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完畢後青年緩步走向廚房，一面回想著上一次兩人中斷了的談話。
　　或者說是被中斷了的談話？

　　「不過說起來，在那天之後好像都沒有噓的消息……」
　　將蛋打入倒了油的平底鍋，滋滋作響的聲音接著的是雞蛋被煎的金黃香氣，兩者融合、充斥在廚房之中。

　　他相信以少年個性，沒打算尋死就是沒打算尋死，並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敷衍自己。
　　……那麼現在這個情況下沒有回音，難不成是碰到了什麼危險嗎？

　　被自己的想法嚇得鍋鏟一滑，原本在經歷過多次練習下已經勉強能維持形狀的荷包蛋此刻蛋黃破裂，再度變成了勉強稱得上是炒蛋的東西。
　　見狀，習以為常的他將之倒入盤子，囫圇吞下帶著少許焦味的早餐後拿起手機向少年發了通訊息。

　　『噓？』
　　『你在嗎？』

　　寂靜之中微響著昆蟲拍翅般的聲音，四周被胡亂堆放的保鮮盒與腐臭味侵蝕，凝視虛空的綠眸過了許久才終於垂下眼簾，赤裸身體的少年伸手去撫摸旁邊的頭顱，失去光澤的咖啡色髮絲乾黏地滑過蒼白的指尖，蠕動的白蟲和螞蟻纏到他手上，甚至爬到他身上，他依然毫不動搖。
　　不曉得是憶起何事，抑或被常人無法聽見的聲音所召喚，他終於在佈滿蟲子的沙發上起來，久未活動的身軀發出細微的悲鳴，他走到電視機旁邊，看著那個失去電源支撐而入眠的手機，宛如老舊機械人般緩慢地伸出手去觸上被螞蟻爬過的充電線，插上手機後就等待開機，預設的鎖定畫面點亮了空洞的眼眸，隨之密集彈出的窗口都指明一個名字——「老師」。

　　在這一刻終於恢復生氣的少年點開最新的訊息，按下一個笑臉符號發出後他又擱下文明武器，走入廚房接近響起接近拍翅聲的物體，被稱著冰箱的長方形棺材封住了幾個保鮮盒，他拿出其中一個盒子，打開蓋子徒手抓起裡頭的臟物放入口中、機械性地咀嚼吞嚥，腥羶與生膩的味道麻痺了味覺，他赤腳踩死在地上匍匐的蟲子走回手機前。

　　青年一聽見等了數天毫無動靜的通知音響起，人幾乎像是跳起來般跑到手機放著的位置查看。
　　『你終於回了！！！！！！！』
　　似乎是怕對方認為自己太過激動，在發送前一刻手指又移至退格鍵的位置。

　　『你終於回了！』
　　『找了你好幾天但都沒消息還有點擔心，你還好嗎？』
　　『跑到哪裡去了，人安全吧？』
　　發了好幾條訊息後他才想起，這樣似乎和多個驚嘆號差不多的小題大作？

　　再度有三個視窗躍於眼前，他啜了幾下黏濕的手指解鎖手機後緩慢地打上『沒電』二字，想了想又再回應對方的問題：
　　『在，』然而他發現自己不懂打逢澤二字，最後再發的只有一個家字。
　　收起手後，觸控螢幕上沾著未乾的血跡，他又繼續吃著盒內的物體，毫不在乎地咀嚼沿手一同入口的白蟲並吞下。

　　『沒事就好！』
　　發送後看著螢幕顯示的對方已讀字樣，猶豫數秒後他接著打上：
　　『噓』
　　『那個……』
　　『你之前說跟你一起住的』
　　不對不對。
　　『你之前說你住的地方只剩你一個人，那麼要過來跟我一起住嗎？』
　　『我過去跟你住也是可以的！』

　　發送數條信息後他站起身走向流理臺心不在焉的洗著根本不需要花說少時間的碗，試圖讓自己不要盯著手機等待對方回音，視線卻依然不自覺得飄向一旁暗著的畫面。

　　他輕輕點上一個「OK」的手勢符號，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緊接打上一個等字後就將盒裡的臟器都吃光。
　　他放下只剩血水和殘骸的透明棺材，沒再看手機上有沒有回應，進入血跡斑斑的浴室洗澡與盥洗，穿上衣服後在櫃裡翻出了一個袋子，將四散在地上的肢體和尚未動過的保鮮盒放進去，就這樣拿著袋子走出家門。
　　腥臭的氣味纏繞身周，自袋口飄出的惡臭和蠕動的蛆蟲、螞蟻的景象，比對平常一定早早被當作可疑人物，但現在幾近無人的街上不會受到任何人側目。

　　他默默走過公園和海邊，在滑梯上留下她的屍骸、在沙地中放上她的斷肢、在樹蔭底擺置她的殘肉，他在用他的方式憑弔她的死。
　　經過一小時緩慢的行進歸家，只剩下頭顱留在沙發上，已經被昆蟲侵蝕成詭異的模樣。
　　再過一陣子就會連樣子都看不清楚吧，但這裡也是小栞喜歡的地方，他如此想到，伸手去拿起剛充電至35%的手機，同時輕吻了她佈滿蟲子的額頭。

　　在收到了應允和等待的回音後，就算還是對對方這幾天發生了什麼及現在正做著的事抱持疑惑，他還是靜靜等著少年忙碌完畢後的消息。
　　「……。」
　　十五分鐘後，按耐不住的青年還是拿起手機問道。
　　『那等噓好了，我再過去接你？』

　　『好了。』
　　他看著對方再度傳來的問話，遲疑地打出回應了之後，他又花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打好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邊踏出家門走往對方的家。
　　也該向這裡說再見了。拜拜，小結花。

　　得知對方剛才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後，他沉默數秒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又或者對方其實並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安慰。
　　半晌後，他才按下鍵盤。
　　『那我過去接你吧，你在哪？』

　　他站定在對方家的樓下，已經沒有了剛才在家時的淡然與死氣，他的臉上掛著平時的微笑在手機上打上：『樓下。』
　　發出後就自然而然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機。

　　匆忙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在看見不遠處等著的白髮身影時，就算已經知道對方沒事的情況下，實際見到人的當下還是讓他鬆了口氣。
　　「還以為你會在家之類的……嗯？」
　　走近後青年才發現對方像是只是來作客般，幾乎沒有帶上能稱之為行李的東西，不由得擔心是不是少年誤會了SNS上的意思，向人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聽見對方的疑問，他只是一如往常地稀鬆平常地笑著：「嗯，我什麼都沒帶著就走出來了喔。」
　　他想了想，如果要以最初的狀態過來和對方一起住的話……
　　少年「啊」了一聲然後笑著問：「還是我應該帶著斧頭過來？」極為怪異奇妙的問題就像一句平凡的問候般道出。

　　「呃、什麼都沒帶著就很好了。」
　　不太明白為什麼是斧頭，不過總覺得對方帶上這種具攻擊性的東西到家裡怎麼說都不是好事。
　　「幸好之前下雨的時後留了衣服在我這，不然要出去準備衣服又得費一番工夫了。」

　　與少年一前一後走回住處，這類動作已經做過很多次了，但想到對方之後要和自己住在同個屋簷下，就一直無法止住上揚的嘴角。

　　對喔，還有衣服，雖然自己幾乎不怎麼在意這件事就是。
　　「老師還想出去哪裡嗎？」
　　進入升降機後他問道，他已經想不到還可以去什麼地方了，現在等著要看的風景不用到外面都能看到。
　　想了想後發現對方一直在笑，噓感到疑惑地偏過頭，「老師在笑什麼？」

　　對方提起後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毫不隱瞞地說道：「在開心之後要和噓一起生活了。」
　　「倒是沒想去哪，不如把上次買的冰淇淋吃一吃吧？前陣子我們都忘了這回事了。」
　　不曉得正在倒計時的世界什麼時候結束，總得趁現在多多感受一下兩人的日常生活。

　　聞言，他不由得對人笑起來，伸手去抱住對方的手，記得電視上都有演過這樣的。
　　「嗯，我也很開心！」
　　對方提到冰淇淋他才想起這回事，馬上連連點頭應好，升降機一開門他就趕緊拉著對方出去。

　　手臂被抱住的當下他身體僵了一瞬，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人拉著走到住處門前。

　　進到屋內後青年讓對方在客廳等著，隨後便拿著上次兩人買的冰淇淋走出廚房，遞給少年後自己便坐在一旁的位置。

　　少年滿心歡喜地接過對方遞來的冰淇淋，自杯面透出的冰冷頓時令手一麻，但他沒有多管就開始吃起來，草莓的甜香連帶一點果肉一起充斥口腔，吞下了嘴裡那口融化成水的冰淇淋之後他抬頭望向坐在旁邊的青年。
　　「老師那個是什麼味道的？我可以試一下嗎？」

　　「香草味的。」他感受著嘴裡清淡的甘甜香氣，點點頭把自己的冰淇淋遞過去。
　　見對方兩手各拿著冰淇淋和湯匙，沒多想的用自己的湯匙舀起一口湊到少年嘴邊，那瞬間他便後悔了這樣的舉動，不過現在貿然收回手似乎又不太妥當，便成了僵持舉著的樣子。

　　噓倒是對這個動作沒有多猶豫，張嘴就直接吃下了對方遞來的冰淇淋，高興地笑著說「原來香草味是這樣的」也舀了一口湊到對方嘴邊。
　　「老師也要嘗嘗我的嗎？」與對方生硬相比，少年顯得意外的自然。

　　都用吃過對方嘴裡咬著的蛋捲了，吃湯匙上的冰淇淋算什麼！

　　天人交戰不過數秒，微酸帶甜的氣味開始在青年舌尖擴散開來。
　　「好吃。」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草莓冰淇淋，他卻覺得少年餵過來的那匙冰比起之前吃過的任何美食都還要好吃。

　　他看著對方吃下自己匙上的冰淇淋後，想起了之前在電視上看過的畫面，於是少年點了點自己嘴唇示意，「我想試試像電視那樣的試味！可以嗎？」

　　「什……？」愣了數秒他才意識到對方說的電視上見到的試味方式是什麼，一時之間青年根本羞地沒臉滿足少年的要求，但卻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害羞歸害羞，但有些事他還是想和對方一起感受的。

　　從琥珀色中見到了僅剩單邊的綠眨了眨眼，他緩緩湊上前，方才還殘留在嘴裡的香氣更加強烈地由舌尖開始蔓延至了腦袋，接著心臟，「……噓是草莓味的。」像是整個人都像是沉溺於甜膩之中。

　　柔軟觸上自己的嘴唇，這種感觸和蟲子爬過的蠕動感有些相似，但又感受到其中的截然不同，少年有些高興又感到新奇地享受了短暫的接觸後聽見對方的話，他有些疑惑地歪過頭，顯然不太懂普通人的情趣。
　　「我不是草莓味的喔，只是很普通的味道而已呢？」

　　「是這樣嗎？」青年感受著剛才與少年接觸時，甜膩覆蓋之下的那柔軟、因為冰淇淋而微涼的觸感，他放下手中拿著的冰淇淋，與對方對視數秒後抿了抿唇：「不、不然再一次試試？」

　　聽到對方的問話，少年突然笑著湊到對方面前，帶著一點期待和好奇開口：
　　「那我想試試在電視看過的、跟那樣不同的！」他沒有清楚說出是怎樣的，好像知道對方會懂那樣。

　　這麼近的距離青年能夠看見那僅存的深沉之綠倒映著自己模樣，纖長的睫毛像是水珠倒映下的蛛網般，脆弱並閃閃發亮著。
　　「不同的……什麼？」
　　沒會意過來少年說的是什麼東西，他帶著疑惑開口問道。

　　「這樣的。」少年湊近對方，伸舌去輕輕舔過對方的唇，「老師懂嗎？」
　　薄荷綠的眼眸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不曉得這樣對方懂了沒。

頂著能煮熟荷包蛋的滾燙臉頰點點頭，是懂了少年意思但對方想做的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了解……
　　抱著總之先試試吧的心態輕輕啃咬著上邊的柔軟，在上頭溫度變的溫熱時勾起那試圖回應自己的舌，動作輕柔地交纏共舞著。

　　喉間不自覺哼出細微的聲音，舌頭交纏時嘗到了相互之間的甜味，少年似乎挺眷戀溫熱的感觸與味道，纖細的身體更貼緊了對方，空著的手輕輕撫上青年的臉頰。

　　忽然觸上的冰冷使他不自覺地顫了顫，稍微向後分開了兩人趨近於負值的距離，抬起自己的手拂上對方的。
　　「再、再繼續下去冰淇淋就要融化了。」
　　雖然對青年來說融不融化根本不是重點，不過繼續下去的話他就快管不住自己了。
　　得打住才行。

　　直視對方的綠沒有任何動搖，也完全沒發現對方焦躁的心思，他勾起微笑就繼續拿起融化了些的冰淇淋吃起來，吃完之後他放下手上的空杯子又望向對方，同時舔了舔沾著甜膩的唇。
　　「老師有和其他人做過剛才的事嗎？」可說是突如其來，又可說是遲疑的問句自少年口中輕輕緩緩地道出。

　　「唔、」對方不自覺舔唇的動作讓他撇過頭去，試圖認真吃完融化了不少的冰淇淋。
　　在青年吃下最後一口冰時聽見了身旁人的問句，一時之間不曉得少年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開口詢問的。
　　「如果是親吻的話……沒有。」

　　沉默數秒後他繼續道：「這麼喜歡一個人之前也沒有。」

　　聽聞回應的瞬間少年笑逐顏開，都沒注意到對方的尷尬就撲到青年身上興奮地說：
　　「那我是老師唯一一個喜歡的人了？我還是老師的摯友嗎？」他沒忘對方之前教自己的事，只是現在用錯了地方。

　　手虛虛扶著對方的腰，防止少年因為重心不穩而跌下沙發。他怎麼樣都沒想到會被自己之前說過的話給砸了腳。
　　「當然是了，沒有人說不能同時是摯友和男朋友的。」
　　稍微施力讓人回到原本的坐姿，他站起身：「噓之後就要住在這了，是要跟我睡同一個房間還是想要有自己的房間？」

　　「唔？男朋友？」
　　他記得上次提到這兩個詞彙時，對方是說都是「好好朋友」的意思，不懂為什麼現在變成了兩個身份，少年疑惑地歪頭後乖乖坐好，抬眼看著站起來的對方稍垂眸望向自己。
　　「同一個房間！」這可是毫無躊躇的回應，「我想和老師一起睡！」

　　雖然問了對方要睡哪裡，也準備好了客房的床，不過真要說的話當然還傾向兩人一起睡的。
　　「太好了呢，我也是。」

　　領著少年走進自己房間，稍早整理時只來的及把一些雜物收拾乾淨，但桌面什麼的還是留著之前看到一半的書冊、搬到房內的畫架也還沒能放回書房。
　　青年手上拿著一套前陣子在商店街上覺得看上去應該會很適合對方，當下也沒多想就先衝動購物回家的產物。
　　「唔……我還買了噓的睡衣。」

　　第一次進對方的寢室，少年顯然感到新奇又興奮，在對方的房間裡盯著畫架看了，直到聽見對方跟自己說話才回頭望向對方手上的衣物。
　　「嗯？睡衣？」
　　他有聽說過，當然也有看過，栞是帶著睡衣去逢澤家的，但對於習慣赤裸身體的他而言這倒是不怎麼需要的東西，但既然對方說買了給自己，穿一下也無妨。

　　「之前覺得應該會很適合，就有點衝動了。」對方看上去似乎沒有不開心的感覺，青年悄悄地鬆了口氣並將手中的其中一套衣物遞過去。
　　「之後再一起去添購你需要的衣服和其他日用品吧，基本生活所需的已經先準備好了。」

　　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棕色衣服，毛茸茸的觸感很是舒適柔軟，他看著衣服上有熊耳朵的兜帽和背後圓滾滾的尾巴，不曉得是哪裡適合自己，總之先向對方點頭應允明白了，緊接他看向對方還握在手裡的另一件睡衣。
　　「那件呢？也是給我的嗎？」

　　「呃、」本以為少年並不會注意他拿著的衣物，青年攥緊了手中的絲質觸感，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坦白道：「一開始是有打算過要給噓的……不過這完全只是為了滿足我的處男妄想罷了。」
　　他展開稍微有些皺摺的黑色絲質睡衣，即便於細肩帶的位置有了小巧的蝴蝶結作為點綴，但在胸前位置使用上的半透紗質，怎麼樣都讓整件睡衣透露著情色的氛圍。

　　「還……還是收起來吧！」明明買睡衣的是自己，但他卻莫名被少年盯著手上睡衣的樣子弄得害臊起來。

　　「嗯？處男？」
　　他聽不懂對方的話，不曉得到底是怎樣的妄想，只是繼續好奇地觀察那件看起來挺舒服的絲質睡衣，聽人說要收起來時還是不解對方的反應為何，明明是老師想給自己的呢？他疑惑著，也展開自己手中的睡衣，與對方的慌張完全不同、若無其事地笑問：
　　「那老師想我今天穿哪件？」

　　聞言，他漲紅了臉指著少年拿著的小熊睡衣：「這件！之後這件就好！」
　　同時走向衣櫃把手上的絲質衣物塞進櫃子深處「未來都不會需要穿這件的。」

　　看著對方焦急的動作和話語，他仍然感到不解的偏過頭道：「難得買了，不穿很浪費，小栞會這樣說喔。」
　　雖然對方不認識她，但還是像個聽話的孩子那樣說了出來，倒也沒推卻要穿小熊睡衣這點。

　　既然對方看上去都不是特別反感了，那麼他這個買了這種衣服的罪魁禍首再扭捏下去未免也太奇怪。
　「唔、嗯，之後有機會的話。」說話的同時青年語帶笑意「一想到我的『之後』都有噓的存在，就覺得很開心，總之未來同居的日子還請多指教了。」

　　聽到對方說到有機會時，就再次意識到開始和對方一起渡過同樣的時間，在自己之後的日子裡都會充滿對方的存在，少年不禁露出高興的笑臉，一把抱住對方朝氣地說：
　　「嗯，多多指教！」
　　從現在起就是「宮下」了。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