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s Egg - Piano Prelude (Yoshihiro Kanno)

那人見大水從地上逐漸退去，便放出一只鳥去打探消息，它卻再也沒有回來。那鳥究竟是停在了什麼地方，還是筋疲力盡、葬身水中了呢？沒有一個人知道。

　　　所以人們依舊繼續等待它歸來，等啊等啊，終於厭倦了等待。不知何時開始他們忘了曾放出鳥來，忘卻了那隻鳥、也忘卻了那沉在水底的世界。

　　　自己是從什麼地方來到這裡、究竟要待到什麼時候、又是要往什麼地方去呢？畢竟那是很古老的故事了啊，久得連走獸都化作石頭了。

我所看見的那隻鳥也是，記憶遙遠無比，連那是什麼時候、又是在什麼地方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說不定那不過是場夢罷了。

　　　你和我啊，說不定都像那魚群一般，僅僅存在於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們的記憶當中；說不定世界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存在，唯有大雨不斷落下罷了。

「鳥なんか始めっからいなかったのかもしれない」
　　　　那隻鳥也是、打從一開始便不曾存在過也說不定。

他踏空了。
　　　失重感握住他的腳踝，擒獲一瞬麻痺的心臟；有一個剎那，他看見自己的雙臂似枯枝在眼前浮游──接著一切捲入混濁的漩渦。矽砂吃入鼻腔，大腦在頭顱內瘋狂渦旋，直到一記重擊替他剎住車。少年自牙關擠出一聲呻吟，一股溫熱的鐵鏽漫溢開來，潤濕皮膚，宛若羊水。
碎石沿斜面濺灑而去，葉無煦癱軟在岩坡上，抹開眼瞼上的血液，等待眼前奔竄不止的光眩停下來。崖上的燈光穿透瀰漫砂煙的濃蔭，黑影在光束間交雜，人們的叫吼隨著那浮光片影，一陣一陣傳下來。

第一區已經完全淪陷。系人似黑潮湧入街道，它們有別先前訊號異常的機械，敏迅地穿梭岩窟，屠殺好不容易放鬆神經的遊客們。柏根街上死屍遍地，人們在染血的街景四方逃竄，宛如電影情節再現──唯獨沉浸式樂園本是讓觀眾體會成為劇中主角(hero)的犯難快感；如今危機真正來臨，他們卻成為佈景上的無名屍。多麼諷刺。
無煦隨一群大學生逃出大街，在叉路上與巡邏隊碰巧會合。他們確認系人尚未侵入矽礦山道後，便決定往第三區逃去。然而系人的腳程出奇迅速，眾人爭先擠入月台，手腳慢些的便堵在入口，與背後追上的系人爆發血戰。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試圖趁亂穿過人群，一不留神被跌仆的男人撞出護欄──幸好這懸崖不深，他很快被下方緩坡接住，而不是一頭墜入地獄似的深淵。
無煦又抹了抹臉頰，攤開手心，只見滿掌鮮紅淋漓。他一怔，連忙將自己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卻沒發現大出血的傷勢。於是無煦撐起身體，確定自己真的沒事，才戰戰兢兢起身，撿拾沿途灑落的隨身物。
啪嘰、黑水沿坡漫流而下。
他按著護身符，踩過水窪，走向那個把自己撞下淺崖的男人。對方一動也不動，無煦狐疑地翻過他的肩膀，這才警覺那具身體輕盈異常──男人少了一條胳臂，從脅下一刀整齊劃至鼻樑，半邊顱骨已經不見了，像只破碗盛著殘餘的肉泥。

「啊！」無煦不禁失聲大叫，退了一步，丟下殘破的屍首。更多熟悉的鏽甜脂腥流溢而出，朝他腳後的深闇流去。
他不是第一次碰觸死者──但從未如此「接近」死亡。肌肉的溫熱仍殘留指尖，彷彿前一刻那破娃娃似的身體還有呼息，無煦倒退幾步，隨著更多碎石滑落，他忽地警覺不遠處，沉重的腳步正拖磨接近。
岩上掃來系人灼燒的視線。
黑影自坡邊探首，彷彿被方才的聲音吸引而來。身上濃厚的血腥仍未乾涸，無煦本能地渾身戰慄，半跌走退，沿著斜坡倉皇逃命。這回不是遊戲、目標不再是程式寫定的機械標靶，系人越來越近，他撿起方才摔出背包的手槍，緊握槍柄回身，扳機卻緊緊卡死，微顫的手指怎麼也扣不下去──

「──小心！」
　　　他手中的槍被人奪下。
眼前硬是攔過一道背影，那人「喀擦」拉開滑套上膛，雙臂筆直、連同保險扣下扳機：一聲、兩聲、三聲。
理應不存在的子彈衝開熱煙，打斷系人頸側的細管，炸開黑色的稠液。斷裂的管口呼哧作響，系人定住片刻，他還未反應回神，即被男人一腳踹進岩石的掩護中。

無煦才喘了口氣，背後忽然撞進一股推力，他險些摔倒，卻被來人給拎住了領子：是剛才出手相救的青年。兩人踞伏在岩影下，一點微光滲過岩縫，他看見那是個年輕男人，一頭鬈髮，濃密的眉毛下閃著雙野獸般晶亮的螢綠眼珠。

　　　「這是怎麼回事──」

　　　「噓、那些可不是機器，聽力好得很……」
　　　青年話說一半，視線卻驀然在無煦臉上凍住了，驚訝喃喃：「Damn……見鬼了，怎麼是你……」

　　　「……你是？」無煦更加困惑了。

　　　「這不是聊天的好地方。」青年別開視線，手指握緊槍托，「沒時間了，我知道有路能回去車站，怪物進不去的。走吧。」

無煦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頭。外邊系人還沒走遠，這種生死關頭，他沒有懷疑對方的餘地。
他跟著青年繞過岩堆，走了一會兒以後，確實出現一條隱密的隧道小徑。岩洞比尋常白人男子略矮些，系人目測至少有兩公尺高，確實不太可能跟進去。無煦打開手電燈，輕鬆鑽進入口，回頭看見青年稍微低了下頭，也跟在身後進來。

　　　「你到底是誰？」他又問了一遍。

　　　青年似要開口，停頓片刻，卻是抿起嘴曖昧地笑了下，「知道又如何……名字沒什麼重要的吧。」

　　　無煦再次回首，幽暗之中，青年瞳孔內蘊了一雙渺茫的星焰，鬼火似地在眼睫間熠熠閃滅。不自然的人造螢綠使他不安，沒來由地，他脫口而出：

　　　「那、我要叫你埃特瓦。」

埃特瓦似乎愣了一愣，接著嗤地失笑出聲，「臭小子……你還得叫我聲哥呢。」
　　　像細石般輕快的笑聲迴盪著，隧道內窒息的空氣彷彿隨之稀釋些許。無煦忍不住揚起嘴角，笑著接話，「你跟在浩好像，他也一直要我叫哥。」

　　　他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布料摩挲，埃特瓦似乎在聳肩，「這裡什麼樣的人都有，沒什麼好奇怪。」

甬道幽黑而狹窄，自眼前一路延伸，收攏入無法窺測之黑。兩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沙沙作響，無煦沉默地埋頭前進，手電筒微弱的光暈灑在鞋尖，踏過地震後破碎的指引燈，以及沿路漫溢的碎石與裂縫。

　　　「你在想什麼？」埃特瓦溫和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很多，地震、那些怪物和死掉的人。最主要是想萊恩。」無煦吸了一口氣，斟酌著、艱難地說出那個名字，「他是……我哥哥。我的家人還在第一區。」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
　　　　　他停頓片刻，青年沒有反駁。
「我一直在找一個人……我得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可是當我真的要想起答案來的時候，卻感覺沒辦法追下去了。」
　　　黯淡的低喃在黑暗中迴盪，無煦仍然往前走著，頭也不回，彷彿要從自己口中吐出的話語逃開，「──我發現自己在害怕。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我一直、一直、一直很想見她的呀……」
埃特瓦很有耐心地聽著，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說的那個萊恩支持你嘛？」
　　　「他……」無煦遲疑了一會兒，訥訥低語，「他總是擔心。」

「那就當然行不通囉。」

　　　埃特瓦的口吻輕鬆的有些刺耳，無煦的腳步慢了些，然而身後的青年絲毫沒有寬容的意思，一面邁著步伐，繼續把話說下去。

　　　「你在追的是只屬於過去的人，卻又被現在的安樂生活留住了。你想同時走兩條路，但那是不可能的。」
　　　「聽著小鬼，一個人不可能在往前走的同時、又想著後退。你得決定方向，不然就只是原地踏步而已」

　　　「那我該怎麼做呢？」無煦漸地握緊手指，隧道口的光線已經隱約可見。
　　　「得看你想往哪裡去啊。」

「要知道蛋殼裡頭是什麼，就非得把蛋打碎才行。」

　　　　在燈光與陰影的邊緣，埃特瓦淺淺微笑，微瞇的眼裡是一種交雜難解的眼神。帶了些諷刺，又彷彿透過他緬懷著什麼，將那一絲悲哀抿入無所謂然似的嘴角。

　　　他說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還是希望自己不要知道呢？」

無煦並不喜歡那人猜謎似的說話方式，繞來繞去地，聽不出想要說什麼……或是說，自己並不想要聽懂嗎。他不再回話，岩洞外的光亮似潮水輕沾鞋尖，然後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眼前突然掃過一道燈光，他被強光眩得抬手翳住雙眼，感覺到一股微涼的拉力拉住他。
「快回去吧，現在還來得及。」
他們到臺車月台了。
　　　嘈雜眾聲再度侵入感官，無煦適應了光線而睜開眼，是埃特瓦那寫滿文字的手，鬆開了手指，而將手槍塞回他的掌心。他還愣著，只得到青年一個輕巧的眨眼，旋即聽見對方朝人群大喊，「喂！這裡有個孩子！讓未成年先上車！」

無煦瞪大眼，驚訝地交互望著兩方，然而他什麼也來不及說，便被臺車上伸來的大手拉入人群。人們吆喝著，用力踩動踏板推挪車身，將車輪滑出軌道，沿斜坡奔入黑暗。
血臭蒸散於熾熱的空氣，人體的溫熱確實地錨住現實，不是幻想、也不屬於夢境。無煦勉強探出頭，看見埃特瓦站在潰逃的旅客間，笑容湮滅在光影之中，漸遠、然後隱遁而去。

☞ 已解鎖： « Phantom »(4/6)、［DVD燒錄檔案❨1985❩］

第一次認真延畢，看著大家擠牙膏一樣慢慢出貨還蠻有趣的

(然後自己就爆字了)

好喜歡您DVD那噗的噗首排版⋯⋯好棒

Omega_: 那個排版是……其實有參考啦…… (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