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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
「您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好嗎。」
波塔托翻了個白眼,又吸了一口嘴裡的自捲菸,濃如顏料的白霧在老人面前散開。老人不適地咳了兩聲,又說:「這是妳家裡第一次死人嗎?」
「你問這什麼蠢問題?」波塔托對於老人的發言,極為適當地表現出不可置信的樣子,「這當然是我家第一次死人,而且一次死了兩個!天啊,離我父母去世都還沒滿一個月,你是來陪我談心還是揭我傷疤的?」
「揭妳傷疤。」老人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地說:「就像妳說的,妳的父母才剛過世,妳就可以馬上決定父母的後事和申請退學──以妳的成績來說,這不是個好選擇──老實說,我只是很疑惑妳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妳真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從喪親之痛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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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塔托怔了怔,撇撇嘴沒有說話。她以腳跟支撐身下的椅子,並用力翹起木椅,讓椅子以兩根木頭立著。良久,她大大地嘆了口氣,將手放在窗台,並撐頰望向窗外,「老頭,你想過為什麼那些強盜要來搶一個沒什麼儲蓄的蔬果販嗎?」
「你在調查這件事。」老人點點頭,說道:「叫我老師,不是老頭。雖然妳不是我這個班的,但妳對師長還是要有點禮貌吧?」
波塔托張開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老人又開口道:「妳才十八歲,休學不是個好選擇,如果妳是因為想深入這個案子,我建議妳──」
「你錯了,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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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塔托再次深吸一口菸,捲菸被火燃燒得很快,灰燼掉落在她的淡色長裙上,然而餘火無力壯大火焰,消逝在菸灰中,在裙子上留下淡淡的燒灼痕跡。接著她吐氣,從肺中送出一團白色煙幕,老人透過一片霧望著波塔托,越過那片白茫茫的區域,她那雙灰藍色的眸子透露了疲憊與痛苦。
「你知道為什麼強盜要來搶我們家,而不是隔壁那個胖子他們家嗎?」波塔托放平椅子,身體前傾,將左右手前臂放在雙腿上,她抬起眼,澹然道:「我的父母是走私販,老師。私自在礦坑挖礦,甚至私下和其他人高價購買礦產,以走私的方式賣到其他城鎮,以逃開應該向托特家族繳納的稅款。他們的死本來就不無辜,只是誰來殺他們,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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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料到事實真相會是這樣,老人愣愣望著波塔托,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些安慰的話,讓眼前這個女孩別太難過,但他說不出口。波塔托實在太冷靜了,冷靜得讓老人感覺他的安慰是多餘、不必要的。
「多年來沒有被發現讓他們越來越猖狂,真以為自己走私點礦物就是對抗強權的英雄,但他們不是,也沒有人認為他們是。我其實很早就知道某些人看我跟我妹的眼神都不對,那種眼神很複雜,但總歸可以算在厭惡裡。那時候我不敢說出口,畢竟我的父母養育我和我妹,支付了我讀書的費用,甚至沒有要求我學習如何走私。就這點來說,他們是個好父母。所以,我……」波塔托頓了頓,說出這些讓她很難堪,難堪到她覺得自己要說不下去了。但所幸食指和中指間有一根可以讓她平靜下來的東西,於是她深吸一口菸,等著尼古丁上腦,麻痺了某些藏在她腦子裡的通道,她才繼續說:「我很混亂。我不知道自己該難過雙親過世,還是為鎮裡的走私販死了開心。他們嚴格來說算是自食惡果,生意做得太大,讓太多人知道,以至於吸引了一些可怕的人。然後我想起我還有一個妹妹,她什麼都不知道,我想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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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是不會讓人變得堅強的。」
她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去,老人沒有叫住她,只是任憑她離開。
老人從窗戶看著樓下,波塔托離開的背影,也是深深嘆息。他剛剛不是因為波塔托已死的父母是走私販這點而驚訝,他只是想起昨天約談了翠卡‧斯特林時,那女孩對他說的話。
「我姊姊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我會把走私販的事帶入墳墓,也請老師不要提這件事。」
這倆孩子,過分聰明,又傻得可以。
好心疼過去的馬鈴薯小姐(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