貌似要比對方更單薄些，但想想這次要挑的服裝以輕便為主，那詳細的數值也不是什麼問題吧。

他仍是輕鬆地笑著，但內心有些無奈樽井擋在最近的通道。

從更衣間出來時，先問過樽井合不合適，然後再跑到一旁走道……明絢開始盤算其他路線，如果是那瞬間就跑去結帳，好像可以繞過樽井？

最好是選最靠近櫃檯的更衣間！他微笑心想。

「嗯——」在幾件長褲之間猶豫著，突然蹲下抓住了對方的小腿。
「平常有在運動的話果然還是延展性高一些的布料比較好吧。」

——好像忘了攻略地下城這件事的樽井透又默默的起身把其中一件窄管褲掛回架上。

突然被抓住小腿，明絢有些嚇到，有種自己思緒被看透的心虛。

他苦笑對眼前很認真在幫自己挑衣服的樽井說：「嗯，希望可以選適合跑步的，畢竟還要通關。」

「這個呢？」
拿起了彈力不錯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直筒褲，認真的拉著一角展示布料延展性。
「因為明絢是年輕人，這種淺一點的顏色應該不錯……」

「這兩件顏色搭起來很好看，質感也好。」明絢觸摸樽井手上的衣服說。

他稍微拉低了擋在他們中間的T恤，讓彼此能看到對方的臉。他看向那張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面龐，低聲問：「為什麼總說我是年輕人？」

上次一起打黑影時，他就聽到樽井喊了不少次。他不喜歡這種刻意區隔彼此輩分的說法，總覺得很有距離感……儘管把在地下城的時間算進來，樽井的確是大他十歲。

但分明有其他更適合的詞語，樽井卻偏偏選了個強調年齡的說法。

「什麼為什麼……我們不是差了十、還是十一來著？」
他稍微歪了頭像是在詢問，但還未等到回覆又馬上接著說了下去。
「在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明絢還是學生吧？啊，但是我並沒有要用年齡瞧不起人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會換個說法像是明絢先生之類的……」
雖然以前好像就是這麼喊的。

明絢直接打斷樽井的話：「透，能不能直接喊我明絢？」

「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吧？用年輕人或先生的叫法……好生疏。」他有些悶悶不樂地說。「我們不能當忘年之交嗎？」

他愣了愣，然後忍不住用手背蓋著嘴笑了出來。
「忘年之交……聽起來也差太多了哈哈哈……不行這個真的好好笑……明絢你很擅長嚴肅的搞笑嗎？」
笑到身體逐漸前傾，最後乾脆直接蹲了下來。

「雖然我不是很習慣被直接叫名字……」他擦了擦笑過頭而流出的眼淚。「不過我之前也一直喊你明絢，所以就這樣吧？」

「還不是因為你先用老頭子的語氣叫我『年輕人』？」明絢哼了聲，隨後笑道：「好，那我以後就喊你『透』了。」

然後，明絢轉身就跑——他剛剛在樽井笑到蹲下時，就順勢接過樽井手中的衣服了。

反正他先前有試穿過同樣尺碼的衣服，剛剛確認過這兩件尺碼沒錯，沒試穿也沒問題的！

抱持著這想法，明絢直接跑到櫃台，拿出身分牌，對著店員笑道：「我要結帳！」

在店員拿起感應器的瞬間，桌面因為被鐵橇直擊而發出了鏘的一聲。
仔細一看前端還掛著身份牌。

「請用這個結帳謝謝。」
鐵橇的主人這才緩緩走到櫃台旁，朝著明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先生，店內請不要隨意動武。」店員冷冷地說。她認得，這位是剛剛揪住別人領子的人。

「所以，到底是哪位要結帳呢？」她問。

明絢轉頭面對樽井，他語氣堅決：「很謝謝你幫我挑衣服，但這是我要買的衣服，還是由我自己結帳吧。」

「不行，身為大——不對，我閒錢真的很多。」
差點又要違反剛剛跟對方的約定，趕緊改口。

「不，我不能收你的錢，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明絢搖頭。

現在也不能用年齡來輾壓對方了。
「真的不算什麼只是我想這樣做－－」
好像也想不到什麼能說服對方的說法了。

「但我不好意思讓你——」

明絢話語未盡，就被身後砸在櫃台上的巨響嚇得愣住，聲音太近了，他毫無防備。

明絢回頭，才看到店員手持狼牙棒，不耐煩地瞪著他們。

「你們猜拳決定吧。快點，我趕著幫後面的人結帳。」

「唉，也只能這樣了。」
「剪刀、石頭、布！」

「沒辦法了……」
用非贏不可的氣勢出拳

「居然平手，再來！」

？？？

「呃——」雖然輸了很不甘心，但也不好反悔說不算，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幫自己結帳。

盡全力無視對方不甘心的臉。

✖

「那麼，任務也完成了……就在這道別吧？」
樽井笑著朝對方揮揮手，還沒得到答覆就轉身要走。

「透！等一下！」明絢一手拉住樽井的手臂，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既然都來這了，就再陪我逛一下。」

他直接拉著樽井走進一旁的武器店裡。

完全沒有拒絕的空間就被拉進了武器店，映入眼簾的各種刀械讓人不由得心生提防。

「看幾次還是很恐怖啊這個地方……」
展示在牆上的該不會是血滴子吧？

「我倒覺得挺有趣的，畢竟現實中看不到……」明絢拿起一旁的手裏劍把玩，又放了回去，他對樽井苦笑道：「當然，在其他地方看到就很可怕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選鐵橇當作武器啊？」明絢問。這是他從最一開始看到樽井的武器時，就有的疑問。

「因為用這個能減少失手殺人的機會。」
拍了拍用鍊條固定在腰間的鐵橇。

「要是違反生活區域規定的話會很麻煩——這樣的原因。」

明絢笑了笑，不置可否。該說出口嗎？樽井讓他見識到鐵撬的殺傷力有多大？B8那一戰已經讓他對樽井的戰鬥力有深刻印象——人永遠不可貌相。

「咦？這是……血滴子？」明絢從牆上的展示架把方才樽井看到的武器取下來，他感興趣地研究起內部構造。

「嗚哇……你會對那個有興趣嗎？」
像是難以置信的退了幾步。對他來說，這種武器實在是太過噁心了。
「我沒意見但請不要靠近我。」
投擲系的怎麼想都是高風險武器。

明絢刻意地拿著血滴子朝樽井走近了一步，看到樽井驚恐地後退一步，他輕笑解釋：「你一定是電影看太多，血滴子根本沒有這麼可怕。」

明絢舉起手中宛如圓帽的金屬器械，道：「先不論這金屬這麼重到底能丟多遠，光是要套中人的頭就有難度吧？電影裡都演得太誇張，像有導航追蹤系統，可以準確丟中。」

「再說，這麼大一個暗器飛過來，想不注意到也難吧？要命中目標也太困難。」

「而且……」明絢把血滴子翻過來，讓樽井能看到內部構造，裡面是空心的。「這只是老闆擺在這的裝飾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起初還認真的聽著對方分析，直到發現自己戒備的不過是裝飾品後不禁感到害臊。
「……我要回去了。」
大概是惱羞成怒，接收到老闆的視線後，樽井一個轉身又走向店外。

明絢連忙把血滴子放回架上，他追出店門外，一手攬住樽井的肩阻止他繼續往前走。

明絢賠笑道：「抱歉，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再陪我逛一會就好，一個人逛街太無聊了。」他故作可憐兮兮地說。

看了看對方的臉又忍不住嘆氣，他用拳頭敲了敲自己肩上的手。
「可以是可以，前提是不要再靠這麼近……保持安全距離——兩公尺以上？」
他抵著下顎，不知道是認真還是玩笑話的說著。

「咦？兩公尺以上也太遠了吧？」明絢的手依舊搭在樽井肩膀上，他像是在殺價一樣，開玩笑地說：「能不能算我一個手肘的距離就好……二十公分？」

「說二十公分但你很快又會自動縮減成兩公分了吧……算了，就二十公分吧。」
雖然也不是討厭對方，但過度的身體接觸還是少一些好。

「好，我會聽話的，我盡量。」明絢笑著放開了樽井的肩。但下一秒他立刻拉住樽井的手，把他拉過來——原來是後方有人拉著板車經過他們身邊，上頭裝著不少木桶，只用鬆散的繩索捆在車上，搖搖晃晃地前進。

在板車經過後，明絢才鬆開樽井的手，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的模樣，很無辜地道：「這是意外！不算數！」

「喔、嗯，謝謝……」
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沒反應過來，樽井透只是愣愣地看著板車經過並朝明絢道謝。
「該說你精明還是天真呢？雖然我之前就在想了，你是不是……呃，在開口之前就先動作的那種，依本能行動的類型？」
然而一回過神又是略帶失禮的發言。

「絕對不是，你這說法像是說我做事不用大腦。我只是反射神經比較好。」明絢笑著反駁樽井的說法，他轉過身，隨意地將雙手插入口袋中，讓樽井看不到他的表情。

「……有的情況是，在我開口後才行動，就來不及了。」

他過去為了讓自己在面對危機時不會僵住，而反覆訓練自己，甚至讓自己投入可能會遇上危險的情況，就只為了訓練自己的反射神經，好讓他就算思緒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也能做出恰當反應。

因為太多時候，他開口找人求救、或是提醒對方的當下，悲劇就已經發生了。

「好香，不曉得地下城的烤肉到底是用什麼肉做的？」明絢指著一旁的小攤販，那個攤販正推著手推車走動，滿是誘人香氣的烤肉串擺滿了攤位。

明絢好奇地上前問了一會，攤販回答了，他才走回來樽井身邊咕噥道：「居然連攤販也不知道答案……」

他還沒來得及道歉，對方就將話題帶到了別的方向。
為什麼自己總是在瞬間就任意的傷害別人？對明絢、對小羊，甚至是她和他－－
為什麼自己還是沒有成為一個足夠溫柔的人？

「你吃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把結帳後的烤肉串塞給明絢了。

樽井在一瞬間就走過去結帳，明絢根本來不及阻止，他愣愣地接下對方塞過來的烤肉串，說：「謝謝，你動作好快……」

「剛剛的衣服也是你結帳，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這烤肉一人一半吧？」明絢笑問。

送到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儘管這肉來路不明。明絢敵不過香氣的誘惑，咬了一口，有嚼勁的口感和馥郁的肉汁充盈嘴中，他滿足地笑了。

「好懷念……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地下城吃熱食……」

他將烤肉串遞到樽井面前：「你也吃吃看！很好吃，是豬肉的味道。」

猶豫了幾秒才接過肉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遞了回去。
雖然和記憶中的味道無異，但要是習慣了奢侈品可不是件好事。
「多賺點錢之後就能盡情在食物上揮霍了－－前提是想晚點回到地面。」
他笑了笑，從面部表情讀不出情緒。

「今天禁止提到錢。」明絢又咬了一口烤肉，臉頰彷彿小動物進食一樣鼓鼓的。他鼓著臉繼續說：「今天是來放鬆的，就好好玩吧。」

「先是禁止年齡，再來是錢嗎……」
雖然談論這兩件事的人都很惹人厭沒錯。
他皺起眉，不到幾秒的時間又像放棄思考似的直接望向明絢。
「你想知道我什麼？」
灰藍色眼瞳中沒有其他情緒，僅僅是單純的疑惑。

「想知道的可多了。」明絢笑彎了眼，他湊近一旁的飾品攤位。

攤位上擺放各式各樣古怪的項鏈與戒指，在光線下閃閃發亮，他隨手拿起一枚銀色的戒指，一邊問：「例如……你喜歡什麼食物？你好像不喜歡吃甜食？」

他還記得，上次在關卡203房中，樽井拒絕吃布丁。

「在這裡問我喜歡吃的東西，好像沒什麼意義吧？」
他苦笑，想著吃貨的腦迴路真的都是繞著食物轉。
「日式料理之類的吧？白飯配青菜那種簡單的……」

明絢對樽井眨了眨眼，笑道：「先記下來，總有一天會有意義的。」

「你吃的還真清淡……那你喜歡吃粽子嗎？」

「如果是想請我吃飯的話確實是先記著比較好。」
他瞄了一眼攤位上的飾品，但又迅速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闖關區域。
「不到特別喜歡，不過還不錯吧？」

「菜粽、肉粽選一個的話？」明絢往前面的攤子逛去，他看起來對這裡的東西興致盎然。

「我會問這個，是因為地面上大概正在過端午節吧。」他瞥了一眼四周，無奈地說：「可惜這邊沒人賣粽子。」

地下城的人或許沒什麼在記得日子吧？或者說，日期在這裡並沒有意義——

「粽子有分這麼多嗎？我只知道甜的和一般的……」
他沒有說出剛才的想法，只是淡淡的回應對方。

一陣巨大的鏗啷聲打斷了他們的話題，那是有金屬重物撞擊地面的聲音，異常刺耳。再來一片死寂在周遭蔓延，四周的人潮頓時退散不少，沒有人想牽扯上麻煩。巷弄內大人的吼叫和小孩的哭喊，剎時清晰可聞。

他們也隨著人群遠離那一區，明絢這才轉頭面對樽井，微笑說：「謝謝你陪我逛街，今天就先逛到這吧？下次再見了。」他揮手打算離開。

他把本來應該伸出的手收回了。
「嗯、好，就這樣吧。」

眼前的人肯定是要衝進危險之中吧？
那麼什麼也不算的自己該怎麼做？

——只要在那之前解決就好了嗎？

他也撐起笑，在內心盤算著該如何繞過去聲音的來源。

在與樽井道別後，明絢繞進一旁的小巷，俐落地踩上牆壁突起的幾塊磚頭，翻躍到屋頂上，朝方才聲音來源的巷弄奔去。

明絢很快就找到目標——正在毆打小孩的中年男子。他從屋頂一躍而下，用劍鞘接下了男子的鐵棒，鐵棒與劍鞘的撞擊震得明絢手掌發麻，他擋在男子與小孩之間，男子也因突如其來的變化而停下動作。

「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打他嗎？」明絢冷聲問道，將害怕到縮成一團的孩子護在身後。

「因為她——」男子還來不及解釋，被明絢護在身後的孩子突然飛快地跑出巷弄。

明絢愣了愣，頓時神色一暗，追了上去。看來問題是在小孩身上？他思索著。

隨著鏘的一聲，孩子就這樣跌在地上。

——被鐵橇給絆倒的。

「一般的情況下，我是不會對小孩子動手……」
他用鐵橇敲擊地面發出聲音，像是在倒數，然後又將其舉起，對準了眼前的孩子。

「請據實以告，我會視情況決定你的輔導內容。」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可以稱為情緒的東西。

「透……」明絢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也知道自己支開樽井的方式太過拙劣，但他沒想到樽井竟然會過來。

「她搶了我的身份牌！」中年男子指控。他氣急敗壞地吼著：「快還來！我真的急著回去——」

「不要。」孩子竟然笑了出來。「呵，你很急？我就不急？」

「你們動手啊？在生活區殺了人，麻煩的是你們。」孩子眼見被三個男人包圍，根本逃不了，她也放棄了掙扎。她揚起鼻青臉腫的臉，握緊了手中的身份牌，倔強地說：「你們要斷我手腳？還是要性侵我？」

「只要妳把身份牌還來，我們不會傷害妳的。」明絢說，他制止住旁邊想直接動手搶回的男子。

「說的真好聽。」孩子不屑地笑著，卻忍不住哭了，她厲聲質問：「我身為一個黑戶，不這樣做我永遠不能復活！為什麼我的身份牌被搶了，我卻不能去搶別人的？」

「你這是叫我去死嗎？」

鐵橇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磨擦聲。
藍色的火焰正在燃燒著。

「不過就是身份牌，妳要的話……我的給妳啊。」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銀色的牌子，力道之大甚至在頸部留下了痕跡。

「前提是閉上嘴。」

孩子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做，僵住了身子。

但不等孩子行動，明絢就扣住樽井的手，直接搶過樽井的身分牌。

他動作極快，孩子連眨眼的時間也沒有，就這樣被硬生生扯走了手上的身分牌。

明絢將男子的身分牌扔還給他，男子連忙道謝後就離開，只留下他們三個僵持在這。

「你為什麼還不走……」孩子瞪視著明絢，她顫聲道：「看我陷入絕境很好玩？」

「對不起……我救不了妳……」明絢的聲音顫抖。他也很清楚，這世界從來沒有純粹的善良，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犧牲上。犧牲少數，成全多數。

救了一人，救不了所有人，他只能阻止當下的悲劇再度發生，才能不讓這樣的悲傷延續。

一切都是選擇出來的結果，他只能選擇最讓自己不那麼後悔的選項。然後，承擔後果。

「裝什麼？你們通通一樣！」孩子的折疊刀嚓地彈出來，她火大地朝明絢衝過來，明絢反手打掉她的武器，她冷笑瞪著明絢：「你這偽善——」

「要喊偽善的話就衝著我來吧。」
他介入兩人之間並伸出手擋在明絢面前，對著孩子做出了毫無溫度的微笑。
「至少這樣能保證我什麼都不做。」

孩子對樽井的笑容有些畏懼，她沉默了一會，眼神流露渴望：「……剛剛你說要把身分牌給我，對吧？」

孩子看向明絢，她伸出右手，冷冷地說：「你也聽到了，他說要給我。你沒理由搶走我的東西。」

明絢沒有回話，他凝視著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他忽然發覺自己真的不是很懂樽井透這人。

為什麼他會追過來？

為什麼他會把身份牌給出去？

為什麼在自己搶走他的身份牌後，他還是選擇保護自己？

太多想問的了，想知道他的一切、他的過往……但明絢清楚，樽井透心裡有道傷口不能問也不能碰。他不曉得自己到底能為樽井透做什麼？

還是先解決眼前因自己選擇而導致的結果吧。

明絢輕輕拍了拍樽井的肩膀，耳語道：「謝謝你。」

他走向孩子，放下了東西在孩子攤開的手心，不是身分牌，而是幾瓶療傷藥。
「抱歉，我不能給妳他的身分牌。」

「……還有，我是因為看到妳受傷，才選擇過來幫忙。」

孩子責難的目光變為哀傷，明絢垂下眼眸不忍再看，他溫和地說：「如果當初我有遇上妳，我也會這樣幫妳的。」

明絢說完，便拉著樽井的手腕，直接離開。

✖

誰都不會救她的，沒有人肯救她，她一直都是被捨棄的那個。

只能墜落、再墜落，以為最糟的時候，還有更糟的深淵在後。

畢竟被神關在這地下城，還有那條新手身分牌才能復活的規則——不想偷，為了生存下去也得偷，被發現了也只能自認倒楣。

反正在這地下城能復活，她能反覆著，這不曉得何時是盡頭的惡夢。

「無論何時，都沒有人肯救我……」孩子喃喃自語，她迷茫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療傷藥，原本冰冷的瓶子因她手心的溫度漸漸暖了。

「本該是這樣的。」

✖

「透……你的身分牌。」明絢猶豫許久，才拿出樽井的身分牌。理智上知道該還給對方，但情感上他不願意歸還——他不懂，為什麼樽井透可以無視自己的生命到這種地步？

他好怕，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樽井透會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明絢本來伸出的手猛然收回，他緊握住樽井的身分牌，凝視著樽井。

「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就只是這樣看著一切發生。
他什麼也沒能做到。
他什麼也沒有理解。

即使他並沒有失敗。
－－那在心中又是為何感到不滿？對誰？對自己？

「『你到底在想什麼？』……這是我要問的吧！」
那些他也不懂究竟是憤怒或悲傷的情緒都在一瞬間傾巢而出。
他伸出的手並不是搶過身分牌，而是將對方推進了巷弄中並揪住了領口。

「要是想活下去，就收起你多餘的善意啊……」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主動拉近了距離，卻從開頭就錯了方向。

明絢被撞上牆壁，粗糙的磚塊給他背部帶來疼痛。他悶哼一聲，也一手揪住樽井的領口，低吼道：「那你呢？原來你不想活下去？給牌子給的毫不猶豫？」

他沉默了一陣，眼底閃過瞬間的哀傷。
但是很快就被冰冷的視線取代。

明明知道有什麼不能說。

「對，我不想活下去……」
他鬆開了手。
那些簡單的道理現在卻什麼都不是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古明絢活下去而已。」

明絢愣了愣，本來揪住樽井衣領的手也鬆開來。他從未想過對方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明絢伸手抱住樽井，用深怕他消失一樣的力道，緊緊地抱著不放，緊到他的指尖幾乎陷入樽井後背，緊到彼此能感受到對方心跳的鼓動。

「……你有問過我嗎？我同意你為我犧牲了嗎？」明絢用著快哭出來的語氣，低聲問：「你是想讓我內疚一輩子嗎？」

「我不要一個人復活，你要陪我一起復活。」他任性地說著。

對突如其來的溫度感到不適應，本想也本該推開的手卻在聽見對方彷彿即將潰堤的話語後停下動作。

他說不出放手也說不出痛，樽井透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理解狀況，還是在動手的瞬間就喪失了身為人類應有的思考能力。

「謝了。」
腦內近乎空白的他將手繞到青年後方並拍了拍背，像是哄孩子那樣的拍著。
一切的喧囂都被隔絕在明絢的聲音之外。

但他還是沒能理解為什麼是自己。

過了許久，明絢才鬆開手，聲音沙啞地問：「謝什麼？是我該謝謝你吧。」

「是你讓我知道，我不是獨自一個人。」明絢拿出樽井的身分牌，幫樽井戴上。他的手指溫柔地拂過樽井頸項間的紅痕，眼中滑過一絲心疼。「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明絢緩緩說著，彷彿在發誓一樣慎重。

「我會努力讓樽井透活下去。」

超越理解範圍太多了。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這樣？

腦內發出了警告聲——得在來不及抽身之前離開。

「……我……」
說出我該走了，然後用拙劣的理由結束掉吧。

「——為什麼？」
理性還是失敗了。

「我不知道……只是想到有可能會失去你就很痛苦……」明絢說。他也還沒釐清自己紛亂的心緒。

到底為什麼？只有樽井透，能動搖他的從容不迫？看見對方難受，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而焦躁？

過往的他是會直接衝去阻止紛爭，但今天的他卻因為不願讓樽井透陷入危險，而選擇延遲過去救援的時間。

看到樽井透來了，有說不出的心安。看到樽井透要放棄身份牌，既憤怒又難過不已……

驀然間，他意識到何以定義這情感，卻再也無法輕易說出那兩字。

「……我想守護你，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明絢說。

因對方的話過於真誠而更加難受。

弄錯了。
那是同情心而已。

「……這樣啊。」
毫無意義的、只是為了回答而硬擠出的聲音。
他沒有面對明絢，只是望著腳尖。

因為他人的同情心而得寸進尺了。

「我和別人有約……所以今天、嗯，就到這裡吧。」
他笑著，像平常那樣的。

聽著樽井平淡的話語，明絢莫名的心慌，他伸手想挽留，卻又因為沒有理由這麼做而收回手。他能感受到，樽井依舊逃避回應。

「嗯，今天就到這吧。」明絢也微笑說著再見。

幾乎是毫無猶豫的轉身跑開了。
他現在什麼也無法思考，只有本能的逃，可是——

要逃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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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絢………我們辛苦ㄉ明絢……（心酸

好痛……真的痛到說不出話……
不過，勉強算是有進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