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痛……還是、死了……」
她無法掌握自己是否出聲了,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更甚是她確認不了自己的聲音現在變成怎樣,那是原本的嗓音呢,抑或是已經毀壞了的聲音?
感覺仍被剝奪。
「妳還活著呢。」
扭曲的聲音伴隨模糊的琥珀色一同潛入視界,被水波輕輕割裂毀形的模樣殘留在空洞的碧綠之中。
我還活著。那麼現在即是痛到……大腦來不及處理這種感覺情報?
「不死鳥的……」
「妳還▇去▇不死鳥的羽毛嗎?住手吧,妳都知道已經▇▇▇。殤業叫妳▇▇別動呢!」
斷斷續續的聲音拼湊出記憶的河川,化成暖流輕緩滑過神經一側後再度被琥珀色的話語所牽引著流向。
「妳可是被▇刺穿了胸腹喔,手腳都差點斷了,還不▇▇治療,看妳現在都變成木▇伊了。」
她輕咳了一下,想要用魔法給自己餵水再回應那狀似抱怨或教訓的話,然而無法動彈、哪怕是指尖,想來當時確實命在旦夕,若不是那個人及時衝出來把自己抱走,恐怕早就魂歸天國了吧。
……不,我能上天國嗎?
明明當初為了多活一秒而拼賭全力,如今卻淡然處之。
有什麼東西緩緩進入微張的唇間,當她注意到是溫暖的水時,乾燥的喉嚨早已貪婪地不斷汲取珍貴的水份,她有些急躁地嚥下清水後似乎比剛才有好一點了。
感覺仍被剝奪。
琥珀繼續流連於視網膜上,她輕輕眨了眨乾澀的雙眼,已然錯過回應的時機,她決定沉默等待下一個話題。
「妳現在仍討厭魔法嗎?」
當句子在認知基礎上完整重組後,她馬上張了張唇反駁:「我喜歡……不過、討厭……的……」
「嗯,我知道了。」
輕快的回覆莫名讓她安心,冷冽的細浪沖散了艷麗的記憶,將之瓦解成碎片再四散為沙,隨身體的靜止埋葬在某個角落。
「那妳現在還想活下去嗎?」
模糊的聲音染上若即若離的悲傷。錯覺,那是錯覺,那必定是深沉的悲痛,她比誰都要清楚。
拜託,停下來,不要再奪去我的感官了。如果要痛的話就乾脆讓我俯首聽命吧。
「因為我答應了▇▇▇,得好好照顧妳才行。」
眼球表面的乾痛終是令她忍不住闔上眼簾,黑暗拋棄了琥珀色的殘響,自眼角溢出滑落額際的是剝奪感覺的汐流……還是單純的生理反應呢?
天花板的純白看起來在嘲笑她的混沌,張開雙眼後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做夢後就抬手拭去止於額角的淚,緊接從床上站起來去盥洗。為了方便只穿了一件襯衣的薾蝶,想了想還是再加強了室內用以保暖的魔法。在她走到衣櫃前解開襯衣的鈕扣要換衣服時,坐在床頭櫃上的黑貓跳到柔軟的床舖,其身旁飄浮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
「剛才有人找妳喔,可是妳怎麼都叫不醒呢。」
「誰?」
「妳親愛的葛羅莉亞姐姐大人。」
她淡淡的詢問了一句,抬手正要打開櫃門時,幼嫩嗓音告知的名字讓她僵在原地,本因為夢而淡然的綠眸在此刻逐趨暗沉,她抿了抿唇的同時書也自動翻開、飛快的揭到第二頁,她趕緊打開櫃門想要逃避現實,然而書頁剛靜止就傳來熟悉的嚴厲聲音:
「妳總算回覆我了啊。」
埋頭於用櫃門躲避的她眨了眨眼睛後馬上向後退一步,對著紙頁上顯露的黑白人影揚起笑臉:
「嗨!葛羅莉亞姐姐大人,好久不見啦!」
「原來妳還記得我這個姐姐?」
儘管她已經選擇用這種嬉皮笑臉的方式回應,但對方依然不苟言笑。
「我怎麼可能忘記我美麗又高貴的姐姐大人呢?不要開這種玩笑啦,真是的!」
宛如用鉛筆繪畫的黑白人像在此時微微瞇眼,被稱作葛羅莉亞的女子與薾蝶的臉型輪廓很是相似,然而不論性格或處事、思想或言語、氣質或舉止皆霄壤之別。葛羅莉亞壓低聲音打斷了薾蝶的嬉鬧:
「妳要當騙子到什麼時候?別再胡鬧了,給我變回妳原本的模樣。」
女子不悅地瞪著在書另一端的少女,以魔法為手段相見的此刻,二人之間再度燃燒著憤怒。薾蝶緩緩勾了勾唇角,從適才高興的笑臉轉變為諷刺的表情。
「妳在說什麼呢?我倒是聽不懂啊,我很笨,請妳說清楚一點,我到底該是『什麼模樣』。」
「妳不需要笑,只要像『平時』那樣直率、冷靜、果斷就好。」
碧綠的湖底翻滾著暗湧,明明無意去記住女子的一音一顫,然而一字一句都在狠狠地拉扯著她的神經,她微微偏移視線望向黑貓確認自己的表情沒因此而崩解。
「這還真奇怪,我一向都是很愛笑的人喔。」
聽見她的回應,葛羅莉亞感到頭痛的皺緊眉頭,她所認識的她不是這種裝瘋賣傻的人,至於說謊……倒是不清楚,到底從哪一句話的哪一個字開始是假是真的,興許沒有人曉得真相。
「算了,我不是來跟妳爭論這件事的。」即使她的笑臉在自己眼中看來多麼噁心也好,葛羅莉亞都得繼續面對她說正事:「妳什麼時候要回來?還想在那個鬼族身邊玩多久?」
「不知道耶。」她伸手去從衣架上拿下上衣的同時邊應道:「我又不是腦有病,要回去的時候自然會回去,就算我失憶我的掃把都會記得路,不然我還有波奇會認得路!貓會認路的對吧?靠氣味就可以了呢?」她不忘給黑貓打了個小眼色。
聞言,葛羅莉亞冷笑了一聲:「妳的臭貓最好是辦到這種事。」
語畢,頓時一陣高亢的大笑聲在屋內與書頁間爆發。
「姐姐大人妳的嗅覺終於跟著妳的腦一起壞掉了嗎!還是妳家的狗太臭害妳認知失常啊?我家波奇可香了又乾淨!」
對於她刻意的蔑視,女子沒有予以正面回應,甚至是見怪不怪般平靜:「那是狼,妳連這麼簡單的分別都看不出來嗎?」
「哎呀,我見牠一直坐在門口還以為只是一隻無用的看門犬呢,原來是狼喔?還真是浪費了啊。」
和平時面對其他人的親切溫和不同,薾蝶輕描淡寫地嘲弄著自己的姐姐,反正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如此,既然葛羅莉亞看不起她所珍重的,那麼她都沒必要給葛羅莉亞哪怕一點的面子。
女子忍不住低嘆出聲,用著恨鐵不成鋼的抱怨語氣道:「淨會說這些無聊的話,妳連家規都直接打破,沒能將妳帶走都只是因為妳的才能而已。」
才能、才能,妳們也淨會說這無趣的話啊,除此之外還看得出什麼大道理嗎?
見人沒有回應,葛羅莉亞繼續說:「妳的假身份去哪了?」
「不想用就不用了啊,我想用的時候自然又會跑出來啦。」
薾蝶用隨意的口吻笑著回應完後就打算抬手穿起上衣,然而女子緊接一句陪隨嘆息的話語令她止住動作。
「母親讓妳離開真是浪費妳的才能,妳可是我們家裡最優秀的魔女啊,妳可不像那孩子那樣無用——」
霎時間的刺骨連同烈焰席捲女子的背後,她抬手就消去了即將飛襲而來的灼熱火焰,書頁上描繪的少女狠戾地瞪著她,剛才的笑靨沒於年輕美麗的臉龐上留下一絲殘痕,只有足以令人驚懼退避的冰冷淡漠化成深沉的壓力在書與書之間擴散,碧綠的雙眸正翻滾燃燒著怒意之闇,宛如藏在深不見底的湖下怪物正撕裂水面狂吼暴亂。
「我說過了吧?要是妳再敢說那孩子一句不是,我就將妳燒死。」毫無情感殘留的乾澀話音低沉壓抑,仍身穿襯衣的少女抬起自己的手迎對女子的臉,「是妳們殺了那孩子的……」
「只有我們嗎?」對於妹妹的威脅,葛羅莉亞顯然毫不在意,她淡然地續道:「活著的人都是共犯,別忘了妳也在其中,妳是最殘酷的那一個,不要以為妳嘗試補救就能抹去自己的罪證啊,浮士德的惡魔。」
久未聽聞的稱號讓少女的掌心併發出熊熊烈焰,翻捲熱風的火竄入書中、燒去了所有聲音,隨之緩緩翻頁闔上再平躺床上,一直靜靜不說話的黑貓有些擔憂地看著主人,仍被戾氣洗刷的綠眸凝視全身鏡的倒影,敞露於純白襯衣與灰白長髮間的赤裸上身殘留當初瀕死的縫痕。
沉靜半晌總算再度動作,她俐落地換上衣服後,一關上櫃門又揚起一如往常的燦爛笑容,快步走近床邊摸了摸使魔的頭後就飛快將書塞回床頭櫃上,她笑著說「今天也出去找花田吧!」邊將黑貓抱起踏出明媚的門外。
她憶起好久以前看過的書潦草地如此書寫著:
矮人的皮膚能保物品耐久;精靈的眼淚能治百病;人魚的肉能令人不老不死;不死鳥之焰羽能復活某人;龍的屍體能換來一個願望;生命的獻祭能召喚惡魔。
無窮無盡的欲望在犧牲與魔咒中鍊成。
她也曾經是其中被欲望所驅使而活的人,只為了向一個本該幸福的人贖罪。
她曉得自己如此是為傲慢,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她不知道還有何種正確做法。
除了死之外的正確做法。
若果死能換來惡魔的青睞,她真希望自己能殘酷地祈求恐魔將那孩子從神明身邊奪回來。
但這是她窮極一生都無能為力之事。
作為被惡魔所「祝福」之人,這點她早於千年前就心知肚明。
稍微寫一下薾蝶的其他樣子和其他一點小事情
感覺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