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說起來。」

回到走廊之後，α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頓住了腳步，伸手往口袋掏了掏，接著朝三人攤開右手，被漆黑布料包覆的掌心上躺著幾顆糖。

「糖果，有人要吃嗎？」

盯著躺在漆黑布料上的糖果，小明緘默一陣，才想起日記本裡確實提過小男孩喜歡吃糖一事。

「阿爾法從房間帶出來的？這個能吃嗎？吃了會不會死？」

小華歪頭提出質疑，旁邊的小美淡淡回答：

「吃了會死人的話，可以考慮拿來暗殺用。」

「這些原本跟日記本一起被擺在抽屜裡。」

算是應證了小明跟小華的想法，他稍微按照剛才闖關的邏輯想了想，然後笑著說了好像有些道裡但其實也沒什麼道理的話：

「毒嗎？雖然應該不會有毒，只是就算吃了會死，這裡也早就全都是死人了。」

也不知道是在表示恐怕不適合暗殺還是吃了或許也沒關係。

「這樣喔？」小華戳了α手上的糖果，偏頭想一想才拿起其中一個，再順便替小美也帶了一顆。說實話，他還是沒有死了的實感。

張開想說些什麼的小明，在半刻頓點過後正了神色，認真的氛圍卻被那對看來像是犯睏的眼消減了不少。

「如果想活回原本的世界，還是別輕易死掉的好。」說著同時，他輕巧拾起倒數第二個。不知道α對地下城瞭解多少，小明選擇語帶保留，點到即止：

「當然，如果不想活回去就無妨了。」

「是啊。」

不疾不徐地接在對方的聲音之後，平緩的語調沒有特別的起伏，像是單純表示同意，時機點卻讓人不清楚是同意了哪一句話。

哎，還有剩。

垂眸看了看掌心剩有的糖果，接著抬起一雙黑眼睛，視線順著最後伸來的那隻手往上移動，牛仔外套的袖口，白色的衣服，莫名帶著睏意的眼睛。他笑咪咪地看著小明，攤開的手依然擺在那裡，似乎沒有收回的意思。

四目對視許久，小明歪了頭，接著「啊」了一聲，恍然大悟似地右手握拳敲擊左掌。

「給你。」

他笑瞇瞇地把糖果放回去。也不知道是認真還是裝傻。

聽到那句「給你」的時候，他其實沒有馬上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

那隻手再次移了過來。
手指鬆開。
糖果落下。
掌心的糖果從一顆變成了兩顆。

他看了看變多的糖，又看了看那張也笑起來了的臉。

「诶──」

然後發出覺得麻煩的長音。

那聲明顯嫌麻煩的長音讓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要別人收下自己不想要的東西，不給些報酬說不過去啊。」一本正經說著歪理，這次換他攤手到α面前，仿佛討東西似地晃了晃。

「先說，糖果不算報酬。」

「與其說不想要，我只是覺得吃東西很麻煩。」

他聳聳肩。如果那樣東西是無價值的垃圾，那麼對方的說法基本上沒錯，然而這並不是，或者說可能並不是。

「還是說──你討厭糖果？」

先撇除送出者的想法。在收到自己覺得有用處的東西時，幾乎不會有人還會要求報酬。

若是嫌吃飯麻煩，他還可以理解；但是糖果不就含著，這樣都嫌麻煩？理由真稀奇。

心裡想著，討債的行動卻還在進行式，不管內容有多任性都說得理直氣壯：

「與其說討厭糖果，我只是想知道你會給什麼。」

像是把投來的飛盤扔回去，他仿造對方的句子造樣造句，一字不缺地回。

「哼嗯──？」

總覺得聽到了類似「展現你的誠意吧」之類的話。所以應該理解成這是反過來問他覺得吃兩顆糖的麻煩度價值多少？還是，嗯──還是什麼？

之前到底是覺得這個人的哪裡跟鯨前輩很像呢？

他盯著那雙茶色的眼睛一會兒，摸了摸口袋。不怎麼意外地只從裡面摸出一顆剛剛才得到的星星。

總覺得不是什麼能讓人覺得有價值的東西。這下傷腦筋了。
直接問對方想要什麼或許是最快的，但要是比吃東西更麻煩就本末倒置了。

──還是應該問他有沒有想殺的人？

開玩笑的。
總之他先拿起那顆星星，黑色的眼睛看向對方。

又等了一些時間，對面的人將手探進黑得看不出口的大衣口袋，摸索後拿出一顆星星。隱約散發出的柔和光輝，在漆黑布料上襯得更醒目。

α一言不發。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這次墨色眼裡的，比起笑盈盈，更多的是在困惑到底有什麼可以拿來價值交換。

自己會不會太欺負人了？念頭一瞬間閃過小明腦中。

可是很有趣所以沒想放過。橡皮擦很快地把剛剛的想法擦掉。報酬是胡謅的，他根本不執著於報酬，只是覺得機會難得不如再多玩一下。

「這個我有了。」坦言不諱，他這才掩著半臉笑出聲，算是放寬了條件：

「其實不一定要實體物，像是勞動力或是其他的——嗯——無形的服務？某種行為？」

像彈個鋼琴或寫個詩之類的。他一時半刻之間找不到其他適合的名詞。

勞動力。無形的服務。某種行為。
「我只是想知道你會給什麼」。

——他是在暗示想殺人嗎？

雖說人不可貌相，但這個人看起來還真的不怎麼像，可是撇除殺人，聽起來似乎就不是真的在討。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α眨了下眼，有些茫然地重新思考起之前放置在一旁的選項。
他唯一擅長的只有殺人，然而他並不清楚地下城的行情以及管道，隨便答應怕是會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你……」

起了話卻沒馬上接續，他往前踏了一步，側過頭看著小明，漆黑如夜的髮也隨之傾斜。斟酌著，最後決定換個說法：

「覺得續約怎麼樣？」

續約兩字在耳裡打轉。他慢了半拍才會意過來。

喔——延後兌現的意思？

「沒有轉頭走人脾氣真不錯」、「所以到底是有多不想吃糖果？」、「該不該告訴他還有一個叫丟了的選項？」……諸如此類的想法輾轉，他實在沒想到α會這麼認真，因而在詫異後露出了頗具玩味的笑。

「好啊，成交。」趁對方反悔前先定下來再說。他乾脆點頭，不拖泥帶水地挑起α手上的兩顆糖。

用拿兩顆糖果換人情，賺。

「等你想到有什麼能給的時候再給就好。啊，然後小心別死了，不然交易的記憶會歸零。到時候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會想辦法再生出兩顆糖果塞給你。」

雖然這麼做沒什麼意義，但朋友說過，人生就是要尋求各種沒意義的樂趣才會有趣。他現在滿認同這一點的。

看著對方終於收下糖果，像處理掉了個麻煩似的，α稍微鬆了口氣。
要是再不行他大概只能自己把糖果吃掉了，只是那跟直接扔掉想來是差不多的浪費。

那真是多謝。
尚未在嘴邊聚攏成形的道謝，在聽到對方接著的下一句後就被吹散開來。
──等你想到有什麼能給的時候再給就好。

啊。
這樣也行？

其實原本是指延續合夥契約。雖然沒有闖關的動力，然而他也沒有想做的事，拿用不著的時間當作交換並不成問題。

當作就是這樣。告訴他不是這樣。
順勢當成如此就可以免去解釋，但另外出現的新選項有些問題，反而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最後他決定先把手收回口袋，然後才表示：

「就算要給，我也不曉得該怎麼給你，這裡似乎沒有通訊手段。除非你是固定地點的販賣機，否則實行上恐怕會有點困難。」

交易的記憶歸零。有這種機制確實並不奇怪。只是──

「而且，反過來說，要是你死了的話。」

他話只說了一半，但意思應該足夠明顯了。
現在他確定對方應該真的沒有委託他殺人的意思，畢竟沒多少人會提醒殺手這種事情。

歛起笑容，小明點頭肯定，指腹摩挲手上兩顆糖果。小巧，硬糖，塑料質感。喬了個順手的姿勢，他將糖果單手輪著拋接。

「嗯，反過來說也是如此；但同樣的，地下城裡紀錄的方法也多的是。無論如何，我會設法讓自己活下來的。」

只要在我紀錄之前沒死。他把這句留在心裡。

至於另一個問題——

視線順著糖果落下的軌跡回到漆黑人影身上，他停止反覆的拋接動作，在心裡數了一二三後盡可能地讓自己表現出茫然驚訝的神情。

「嗯？不是說木已成舟，合夥了就是共乘一條船？」

豎起的食指先是比了上面：「船的目的地。」然後再比了自己、後頭聊天的兩人跟α：「合夥。」最後再打著節拍輕點下顎，一副納悶的模樣：「然後你說當然。」

啊，這次對方會不會真的生氣了？

對方的那段話簡直像在說要殺人滅口就趁現在似的。

「那你可得加油了。」

話說得輕描淡寫，微笑卻深了些。
對剛才讓他感到困擾的那兩顆糖果視若無睹，漆黑的雙眼對著小明的臉，視線連一瞬的閃動都沒有。
他看著茶色頭髮的青年變換著表情。

目的地。

那道聲音說。餘光之中，對方豎起的食指往上。
現在已經能前往B9，代表那隻手指不只意味著往上一層。他微張開嘴，終於眨了下眼睛，向來平緩的嗓音這次帶上了點疑惑：

「哎......你是商人嗎？」

這船是不是開得有點久？
他說，突然忍不住似地笑了出來。

「還不是，也可能不會是。」

先後察覺α的疑惑與笑意，他淺淺一笑，把糖果放進口袋，只給了模棱兩可的答案。

好人總是吃虧，而壞人不一定善終，處在哪個極端點上都不是好事，介於中間的灰色地帶才是恰好的求生之處。簡單來說，人要學習當個善人，也要謀求惡人的技巧——換個好聽的名詞，就是說做人要有彈性，偶爾狡詐也無傷大雅。大概啦。

他是學商的，但至於未來會不會成為商人，這還不好說。小明覺得自己好人那邊學得不夠，壞人那邊做得不絕，在商場上恐怕難過得開心。

雖說如此，聰明又肯配合的隊友自然是不嫌少，能把握當然是盡量把握。他只是耍點嘴皮子，應該不至於到大錯特錯的地步吧？認真地說，α就是拒絕了他也不會強求。

看吧，果然不夠絕。

壓下想苦笑的心，他回看那雙黑曜般的眼。

「就像人願意花錢被魔術騙，轉個念頭，你就當作被我騙上去看魔術吧。」嘴裡還是一派胡言，說著，親和的聲音摻和了點笑聲：

「其實這裡也跟魔術似的——喔，魔術是人類玩的把戲，人辦不到的叫魔法，既然這裡盡是人類做不來的現象，浪漫地想，當作魔法之國來巡禮遊樂也不錯？」

聽說魔術是討人喜歡的騙術，即使成品能被擺在舞台上，手法卻始終見不得光。

他沒看過魔術表演，但根據敘述，所謂的魔術似乎與詐欺的本質沒差多少，頂多包裝得比較好看，所以多得是樂意被騙的觀眾。

其實他覺得有些困擾。
委託向來只要求能力，決定要不要接總是很簡單，做不到的就不要接受，接受的話也只要照著要求去做就行了。但說到想不想做，其實α沒有任何感覺。

然而現在就像面前被擺了一封委託，說著：你就當作被我騙上去看魔術吧。

以協商來說，這樣的說詞實在有些模糊，模糊到讓他不曉得該怎麼看待，誰叫做不做得到和想不想的差別意外地大；但如果再強硬一點，因為麻煩，他或許會思考起是不是該把這個人殺了，好讓他忘記這回事──或者是知道該假裝忘記。誰知道？
揚著笑，他安靜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

「魔法之國？嗯──總覺得你不適合浪漫。」

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浪漫。語畢，臉上過剩的笑意收斂了些，唇線放緩成一道平和的弧度。

「我對魔法沒什麼興趣。不過，如果你打算變魔術的話，我倒是有些想看。」

他歪過頭看著小明，長長的頭髮滑落，遮住了半邊的臉。
或許是因為笑意稍減，聲音越發輕緩。他將垂落眼前的長髮勾回耳後，清楚露出的墨黑眼睛微微瞇起，α笑著說：

「你要試試看嗎？」

這裡是十樓的闖關區域。四方狹長的灰色空間裡，唯有側旁嵌入牆般的樓梯一路往上延伸，看不見底的陰影盤踞在遠端。

早不是剛才的204室。

然而不知為何，隨著α的一言一行，黑色大麾仿佛以對方腳下為中心，彎彎曲曲地順延四壁一路覆蓋，將他封死在某種黑色棺柩裡。

漆暗，死寂，如一泓凝滯的死水。

即使如此，無關要緊的事還是不合時宜地浮現在小明腦海。這個人。聽著輕緩到似乎夾雜氣音的聲音，他想著。這個人真好看。

就像某種帶刺的玫瑰，或是摻和毒的酒。

他覺得這輩子——或說生前死後的這段人生中，大概很難再遇到擁有同樣氣氛的人了。

想法錯綜交雜，也因此，注意力被挪開後的幾秒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α方才說了什麼。

啊？魔術？現在？

身邊有可用的素材嗎？

小明瞠目把手放回口袋撈取，最後出現的還是只有兩顆靜置在掌心的糖果。

這是要他臨時發揮，即興表演的意思？

無言地看了看了糖，他再抬頭看了α。

然後露出闖關至今最不情願也是最豐富的表情。

「欸——」

場景似曾相識。

悄無聲息地，既視感如肥皂泡泡般浮起。

「不給些報酬說不過去。」自然地接上一句前不久才聽過的話，彷彿鸚鵡似的，連語氣都有幾分相像，「似乎，有這麼一句話呢。」

從見面以來，對方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變幻著模樣，或許是覺得此時的這張臉特別有趣，他看著，眉眼彎成月牙般的形狀。

這個人的表情可真多變。

藏起的右手從口袋裡伸出，食指與拇指夾起了那顆散著微光的小星星。

手掌握起。
張開。

掌心只剩漆黑。

他張開五指，展示似地讓空無一物的手背與手心輪流面向對方。

最後手一翻，光芒又重新出現在掌中，嗓音中的笑意也如星光般再次浮現，他不輕不重地補上一句：

「先說，這種的算不上魔術。」

波。
泡泡釋出熟悉感之後散成水沫。

眼看原本想玩的把戲被捷足先登，小明的表情和對方呈反比地越來越不情願。比起不愉快，更像是嫌麻煩。

唉，好麻煩。

重重嘆氣，他收起手上的糖，一併把綁在右手的布料也拆了放進口袋。換回原本的親切淺笑，當他再次抽回手時，手背已經沒有任何東西遮掩。

右手背上的數字清晰可見，小明滿不在乎數字是否會被別人瞧見，懸手在半空中捏取空氣，然後放進攤開的左手。

「你知道嗎？空氣中到處都存在著星星。我們之所以沒有察覺，是因為用肉眼通常是看不到的。」五指輪番往內收攏，再張開，再收攏，如此反覆。

他接著以「不過」當轉折詞。手部同時停止張闔，握成拳的左手手背朝上，唐茶髮色的青年以右指指腹輕點那愧肌膚。視線像是透過拳，注視掌裡的物體般。

「只要施點小魔法，任誰都能看見喔——像這樣。 」

翻手，幾乎與最後一字分毫不差地張開五指，本該空無一物的掌心中多了一個紙星星。

捏著星星展示在α面前，他接著笑道：「只是這些星星有個壞習慣，有時候會消失， 有時候又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說著又把星星放回左掌上，聚攏呼氣，再攤開時又是空無一物。「看，不見了。」大方將手攤給唯一的觀眾看，小明以左右手指尖先後滑過兩手手掌，證實上頭確實沒有東西後又張了一次手。接著移往自己的領口。

「哎呀，跑到這裡來了。」

翻開領口，從中抓出剛剛不見的星星，他困擾笑說，又一派輕鬆地放開。

而應當掉落的星星卻憑空消失，隨著另一邊轉手出現在食指與大拇指之間。前後動作快速，他再一次提起放開，接著同樣瞬移到另一手裡。最後一個拍掌，兩手中又沒了物品的蹤跡。

這次沒再交互手部動作，他以左手食指抵住唇。嘴角隨著氣音發話而彎起微微的弧度。

「噓——別動。」

緩慢踱步湊近α，小明在距離約一步遠的位置停下，然後眼睫半垂，側首挨近了對方的臉緣。

在這裡。

輕聲啟口同時，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伸往那頭柔順黑髮之中，繞過後頸，而後徐徐退開。

張開手，星星安好靜躺在中央。

什麼意思？

那段開頭的話他聽不明白。
也不急著發問，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對方用露出數字的那隻手──也就是右手──的手指輕點著手背。右手。真的是右撇子。手挺巧的。他想著。

意識到那是表演所需的開場白，α這才收拾起了那份漫不經心。

彷彿連呼吸也暫時停下，漆黑的眼睛一次也沒眨，原本便顯得淡薄的氣息消失無蹤，宛如只剩一道黑色的影子立在那裡。影子維持著微笑，安安靜靜地張著眼睛，像是全都看進眼裡了，也或許剛好相反，什麼都沒映入那片漆黑之中。

直到小明湊近，近得連話尾的氣聲都能聽得清楚，印著數字的手伸來，那張彷彿永遠不會有變化的笑臉終於起了點漣漪。
影子似是感到驚訝地稍微睜大了眼睛。

──割斷脖子。

對方的指尖朝後頸伸去時，腦中瞬間閃過這四個字。
眼角餘光，那隻手像慢動作般地播放著。多的是反應的時間，但他動也不動，沒有要避開的意思。說要看表演的是他，那就算現在真被割一刀或許也不能說對方做錯。

所謂的魔術似乎就是得樂意被騙。
因此他只是看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等著可能的後續。

什麼都沒發生。

在看向那人手心的星星時，他眨了眨眼睛，慢了一拍才想起是不是應該拍手。

「你很適合說故事。」

想了想，最後他只是這麼說。

食指按住鼻梁中央，以單手掩住半張面容，他像是想避開α的視線而別開臉。完全沒了剛才的氣勢，語氣滿是彆扭：

「啊——！所以我才不想做啊——」

為了工作學的把戲，通常是在女孩子生日時用來討她們歡心的，小明認為上頭這項策略沒什麼不好，一直以來只是秉持職業心態照辦，碰過幾次場合就習慣了。然而要他在工作時間以外表演給其他人看，那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這裡有洞，他真想鑽進去。

「魔術的話題打住！」感受到耳根還是紅的，小明轉向正面，試圖讓發熱的耳變得不是那麼明顯。他托著顎抿眼。

「剛才的話題，你是要同行，還是不要？」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我不會強求。」

雖然不清楚哪個部分算是魔術，但對方的手確實靈巧，修長的手指動作流暢，星星每次滑動，淺淡的星光就在掌中劃出轉瞬即被掩蓋的軌跡。

流星或許類似這樣？

向來是個感想貧乏，也不怎麼願意花力氣將片段的想法連結成感想的人，α正想著似乎該說點什麼，就發現小明突然變了臉色。

诶？嗯？怎麼了？

聽著那道與剛才相差許多的彆扭聲音，他左右看了看那張沒能完全掩住的臉，因為對方別開了頭，所以露在外面的耳朵就直接進入了視線範圍。

紅的。

他有些驚訝地連著眨了幾下眼睛。
雖然覺得不像，但還是先想到了一個可能──

......生氣了？

「抱歉，我說錯什麼了嗎？」

還沒來得及多問小明就止住了話題，接連問起了別的。
既然對方都表示別提了，配合著轉移話題似乎比較合乎禮貌──

手指摩娑著還沒收進口袋的星星，他望著那人抿起的茶色眼睛一會兒，想了想，最後用疑問句回答了問題：

「這個嘛，如果之後還有其他魔術的話？」

他不覺得自己有為難的意思，卻也不曉得這樣到底算不算故意。

發怔盯著那張毫無反省之意的笑臉，小明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這傢伙是故意的吧？

依稀間聽到後頭傳來女性特有的輕笑聲，但他無瑕顧慮。應該說，當作不知道比較好。

評估到底是面子重要還是多一份保險的機會重要，這個過程在轉瞬間便輾轉數十次，好一段寧靜後，他最後才語調生硬地擠出答案。

「你……」慢慢眨了眨眼，親和的嗓音中，有著能輕易嗅出的疲憊：

「考慮續約嗎？」

喔對，他決定賣了自己。

但是奇怪了，場景怎麼又似曾相似？

當然也聽到了女性的笑聲。

——哎呀，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明明他沒在說笑話，卻總是會有人笑出聲。α看著小明的臉，尋找著能讓人發笑的端倪，結果只發現對方顯然不覺得好笑。

那道透著疲憊的聲音說著耳熟的句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聽起來有那麼點悲壯。

其實魔術對他來說可有可無，與其說想看魔術，不如說只是好奇對方接下來還會做什麼。
在心裡想著類似的句型，鸚鵡停頓了下。

這次沒有學人說話，只在一陣像是思考的沉默之後，重新彎起嘴角。他慢悠悠地回答：

「好啊，我等著。」

話題總算是能結束了……吧？

悠悠慢慢的肯定句讓小明鬆了緊繃的肩。從204室出來時還頗有餘裕，怎麼在廊道上的談話反而比闖關還累？

停了一拍，他側首，對著從後頭斜睨過來的視線苦笑。我暫時累了，先別調侃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的苦笑。

女性回以笑眼彎彎，懶懶地回過頭聽小華說話。

他這才重新正視α。

「沒有其他問題了？」習慣性口頭問著，他比了僅夠兩人並行的狹長樓梯：

「沒有的話，一起走？」

問題。

大約能允許兩人並肩的樓梯，不算寬，看起來沒多少閃避空間，也不屬於生活區域。

視線從樓梯的方向收回到面前的人身上，聳肩，基於之前的對話，他親切地提醒了聲：

「如果你不介意還沒進行紀錄。」

瞬目，他囅然而笑。

「說得沒錯，得先紀錄才行。」

如同聽到令人愉快的回答，小明輕快應聲，沒再多看樓梯一眼。隊友理解快速、能參與討論，不會只聽命跟隨真是太好了。

至於他們的底細？這個好麻煩，以後再說。他漫不經心地把責任全拋給了未來的自己。三人看起來都不像危險份子，應該沒問題吧？

然而在危險份子幾個字浮現時，小明偏了頭。唉？怎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像他漏掉了什麼似的，又像是粗心錯過了什麼。不過一閃而過的念頭來得快也去得快。錯覺吧？他認定自己是杞人憂天，沉澱心裡後便將目光放回對話。

「各自解散，暫時回去紀錄確實比較好。只是地下城沒有時鐘可看，就算之後要定個時間會合也不方便。我們三個住處臨近彼此，相互照應是沒問題——」瞳仁轉悠，繞過不遠處的小美和小華又巡禮回來，接著有些困擾地搔了搔頰。

但是你該怎麼辦？

沒有說出口，但眼神就是這個意思了。

對方理解的與自己想表示的意思之間似乎有著微妙的偏差。

算了。沒意識到就不會覺得有問題。不覺得有問題就不會介意。而不會介意他就方便多了，不用在狹長的樓梯間與他人刻意保持距離，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比較不危險。

當然沒有自找麻煩的意思，他保持著沉默，安靜地聽著小明說話。

沒有聯絡手段的時候也只能乖乖靠著雙腳了，住在彼此附近確實挺方便的。他點了下頭表示有聽見，然而對方投來的視線卻彷彿在等著回答似的。α略帶困惑地在注視下偏了偏頭：

「這樣……啊……？」

他不太明白哪裡有問題，所以不知道該回以什麼。

住得近運氣真好。

嗯——是該這樣說嗎？

瞧見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偏頭，小明忍不住一陣苦笑，似乎是覺得α的反應有趣之餘又感到傷腦筋。

聽見腳步聲從背後接近。布鞋跟高跟鞋的。曉得其餘兩人也結束談話，他困擾地抓抓頭，直接坦言：

「我想樓上要等明天才能去了。」

「咦？」有些訝異，小華傾身看向年長數歲的青年。

「為什麼？我覺得體力還夠啊，再爬上去也沒問題。只是紀錄一下，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吧？怕太晚的話，上面好像也有休息的地方。」

沉默須臾，小明遙望遠方，悠悠開口。

「因為……要賺錢……」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了。

先不說α，小華一定忘記現在他們三人都身無分文，壓根沒錢買紙筆紀錄。無言面對那雙澄亮眼眸，小明非常確信。

這個人是不是很容易碰上錢的問題？生前被積欠薪水，死後還得賺錢。

接著而來的寂靜讓他意識到有這個問題的好像不只小明。

原本是打算回去紀錄，現在說要賺錢，是紙筆之類的問題？
看樣子就算在死後，錢似乎依然是個實際過頭的問題。他看了看三人，回想了下手邊有多少錢。

「錢的話我有一點，如果只是幾張紙的話或許還是夠的。」

意思是紙之外的就不夠了。他身上似乎也只有30銀幣。
其實他覺得真的不行的話就用血抹在房間的牆壁上寫也不是不行，不過也只是他覺得。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還打算買些什麼，所以α也沒有把話說出口。

反正沒什麼好著急的。
樓梯也不會跑掉。

起碼目前看起來是不會。
人死了都還可以像活著一樣行動，總覺得哪天樓梯跑掉也不算奇怪。

賺錢兩字實在說得很哀傷。生前打工賺錢，死後還得為錢所苦，他很想抱怨這個地下城的社會運作簡直寫實到沒有必要的程度。

弔詭的是，聽聞工作內容居然是拔草還釣魚什麼的，地下城是不是該改名叫開心農場？之後會不會要他們種菜或煮飯？

一連跑出各種沒營養的想法，那些已經到嘴邊的怨言，卻在聽到旁邊傳來的話後全數吞了回去。小明怔怔抬頭，眼睛死死定在α身上。

他說什麼？

他說他有錢。

然後還說幾張紙或許負擔得起。

加起來就是願意幫忙出錢。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好心的人類呢？答案是沒有。

是故，得證：這個人不是人類。

簡單的自問自答結束，小明點點頭，朝α露出會心一笑。

——我懂了，這個人是天使啊。

仿佛看見那身烏黑背後散出一圈光，他輕輕按住α的肩膀，平靜微笑。

「我可以一輩子跟隨你嗎？」

究竟人在生前死後都受錢所苦的狀態下會造成何種思考偏差，小明成功以身示範了。

在不用飲食也能活下去的地下城裡，他基本上連用錢的機會都沒有，其實怎麼花都無所謂。比較大的問題是30銀幣可以買到多少東西，那麼好釣的魚到底價值幾張紙？他其實沒多少把握。

評估著那些魚的價值，他還沒來得及問地下城的市價，眼角瞥到的異常就使所有的問題都先被喊了聲暫停。

青年的眼神，接著揚起的微笑讓他不由得愣了下。
難以言喻。實在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平靜過頭的眼波莫名嚇人。

罕見地萌生想往後退的心，還記得上次有這種心情的場合似乎是姊姊拿著菜刀步步逼近。

不小心想起恐怖的畫面，α幾不可見地顫了下肩膀。

這次是真的不曉得該不該避開，他看著對方的手伸來，按上肩膀。

跟隨什麼？
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哪裡不對勁？

想起之前累積的異狀，α乾脆將右手的手套脫下，抬手探往對方的額頭。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懷疑人發燒的意味倒是非常明顯。

不閃也不躲，承接貼上額的手，小明嘴角抽動。

這跟朋友常掛在嘴邊的「隔壁醫院」大概是同個意思。朋友心情好的時候只會隨口說說，心情糟的時候則是毫不顧忌地浪費醫療資源打119，害得他還得想辦法搶過電話跟醫院道歉。

相比起叫救護車，只是確認人有沒有發燒好像沒那麼失禮了。

「他是被捲進金錢糾紛而死的？還是沒錢餓死的？」

小美竊竊私語後是小華缺乏信心的回答：

「我記得不是……應該不是……？至少明哥還有錢搭火車啊？」

「我沒發燒，也沒有被捲進金錢糾紛，也不是餓死的。」一次回答三種猜測，小明挪開放在α肩上的手，轉而把貼上他額頭的手慢慢按回去。

搧下茶色，點過沒了布料覆蓋的手。對方右手背上沒有數字。左撇子。

記著這項資訊，他維持平緩的笑容，從口袋撈出布條重新捆回右手。

「剛剛大部份是開玩笑的，不用在意。」無視小華「大部份？那哪些不是玩笑？」的喃喃低語，他流暢地接續：

「我記得筆記本是15銀幣，筆是10銀幣，你那邊夠嗎？」

跟小華有差不多的疑問。收回手，也不急著將手套戴回，他垂眼看著自己的手心回答：

「30銀幣。各一的話就夠。」
還真的能買幾張紙。

α看了看自己的手，接著看向小明，像在思索著怎麼說比較委婉。

「好像有點燙。」

聽說地下城沒有生病的問題，反過來想，就是也不會有因應疾病的手段。有療傷藥，沒見過醫院。
不需進食，沒有代謝，但傷口確實會復原。奇怪的生理機制讓人懷疑身體到底還剩多少自我恢復的能力。

雖說要求死人的免疫力似乎有些過分了。

「哇，謝謝阿爾法！你真是個好人！」少年眨眼，笑容燦燦爛爛。儘管想盡快還錢，但他還不清楚地下城的金融機制，只好挑了保留的說法：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賺得了30銀幣，不過我會努力還錢的！——啊，等等，明哥發燒了？」

「我的體溫是正常的，是他的手太冷。 」

再度反駁並冷靜指摘，小明開始習慣小華跳來跳去的反應了。摸上尚有餘冰的額，他掃過α上下，誠實發問：

「你是不是有畏冷體質？」

全身包這麼緊又一身黑，夏天光是看就受不了，如果是怕冷就說得通了。

對好人的定義真是寬容。

他不怎麼在意地對笑得燦爛的少年回以一笑，沒特別表示不用還，但也沒打算記得這點用不到的錢。用不到的東西就算丟了也不會感到困擾，那麼有與沒有都是差不多的，還與不還，其實也沒什麼影響。

「慢慢來吧。」

嗓音平緩地表示。α將手也貼上自己的額頭。

沒特別的溫度差。依然覺得小明摸起來有些燙。

不清楚什麼是畏冷體質，但發問的話可能會被問更多，那就當成是這樣也沒有關係。不怎麼喜歡解釋的他總是妥協得很快，邊將手放下，邊態度隨意地回答：

「是也說不定。」

死之後也沒摸過其他人，沒有比較對象。
既然對方說沒發燒，那就是沒發燒吧。

對方的回答總是很模糊，似乎任憑他人解釋也無所謂。反正句子當中有個「是」，那就當作是吧。

視線在兩人之間左右來回，小華似懂非懂地「喔」了一聲就終止了發燒的話題。他向來是最早把問題最快放下的那一個。掐指算著時間，他切回原本的話題。

「現在一起去買紙本，花點時間紀錄一下應該能趕在晚上前上樓。要現在走嗎？」

在走廊間也站了一段時間，也許早被其他人記下臉也說不定，接下來集團行動是不是比較安全？想著，他又補充：

「入夜了好像很危險。」

尤其這裡連月光也沒有。

每次行動前對方似乎都會像這樣問一次。

對他而言什麼時候走都無所謂，就算不走也沒關係，何況入夜反而待得更舒適些。但聽說「都可以」是讓人困擾的回答，而對方看來是打算趁夜晚來臨之前走的，這種時候回以肯定似乎比較恰當。想著，他配合地點了下頭，狀似隨口地提起：

「白天也沒有比較安全。」

真要說差別，或許是危險的呈現方式通常比較含蓄一點。

「要走的話——」小美驀地開口。注意到視線聚集過來，寶藍眼睛像是愉快地彎起，這才接下去：

「你們先走吧，我想先去其他地方看看，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咦？可是一個人有點……」

小華欲言又止。察覺到少年的疑慮，她笑了笑，重複剛才的對話：「入夜了危險，白天也沒有比較安全，所以只有早去還是晚去的問題——雖然想這麼說，不過還是有光的時候行動比較安心。」

誰叫我沒有保護色呢？意有所指，她笑著說。

「可是還是……」依舊沒有鬆開眉宇，小華半傾首，改問另一個問題：「那，小美姐是要去哪裡啊？」

女性笑笑，沒有正面回答。

「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哎——大不了就是死了，真要是如此，到時候要把我排除在外也沒關係。」

語畢，她沒再說話，靜靜回看那雙一眨也不眨的茶色眼眸。良久，那對眼睛的所有者才傷腦筋似地輕輕嘆氣。

「……好吧，小美姐自己小心一點。」任由她的單獨行動。小明提步轉身，斜著身朝對方揮手後拍了小華的背。

「走了。」

「欸——」

「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也就是有把握能比他們更早回到這裡。下意識估算起可能的距離範圍，α頓了下。他不確定小明跟小華會記錄多久。也沒有計算的必要。

三人中唯一的女性比另外兩人更擅長自保，或者說──謹慎？有點微妙。或許是因為發現思考詞意差別有些麻煩，他沒替這段簡短的感想安上更適合的詞彙。

沒多說什麼，也或許因為沒什麼好說。他對女性笑了笑，便跟上了隊伍的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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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感謝阿爾法中的交流！Q-Q
交流得好開心！阿爾法集聚帥氣可愛與神秘美於一身，覺得光是看著阿爾法就可以不用吃飯了，心靈已飽足。
阿爾法中的文字好好看，好喜歡敘述方式 尤其是每次阿爾法傾首撩髮時中之人我……都……直接躺在血泊裡……謝謝世界人生好滿足（合掌）

明天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發心得和塗鴉了！呀呼！

這邊才要說感謝！覺得小明中的文字自然俐落，同時把場景跟情緒融為一體的敘述好好看
小華好可愛，小美姊充滿了神秘感，明哥太帥了......雖然設定上是路人臉，但覺得明哥的氣質跟個性搭配起來的帥度有APP18，簡直想去他打工的店給他小費求拍照 然後就可以回家了(店家：回來。)
王家小隊間的對話太有趣了，小美懷疑小明是不是沒錢餓死的那段我笑了好久，沒拿到薪水好難過可是好可愛XD
交流前後的氣氛變化與對話反轉也好有趣，謝謝交流！玩得好開心！

你們兩個都好棒 昨天睡前可以看到你們的交流超開心，小明和阿爾法的互動我好喜歡

合夥是以後的劇本都看得到你們合作了嗎

fluorescentfish: 也好喜歡跑團before&after的對照，反過來要魔術的阿爾法真是天才！
阿爾法覺得小明發燒那一段也好好笑XD（笑得很歡脫）

雖然是殺手但又有點呆萌呆萌（？）的阿爾法實在是好可愛，好想向姐姐、阿爾法和鯨前輩照三餐投委託 （請住手）

這次跑團交流解鎖了好多資訊，好開心！正感到滿足的時候就看到今天已經六月一……啊二號了。

fancybird: 謝謝明絢中！明絢中昨天愛心按得好快我也嚇了一跳，想說夜深人靜的時間點大家應該在休息了，恍然發現不少人都還沒睡XD

小明都在欺負人，小明很壞，最後想要趁機撈好處的小明還是被反過來整了一把了，阿爾法做得好!!! （從頭到尾都笑得很大聲）

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不過後面的劇本好像有人數限制？（語氣之不確定） 到時候可能還要再和阿爾法中討論

oneslifemustmatter: 其實α一開始是真的只是好奇而已XD不過接下來每通過一層，他只要還記得這件事就會去跟小明討一次 先、先幫他跟小明道歉(。)
看小明跟α討報酬笑得停不下來，彷彿看到好幾個議價的骰子飛起來，小明皮皮的簡直太可愛XDDD
......！時間太快了！誰快去把日曆往前翻呀！(沒有用的掙扎)

fancybird: 謝謝明絢中 小明的反應真的好有趣呀，他們好像在互相討債似的，債主還換來換去 (笑很久)
另外，看到小明中的回應之後想偷偷對你補充小明好帥，小明皮得很好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