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葉片的尖端在一個轉向之後指往斜前方──思及對方正在擺攤不便回應，他使用的是單方面的尋找方式──朝著那邊走去，不一會就從行人的間隙中望見對方那頭顯眼的白髮。

符文占卜不是這裡常見的東西，就連盧恩本身也已消失在漫長的歷史。人類之中，大約僅有和他們出生於相同北域的魔法師等存在還能理解了吧。

而人們總對新鮮的事物有所好奇，因此，就算看見對方與老奶奶的攤位前圍了一圈人，艾金也不太意外，倒是思索著是不是先別打擾，去晃一趟再回來。

為了報答老婆婆的一飯一宿之恩，薩加在攤位上認真地招攬客人。
收留他的老婆婆似乎是這場集市的固定班底之一，從開市到現在來了好多專程找她的老客人，一群人聊起天就像老鄰居般，薩加也很快跟他們混熟了，抓緊機會介紹他那來自異國的占卜。
新奇的事物總是特別吸引目光，拾起符文並唸咒的神秘感也很對客人們的胃口，薩加的占卜引來了意料之外的人潮，他忙活了好半天才有空喘口氣。

趁著這個空檔，薩加打算整理整理占卜用的符文，他拿出皮袋，揀著揀著，摸到了那屬於別人的魔法綠葉。
不知道艾金什麼時候會來呢？他還得把這片葉子還給艾金才行。希望他能順利找到這裡。

艾金終究還是選擇只在周遭走動一會。再回到這裡時，擠在薩加與老婆婆攤子的人潮已經散去，他正好看見薩加在對著皮袋挑挑揀揀，於是便直接走過去。

「日安。」他同對方打了招呼，也對一旁的老婆婆致以有禮的笑容，而後朝薩加問道：「擺攤的感覺怎麼樣？」

薩加抬頭，對艾金報以笑容。
「噢、嗨！你來了！」

怕說話時弄亂整理好的符文，薩加迅速把符文分成兩袋收一收，接著將綠葉遞還給艾金：「來，還給你！」
「我們生意比想像中還好，看來我有好一陣子可以不需要擔心旅費了，這都要感謝赫爾維呢！」
一旁的老婆婆呵呵笑了：「我只是帶你進來而已，孩子。你得到的都是你辛勞的成果。」

「謝謝。」他將葉子收到掌心，帶著得體的笑容看向一臉慈祥的老婆婆：「這位女士叫做赫爾維嗎？您好，我是艾金，聽聞您的攤上有販售藥草，想請問都有哪些品項？」

看來就算不是失眠，他也有其他需要使用到藥草的地方。

赫爾維以老者的緩慢語調向艾金介紹她的商品：除了助眠以外，用於頭痛、腸胃不良、咳嗽以及身體痠痛等症狀的藥草應有盡有，也能配合客人的需要調製藥劑。「您有哪裡不舒服嗎？」她偏過頭，輕聲問道。

「目前沒有，但隨時備妥藥物是我身為旅行者的習慣，因此我其實是想以防萬一。」
艾金以非常認真的神情朝赫爾維訴說。畢竟他不懂得調製藥劑，要是旅行時突然得了風寒等非為實質傷害的病症，可是十分難辦的。

「您說旅行嗎？那麼──」
赫爾維照艾金的要求為他配了一副旅行常用藥，確認內容沒問題之後，順利完成了這份訂單。
接著她鼓勵薩加去逛逛市集。她知道薩加一直很想去看看其他攤位，只是顧慮她才留在這裡。

「接下來的時間，客人通常比較少，你就安心離開吧。回去再跟我聊聊你看到了什麼。」
「好！」

薩加開開心心地接受了赫爾維的提議，他收拾行囊之後俐落地鑽出攤位。
「艾金都逛完了嗎？有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嗯──」艾金和薩加並肩走著，一邊因回想而瞇起眼，而後提出了完全不是被擺在攤位上賣的東西，「應該是在湖泊地區舉行的地下拍賣會吧。偶然聽見有人在討論，聽說華麗又盛大，還有不少奇珍藝品，我想看看會不會有我所尋找的可能性。」

「不過我也還沒逛完全部的攤位，要是你對拍賣會也有興趣的話，逛完之後一起過去？」

說著，他趁著因人潮擁擠、一般人無暇顧及他人的時候悄悄地抬手，將手上的旅行常用藥組合交給空間保管。

「地下拍賣會？聽起來背後別有名堂……」
這個拍賣會名稱隱隱透出危險的氣息，但薩加也很好奇拍賣會上會出現什麼珍奇異寶──只是去當個觀眾應該沒關係吧？
「我也想去看看，不過拍賣會什麼時候開始呀？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逛一下再過去。」薩加說。

「是在下午。算上路程的話，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能逛完這裡。」

難得遇上這樣的大集市，不看完實在有些可惜。這麼想著，艾金望了眼天空，「雖然我也覺得這個拍賣會有點內情……總之，要是到時苗頭不對的話，再看著辦吧──話說回來，我有點好奇那些找你占卜的人都問些什麼，在不透漏他人事的前提下，能為我解答嗎？」

「大部分都是些小事情：戀情會不會順利啦、家裡小狗會生幾隻啦、明天天氣如何之類的。比起問題的答案，看我占卜對他們來說似乎更有趣。」
薩加有些不滿自己的占卜變得像賣藝一樣，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人們的反應多少在預料之內。
「我的占卜可是很準的！可惜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大概也把占卜時問了什麼給忘得差不多了吧！」

兩人邊聊邊走，經過一排販賣藥草與乾貨、蜜餞的攤位，往前是兩列皮革製品，除了常見的牛、羊皮之外，甚至還有鱷魚皮、鴕鳥皮等等平時少見的獸皮販賣。
薩加望向一路延伸到湖泊地區的攤販布棚頂：「哇……看這規模，我覺得今天逛不完整個集市。」

「這樣啊，果然不管在哪裡，人們會想以占卜知曉的事情都差不多呢。」

艾金輕笑，避開了一位腳步有些匆忙而差點產生推擠的人，「符文的占卜方式確實和塔羅、水晶球、數秘術等不太相同……不過，要是因準確無比而被記得的話，說不定以後就會有人千里迢迢跑來找你占卜喔，畢竟人大多妄想透析命運。」

大約是有過親身經歷，艾金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順著薩加的視線望去，幾乎要看不見盡頭的攤販令先前因為要找人而沒有將全貌覽盡的他微微睜大了雙眼：「……嗯，我收回有時間逛完這句話。」

這下是沒時間一攤攤佇足了，「要不就看你對哪一區比較有興趣，我們就先去那區看，這樣一路走到湖泊地區？」

「好啊！那你如果看到什麼感興趣的想停下來，也要跟我說喔！」

乾乾脆脆接受了艾金的提議，薩加說完便往前走，兩人穿過人潮擁擠的服飾戰場，來到小吃攤聚集的區塊，買了兩串烤肉邊走邊吃。
繼續往前，與熊滑稽共舞的藝人在走道旁轉圈，孩童們指著一人一熊嬉笑，薩加在藝人的帽子裡投了兩枚硬幣，為辛苦的賣藝者加點一杯艾爾酒。
「艾金在找東西嗎？剛才聽你好像有提到；需不需要幫忙一起找？」

「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是需要我自己完成的事。」委婉地拒絕對方後，將手上的烤肉串吃盡，對賣力表演的一人一熊鼓了鼓掌，也丟了幾枚硬幣進去──大約是能讓他們加菜的程度。

再之後來到的是工藝品的區塊，各式各樣的筆、擺飾等物品擺滿了每個攤位的桌面，有精巧、有樸實，也有神秘；艾金拿起一個做工精緻的彩色玻璃立方體，對著陽光照了照，最後決定買下它。
「你呢？出來旅行有什麼目標嗎？」

「啊，那我們有點像。」薩加湊在艾金旁邊有些好奇地看著漂亮的方塊，卻沒有要買的意思。「我也是得自己找到答案才行，嗯，像是尋找自我那樣吧。」
乍聽之下籠統，但也跟事實相去不遠。想想這真是一個遠大的目標。

比起玻璃工藝品，薩加對木刻石雕更感興趣，他在隔壁的攤位翻來揀去，挑了一個掌心大的木頭小鳥掛飾。

艾金笑了笑，並沒有附和薩加關於他們有點像的話語，而是挑了後面一句：「是家族課題嗎？畢竟這個年齡段，會說要尋找自我的似乎不多。」

視線跟著追到隔壁的攤位，最後定在擺放在角落有些格格不入的木製面具上，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道，「……你覺得，進拍賣會前我們需不需要偽裝一下？」
雖是這麼說，但似乎對那些面具沒有動手拿取的意思，大概是品味不合。

「家族課題……我想大概不是？」
雖然不太確定艾金說的「家族課題」是什麼，但他沒有家族，所以應該不是吧。

「我不知道耶。我也沒去過那種地方……」薩加倒是拿起了面具看，但比較像是對面具本身好奇，沒有想戴上的慾望。「遮一下臉是不錯的主意，但如果全場只有我們戴面具，反而更顯眼。」

「這也有道理。」他點點頭，挪動腳步前往更前方的攤位，「那麼，要是到時需要偽裝的話，就再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能利用的吧，比較不會浪費金錢。」雖然於他來說沒什麼差別就是。

「原來不是啊，那我想錯了。」他隨口回道，——看得出來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並說起自己的經歷：「我在十三歲時被家族要求與自己對話，透過這樣的方式來梳理自己的心、進而更進一步理解和掌握自己擁有的力量。還以為你那邊出來旅行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呢。」

「聽起來是差不多。」薩加點了點頭。「但……嗯，要求我的不是家族，所以我以為是不一樣的。」

目光飄過一個同時擺了工藝品、調味料與衣帽的大攤位，薩加和艾金一起繼續往前，他們已經接近舉辦地下拍賣會的湖泊地區了。

越往湖泊地區靠近，越能察覺在這熱鬧無比的集市氣氛中潛藏的氣氛。不同於集市的期待與興奮，帶上了些許捉摸不透的氣息，總能感覺到有人在私語著什麼，但當他們想嘗試捕捉時，那些言語轉眼便被喧鬧給掩蓋過去，只餘下支離破碎的片段。

『壓軸……來的……活體……』
『血和……有效……實驗……』
『卷軸也……』
『其他物件……』

「……看來這次的壓軸是某種生物。」艾金辨認著轉瞬即逝的那些訊息，末了蹙了蹙眉。

薩加從喉間發出了遲疑的聲音。
「我有不好的預感。」

雖然活動的名稱是地下拍賣會，拍賣場地並不是在地下，而是在湖邊搭建的大帳篷。到了現場，他們才發現進入拍賣會需要入場資格，那需要付一大筆錢以及貴族的擔保來換取。
正當兩人開始考慮放棄時，薩加感覺到有什麼在扯他的袖子。

低頭一看，是一隻急得顧不了衣髮凌亂的小妖精。
「救救牠。」妖精說。

「救誰？」
「殷格，我的朋友。牠被人類抓去，就在那裡面！」

「……這場拍賣會似乎不只有人類到場。」

艾金正觀察周遭環境和進入帳篷的大約都是怎樣的存在，聽見妖精的話語後倏然回頭：「殷格是什麼生物？」

「龍。還很年幼的、小小的龍。」
他的眉頭再次蹙起。

對方看上去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鬆開薩加的袖子，在兩人身旁團團轉地飛，一邊以肢體動作搭配言語：「他們給牠綁了壓制的東西，設了魔法、派好多好多人看著牠，還用籠子關著，我沒辦法靠近。」

救救牠。妖精再度懇求。

聽到龍，薩加的眼神一變。
「幼龍為什麼會被抓？其他的龍呢？」

小妖精這下真的哭了出來。
「是我拉牠偷溜出來玩的！對不起……如果我們乖乖待在山上就好了……」

從妖精斷斷續續的話語聽起來，似乎是兩個好朋友在山上待得無聊，一時好奇，想靠近人類的城鎮看看。
還沒看到屋頂，殷格就被抓住了，而妖精雖然沒被抓，小小的身軀做不了太多，想回去求援又怕一分開就再也找不回殷格，只能偷偷跟著。

薩加握緊了拳頭。
「我知道了，我會去幫殷格。」
雖然他現在連該怎麼進入拍賣會場都沒有頭緒，但他沒辦法放著幼龍不管；天知道幼龍被買走之後會遭受什麼樣的對待？他想起了那些私語，血與實驗。
「艾金，我要去幫那隻幼龍。」薩加轉頭告知同伴：「我不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地下拍賣會肯定不會平靜結束。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你要不要先走？」

說完，他微笑，對著艾金伸出手：「跟你一起很愉快。」

那廂的艾金不曉得在思考什麼，直到薩加的話語落下後的數秒內都還未有反應。
「……嗯？啊啊，你打算去救幼龍嗎？」

好半會後，他才如夢初醒般地做出回應，像是完全沒聽見方才那些道別似地笑：「那就一起去吧，我本來就有進會場見識商品的打算，現在不過是稍微變更主要目的而已。」

說著，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薩加熟悉的物品──是兩片葉子，但和之前的不同，這次的葉子不過只有一個指節的長度。艾金以薩加很眼熟的動作觸摸葉面後，將其中一枚放到薩加伸出的手上，「把這個壓在舌頭底下就能以精神對話了。」

「你、你們都願意幫忙嗎？」
「樂意之至喔，小小姐。實驗可是很痛的，不能讓小小的生命就此墜入深淵呢。」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道出這句話時，那盈滿笑意的眼眸似乎劃過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快得令旁人來不及捕捉。

「咦？等一下，我伸手不是在要東西啦！」
搞不清楚艾金是誤會了還是只是剛好，薩加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收下了葉子。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耶。」

不管是之前幫忙找住處也好、還是這次插手拯救幼龍也好，艾金在薩加眼中是這麼的不吝出借自己的力量，他們一起經歷以及即將經歷的便是根據。
「那麼，你正在打算做什麼會需要用到這片葉子的事情，不妨說來聽聽？」

「不是嗎？」他側了下頭，然而還是沒有收回手，看薩加收下葉片，「別這麼容易相信人喔，說不定我只是想到時可以反咬你一口，再把你連著幼龍一起賣掉。」

不是很誠心地這麼說著，他望了眼被他的話語嚇到的小妖精，沒有解釋清楚的打算──得到點教訓也好，以免以後又隨便拖著朋友跑出來：「後台關押的地方戒備森嚴，所以我打算直接進去會場，等輪到幼龍時請霧來模糊人們的視線。」

他隨口提出在小妖精一說出請求時便一直於腦中盤算的事情，自始至終沒有使用牠的名字來稱呼那只幼龍：「幼龍就算被送上台，應該也會纏繞著束縛，到時我會破壞魔法的枷鎖──物理的等把牠帶出來後再說──然後請空間把我們轉移出來。途中應該會遇到阻擋的人，到時再各自看著辦吧。葉子是以防萬一溝通用的……另外，我可能也會唱咒歌，不能被聽見的前提下，葉子可以幫忙隱藏至只有你能聽見的範圍。」

雖然是挺粗糙的計畫，但時間不多，只能這樣了。他說。

「那艾金大可不一起行動，偷襲我們不是更容易？」
薩加笑著這麼回答，顯然也沒有將艾金說的話當真。

「聽起來你幾乎把所有工作都包辦了嘛！那阻擋我們的人就交給我吧！雖然我不擅長打架，打倒一兩個人或拖住他們的腳步還辦得到。」
如果敵人數量少，薩加會直接撂倒他們；如果到時候湧上一大批人，薩加打算用符文阻止他們靠近。

嚇壞的小妖精也重新打起精神，飛到兩人面前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偷偷進去會場不被發現，跟我來！」

「我只負責周圍的部分，主要突圍還是靠你不是？」他聳聳肩，一副完全不是他的主意的模樣，「那麼，請帶路吧，小小的妖精小姐。」

藉著妖精的指引，艾金與薩加順利地潛入了會場的隱蔽角落。不幸的是，餐與拍賣會的人似乎都戴著能夠遮蔽自身長相的飾物，艾金蹙了蹙眉，伸手從包裡摸出一條被裁出無數縫隙的長布條綁在眼上，拉起了斗篷的帽子，並低聲朝薩加問道：「你有能夠掩飾自己的東西嗎？」

「沒有……不然，你先借我躲一下。」
薩加繞到艾金的後方，他脫下罩在外衣上的披風，接著拿出一小瓶像是墨水的液體沾了沾，在兜帽上寫下三個符文，再重新穿好。
「好了，這樣一般人就不會注意到我。」

兩人潛入時，拍賣會似乎已經開始了一陣子，工作人員正在替換已經賣出的商品與下一件等待拍賣的珍奇異寶：帶來不幸的七彩寶石、無限增生的肉塊與能望千里的琉璃眼珠，每一件都攀上難以想像的天價。
「下一件商品是我們雇用的獵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捕獲的幻獸！魔法始源的幼子，上等的研究素體、施法材料，甚至可當作您獨一無二的珍寵——」

主持人說完頓了一下，抬高準備掀開布幕的手吊足買家們的胃口，這才在期待的目光中揭起。

「瓦拉幾亞黑龍的幼龍。」

即使是這樣的地下拍賣會也難能得見活的龍成為商品，蓋籠的黑布一揭，台下響起聲聲讚嘆。
正如艾金猜測，台上那約半個成人高的幼龍被關在經過裝飾的籠中，身上纏著看不出材質的束縛，而幼龍異常的安分顯示了牠可能被施以某種限制行動與聲音的魔法。

薩加靜靜地壓抑憤怒，默默含入艾金給的葉片。他看了艾金一眼。

雖然有些好奇對方在自己後頭做什麼，但為了不讓自己的舉動引起注意，艾金還是直視著台上。在某些商品揭露時發出了感興趣的聲音（特別是那個帶來不幸的七彩寶石被推上台時），若不是這一趟有更重要的事、以及他們並非透過正規步驟入場的話，想必他現在已經在參與競標了──雖然有沒有那個財力也是問題。

他早已將葉片含入口中，在薩加看過來後點點頭，垂於身側的右手悄悄地做了幾個手勢。

主持人已喊出了起標價格，不出意外地比之前的商品都要高出許多。即使如此，也絲毫減少不了台下競標的熱情，一個又一個天價的數字被喊出，很快便超越目前為止的最高成交價，且仍在繼續往上攀升。

霧就是趁著這樣的機會被艾金請進來的。

由於其他人過於專注競標的狀況，稀薄的霧氣壓根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守衛會場的人也因沒感覺到魔力痕跡、加上此處是湖泊地區的關係而沒將其放在心上。於是，當霧氣以一種令人難以反應的速度於場內疊加至幾乎看不見周遭的程度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會場開始充斥某些人慌亂的叫喊、台上主持人在厲聲呼喝，而艾金便在這時於精神之中對薩加開口：『行動吧。』

薩加像隻魚般靈巧地穿過人海，他躍上台，在拍賣主持人注意到之前先把他踹下台去。
接著薩加拔出巫刃，在籠子周圍的地面上刻下圓與三個符文：帶有惡意者無法闖入，雷神的荊棘監牢不破。

完成保護措施，薩加含入某種白色柔軟的物體，低頭對著鎖孔吹入，以魔法破除籠鎖與施加其上的追蹤魔法。籠內的幼龍似乎明白他們的目的，即使禁錮已除，牠僅僅低鳴了一聲，便安分地等待時機。

毫不費力地跟上薩加的腳步，在對方設下防禦、破解籠鎖及魔法的期間，艾金抽出植物的短枝枒，在連結的精神中唱響雖古老卻並不受既定格式束縛的咒歌：不為謀害、不為死亡。此時此地，你為解放光明者。

那語言和薩加故鄉的有九成相似。他將枝條擲出，綑於幼龍身上的束縛法術便在剎那間被破開，與完成使命的銀槲一同碎盡。艾金小心翼翼地將其抱出──幸而這頭幼龍還沒長到他無法負荷的個頭──後對薩加點點頭，便開始和周遭的空間進行溝通，準備將自己和他們送出這裡。

雖然有些在意艾金所唱的咒歌，但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機。薩加也對艾金點頭，撈過小妖精放進帽子好一起離開，他警戒著周遭——

然而威脅卻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一束魔力劃過薩加的臉頰，痛覺引他轉頭看去，舞台側邊站了一名高舉手杖的黑袍男子。

——對了，既然殷格身上施有束縛魔法，那這裡肯定有魔法師！
薩加刻下的結界沒有辦法抵擋不具善惡意識的魔法攻擊。
薩加可以感覺到男子的手杖再度凝聚魔力，沒有時間了，他來不及多想，抹過臉上的血按在符文上，一簇簇冰柱如雨後春筍般突出地板朝魔法師的方向延伸，打斷男子的法術並將他撞飛半空。

千算萬算還是遺漏這點的艾金似乎也正好意識到了，但正在和空間進行溝通的他完全無法分神，只得暗自希望薩加能夠應付。

萬幸薩加的實力還足以應付這樣的狀況，看見冰柱出現並擊飛男子後，鬆口氣的同時也投入更多精神，確保待會的轉移不會因為跟空間的協調不全而引發問題。

他可以感覺到中斷施法的男子似乎並不想放棄，但薩加的冰柱給予那人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一時之間無法重整態勢的情況下，只能就這樣讓他們離去。

──回過神時，他們已經身在毫無人煙的森林。

「……這裡的話、他們應該……追不上來。」

將幼龍放下的艾金倚著身後的大樹，笑著對薩加說道。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額前的髮也因為冷汗的關係稍微有些服貼，不難看出所耗費的精力。

「艾金？你還好嗎？」
不，艾金看起來一點也不好。薩加自己也因為魔力消耗而面露疲憊，但艾金的狀況看上去嚴重多了，他上前關心，被他們救下的幼龍也抬起頭用橄欖般的烏黑雙眼望著他。
「空間轉移對你的消耗很大？」薩加猜測道。

「平時是不太大的。」艾金克制著自己不要太過匆忙地換氣，以免造成反效果，聽著薩加的關心搖頭：「只是這次路程稍遠、人數也不只我一個，所以它向我多要了點報酬。」

何止稍遠，根本是直接跨到森林地區了。

他沒有說在完全無霧的室內要請出濃霧也是多得耗費心神，只提了這件事便開始關心他們的情況：「倒是你，挺好看的一張臉就這麼被劃傷了，不治一下？還有幼龍現在感覺如何？」

……雖然大約因為一時的逃脫成功而放鬆不少的樣子。

「這還好啦！已經止血了，不是什麼嚴重的傷，放著就會自己好的。」不太介意臉上掛彩，薩加現在也不想使用已經消耗不少的魔力來治這個小傷，他倒是比較擔心艾金的狀況。「不然，我把我的魔力分你？這樣你會舒服點吧？」

忽然，幼龍開口了。
『不，用我的吧。』
『那個女孩也用了不少魔力吧，別勉強自己了。這裡是該讓我報答你們。』

「……嗯？」
艾金對著幼龍眨了眨眼，琥珀的視線有些愣神。似乎不太能理解為何對方突然冒出了句「女孩」。
最終，他選擇看向此次行動的發起人：「薩加？」

被點名的薩加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果然瞞不過龍呢。」

『龍不靠外表下判斷。』
黑龍用理所當然的平靜語氣這麼回應。薩加苦笑。「說的也是。」
她是知道瞞不過龍，沒想到會在這裡被揭穿。薩加還以為能順利矇混過去。
她舉起雙手，擺出像是投降的手勢，對艾金苦笑。
「事情就是這樣：我是女扮男裝。你不會說出去吧？」

她還不確定在這個城鎮女扮男裝會不會受處罰，也暫時不想換回女裝，那會讓她行動大大受限。

「我似乎沒人可說。」

雖然性別不同，但作為同樣在旅行的人，多少也清楚對方在一些事情上的顧慮，因此他只是朝她繼續笑道：「不過如果你需要一點保證的話，我不介意實行。」

幸好若是非必要之下，自己不會和人進行肢體接觸，否則要是不小心冒犯到對方，那可就不好了。

『我想起來了。』殷格不知為何突然又轉移了目標，睜著那雙大眼看著艾金：『元素的寵兒、銀葉的孤燈，我在龍之地見過你。』

『你還在持續尋找死亡的旅途嗎？』

這次輪到艾金沉默了。

「艾金？」
薩加瞪大了眼，搖曳的兩輪極光看向艾金。
「尋找死亡……是什麼意思？」

——我想看看會不會有我所尋找的可能性。

「那就是你在找的可能性嗎？」

艾金會死嗎？
不，人都會死。龍也會死。死亡是必將到來的終末。

——既然如此，為何艾金需要為此踏上旅途？

艾金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不發一語地解開還限制著幼小黑龍的物理束縛，神色淡淡。

「瓦拉幾亞的殷格，既然你知道我，就應該曉得我的狀況不是什麼該隨意說出的事；事實上，未經本人許可便將他想隱瞞的消息道出，本身就不是件好習慣。」

『我沒有把原因說出來。』
「那句話幾乎等同原因了，孩子。」

他一邊接收著薩加內心的錯愕及話語中夾雜的些許悲傷，一邊提醒、抑或說教似地點了點黑龍的額頭，將一直放在口中的葉片拿出。

「讓妳聽見這麼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薩加。」然後，他朝白髮的少女泛起柔和的笑容，「萬物確實都會迎來屬於他們的終結，而後為他人帶去新生，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你和我，甚至妖精、龍和那遠居天之上的神們都是。」

「只是我的新生並不會帶給他人，僅會繼續留存於這具軀殼，哪也去不了。這麼說的話，妳能意會嗎？」

艾金說得隱晦，薩加卻似乎能理解，她輕輕搖頭，雪白的髮絲如風中的枝葉搖盪。這絕不是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並非如此輕描淡寫。

太悲傷了。
無論是求死，還是求死不得。

即使龍傳授了她真實的語言，薩加依然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才好，相較於她，艾金是那麼平靜。就連那份平靜都令人悲傷。
無法訴諸言語，於是她抱住了艾金。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艾金措手不及，少女的髮絲擦過他的側臉，有些還垂在了脖頸，種種細節都讓不習慣與人如此接觸的艾金難得地僵住身體。

「……真是、」他將面龐盡可能地遠離對方、甚至側向另一處，像是在顧忌什麼似地動也不敢動，半晌過後才無可奈何地嘆出吐息，「身為旅行者、還是位女孩子，薩加，這樣隨便抱住異性可不是什麼妥當的行為。」

薩加輕笑：「你說話的語氣好像老龍。」
艾金勸戒她的口吻和年長的龍唸她時有幾分相似，或許艾金的年紀不只看起來的歲數也說不定。薩加猜想。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僵硬得像不喜歡被抱的小馬，她放開了手。
「你不喜歡擁抱嗎？抱歉。我只是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因為我不擅長說好聽的話……即使你看起來平靜得不需要安慰。」

「而且我才不會隨便抱人！要是被人發現我是女的就麻煩了，也不知道對方懷裡有沒有藏東西。」
薩加不滿地為自己辯白，卻沒發現兩個人似乎微妙地雞同鴨講。

「……妳認為沒問題就行。另外，比起年長的龍，我的見識淺得多了。」艾金沒有追問為何薩加是以龍作為比較的基準，僅僅是在薩加放開手後暗自鬆了口氣：「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是不習慣吧。無論以前還是現在，我和他人如此親密接觸的次數並不多。」

有些歉意地朝薩加笑了笑，艾金解下了眼睛的布條，接著向殷格提回稍早以前的事：「這裡環境正好，讓我自行恢復魔力就可以。倒是你們該怎麼回去？」

『用翅膀，龍的翅膀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足足有龍身兩倍寬的漆黑膜翅如新葉舒展，雙翅拍動的風拂亂了兩人的頭髮。
『感謝你們，人子啊。往後若需要龍的幫助，大聲呼喚我的名字便是，無論何處，我都會為你們而去。』
「謝謝你們！」
小妖精在兩人頭上盤旋飛舞，像灑蛋糕糖粉般給予閃閃發光的祝福。薩加微笑看著似曾相識的畫面，收下了妖精的祝福，她像是在為朋友送別般揮手道別：「再見！一路順風！」

「……這我知道，我擔心的可是兩位要是又不注意點的話，很可能半路就被狙擊的事情啊。」

罷了。艾金搖搖頭，像是決定既然龍與妖精已然離去，便不打算再管了似的；對於妖精灑落的祝福倒是顯露了些許複雜的神情。

「那麼，你是不是差不多該回集市了？離開得有點久了，赫爾維女士應該會擔心。」

他臉上的複雜很快又被新的表情掩蓋，看著薩加似笑非笑。

薩加搖了搖頭。「我打算直接回去赫爾維家。這個時間集市差不多在收攤了，等我走回去，赫爾維應該早就收完在回家路上了。」
集市規模雖大，也只開到太陽下山前，晚上一片漆黑可沒辦法好好做買賣，只有酒館是意猶未盡的去處。不過薩加並不打算今天去喝酒，大日子當晚的酒館是很可怕的，不管是爛醉的酒客還是他們的傑作都令人退避三舍。

「你現在有好一點嗎？」
靠上前，薩加觀察艾金的臉色和剛才比起來如何。

「拜環境所賜，比在城鎮中的恢復速度要快得多。」艾金緩緩席地而坐，氣色看上去比剛開始要好上不少，「大概再待一陣子就可以了，妳要回去的話就先走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當然，若是妳想留下來談談故鄉的那些事也可以。」

這時節的天黑得很快，縱使現在還是被夕陽照拂的時候，但約莫過不了多久就要完全暗下來了。艾金於是先行讓星辰分點光，在周圍的土壤和草地灑上一片足以照亮周圍和自己的微芒。

「我就覺得你應該能懂的。」
透過葉片互通想法時，她聽見了艾金的咒歌。那是優美又古老，令她感到親切的歌，以與她故鄉相似的語言所譜。於是她也試著用相似的語言交流。

薩加彎下身，以艾金所坐的位置為一角，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四方型，並在四角各安上一個符文：以大樹為根基，向諸神尋求庇護，精靈將為我等帶來豐饒。
「這個可以加快魔力恢復。」
接著她也坐進了符文陣式內。她終於記得拿出放在舌頭下的葉片，看著髒髒的葉子，她用披風的一角擦了擦，但還是很遲疑放進嘴巴過的東西是該不該還給人家。「……抱歉，弄得挺髒的。」
最後她遞過去的是一包蔓越莓果乾。
「要吃嗎？」

對薩加所吐出的語言，艾金毫不費力便聽懂了，並以薩加先前才在意識中聽過的語言同她表達謝意，稍微挪了挪位置讓她能坐得更加舒適。

「因為那是很久以前、我們的語言還未各自發展時的形式。」

在薩加坐下之後，他才說道，頗感興趣地看了看周遭的符文陣：「原來應用起來是這個樣子……啊，那個葉子在撤掉交流渠道之後就會回歸成什麼也沒有的狀態，妳可以不用擔心。」

見薩加盯著葉子一臉躊躇，艾金率先朝她笑道，並從善如流地拿過一個果乾細嚼慢嚥。

「那就太好了。」
她也笑了。不管是語言相通、還是葉子的事情不會造成艾金困擾，都很好。

夜色逐漸染上天幕，樹林內，兩個來自北方的旅人輕稔古老語言，編織著屬於他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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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薩加中的交流！薩加的魔法（符文）真的都好有味道XD！
結果這次兩個人的事情都被龍爆料了XD

感謝艾金中的交流～真的這隻龍真是大嘴巴XDDDD不過爆料的效果真不錯，我好喜歡艾金的反應（欸
很高興有機會和艾金還有艾金中交流ˊˇˋ兩邊角色的共通點意料之外的多，相信他們可以聊得很盡興吧

來補個圖


順序上其實是先畫薩加那張，因為是練手的塗鴉所以沒有背景，艾金那張畫得比較認真一點所以加了背景和光影，但其實還是塗鴉，請不要仔細看（炸
話說這交流真是對了好久啊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