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向來是被人類所忌諱的種族,信神者尤其。而自己身為異族的一員,理當是個無神論者,可偏偏傍晚又似個虔誠信徒那般往教堂報到,甘願隱忍身體與心臟受經書洗禮帶來的無比疼痛,只為藉機探尋足以領上迷途的無辜羔羊。
——常聽同族提起,信仰上帝的人類血液比起常人更乾淨美味。雖然以自身實力還不至陷入缺血恐慌,但傳聞聽的久了,內心醞釀的渴望躁動自然逐日大盛。
「總聽這些故事……實際下手肯定更來的真實,畢竟單純嘴上說說誰都做得到啊。」
輕聲嘀咕的同時思量如何進一步行動,口齒間細碎嗓音卻在一抹身影步入廣場時驟然止聲。瞳仁瞬而縮成細長貓眼狀,夜晚引五感敏銳更盛,鼻息嗅得血液鮮甜,半斂眸眼,悚然笑意蔓延至唇,卻揚起滿是溫潤的弧度。
不甚清楚為何他會在夜半時分來到教堂,卻因便於自己試探而未想追究過多。
來的真剛好。
『真是一雙令人畏懼的眼睛。』
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前,方明華首先是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掛著奇異微笑的臉離自己只有一息之遙,方明華下意識地放輕呼吸,並嘗試回想頃刻間發生的所有事。
就如往常那樣、毫無二致地,在這樣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一個無人會來打攪的時刻,方明華走在清亮的月色下,前來此地,向天父描述白日所見。
村里一位失明婦人的兒子因故瘸了腿,願天父庇佑他們;時常在正午時分前來禱告的青年受每日惡夢所擾,望天父庇佑,使邪惡與不安遠離那年輕的靈魂。腳下步伐不停,方明華一邊思考著稍後要向天父所提之事。
可才進門,便看見敞開的窗邊有個人影。
撇去自己有這樣的習慣,選在如此深夜前來的,或許是不能輕易露面之人,只得選擇無人的半夜時分,又或者,只是更單純的,來者不善。
思索片刻,方明華往前踏出半步,不敢貿然拉近距離。
再接著——是怎麼發生的?方明華依然反應不過來,是如何造成了此刻過份靠近的距離。
「啊、不用那麼緊張,我沒有惡意的。」
見人因自身逼近而詫異屏息,視野微睨對方稍顫身軀,俄頃便收起原先那副詭譎笑意,轉為符合外貌氣質的溫和淺流。探掌扶人肩膀以便穩住他身體,旋即又從善如流松去。喉處任布料包裹,隱隱於對方無法察覺的片刻咽了咽。
香氣過於濃烈,實在很難不直接下口,但——還不是時候。彎上雙目掩蓋逐漸洶湧的欲望,唇齒間漫出澄澈溫嗓,絮絮言道字詞所編織的謊言。
「我只是第一次深夜來教堂禱告,恰好撞見您——還以為是什麼危險人物呢,想嚇唬著壯自己膽子而已。抱歉。」
早已先行斂去所有明顯的身分彰示,話落當下欲遵照謊言做出對應舉止,遂朝人調皮地眨眨眼,眸眼復了溫潤流光誠懇迎人,像是要蠱惑他方才一切僅是幻覺,完美將這謊圓了過去。
「您也是來禱告的吧,要不要一起進去?」
危險人物?嚇唬?
方明華確實未感受到惡意,可眼前這人,怎麼看也不似善類,再說,自己看起來哪裡像危險人物了!?
他眨了眨眼,最終決定壓下心中的懷疑,重新向對方揚起溫和的微笑,同時向後一步,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這裡是教堂,即便真是罪大惡極之人,也擁有踏入此地,向天父禱告的權利。
「選在這樣的時間,想必是不希望被人打擾吧,」方明華邁開步伐,領著來人前往禱告的場所,「我會替您點亮燈火,並在一旁守候您,請不要顧忌我的存在,放心地、全然專注地禱告吧。」
「是的。夜晚相對寧靜,我想在如此環境更能清楚自己心念所繫的是什麼吧。」
方才那記逼迫來的過於突然,對方估計是還未能放下戒心……也罷。這會兒還是急不得的狀態,比起狼狽嗜血的殘暴,自己更願意靜待獵物的身心全然淪陷,再行優雅進食。睜眸同他以笑容帶過,步伐漸緩與他保持亦步亦趨卻不過於湊近的距離。
「真是個溫柔的人啊。天父有您這樣的信徒,想必也會感到高興的。」
月光透彩面玻璃折射直落,綴撒毫無燈火燃灼的教堂,好似個無法玷汙的朦朧秘境。神像緘語立前,無焦點的石膏瞳仁呈現將愛遍布人間的祥和——足讓信眾們心緒感到無比沉靜安逸的目光,卻只令自己胃部翻騰,一陣反胃。
嘖,真不舒服。
眸光漸如利刃般凶狠,接續又趕緊壓下呼之欲出的血性與特徵,背後的左手攥緊成拳,指甲幾乎要戳入掌肉裡頭。淺吁呼息,緩步挪至禱告定點,闔眸斂睫,屈膝將膝頭抵上光滑地面呈現跪姿,双掌貼合指先錯開探入細縫,十指相繼緊扣。
稍事垂首,拇指關節貼上額心,仿佛真是全心全意信仰上帝的虔誠使徒,毫無破綻——即便自己已快到瀕臨爆發之時,卻仍要為接下來的大餐做足準備。
燭火搖曳,方明華僅僅是凝視著神像的面容,內心便平靜下來,連帶著方才那段奇異的遭遇,也不那麼令人在意了。
目光一轉,方明華這才留意到同行者微顫的身軀與蒼白的臉色,他為作為一名醫者,卻如此後知後覺感到羞愧,匆匆來到對方身旁,方明華一手安撫地搭上對方的肩,另一手試探額頭溫度——冷,好冷啊。
卸下外袍,覆上對方的肩膀,同時方明華因著突然接觸到夜裡涼寒的空氣打了個顫,儘管如此,他一心希冀厚實柔軟的布料能為對方帶來一些溫暖。
「你還好嗎?」
扶著人緩緩起身,方明華有意再關切,卻對上一雙深潭似的眼,似乎能夠完全看穿自己這個人,只得驚愕而惶恐的別開目光。
額頭冷得像冰,目光卻是滾燙炙人,方明華想起今晚第一眼見到這人的感受,當真不是錯覺啊。
——真是一雙令人畏懼的眼睛。
額處少能感受溫熱體溫貼覆,肩頭任由人的外袍披上,氣息猛然竄入鼻間,竟是轉瞬引燃眼中灼熱。還未來得及隱藏,有些怔愣地睜眸朝他投去目光,見得對方驚懼地別開臉,這才心下一動,重而又復隱忍眸光。
「謝謝。」
距離實是近的不得了,無法斷定是否能遵循自己的進食美德不莽然上前,咬咬牙挪身退避對方,順勢從跪姿站起,有些居高臨下地純以眸眼睨他,頃刻偏首輕笑,將自己的欲望以言語包裝裹藏,透另種方式傳遞出去。
「其實是因為我的病情特殊,不太樂觀,所以才特別挑這種時候來。除了向天父祈禱之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打算。您……還是別靠太近的好。」
指尖緊攥充滿人氣息的外袍,斂起眸眼低聲言道,遲遲無法得到渴望之物的躁動令嗓調微微發顫,被自身偽裝成病情嚴重的象徵。如此聽來還真似個得了不治之症的病患那般,孱弱無比。
「還是說,您有什麼方法能夠醫治我?」
原來是身懷難以醫治的疾病,才選在深夜無人之時,獨自前來禱告⋯⋯
方明華搖搖頭,恐怕自己真是誤會對方了,可直覺又不斷要他別放下懷疑——真是矛盾,他想,自己此刻這樣的感受,真是太過矛盾了。
「儘管我很想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可能不能夠醫治得好,都還得經過診察。」
扶著人坐到一旁的長椅,無論實情為何,他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男人並未完全坦白,可也沒打算做出有危害之事。
「我想,我或許能夠幫助你,我去將光線調整得更為充足,再來進行診療——我該如何稱呼閣下?」頓了頓,方明華向對方尷尬地笑笑,「抱歉,我該先說的吧,我是方明華,是經常來這兒的醫生。」
人類向來是極容易動搖的種族。這在族群間早稱不上秘密,只稍顯現出幾分真摯便能輕易亂人心神,殊不知底下埋藏宛若漩渦一般的假象——大抵是自身彰顯在外的氣質所致,這份工作始終是得心應手,莫得疏失。
可對方較自己料想的還要敏銳,許得耐著性子蟄伏片刻,單以溫潤暖流將其淹沒包裹。
隱下眼底深邃暗流,稍斂心緒,任他扶起身軀漫至長椅,順而落坐其上。因處近似聖地的領域,渾身不適感是越發強烈,卻仍持著驚人的自控力而不至疏失。揚起眸眼,視野掠他背光身軀,那處韶光微亮,見著竟猛然一陣恍惚,心底蔓延幾分躊躇,俄頃又被隸屬種族的血性蓋過。勾笑啟了唇瓣,喉處嗓音醞些許沙啞,仿佛今日尚未以水潤喉的旅者。
「沒事的。稱呼方面,方醫生就直接喊我小江吧。比起全名,這會讓我更舒坦一些,也比較親近——是吧?」
慣然地隱去姓名,終歸是不願透出自身過多,於捏造的表象看來僅是一名將死之人,實際自己卻是以吻換血的狩獵者。毫無定所,也不曾在一處漫留過多時光,悉知生死為何物,理當知曉人類對於刻鐘、年歲,乃至肌理紋路逗留的細紋更為敏銳。
「麻煩醫生你了。不過……那些光能別調的太亮嗎?也不是什麼原因,只是病的緣故,所以我的眼睛有些畏光。」
「我明白了,那便喚你小江吧。」
面對男人主動表示的親近,方明華不推卻,微笑著接受了。
「小江啊,儘管你提到自己有畏光的情形,可你的眼神如此幽深,彷彿擁有懾服人心的力量,若是在白日裡對上你的目光,說不定啊,連陽光都會顯得黯淡。」
考慮到『小江』的狀況,方明華僅僅是增加兩盞燭台,令光線維持在自己足以看清周圍事物的程度。
重新回到男人面前,方明華引導對方坐在自己的正前方,以便於自己的診治。
「畏光?除了這點,還有別的症狀嗎?又或者說,還有任何感到不適的地方嗎?不論是自身的病情,還是環境造成的不適,都請你儘可能地告訴我。」
身子前傾,方明華專注地看著面前的人,並未察覺到自己已不再如稍早前那樣介懷彼此過分靠近的距離。
「哈哈,醫生這話算是誇獎嗎?那就不客氣的接受啦。可惜我白日極少外出,若是有機會互相見著,搞不好能懾服您呢——噗,我開玩笑的。」
語調似暖流潺潺遞出,也顯出幾分輕快笑意,哪怕自己背部早因忍耐而涔出一片薄汗。隸屬聖潔之人的血液氣味十足濃厚,聞來又是無比香醇,可真考驗着自己耐心的極限——這般恍如禁錮的感覺著實難受,冷不防吞嚥唾沫,滾動喉結。
周遭添上兩盞燭光,星火曼姿搖曳。想來對方也是顧上自己,火光交織遍撒的光線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將兩人身軀包裹。本與他視線相撞,瞳仁卻俄頃受光而猛然縮細,旋即斂眸掩蓋,佯裝不刻意凑前,做出病危人士該有的虛浮無力,面龐有意地向方明華的頸處靠近。
「症狀啊……有些頭暈。喉處經常乾燥疼痛,喝了水也沒有作用。身體容易冰冷,心率不整,皮膚照射陽光會龜裂脫皮,實是困擾。看過的其他醫生都是無解,遂來求天父庇佑。」
——庇佑?
真是十成十的荒謬言論。
語句漫出口的同時不免於心底笑了起來,覆於眼皮下的眸隱閃刃光。既是聖者深惡痛絕的存在,又哪可能會去崇敬他們的主?全是潛藏在溫流底下的謊言,也像淋了蜜糖的慢毒,腐蝕蠶吞著人的心神,要奪取他的全然信任。
「有時思考著自己這般殘破的身體,除了向神奉上心靈,也無其他足以貢獻的。支撐生命的便是這份信仰,哪怕時日不多。」
斂著聲絮絮叨叨、穿針引線地編造黏性極強的蜘蛛網,卻已預料光線半足的環境會令自己掩埋的真相出現紕漏。理應來說,有光的地方即有埋藏在暗處的影,那才是個極具真實的象徵。倘若方明華這時越過視線看向自己身後的地板——
或許就得打破自己的規矩了。
「或是我孤陋寡聞,見識太過狹隘,從未聽聞這樣的病症。」
抹去對方額頭汗珠,指腹所觸之處皆是一片寒涼,究竟是為何沁出汗水,方明華相當困惑,同時感到悲傷,為著此人宣稱的時日不多,以及僅仰賴信仰支撐的生命。
心靈上的,信仰將會給予你力量,而身體上的,我又能給予什麼樣的幫助呢?
「若是不嫌棄,我能在這裡為你安排住處,並嘗試為你聯繫周遭地區裡,醫術更為高明的醫者。」
同時思索著其他或能幫助此人的辦法,方明華握住小江的雙手,溫和道:「在那之前,請讓我為你禱告,即便無法治癒你的疾病,但願天父的庇佑,能夠減輕你的痛苦,你的煎熬。」
見小江頷首同意,方明華也點點頭,將對方的雙手合攏於自己雙掌之間,並置於胸前,示意他同自己闔上雙眼,將精神專注於祝禱的話語與對天父的尊敬。
無論有任何病痛,天父都將與你同在,賜你勇氣,賜你平靜,天父在上,任何疾病與痛苦不能使你失去心靈的平和與寧靜——
此類祈禱言辭於自身而言本應是不堪入耳的嘈雜噪音,可現下透過方明華流露虔誠的溫聲嗓調重複,心底竟漫出幾分少能感受到的暖意,恍惚間思緒歸至難以預想的平靜。視野轉黑後其餘感官更盛,耳畔只余他細細禱念的聲響,手背貼覆富有人類體溫的掌心,即便溫度在離開後便不復存在,卻想執拗地永久留存。
這並非對鮮血的執著,而是自己極為清楚的、那暖流所帶出的不協調點——對於「方明華」這個人的渴望。妄圖得到他的身、他的心,甚而是他全部的情感。
……簡直違背了種族的血性,這不應該。
可這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應該的呢?就算自身早已活過漫長歲月,見過諸多同種族抑或不同種族間產生的糾葛,也無從知曉正解。
片刻寧靜總無法持續過久,禱詞終在細碎聲線中迎來結尾。淺吐一絲濁氣,由這恍惚而起的心境中逐轉清晰,睜全復了澄澈的雙眼,此刻由衷地道出心中感想。
「方醫生的聲音很好聽。也許就像方才所說的,若我的眼足以震懾人心,那您的聲音便是能夠讓人沉溺其中的存在吧。」
聲帶微顫透出一聲輕笑,垂下眼簾,反掌輕扣他腕處,指尖順滑抵人掌心,旋即將那手背朝上,貼至自身冷涼薄唇前,低俯頸項落上點水一吻。
「這個請求說來有點難以啟齒,若是醫生那裡有空下的房間,能讓我待上這段日子嗎?所謂醫術更高深的醫者我也尋過,但仍舊一籌莫展,大概是病情真的沒辦法挽救了吧。」
從善如流撤去雙手,摘下披於外身的長袍,重新覆至他身上。自己的症狀本就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吸血鬼因久未進食而呈現出的徵兆罷了。平首朝方明華彎起眸眼,唇沿帶笑,又同人揭唇相言。
「或許是天父真疼愛我這孩子,執意得收回去呢?我已經不求能有無病無痛的身體,只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安逸的活著。」
不求足以向陽的日子,也不願混進塵風俗世,那些都是人類的特權。身居夜融月色之下本就是自己永遠的宿命,又怎麼能夠違反。思及此不免略蹙眉頭,卻極快地舒展開來,語調捎上半分歉意和半分俏皮,似是以舒緩氣氛的言行為莽言略道一歉。
「但如果叨擾了,只管拒絕我就行。我也不想讓人困擾,畢竟人都得為自己而活呀。」
親吻手背,親吻頸側,無論是哪一邊,方明華都未曾有過如此遭遇,他僵了僵身子,試圖以微笑掩飾不再自然的肢體動作,幸而對方很快將外衣披至自己身上,恰好將顯露的不自在蓋得完完整整。
「比起聲音好聽,我更希望自己擁有足夠的學識與能力,給予你實質上的幫助。」
垂眸望了眼自己的掌心,他有種錯覺,小江吻過的位置像是留有隱形的、不可見的火焰,仍在那兒灼燒著,熱的,甚至還燙人。
「若是不喜他人叨擾,住在我家可否?隔壁房子的屋主在前些日子過世了,孩子在外地謀生,便將那裏暫時交予我,我暫且借助那裏,而你可以住在我家。」
話語稍有停頓,很快他又說下去:「另外,關於地點,因著我素來淺眠,所以住處格外幽靜,但離這兒並不遠,只要你願意,每天夜裡都能來這兒走一走,或許我們還能夠一起過來。」
對於身懷絕症的小江,方明華是有意就近加以照顧的,至於方才這人過於親暱的作為,外地人的習慣他不明白,自己過往又少與他人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便解釋成自己一時的不適應了。
「天色將明,晨曦很快就要爬上山頭了,若是你仍然猶豫,或者不喜這份安排,我先領著你到我家待著吧,至少避開白天的人們與令你難受的日光。」
「雖然離開的路只有自己能走,但能在最後有人陪伴也很值得感恩。身體上的問題醫生就不用太介懷了,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啊。」
眸光虜住對方因自身舉止而起的怔愣,許是沒被如此對待過,何況自身同他是一個性別。抿上唇瓣溫聲笑起,指尖由側兜悄然摸出小型的蝙蝠墜飾,血紅色澤在陰影中微閃利光,涼指蜷攏緊攥,任墜飾扎入掌心,藍紫光澤的血液順而從指縫滲出,又被上身墨衣吸附,只呈一滴滴水漬。
未曾料想進展會如此順利,愉悅之餘是隱忍著呼之欲出的獠牙,強將那副嚇人模樣給收回,隨後一陣壓抑輕咳,順勢把吊墜落入兜裡。方才那些親暱舉動自是刻意為之,自古望至今昔,該見的、不該見的也早已深映腦海,理解程度理當更甚並非永生的人類。
「這裡我很喜歡,非常安靜,而且晚上不太會有人打擾。方醫生如果有空再與我一起散步吧,希望我這種要求不會太打擾你的作息。」
處在聖氣充足的地方早讓腦闊倍感不適,吸血鬼若長久未攝取鮮血也同樣會顯出貧血狀態。隨人站起邁出步伐時免不了一陣虛浮,身體先一步行動,倏地探出血液還未凝結的那掌,堪堪扶住方明華的肩頭,才又尋回往常力度,手心肌理傳來的痛處令自己溢聲低低嘶鳴。
「——嘶。沒有,這個安排很好,謝謝。那出了教堂後就麻煩醫生帶路啦。」
鼻間深攥空中清冷氣息,薄汗自額處滑落,凝在下顎緩緩滴落,直到站穩了才終於長出一息。側首朝方明華揚上雙眸,笑意漫落唇角微微勾笑,視線落他眉眼,掌中肌理又於他肩膀上停滯半刻,再順著垂臂力度下落,正身直視前方綴了清光的廊道,靴底凝力與他緩緩踏出教堂,這會兒才是暗在心底真真鬆了口氣。
神與鬼必定無法在同個空間並存。神唾棄著鬼,而鬼憎惡著神。無論多少晨星日月流逝、刻鐘遙遙空轉千百億圈,都無法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
但人類不同。他們能因幾句話語便替去心頭所想,因眼前利益而分崩離析,因面臨生死關頭而退卻懼怕。同時卻能為情所苦、為愛所困,為著自身堅信的理念奉獻所有,實是矛盾又有趣的物種。
眸底醞釀深邃沉色,思緒蕩至遠方。出了大門仍緩步略居對方後一步距離,肌膚逐漸攀附細微刺疼,恍然驚覺地仰首,目光凝向已然半褪夜幕的清天,不覺揚唇嗤笑一聲,旋即隱去,伴著方明華的腳步越發加快速度,袍角雙雙飄揚,同他沒入小徑轉角。
——日暮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