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在紙本上打轉,早就沒有繼續專心在課題了。人生就像被打亂的拼圖,在三年前的一場意外之中徹底失去規律,他原本認為自己會普通的考完高考,選一個大學,開始過上與常人無異的普通生活,一如所有人認定的通往成功的道路。
怎能料到兩年前的一瞥,他就此淪陷。
他的父親是霸圖的一個經理,大約是在最高等級的那位手下辦事的其中一個。工作不算輕鬆,常把他丟到電腦室裡就又忙活去了。
因此他早早接觸了榮耀,更早認識霸圖。他還背著卡通書包的暑假就已經在霸圖裡進進出出了,母親出差已經不是一年半載,他經常只能咬著棒棒糖,在員工休息室裡坐著等父親。
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往霸圖的青訓營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認真的下定決心要成為職業選手的那個夏天,他也苦練了一番,亮光卻仍然不足以被俱樂部的人選上。
一年、又一年、再一年。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他還在等一個機會。
手機螢幕閃動著遊戲的光芒,點著兩個按鈕的動作制式而刻板。再過幾天又是暑假,如果算上今年,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到霸圖的訓練營去了。
待在青訓營最大的優點也是缺點,是在兩個月的漫長夏天中偶有幾天可以看到自己仰慕的職業選手,不少人自然都是奔著這目標而去。缺點就是你實在很難保證你喜歡的選手一定會出現。
他就是其中一個老等不到喜歡的選手的人。一是忙碌,二是對方早有接班人,都養大到能打正式比賽了,再來青訓營晃也沒什麼意思。每年夏天都在沉悶的訓練、冷氣的呼聲和四周此起彼落的噠噠聲中悄然離去,而他只在戀愛和榮耀之中兩方全失。
見不到喜歡的人,等不到要的機會。
要不今年夏天,還是放棄吧。
上帝關了你一扇門,便會再給你開一扇窗。當他萌生這樣的退意的時候,一條QQ的通知就這麼閃到畫面上方。
『添酒回燈:在嗎?』
這個名字……
他突然就想起了某個片段的遊戲畫面。
一個暴力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治療。所有人看到添酒回燈,想到的一定都是這句話。不治療的時候在輸出,治療的同時也在輸出。虧她玩的是守護天使,換成牧師那樣的布衣職業,恐怕她早就被掛上世界黑名單不曉得幾回了。
那天他也是在世界上看到這個人的。每隔幾分鐘就能看到一個叫添酒回燈的,一直重複的拿喇叭刷著『下75級五人本,輸出奶媽,座標177,256。非誠勿擾』。榮耀中的喇叭也是要錢的,她喊了幾回,似乎還是沒人理,要錢的喇叭一個一個刷著,十分鐘過去了。
他覺著有趣,就想去看看傳說中的輸出奶媽什麼樣子,操作著角色緩步往那座標處跑。神之領域雖大,那個座標點離自己打發時間的區塊也不遠,三兩下就奔到了那裡。
一靠近,他就聽見一個清澈的女聲,對著旁邊的術士抱怨著。
「物理奶媽沒人權啊!都刷幾個喇叭了?」
「大姐,十四個。」
聽著真好笑,十四個喇叭都招不到一組五人隊?還只有一個術士跟隊,這要雙排刷都有些困難。他笑了笑,不說話,一條文字泡躍到頭上。
『找人下本?彈藥專家行不,雖然輸出可能還是不太夠。』
角色視線左右來回,他看清了那兩個ID。添酒回燈、哈士奇異果,叫添酒回燈的一身板甲,手上拿著的是大的能砸死人的十字架,實在不像治療。但看著叫哈士奇異果的怪人那一身灰黑的造型,怎麼看都不像聖職系,恐怕是玩兒守護天使的吧。
奶媽叫添酒回燈,所以血量是酒,隊友是燈啊?他抿嘴笑了笑,被自己腦內設想的冷笑話給逗樂了。
「彈藥專家?可以,但我們語音開黑的,妳開個麥吧。」
他想了想,在鍵盤上速度敲了幾個字。
『好啊,等我找個mic。』
──一個野團,三個人。如今已經成為莫逆之交。
遙想當年,他開口的時候真把那術士嚇得不輕。後來他笑了很久,誰不知道花滿樓是男的啊,這擺明了人妖號的名字也不會認,文化水平不夠。
『✿花滿樓:在,燈大小姐怎麼QQ找我?』
添酒回燈很少用QQ找他。他們基本都是上線了就組隊下本,三個人固定上本的時間差不多,網癮少年少女的行程千年如一日。十二點到,上線刷次數,JJC玩一下,然後道別下線。
雖然交換了QQ號,但基本不用來聊天,話都在副本裡說了。只有過點了還沒上線的話,添酒回燈才會來敲他。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他還無聊到只能玩玩跑跑薑餅人,她知道他這時間是不會在線的。
所以為什麼找他,就很問號了。
『添酒回燈:就問你今年是不是還去霸圖青訓營。』
『✿花滿樓:這個嘛,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他隨便的回了一下。實際上,究竟要不要去他心裡還是沒個底,這麼快就向失敗低頭的作風實在有點不夠……霸圖。但他也不是沒努力過了,四年的光陰蹉跎轉瞬即逝,最後他的鐵杵沒成繡花針,他和那個人也只停在不冷不熱的「同事的小孩,偶爾可以撒嬌」那樣的關係。
愛上直男是真的很苦。他不禁想到同志論壇裡總有人感嘆的這句話,愛上一個只愛榮耀女神只愛戰隊,還掰不彎的直男更苦好嗎。
手機又閃了一下。
他的薑餅人已經掉坑裡了。
『添酒回燈: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你來不來?』
『✿花滿樓:賣什麼關子,有話快說。』
大膽的想法?能有多大膽。雖然顧畫酒天不怕地不怕,有錢啥都能搞,但事情總有限度。跟她當朋友這麼久,他不管聽到什麼,內心都已經毫無波動了。
螢幕另一端的人停了很久,在他等到有些不耐煩,想要回去玩薑餅人的時候,一則訊息終於彈了出來。
『添酒回燈:我直說,我想搞個戰隊。』
搞個戰隊?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興欣。那個傳奇,從挑戰賽殺落嘉世一路爬上總冠軍的傳奇黑馬。但轉念一想,顧畫酒這人怎麼可能從挑戰賽爬起。她可能不是頂尖的有錢,但她未婚夫那就是頂尖的有錢。兩個有錢人搞在一起,一個想弄戰隊一個已經弄了戰隊,果然上流社會人的思考讓人沒法捉摸。
有錢人真是任性。
『✿花滿樓:喔,然後?』
『添酒回燈:找你當打手,啊呸、選手。』
他愣了愣,沒立刻敲鍵盤。手指在下巴摩挲一陣,這是他思考時特有的習慣。
『✿花滿樓:霸圖青訓營四年吊車尾的妳也要?』
『添酒回燈:你沒吊車尾好伐,不就是張佳樂還能打所以霸圖沒考慮挖彈藥專家嗎,給你機會還想扔掉,小沒良心』
『添酒回燈:你算打得不錯的吧。也跟你打兩餘年了,我還看得出來,有職業水準的意識、手速有達標,就是關鍵時刻掉鏈子和經驗不足這兩點得改。』
顧畫酒的話不知怎地,讓他想到了去年訓練營的前輩最後給他留的話。再增加經驗,以及心臟練大點,霸圖會需要你,但不是現在。過了一年他究竟是原地踏步,還是有進步,卻依舊不被需要?
現在都等不到機會的話,要繼續等著大門敞開,還是撒腿走向另一條路?
『✿花滿樓:我還在考慮去不去訓練營。』
『添酒回燈:都說自己吊車尾了還去?』
『添酒回燈:你就不想給那個人一點驚豔的表現?』
『添酒回燈:職業賽場上絕對有你能夠發光的地方』
『添酒回燈:灑脫點放手玩一回,我也沒想著一次打上總決賽,但常規賽還能玩玩。跟霸圖的核心在場上對峙,你不興奮?』
文字泡一條一條的跳上畫面。顧畫酒的文字泡用的是最普通的預設,藍底白字很快就洗滿了整個頁面,把他的貓咪文字泡都給刷掉了。
顧畫酒是真的挺懂他的。看著那些說服自己的言詞,他不禁這麼想著,她也是不怎麼留情,所有的話都往他揪心的點上戳著。
從他第一天認識添酒回燈,她就是這個樣子了。強硬而又堅定,說好聽是一往直前,講難聽就是固執己見,總與世界逆行,卻仍不改變自己所堅持的原則。
他有時候都不忍懷疑其實對方才是霸圖出品的血性漢子,畢竟那種不是我逆流而上,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氣質實在太符合了。哪怕組不到人,無數次被人詬病她治療的玩法,她也從來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示弱。
就如同她現在拉自己入夥的態度。
文字訊息還在跳動。
『添酒回燈:你還想在霸圖訓練營待幾年?藍雨的盧瀚文都打三個賽季了』
『添酒回燈:在訓練營你根本不是在等機會,而是在逃避。』
呼吸被屏住了一瞬。就像是哽到魚刺,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心口燒到喉頭,灼熱,難以自控。
像是所有被雪藏起來的、被謊言覆蓋的心思被人一下子全挖出來。每年都讓自己去訓練營,不過是為了有點踏實感,說服自己不是在這條滿佈荊棘的路上毫無作為。
卻沒想到從頭到尾仍被困在原地的牢籠,門從來就沒被鎖上。
文字訊息還在跳動。
『添酒回燈:在賽場上真真實實的放手一搏,好過你現在這樣,只期待別人來挖掘你』
『添酒回燈:機會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寧可燃燒而璀璨,也不願安分而黯淡。
從對話開始後就沒有停下的思緒飄到了兩年前。
他想起了那個被人喻為瘋狂的賽季,霸圖所有人都一刻不停的在鬧騰、在瘋狂、在燃燒,職業生涯已到遲暮之年的選手還在奮力一搏,為的就是發光、發熱,抱得冠軍凱旋而歸。
他永遠記得那場自己去觀賽了的總決賽。他唯一一次拜託了父親讓他隨隊,跟著隊伍飛到S市去,看著霸圖在輪迴不敗的主場鎩羽而歸。
他想起了那個踏破火焰而出的、一往直前的身影。
只一瞬,他的目光就再也無法離開。
那個夏天許下的願望,還在萌芽嗎。
『✿花滿樓:……妳贏了,我投降。去B市找妳?』
『添酒回燈:謝謝合作。對,晚點把你的身分證發過來,我給你登記』
下課鐘適時的響起,他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腿。學校就是這點麻煩,他只能穿規定的男生制服,長褲繃在身上讓皮膚有些燥熱,隱約也在暗示著夏天似乎又要來了。
書包沒什麼東西,很快就收拾完畢。他拎起包,學生已經三三兩兩的走出教室,暑假來臨的興奮感染了每個人,他也不例外。
手機螢幕又閃了一下,一則新的通知。
『添酒回燈:追人追兩年,啊快三年啦,我都從交往到要結婚了,你還在單身( ´・ᴗ・)』
『✿花滿樓:妳怎麼不去死( ´・ᴗ・
)』
選擇不再看對面那個人的垃圾話,他關掉QQ。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機票的事顧畫酒顯然會幫他打理好,他要做的只有保證自己不用再補學分,以及整理行李,還有順手撕掉霸圖訓練營的報名單。
──一年以後,再回去。
這次,他要讓那個從不停下的男人的眼神,第一次為他佇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