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的是伯伯的房子。沒有電梯的六層樓老公寓，樓梯陰暗潮濕，一家幾口全擠在一間房間裡。上小學那一天，母親耳提面命：「不可以打人罵人，但是如果有人打你罵你，你不要怕，只管打回去。」本來上幼稚園母親會來接送，但是有了妹妹，母親總是不好意思天天拜託鄰居幫忙，決定訓練我與哥哥一起上學回家。哥哥上全天課而我上半天時，我就得自己回去了。
那時每一棟老公寓的一樓鐵門外，都貼了一大張紙，好大一個表格左邊是許多張臉，右邊則有許多字。我曾問母親那是什麼，母親說：「那些都是被別人拐走的小孩。被拐走以後，都再也回不了家。你要記住，千萬不能跟陌生人走，也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一樣，不然媽媽就永遠找不到你了。」我點點頭。

上了三年級，認得的字漸漸多了，可以稍微看懂表格的內容：一張黑白照片，然後依稀記得是名字、歲數、走失的地點、小孩的特徵和當時的衣著，最後是千篇一律有看到的話請立刻聯絡某某單位。
本來看不懂時沒有特別的感覺，看懂以後便覺毛髮森豎。走失的幾乎都是小孩，許多張神態嬌憨的臉上都配著純真懵懂的雙眼。仔細看會發現有些已經丟了好幾年，仍然沒有找到，但是這張紙每隔一陣子便會換上新的，越來越長、越來越大張。

大概是三年級的尾聲，一天轉進回家的小巷，大約再走個半分鐘到一分鐘就會到家樓下了，迎面一個大哥哥牽著腳踏車走過來，看到我，停下來對我說：「妹妹，你要回家啊？」
巷子並不寬，他與腳踏車幾乎堵住了路，我便停下來抬頭看他。他看我沒回答，接著說道：「你媽媽生病了，現在在醫院，她叫我來這裡帶你過去。」然後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記得他的容貌，卻記得他臉上帶著關懷的表情。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但巷子裡是陰暗的。我看著他，猛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想起那張越來越長的協尋公告。
我丟下一句我不要，硬是從腳踏車旁邊擠過去，來到家樓下按對講機，說一聲「我回來了」。「嗶」的一聲，母親像往常一樣，從樓上幫我開了門。

我走上樓進了家門，放下書包對母親說：「那個人果然騙人。」母親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便把剛剛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她一聽，叫我乖乖待著別動，自己馬上跳起身來衝出門去，似乎還叫上了斜對門與她相熟的隔壁太太。一陣腳步雜沓漸漸遠去，過了好一會，母親垂頭喪氣回來，歎道：「跑掉了。」然後母親抱抱我，說那個就是要拐小孩的壞人，幸好我沒被抓去。

搬家多年，對舊家的印象已逐漸淡去，這段小時候的記憶卻留到現在，成了我印象中第一次遭遇危險的經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張貼的協尋公告也消失了。但我有時想起這段故事，還是忍不住想著那些孩子們到底回家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