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連『狙擊』本身都直接捨棄了,在那前方到底有著什麼?你又究竟是為了保護什麼?⋯⋯」
英靈的影子本來不該擁有意志,但看來是守護者最後的執念影響了殘渣,在失去填補內在的理想的同時,居然還遺留了一絲執著,使他一次又一次執起弓。
火海之後,是看不盡結果的災厄之地,然而少女清楚,在那道以火光構築的牆的前方,一定有著什麼,能讓他直到消散後都誓言守護的——
偽造的寶具再次瞄準自己,衝破空氣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直接放棄了拉弓這一動作,武具朝著單一目標齊放,下一秒便被冰雪包覆,連同燃起的火苗一起碾碎。
「話說回來,這種攻擊方式,就像哪裡的傲慢金皮卡一樣,熟悉到讓人火大啊!」
少女撇了撇嘴小聲抱怨,從Archer職階的影從者開始轉換攻擊模式後,同樣的攻防便一直上演,雖然未曾傷到少女分毫,卻也阻擋了她前進的腳步——明明必須要見到的人就在眼前了。
比如現在,才剛踏出一步,又有四柄劍朝著她的方向而至。
「啊──啊!真是的!你這個笨蛋██──!」
伴隨著少女的抱怨,黑色的劍身狹帶著黑霧,直直射穿了雪花的盾牌,同樣的戲碼再次上演,就算是沒有觀眾的鬧劇也差不多要膩了。
正當她這麼想時,預想中的火花卻沒有綻放,而碎裂的霜雪則在這個空檔包覆上去,遭到冰霜凍結的劍體就這樣應聲落地——幻想沒有崩壞,構成武具形體的魔力沒有被引爆,像是突然終止的演出一樣,唐突而不自然。
「沒有⋯反應⋯?」
「⋯不對,這是——!」
——偽造的膺品若沒能執行自身的任務,那個男人是不會將其投影出來的。
正因為是那樣追求效率的戰鬥方法,才不會有多餘的舉動,少女明白這點,反應卻跟不上以敏捷著稱的弓兵。
像是應證了此一猜想,本該遭到廢棄的黑劍此時卻動了,驅動寶具的魔力高溫將覆蓋其上的霜雪融化,重獲羽翼的劍體自地面再度展翅,像是鷹又像是犬,銳利的獠牙直指少女的眉間,獵犬追擊目標不需要太多動作,只要主人還在就能驅動。
——赤原獵犬,這是它的名字。
——但是來不及了。
意識到這點時,就已經太晚了,冰雪追不上獵犬的速度,少女周身的空氣還瀰漫著熱氣,連凝聚寒氣的時間都不施捨,而追隨著黑色箭矢一起而至的眾多武具已經瞄準。現在再閃躲也來不及了,不管做什麼,等待她的也只有被射殺的命運,她的旅途也將到此為止。
——或許,在這場瘋狂的聖杯戰爭裡,能死在自己██的手裡也是不錯的結局。
——才怪。
腦海裡浮現的是,總是擋在她身前,那個高大的身影。
「————!」
喊出口的是,卻是那個名字。
即便知道,他早已失去理智,即便知道,正是他發動的攻擊。
少女依舊呼喚了他的名字,只為了能到達他的身邊,只為了能夠親手闔上他的雙眼。
⋯⋯想像中的攻擊最終並沒有命中,視野裡的紅與黑被大片的白給佔據,通體雪白的巨熊顯現在少女的面前,揮手擋下威脅少女性命的一切,包含緊咬目標的獵犬。
然而——
「⋯Shirou!快躲開!」
即便被擊落,黑色的獵犬也不會迷失目標,在少女下達指示之前便再次追了上去,只是這次,雪花得到足夠的時間凝結,一碰即碎的冰體減緩了赤原獵犬的速度,少女則抓住白熊的毛躍至它的背上。
「跑起來,Shirou!不能被它追上了!」
白熊發出一聲怒吼,追隨主人的指令開始提速,通體漆黑的箭矢緊追在後,冰雪碎裂的聲響不斷傳來,赤原獵犬的追擊必定會將目標給撕裂,不論對方是否為惡——徒留影子的弓兵什麼也不剩了,唯有殺戮的技巧支撐著模糊的輪廓,勉強維持了保護什麼的機制在運作。
每一次的投影,都是在燃燒僅存的魔力,迴路運轉,像是自動觸發的防衛系統一樣,一次又一次地發動攻擊,一次又一次地奪去生命,天秤早已傾斜,理想早已墮落,然後在耗盡之前,又再次被詛咒填滿。
到此,少女終於明白了黑影的運作方式——不,或者該說她一直都清楚,曾經與聖杯相連的人造人比誰都還要了解被純粹的惡汙染是怎麼一回事,這些從者,在留下影子前就已經遭受侵蝕,所以消失之後殘留的執念才會如此暴戾,不管做什麼他們都不會得救,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有讓他們安心的睡去(消失)。
少女乘坐在伙伴的背上,感受著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心境卻死寂的可怕。
「⋯⋯這樣的結局,太痛苦了。」
眼眶氤滿悲傷,少女卻沒辦法移開視線。
其實是知道的,曾經的████早就沒救了;也知道,再這樣下去是無法到達他身邊的。
能讓鋼鐵的心臟停止跳動的,只有同樣冰冷的心。
「Shirou,拜託你了。」
小聲地,少女在戰友的毛茸茸的耳邊輕聲囑咐,並深吸了一口氣,闔上了雙眼,沉睡在體內的祂們觸及了人造人的哀戚,默許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白熊感應著主人的思緒,停下了動作。
少女再次睜開紅眸時,裡頭的情感已經消退的無影無蹤,殘酷的魔女一時支配了人格,肆意放出的魔力瞬間凍結一切,連空氣裡稀薄的水氣都凝結成霜,芬蘭的女巫不只能將大海化作冰層,為了宿主的悲痛,祂的無情連業火都能澆熄。
但光是這樣,還是無法完全停止赤原獵犬的追擊。
於是少女執起了弓。
「對不起,不會再讓你等待了。」
「我馬上就過去。」
輕聲道出的語句,最終落入假想的雪地裡。少女望向高樓上的黑影,架起了箭矢。
——回想起的是,那個男人的一生,名為「Emiya」的存在方式。
他的身體是劍構成的,他的心是鋼鐵做的,他的理想是結了冰的幻想,他走過的路是無人理解的荒野。
然而,在無數個可能性裡,卻有一名少女牽起了少年的手,在那逐漸瘋狂的世界裡,成為了他的夥伴。
「既然握起了你的手,我就會保護你的喔。」
「因為,你是我重要的██嘛。」
愛奴少女拉滿了弓,冰雪凝聚在箭尖,即使瞄準的方向是以人肉為食的大蛇也無所畏懼,澄澈的紅寶石光澤將目標映入眼眸裡,越過無數斷垣殘壁,指向那名同樣舉起弓的殘影──拉開、集中、分離──然而在放開之前,「她」腦中浮現的,卻是本來不該存在在記憶裡的道場,少年專注的神情,命中紅心的畫面。
少女闔上了眼,曾經射穿大蛇的箭矢擊落了弓兵的殘影,緊追不捨的獵犬在射手墜落的瞬間便一同落下,化作黑霧消散。
影子的氣息則向著深去逃竄而去。
天空下起了雪。
像是微弱的粉塵一樣,落下的那一刻便應聲融化,短暫的生命周期如同浮游,只為了實現一時的奇蹟。
幾乎要耗盡魔力的少女拖著沉重的身軀,追隨弓兵留下的細碎氣息來到一處空地,四周沒有樹木,放學後孩子們的嬉戲聲也早已死絕,那張長椅、遊樂的地方、與那個人共度的每一天、命運轉折的那個夜晚⋯所有一切通通都被火海吞噬,廢土之上,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但她還是認出了這座
公園。
「唔,命運這種東西,真是不管什麼時候都很惡趣味呢,偏偏,是這裡⋯⋯」
少女苦笑著走向深處唯一沒被惡火侵蝕的地方,他就在那裡等著,像是一尊半跪的雕像,一動也不動,夾帶著女神魔力的箭矢對黑影造成重創,冰雪自傷口處蔓延自四肢,寒氣凍住了還留有一口氣的他,最後止住了他的腳步。
「⋯⋯⋯⋯。」
「嗯嗯,已經夠了喔,接下的,就交給我吧。你可以安心地睡了,撐了這麼久,你一定累了吧?」
「晚安,██──」
伸出的手,卻在觸碰到黑影前就停下了,少女最終沒能替他闔上雙眼,因為──
「──怎麼、會?」
「██,你⋯⋯」
鋼鐵的心上插著一柄箭矢,不只是重創而已,愛奴少女射出的那一擊確實擊碎了他的靈核,卻沒能殺死只剩下殘影的弓兵,她用盡了全力也無法讓他停下,守護者遺留的執念驅動著這具軀殼,黑霧覆蓋下,他無聲地動起嘴唇,結霜的手臂一動,早已蒼白的掌心顯現一柄黑刃。
「⋯啊啊,是嗎?因為本來就不是正統英靈了,所以⋯⋯」
所以即便靈核被擊碎、理想被掏空、身體被侵蝕到只剩下影子,仍然能夠忍受。
「──」只需一發子彈便足夠,覆蓋黑霧的頭顱被打掉大半。握於掌心中還未被揮動的黑刃落地。可笑的空殼握住了弓卻諷刺地被箭矢擊墜,然後被另一個空殼送上黃泉。再也沒有與這男人更加匹配的結局了。
子彈中不含任何一點慈悲或憐憫,也沒有憎恨與憤怒。內在空無一物的軀殼不值得投以任何情感,在紅蓮的火海之中化作粉塵再次回歸於虛無,那個被黑色霧團所覆蓋的男人已不存在於這空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男人的內部能感受到溫度的血肉組織早已被替換成冰冷的鋼鐵。無差別地將不需要之物消去,與外科醫生切除已壞死的器官相同,無論對象是誰都是一樣的。不管是墮落成影子的自己或者是看似來自雪之國的Servant──
曾經屬於那個男人的頭顱在自己眼前被子彈貫穿、迸裂,黑色的內容物流洩而出,濺染上少女的裙擺,這樣別說是為他闔上眼了,連再次摸摸他的頭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轉眼間,連剩下的軀體也碎成粉墨消散。
——不可原諒,即便要榨乾體內剩餘的最後一滴魔力,也要將那個人給殺了——
少女向著子彈貫穿的方向轉過身,體內的女神們躁動了起來,鮮紅的瞳孔如暴風雪般冷冽⋯⋯
濁黃的瞳孔鎖定下一個目標,跟蹤許久也一直未能看清容貌的嬌小雪國英靈,真名是什麼也不重要,沒有必要去探究,也沒有必要知道。與自身一樣漆黑的刀緊握於掌心中,從障礙物中衝出去的時間被計算得恰到好處,只要一瞬間就能讓她身首異處。
行刑的劊子手早已對殺戮麻木。數不清砍掉過多少腦袋,更不記得手下亡魂究竟是哪些人。男女老少、善人、罪人,一點都不重要。所以接著要砍下的那顆雪白腦袋也不會有所區別,就跟平常所做的一樣——
「......!」冰冽的濁黃與燃燒的鮮紅四目相交,剎那間彷彿整個世界的動作都轉慢,黑刃的刀鋒斬斷纖細的粉頸連一秒鐘都不需要。但是,明明已近在咫尺,卻仍無法觸及到目標——
以奪人性命為目的被造出的刀刃最終並沒有斬斷少女的脖頸,甚至連一絲血痕也沒留下,便在觸碰到雪白的肌膚前便先砍中了冰雪。雪花四散,少女體內的魔力開始運轉,周身空氣逐漸凝結,只需要一個念頭,她便能將殺害那人的兇手給冰凍——
但是她卻停下了思緒。
映入眼裡的是,熟悉卻又陌生的五官,混濁的黃銅與澄澈的紅石交會——那個男人的存在方式,只要遇見了她就能認出來。
「......」冰雪阻撓劊子手的處刑,剛歷經戰鬥而消耗大量魔力的Servant對上消耗甚少的自己肯定是後者有絕對優勢,情況對男人仍舊有利——時間的齒輪被卡入異物而停止運轉。雪花輕輕落在那遲遲未舉起的黑刃上。即使掏空了大半的記憶,即使殘留物都已經腐蝕毀損,只有那張面孔,無論如何都不會遺忘--
錯失了反擊的機會,現在要收割少女的生命可說是易如反掌,握在男人手中的黑刃卻遲遲沒有舉起,直到落下的雪花也被高溫融化。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
少女見過許多絕望,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眼前的男人卻比絕望還要無可救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光是想像,她的心臟(靈核)就好像被什麼給抓住一樣,刺痛緩慢地滲入。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一具空殼,是抑制力最忠實的行刑者(守護者)⋯⋯同時,也是她最重要的██。
記憶的破片在與雪國打扮的少女交會時重新組合,拼湊不出完整的訊息,但男人殘缺不全的記憶中確實存在著███的記錄——握住的劍是為了███而——██、█的夥伴——█著手是███——那麼,與殘存記憶不符的服裝打扮也就意味著███已經--
「......那個反應,是把我跟誰給搞錯了嗎?腦袋看上去比那些影子要好些,但神智不清這點倒是跟它們沒什麼兩樣嘛。」否定了雪國少女的呼喚,損壞的機械零件再怎麼添加燃料也無法運作起來,如此無可救藥的男人能做出的反應只有舉起鎗,指向那曾經是███的——
少女並不曉得,曾經名為「████」的存在早已腐朽,現在站在這裡的男人只是一具行走的屍肉,因為背負了一切,所以失去了所有,男人不會回應那個名字,也不會呼喚自己「███」,牽起的手再一次被放開,他將槍口指向了自己。
——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喔,在你想起來之前。
所以少女沒有閃躲,任由漆黑的槍口對準自己,然後緩慢抬起了雙手,露出繫在腰間的愛奴短刀,那是她僅存的攻擊手段了,而此時她的舉動代表著她將放棄拔刀。
「⋯⋯你,是抑制力的守護者吧?如果是的話,那就好溝通了——」少女緋紅的雙眼直直地望著男人,她的心中已有了決定,為了那個目標她不能在這裡被殺死。
「哦……還有這樣的判斷力表示妳跟那些東西不是一伙的是嗎?如果妳只是普通被召喚的Servant的話我勸妳別去打聖杯的主意來得好。那東西根本連碰都碰不得啊。」指著雪國少女的槍械仍未放下,男人那濁黃的瞳孔在少女身上徘徊,卻沒有任何一點想要與對方打交道的意思。
「那麼妳的目的呢?剛才也說了最好別去寄望聖杯那種東西,還是妳打算從這片火海中找出什麼嗎?」
「聖杯——萬能的許願機⋯與其依賴那種東西去實現願望,還不如靠自己呢。你應該也很清楚吧?那並不是那麼方便的東西。」
「至於我的目的、嗎?很簡單呢,我想快點結束這裡正在發生的慘劇。」那雙深不見底的濁黃裡沒有洩漏一絲友善,少女卻笑了起來,她放下雙手,稍微向前走了一小步。
「是嗎,快點結束掉啊......」聽來就像███也成為了方便的工具,在世界需要的時候就出來收拾善後,做著彷彿是將垃圾送進焚化爐那樣機械般的工作。男人思考著,對雪國少女往前的舉動沒有任何反應。
「那麼妳就好好加油吧,如果妳能辦到的話。」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漆黑的清道夫在雪國少女觸及到自己前便頭也不回轉身離去,焦黑輪廓被火海覆蓋,直至再也看不到一點蹤影為止。
「啊、⋯⋯」到嘴邊的邀請,最終未能傳達給他,少女只能向著男人離去的方向,徒勞的伸出手。已經看不出「████」輪廓的機械轉身消失在火海之中,明明已經這麼近了,她卻還是沒能再次牽起他的手。
「⋯嗯,不管哪一個都是讓人放不下心的██呢。」
「可是沒辦法呀,誰叫███是姊姊呢。」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收緊的掌心最終什麼也沒抓到,然而消沉並沒有在少女的臉上停留太久。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她或許沒辦法拯救已經被磨損腐蝕殆盡的少年,但她還可以陪伴在什麼也不剩了的男人身邊。
婁希為「她」降下的奇蹟在少女離去之後跟著消逝,最後一片雪花落入焦土之中,曾經的公園遺址再次回歸火海。
失控的聖杯戰爭,剩下的Servant還有三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