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他們是如此年輕。

　　年輕人的傲氣，年輕人的不認命，年輕得不可一世。

　　他們何嘗不明白或許藍天會塌，或許青山會垮，或許洪水會帶走無論他們在乎或不在乎的。

　　他們清楚得很。

　　但他們相信沒有什麼可以將牽牢的一雙手分開。

　　說好了，不放手。

　　嗯，死也不放。

　　多麼深信不疑。

　　直到從不低頭的他跪著為他求情，從來衝動的他擋在他面前不敢還手，他們才恍然間知道，原來初生之犢的勇氣是消耗品。

　　沒有人能夠永遠勇敢，因為他們有心，還有弱點。

　　而勇氣乾涸又淚水枯竭的此刻，他們又知道一件事——

　　天地之小，小得將一顆心擠壓得喘不過氣；天地之大，竟然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我會記住這一刻，你們最好也記好。」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咬牙切齒。

　　「總有一天，我跟我愛的人，一定會光明正大在一起。」

　　然後他拉起他，說：「走吧，回家。」

　　手牽著手，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身後誰吼著要他們站住，卻誰也沒理。

　　是他親自送他上的計程車。

　　即使不言不語，他們也明白車門掩上之後，隨之離去的不只是人而已，再強韌的絲線被距離無限拉長也總有斷裂的一天。

　　「晚安。」

　　「嗯，好夢。」

　　好像真的有一種靈犀，他們默契地不說道別，只是一如既往的無數個夜晚，在聊天室裡，在通話裡，說：「晚安，好夢。」

　　而後，未來一切如常，就像那些聲音呼告的一樣「正常」。

　　他們不再連絡，不再見面，好像真的切斷了所有聯繫，所有一切都回到所謂正軌。

　　所有人都這樣以為。

　　連他們都差點這樣以為。

　　還好想念這個詞彙不是沒有道理，他想念他，他想念他，於是回憶越來越清晰，彷彿昨天才發生似的，忘不了。

　　好想你。

　　後來……很後來的後來，他們在一個濕漉漉的時節，濕漉漉的大街上，各自帶著一顆濕漉漉的心，巧遇了。

　　其實也不是那麼湊巧，因為正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場合，他們才會相見。

　　不過漫漫長路上那麼茫茫人海，能碰上對方還是挺巧的。

　　好吧，巧就巧吧。

　　他們共撐一把傘，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滂沱雨勢毫不留情侵犯大地，嘈嘈地示威，偶爾暫緩片刻，然後又一陣猛攻，氣勢洶洶地想打擊誰，但誰也沒理。

　　沒有人知道這場雨會不會停，什麼時候停，只是悄悄在心裡不為人知的角落祈禱能看見彩虹與曙光。

　　「希望雨過天青。」

　　不知道是誰低聲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波濤般傳染開來。

　　一聲聲雨過天青低柔而堅定，疊加起來的聲浪不知道是否足以翳入天聽。

　　「話說……你一個人來？」

　　等待太難熬，他狀似無意問了句。

　　「不然這是什麼需要特地攜伴參加的場合嗎？揪團一起像個白痴一樣在這裡淋雨？我待會還要回公司耶。」

　　「我覺得你這樣一定罵到很多人。」

　　「喔，那你咧，一個人？」

　　「對啊。」

　　「所以沒罵到你，那就好啦。」

　　「……你老婆呢，她知道你來這裡嗎？」

　　沒有回答。

　　……

　　驀然間天光乍破，清透曙芒劃開灰沉厚重的雲層，歡呼與喜悅如浪潮一波波將溺水的人們推托上岸。

　　幾乎所有人都紅了眼眶，有的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先滴滴答答墜著淚，好多人在哭，有人哭得很用力，有人連哭都矜持，有人臉上糊成一團，分不清在哭還是在笑。淚水交織的場景，空氣中卻滿是釋然開懷。

　　人們彼此擁抱，霎時激動失語，於是只要緊緊相擁就好。

　　「我們可以結婚了！」

　　誰忍不住這麼放聲大喊，又是誰不管不顧對空喊了一聲恭喜，爾後所有人看上去都那麼快活。

　　雨過天青。

　　收了傘，他笑著看他，才發現他也正笑看著他。

　　「太好了。」他說，偷偷揩去眼角一滴淚珠。

　　「我沒跟她說我來這裡，但是她應該有猜到。」他突然接著說，害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

　　然後他才終於知道他的婚姻維持不過一年半載，起因還是那位印象中挺溫婉的姑娘看見丈夫皮夾裡那張被妥善珍藏的、兩個男人的合照。

　　「所以我現在是單身狗，汪汪。」

　　「嗯哼？」

　　「你要帶我回家嗎，汪汪。」

　　「……我覺得你前妻看到你這樣，一定很想揍你。」

　　「放心，早就揍過了。」他大笑，「重點是，你的答案呢？」

　　他拍開那張突然湊近的臉：「再說吧，我先回公司了。」

　　他沒攔住他，因為他剛才看見了在對方衣領裡若隱若現的項鍊，一模一樣的項鍊他也有一條。

　　他回到車上，才剛發動引擎，突然旁邊手機螢幕一亮，摸過來一看原來是簡訊，還是沒登錄在通訊錄的號碼，但那串數字組合他永遠不會忘。

　　-六點下班，你來接我吧，去喝酒

　　-然後回家

　　隨後接著一串地址。

　　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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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好棒，我愛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