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如果不斷往前游,
  會去到你所在的海洋嗎?
好樂團 GoodBand ─《蒸發 Evaporation》Official Music Video
latest #29

  通篇閱讀版:『盡頭是』

  機車統一停放在不遠處的籓籬邊。

  四個身影像是被拘束在籠裡許久的鳥,當一望無際的遼闊天空與海洋隆重登場,立刻展翅騰飛,往自由的地平線奔馳衝刺,赤腳踏出無數浪花。

  褲管、衣袖捲起,玩著互相潑水的幼稚行徑。

  程歡盤腿落坐沙灘,一手托著側臉,靜靜地注視那幾個玩得不亦樂乎的傢伙,時不時隨著戰況輕笑,似乎沒有要加入的意思。

  「唔、」

  冰涼從另一側的臉頰襲來,肩膀微顫,抬頭,胡禕明把瓶裝飲料逕直貼在他臉上,還露出得逞的狡猾笑容。
立即下載

  程歡有些無奈地瞇眼,奪過瓶身、旋開瓶蓋,大口暢飲起來。用手背抹了抹唇問,「你平常不是最喜歡,這種無聊的遊戲?」

  「哈哈,說無聊,小心等等被那幾個人拖下水噢。」

這種故作雙關的冷笑話還是少說點吧。他正想這樣吐槽,扭頭,只見胡禕明坐到旁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那幾個人,面上毫無表情。

  「程歡——」

  「……啊?」

  他繃緊神經,試圖聽清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麼,海灘嬉鬧笑罵的聲響卻突然加大,彷彿有誰惡意將無關的音量調整為最大,他竟聽不見隻言片語。

  「喂,胡禕明,你剛剛說什麼?」

  程歡拉高了嗓子問,對方沒有立刻答話,而是看著他,若有似無的微笑起來,唇瓣一翕一張,偏偏沒有任何聲音,從喉間溢出。

  「別開玩笑了,你倒是說——」

  他伸手,用力按住胡禕明的肩膀。

  本來微笑著的青年,如沙堡崩塌,頃刻逸散成比沙粒更微小的碎裂粒子,從他指尖漫飛出去,順著海岸風向,遠走、遠走,一股作氣消失不見。

  他的手,依然僵持在半空中。

  那個人,卻不復存在。

  「……」程歡睜圓了眼,往大海的方向看,試圖叫喚任何人的姓名,所有言語頓時如刺,哽咽在喉,他發覺自己說不好話、甚至說不出話。

  蔚藍晴朗的世界裡,他孤立無援。

從夢境甦醒時,是清晨五點。

  他起身時,動作過度劇烈,險些把床邊的手機揮落。

  拿過,查看時間。頭有些疼痛,對於睡前的回憶難以思考。

  反而是,夢裡的畫面格外清晰。

那是大一的寒假,那是——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程歡愣了將近一分鐘,才緩緩按下接聽。林昕海高亢、近乎尖銳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顯得焦慮急躁。

  「哥、哥!我跟你說,我我我夢到禕明哥……」

  「我也是。」

  「——啊?」

  用手把過長的髮絲往後撩,程歡揉了揉頭髮,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在床邊的矮櫃抽屜裡摸索,幾乎是翻箱倒櫃後,才想起自己戒了菸,不可能有菸盒。

  長吁,稍微緩和情緒後,程歡壓著聲音繼續道,「我說,我也夢到禕明了。夢到我們大家去海邊玩的那次,是不是很巧?」

  不待林昕海回答,他低聲笑了笑,嗓音全然沒有平時的少年清亮,「昕海,我們去探望禕明吧?他肯定,是覺得寂寞,想要有人和他說話。」

  純粹的靜默從聽筒蔓延到室內,他隱約聽見不很明顯的抽噎聲,隨後,才是林昕海沙啞顫抖的答覆,「好、好啊,找郡禹他們,一起去吧……」

那傢伙,肯定又哭了。

  手指捏著半截落到地上的被褥,他思忖著,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嫌棄或斥罵,而是靜靜聽著那若有似無的微弱哭聲。

自私的,利用這起伏的節奏。

提醒自己不要遺忘呼吸。

  「誒、同學。」

  起點,是一張遞到眼前的傳單。他抬起頭,和胡禕明眼鏡下笑彎了的眉眼相對,「週五晚上九點有空的話,要不要來看看我們的成果發表?」

  以社團來定義或許很奇怪。Whale,鯨樂團,由來自不同系所的五個人組成,據說起源是某堂通識課的小組作業,為何會發展成樂團早已不得而知。

  那是大一上學期的尾聲,時序來到冬季。高中組成的樂團成員,在升上大學的同時各分東西,邁入不同的人生旅程,早已失去一同玩音樂的理由和初衷。

  在確立解散的那一天,他與那群奇怪的人相遇。

  實際到成發現場的人數,用十隻手指頭便能數完,當中,更是只有他一個,事前和Whale完全沒交集,純粹以享受音樂為樂的人。

但是,那對他而言,是非常棒的一場表演。

  即使觀眾近乎沒有,即使設備和音響效果破爛的不行,在每個人臉上都不約而同有燦爛如朝陽的笑容,有真正沉浸、陶醉、無比熱愛著什麼的嘶吼。

  這是一個真正的樂團。

  真正,相互信任著的,五個人。

  用每個人姓氏拼音的同一個字母,組成了Whale,就彷彿,當他們集結在一起,於舞台上綻放光芒的瞬間,就是鯨破海而出的凌厲和驕傲。

  暢快、自在、耀眼奪目。

  他始終認為,自己何其有幸,成為他們的忠實粉絲、優先聽眾,甚至Whale的某些演出作品是出自他的創作和想法。

  第一次,他有了自己真正屬於某個地方,真正屬於某群人的溫暖。

每一次的相聚,都像是,回家。

  直到那一天。

——『大學驚傳男學生墜樓輕生,送醫急救不治。』

  ……那一天,胡禕明,永遠地,從所有人的世界中退出。

  啊。是呢,那一天的天氣也是如此。

  無比地蔚藍、晴朗,就像他們歡聲尖叫著、發瘋著,騎車環島半圈來到海岸的那天。

  這個世界不存在任何能擊敗他們、拆散他們的事物。

  他一直,一直,都是這麼以為著的。

  可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

  過於溫柔的陽光被窗簾阻隔,難以浸染半點室內的冰冷蕭條。

  那時候,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蜷縮在床上,程歡緊閉雙眼,沒有半絲睡意,只覺得疼痛隨著心臟的節奏,一下又一下,順沿著血管、滲透了血液,流竄到全身上下。

  是一樣的。

  不論是父親也好,胡禕明也好,在他腦海中最後的畫面,都是他們美好的笑容。

  然後,他們都不聲不響地離去了。然後,他再也,沒機會,見到他們了。

  那天,四個吵吵嚷嚷的人打斷他與胡禕明的談話,作為團長、也是當中的學長,胡禕明有些無奈,卻也柔軟的笑了笑,伸手拉起一旁的程歡。

  「走吧。」

  為什麼,沒有發現呢。沒有發現在笑容背面真正想說的話語,沒有發現那個人總是笑著笑著卻或許掩藏著多少疼痛,他什麼也不曉得,只是跟著笑開懷的答應。

  是否,他的無知刺痛了誰。

  是否,他以為的和諧、快樂,將胡禕明從樓邊推落?
◆      
  他能代替胡禕明成為Whale的一員。

  只是鯨魚,已然遺失雙眼。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