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嵣師父走在最前頭,後頭跟著智元、莫迦,永遠師父殿後,穿過樹林有一個小小的聚落,這邊的建築都是架高半尺以上的小樓,伴嵣師父跟村裡的長老交涉之後,被迎入大廳,說是大廳,也只比其他住戶家的廳堂稍微寬了一些,也少了隔間而顯得寬敞,莫迦小心地張望觀察,捱著伴嵣師父坐在蒲團上,安靜的聽著師父們與村人們交談,莫迦揣著師父的袖子,看著前面鋪開的地圖,伴嵣師父跟永遠師父交換一個眼神,起身到小樓外,長老指了一個方向,並對著地圖上的山脈走勢約略用指頭圈了一個範圍,師父他們把智元跟莫迦託給村人,跟著幾個健壯的村人上山。
目送師父們離開後,莫迦跟著智元在村裡亂繞,後來,智元跟長老問了附近的小溪,就領著莫迦離開村裡,在小溪邊的泥濘跟莫迦一起畫村落的位置圖,互相補充漏掉的建築,「小迦,如果出事了,這邊,」智元在泥土上畫出長長一線,「這裡可以下山。」
莫迦眨了眨眼睛,「可是、小元,我想上山,師父他們往這個方向走。」
智元皺起眉頭,搖了搖頭。
「不行,小迦,師父不帶上我們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幾天時間,莫迦跟智元就跟村裡的孩子混在一起,十幾歲半大的孩子們沒有分別,都玩在一塊兒,有個調皮的男孩子笑了智元「小禿子」,智元倒是不介意,可莫迦不樂意了,智元趕緊拉開莫迦,「小迦,我不難過。」
「可是、他怎麼可以!他很過分。」
智元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一臉嚴肅,「沒關係,他沒見過,我們在這裡,不能給師父添麻煩。」
莫迦低頭,用鞋尖踢著地面,「我想師父。」
過了幾天,莫迦在廣場看著從山上回來的一撥人馬,似乎就是領著師父上山的那群,莫迦看得很認真,卻沒看到他想見的人。
「師父呢?」莫迦去見了長老,長老是個嚴肅的老人,莫迦花了很多時間,才說服長老讓人帶著他上山,智元不贊同,但也不放心莫迦一個人,有了前一次的開道,這次上山的速度快多了。
那個開朗的村人,露出他的一口大白牙,「當時就送師父們到這裡了,」半蹲下來看著莫迦,「小師父,你確定嗎?不跟我們回村等嗎?」
莫迦搖搖頭,「謝謝。」
向村人們道別後,智元只能擔憂地跟上,花了兩天的時間,莫迦跟智元才找到師父們,這中間還遇到狼群,莫迦坐在樹枝上,智元坐在矮一點的枝上,盤腿唸了一夜的經文。
伴嵣師父聽著孩子們轉述,也只是無奈地刮了刮莫迦的鼻尖,「小迦子,你都幾歲了,還黏師父?」背在身後的手,卻捏緊了。
永遠師父退下手腕的檀木手珠,套到莫迦手上,「借你,可要還我咧!」招招手喚了智元過來,摸了摸智元的大光頭,「智元,顧好你小迦妹妹。」
這個村落,死氣沉沉,就算遇到人,他們也專注做著自己的事,似乎沒注意到有外人來了,看著師父們忙碌,這時候才發現,他們不是活著的,不過是重複生前某一天的動作,日復一日。
智元拉著莫迦,「走,我們離遠一點。」
莫迦跟著智元走,卻回頭望著,卻沒在師父們身上聚焦,看向更遠的地方,那裡、似乎有甚麼。
很想過去看看,莫迦愣了一下,看著智元牽著的手,反握回去,惹得智元回頭看了一眼,「怎麼了?」
「沒事。」
隔天,師父跟智元醒來,沒有看到莫迦,伴嵣師父一臉「所以才不想帶你們來」,大字型的繼續躺著,智元困難的嚥了嚥口水。
「好了,伴嵣,起來吧。」
「還沒呢,天沒亮急甚麼急?小迦子是你徒兒還我徒兒,皇上都不急了。」急死太監,伴嵣翻了個身,留給永遠一個背影。
這下換永遠不樂意,撸起袖管,「你說啥呢?」,倆老又打了起來,他扯他頭髮、他扯他鬍子,等他們停手,天也亮了,智元焦急的推開借宿的柴門,回頭看著師父們整理鬍子、頭髮,拉平衣襬。
「呿,那麼小,學人當啥勞子皇上。」
「誰小誰小!來啊、比比看啊!這超大的,多少姑娘魂牽夢縈!」
「年紀嗎?老妖怪!」
智元假裝沒聽到,莫迦不在,甚麼渾話都出來了。
伴嵣師父領著往山腰走去,智元越走眉頭皺越緊,「伴嵣師父,這邊讓人感覺不是很好,小迦他…」
「小迦子不會自己消失,一定有東西做么,甚麼東西可以從我跟你師父身邊帶走小迦子?表示祂強大,而且不懷好意,反正哪兒不爽哪兒去就對了。」
智元沒有多說,漂亮的劍眉都擰在一起,後來找到莫迦時,智元差點忘記呼吸,莫迦被埋在山腰,只露出一點臉孔跟一截手掌,永遠師父的紫檀手串還在莫迦腕上,就像從手串中間長出一節女子的手掌,其他都埋在土裡。莫迦睡了兩天,智元就守了兩天,儘管伴嵣師父推智元出門,「該吃吃、該睡睡,其他就相信小迦子,我教的小迦子一定會醒來的。」不到一刻鐘,智元又溜回莫迦身邊。
莫迦做了噩夢,很長的噩夢,他以為自己不會醒了,他看到了女巫婆婆,婆婆從年輕的時候就服侍山神,為了年少時河邊的驚鴻一瞥,祂將後半生都賠在那一眼,一個人住在山腰,從花開到花落,從紅顏到白髮,那原本愛慕祂的男子也有了孩子,後來,女巫婆婆真的老了,祂佝僂了腰、拄了拐杖,那綁著沖天炮的孩童,跟那個男人的眉眼有幾分相似。
一直到山崩了,莫迦不停重複最後這段日子,然後從旁觀者、到身歷其境。
山崩前幾日,村人們獵到一頭很特別的鹿,鹿角繁雜而華麗,當營火邊的戰士正驕傲的重演最後一刀,那個孩子張著烏黑的眸子,好奇地抬手,想要摸摸那古老的鹿角,手卻停在半空中哭嚎,婦人抱走男孩安撫,沒人注意到孩子為了甚麼哭。
等到婆婆看到戰利品,鹿頸的斷口已經不再流血,掛在戰士家門口,原本溫潤的眸子乾枯,嘲諷似地看著廣場,婆婆傻了,再見面寧願不再見。
婆婆發狂似的扯下鹿頭,驕傲的戰士沒有攔祂,他們說「祂老了」,婆婆一個人把鹿頭放到山頂,當村人再見到婆婆時,婆婆拄著拐杖吼著離開,山狂吼、大地震動,村人們帶著自己所愛的人奔走,婆婆在原地,等不到任何人擔憂的話語。
祂抱著鹿頭上山,眼淚滴在毛皮上、地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要再見祢。」這一段,沒人知道,他們只以為祂老了。
後來,婆婆代替祂成了山神,但是婆婆太寂寞了,在土壤下的村人們被婆婆的執念拘留,回到了村裡,重複著山崩前一天的生活,日復一日。
而那些有幸逃離的村人,沒有多久,在別的山頭闔眼,卻回到了這裡,繼續他們最後一天的風景,卻缺了一個綁著沖天炮的孩子,三十多年後,隔著一座山頭,為伴嵣師父與永遠師父領路,莫迦頂著他的缺,融入了這場夢境。
莫迦看著婆婆扯下鹿頭,著急得從婦人的懷裡掙脫,「婆婆才沒有老!」然後跟上女巫婆婆的腳步,祂走在前頭哭、他跟在後頭哭。
當婆婆爬到山頂,身上多了許多傷口,就算跌倒了也將雙手高舉,捨不得鹿頭嗑傷,婆婆掙扎著起身,不肯讓莫迦幫忙,「婆婆疼,阿糜給祢呼呼,不疼。」
婆婆混濁的眼珠盯著莫迦,「阿糜…」摸摸莫迦的髮頂,「阿糜下山,快離開。」
「那婆婆呢?」
「婆婆累了。」婆婆頹唐的抱著鹿頭,坐在山頂上。
隔日一早,莫迦看見婆婆從山上跑下來,「快離開──」隨著婆婆的聲音,大地也跟著怒吼。
婦人抱起莫迦,莫迦從婦人的肩頭望向婆婆,「婆婆──快過來啊──」
聽著莫迦的聲音,婆婆卻停下腳步、笑了,祂喃喃自語,莫迦從祂的嘴型猜測「婆婆累了。」
等到一切平息了,佔了阿糜缺的小莫迦掙脫婦人,挖著被泥土、碎石、殘枝,小小的手都劃滿傷口,而在現實中睡著的莫迦,手上也滿是傷痕,鮮血直流。
「婆婆、婆婆…」
莫迦醒來時,智元正拿乾淨的布擦著他的手,「小迦?」
智元小心翼翼的扶起莫迦,餵了一點水,讓他靠牆邊幫他包紮,莫迦的眼淚滴落,智元順著看過去,垂著眼簾的莫迦,眼底有些東西。
「師父!伴嵣師父!」
伴嵣趕過來的時候,一巴掌拍到莫迦頭上,莫迦被拍歪、趴在地上,卻終於哭出聲音了,智元皺眉看著伴嵣師父,扶起莫迦時,莫迦眼裡的怨恨卻沒了,而永遠師父唱了句「阿彌陀佛。」
後來,他們才從莫迦的夢境裡知道這個村莊怎麼了,莫迦醒來的那時候,所有被拘留下來的亡魂也終於離開了,而屋子也突然間老去,似乎很久很久沒有人生活在這了,智元背著莫迦跟師父們上山,在山頂前搭了小小的石堆,砌了一座小祠堂,照著莫迦的話,祠堂要看著山頂。
「那裡,有山神婆婆一輩子的戀慕。」只是後來,婆婆太寂寞了,祂也想要、也需要被關心。
伴嵣師父跟永遠輪流背著莫迦,回到上山前的村莊,找到了那個阿糜,三十多年,阿糜不曾回去,莫迦拍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阿糜,「阿糜,婆婆在靠近山頂的地方,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見見山神婆婆。」莫迦有些話沒說,婆婆、沒怨過阿糜。
但是阿糜應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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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QwQ 最後能跟戀慕的人在一起就好了,一直等著阿糜回去才離開QwQ 莫迦好有請有義
tule20180308: 婆婆愛上山神~~~我原本還擔心會不會太俗套了
其實也沒等阿糜回去(破壞別人感動),是回到一開始幫忙指路的那座村莊找阿糜,阿糜是莫迦他們離開後才去找山神婆婆的小祠堂。
瓦中不哭不哭,給你擦擦 (遞衛生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