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長長的一片落地窗,白得像是灰色一樣的光線毫不費力地鑽進了室內,把房間裡面的一切都塗上了一層會讓人跟著變得提不起勁的蒼白色彩。
平常的她們,絕對不會出現在契約者的臥室。
切嗣從來都不准她們進來,而且她們也不喜歡這裡。
很大的、很大的房間,除了緊靠著大窗戶、同樣很大的床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房間。
純白的、什麼都沒有的牆壁,會讓她們想到在媽媽的肚子裡的時候。
——媽媽紅紅的肚子被塗成白色、讓她們開始擁有形狀的那個時候。
為什麼,還可以繼續凹下去呢。
定睛望著男人太過消瘦的頰側,她在心裡悄悄地和大家議論著。
是呢,是呢,就像是骷髏先生一樣。
嗯!嗯!要變得和我們一樣了呢。
——!
因為背對著光源而未被渲染上異色的眼瞳乍然收縮,原先伏在床邊的孩子瞬間把身板挺得直直的,像是搖浪鼓一樣拼命搖著頭。
不可以,切嗣不可以和她們一樣。
變成一樣的話,好不容易得到的魔力來源又要消失掉了。
……現在的切嗣、和她們以前外出「用膳」時料理的食材不同的地方,好像也只有還沒切下來、依然可以活動這兩點而已。
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她們想不起來。
確實記得的是,切嗣曾經對她們說過要出門一陣子。
她們不知道男人要去哪裡,也沒注意到男人是在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們不在意切嗣要去哪裡,正如除了需要的時候、切嗣亦不會想要知道她們身在何方那樣。
這個也是想不起來的原因之一呢。
想通了這件事之後,有著幼童身姿的反英雄頻頻點著頭。
只要她們從他身上取得的魔力供給沒有斷絕,只要他在有所需要的時候隨時能夠召喚她們,這樣就好了。
那個時候也是一樣。
雖然切嗣沒有告訴她們要去哪裡,但還是記得要指派更重要的工作給她們做,還有、給她們買漢堡排的錢。
要說和切嗣訂立契約之後、從者側的她們除了魔力和食物之外,還得到了其他的什麼的話,那就是知道了好多難懂的詞彙——沒錯,就像是詞彙這個字,就是詞語、生字的意思——還有那些詞彙所概括的知識。
她們不討厭學習。
學習很好玩,這是除了想回到媽媽的肚子裡、還有漢堡排很好吃之外,第三項從她們這裡取得一致通過的事情。
此外,和她們知道的魔術師不一樣,切嗣會使用叫做槍的東西。
要配合切嗣的行動,就一定要知道槍的用法才行。
所以,所以,她們學會了有關槍的知識,還有好多好多新的詞彙……
——很好,和某些腦袋愚鈍的騎士相比爽快多了。切嗣是這樣說的,雖然看上去並不像是在高興的樣子。
想到這裡,稚氣的臉龐露出了小小的、有點羞怯,卻又藏不住興奮的笑容。
——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變得可以幫上忙之後,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總之,「蒐查」這個字的意思就是、要去收集很多的情報。
在切嗣不在的期間,她們到處拍了一大堆的照片,也記下了一大堆有用的情報。
拍下來……搜集回來的照片和資料,全部都放進牛皮紙袋裡面了。
把所有的作業、還有食物的收據都放在裡面,等切嗣回來之後交給他。
她們是這樣想的,而當發現那道瘦削的身影又再次出現在城堡裡時,亦馬上把這個計劃實行了。
可是,當她們在某個早上經過那個牆面釘滿各種各樣的文件、相片的房間時,它依然靜靜躺在那裡,白色的線繼續緊纏著圓形的膠片,正如她們當初將它繞了一圈又一圈的模樣。
因為這件事,她們對切嗣有點生氣。
已經好好的照著切嗣的話去做了,可是卻好像沒有要使用的樣子。
還有,還有。
沒有摸頭,也沒有漢堡排。
想起這個,孩子悶悶的鼓著腮。
讓她們更加不滿的是,正當她們已經打定主意、不要再回應切嗣的召喚,卻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發現,切嗣好像連一點召喚她們的意思都沒有。
每一天,每一天,都只是呆呆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從週一到週末,從日出到日落。
煙灰缸裡面的菸,有時候會完全沒有增加,有時候會一口氣多出四五根,掉出來的灰都沒有乖乖掃掉。
因為桌子很漂亮,她們不想讓它變得髒髒的,所以等到煙灰缸快要滿出來時,就會拿去倒掉。
只有在那時候,她們才會覺得對方的目光好像有落在她們身上,但是又好像沒有。
現在也是一樣。
就算她們已經偷偷溜進來了,沉眠的男人還是沒有張開那雙彷彿永遠透不進任何光亮的眼睛、把她們趕出去的意思。
他只是躺在那裡,讓冷冰冰的汗水浸溼自己的臉,偶爾張開乾涸的嘴唇,用微弱又含糊的聲音唸著她們聽不清的話。
嗯……嗯……回去吧?
雖然這樣想,可是就這樣走掉也不行。
學著貓咪的樣子,手腳並用的、爬到純白的床鋪上。
由草莓色的圓形晶石、還有銀灰色的迷你小球串連而成的手鍊,隨著這個動作頻頻發出細微的鐺鐺聲。
依然徘佪在夢境當中的男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現在的切嗣,只要拿出手術刀,就可以咻——的切下去了,很簡單呢。
不行呢,不行呢。
再次搖搖頭,將這樣的想法甩出腦海。
如果殺掉了,媽媽會很難過的。
對她們自己也是、沒有好處的事。
不過,一直不好好防備的話,被偷襲就會馬上死掉了。
那個呢,那個,現在是、戰爭時期——!
等切嗣醒來了,要好好教訓他才行。
暗自作好決定,嬌小的孩子半歪著腦袋,把耳朵湊近男人的嘴巴。
用小小的手掌撐著柔軟的床鋪,避免發出聲音的她們專注於傾聽,雪白的髮絲幾乎要碰到對方的鼻尖。
嗯……嗯……
還是,聽不清楚……
過於沙啞的聲線,令她們難以辨別字詞。
刺鼻卻不陌生的酸味,讓小小的暗殺者皺起了鼻子。
自從留在這裡之後,她們已經快要忘記這種味道了。
雖然一點也不好聞,但她們還是把從男人身上散發的、混雜了菸草的氣味,連同濡黑短髮搔過大腿帶來的刺癢感一併忍耐了下來。
把軟綿綿的枕頭抽出來、和底下的手槍一起扔到角落去,她照著被教導的方式跪坐在它原本待著的位置,好讓男人的腦袋可以躺到她們並攏著的雙腿上。
明明做到這一步了,對方卻仍然沒有因為身體遭到挪動而驚醒,亦沒有像驚弓之鳥一樣伸手去拿藏起來的槍,把槍口瞄準她們的頭。
這樣的切嗣,一點都不像那個可以從她們的狙擊中逃脫的人。
可以把切嗣變成這樣的,到底會是怎樣的夢呢。
她們猜不出來,不過、一定是在夢裡迷路了吧。
像是在黑漆漆的霧裡面,什麼都看不見,一直在原地繞著圈。
很溫暖,但是也很可怕——類似這樣的地方,在哪裡都有呢。
伸出短短的手指,輕輕撥開遮蓋著眉眼的瀏海。
用冰涼的手心覆上同樣冰涼的額。
就這樣碰著,真的就可以了嗎?
唔……好好學著媽媽的樣子,應該就可以了吧?
做是這樣做了,圓潤的眸中卻寫滿了不確定。
然後,就像是要告訴她們答案一樣,暖熱、濕潤的液體劃過了男人的眼角。
但是,明明眼淚掉下來了,皺得緊緊的眉頭,卻漸漸變得放鬆了。
輕輕的、輕輕的沿著透明的軌跡擦拭。
小小的水滴,沾濕了纏繞在手指上的繃帶。
不一定是在難過的時候才會想要哭。
這是在這座城市裡學會哭泣的她們所知道的事。
可是,可是,不管開心還是不開心,眼淚都還是要好好擦乾淨才行。
這是她們在這裡學到的另一件事。
雖然是這麼理解的,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朝霞亦開始沾上畫布乾淨的邊角,女孩依然自顧自地對男人說著話。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她們還是不知道。
不過,不做不行。
如果不做,那樣就是說謊了。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更重要的是,就算媽媽每次都會說謊,她們還是不想要對媽媽說謊——
輕輕的、輕輕的訴說著。
說出口的句子、本應要用怎樣的腔調去唸才是正確的,被整個社會排斥在外的她們、得再花上更多的時間才能學會掌握。
應該要更加溫柔嗎?要充斥著哪種感情呢?
尚未能夠明白這些的孩子,保持著喃喃自語一般的語調,反覆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訴說那些必要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