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一反平日閑靜的喧嘩，柳歸燕踩著輕快的步伐到訪了熱鬧的書軒。
看著滿地的小絨毛東奔西跑，心底才想著今日難不成是兔子宴了？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蒼白，和正朝錦繡直撲而去的彪形大漢。

「──這位兄弟！在下瞧您有些醉了，不如我扶您到一旁歇著吧？」

一個箭步奔上前，柳歸燕伸手擋在了兩人之間，幾句簡單的寒暄送走了渾身酒氣的住客，他總算鬆了口氣，回頭看向始終靜默的白曇花，露出了喜悅的笑。

「錦繡公子好，沒哪裡碰傷了吧？」

待他遲鈍地想起自己有能力攔下這莫名其妙的醉漢，已有人先一步擋在他身前。

他完全沒料到會碰上柳歸燕。

……還是繼上回哭泣之後、再度於公開場合狼狽之時。緣分真是奇詭的事物，似乎只要讓對方見你不堪一次，往後你的每次難堪，十之八九都有對方。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謝謝。」再定睛看著對方的微笑，不知怎麼放鬆了些；懷中的小兔子倒給那醉漢嚇得不輕，仍瑟瑟抖著毛絨絨的身軀。

眼下自己的情緒也尚未完全平復，對小兔子而言，無論做什麼都只會起到反效果。他想了想、眼珠子轉了一周，終是落回柳歸燕身上。

先不管與柳歸燕之間獨特的一套緣分說，對方出現得簡直恰是時候。他連忙將小兔子抱出，舉到對方面前。

「嗯？」

瞧著眼前一雙白玉般的手，和那手上捧著的兔子，柳歸燕臉上透出幾分疑惑。
他低頭看了看錦繡，被藏在白紗底下的眸子揪著他，彷彿想說些什麼。
柳歸燕沒讀明白，卻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伸手接過了瑟瑟發抖的小兔子。

「錦繡公子，這兔子是……？」

「牠在我這兒，害怕。」他試圖以隻字片語向對方解釋，「需要安撫。」

十指絞在一塊，光一個請求，他便覺花了自己大半力氣。他多希望自己各方面的表達能順暢些、易懂些，如此一來，或許就不會給旁人添多餘的麻煩，自己的目的或許也會較快達成。

而他現在，只盼小兔子能平靜下來。這般簡單，卻手足無措。

比起自己懷裡的小兔子，眼前這抹緊繃的白皙或許才更需要安撫。
柳歸燕輕撫著懷裡的兔子聽著錦繡的話，看著他越發蒼白的指節，甚至讓人擔心會不會一個不留神、這朵曇花就把一身的花瓣都給凋謝了。

意料之外的偶遇讓人一下樂過了頭，柳歸燕險些都忘了錦繡本就是個不多話的人，自己怎麼就讓他解釋了？不是教人為難嗎？

「明白了，錦繡公子，歸燕明白了。」

寬大的掌心輕輕覆上對方亂如心緒的十指，柳歸燕平穩的話語裡含著誠懇的溫度，茶色的眼底透出了幾分歉疚，卻更多是相逢的喜悅。

「公子等我一會兒，我向這些小兔子們打聽打聽。」

回給對方一抹安心的笑，柳歸燕低下身，豎起耳朵努力研究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著聽著，他總算弄明白身旁的錦繡攤上了件難為自己的差事，卻又沒法拒絕這些小東西的請求。

這人怎麼就善良的絆倒自己呢？柳歸燕頓時沒忍住嘴角的輕笑咳了幾聲，換來那抹白皙關心的眼神。

「捕捉逃走的字呀……這事情聽起來挺有趣的，公子若不嫌棄，不如帶上我吧？」

柳歸燕朝對方眨了眨眼，溫和的笑意鋪滿那面秋色的潭底。

麻煩的事配上麻煩的人，大概也只有柳歸燕會在數度與他接觸後仍真誠地笑著淌這不知清濁的水。

泛白的指節逐漸恢復血色，他猶猶豫豫，終是頷首。

有人幫忙自是最好、小兔子肯定也會開心，他卻不禁失禮地想，柳歸燕如此真摯的溫柔究竟是真是假。他明白、或許這不過給自己徒增負擔與對對方毫無憑據的猜疑，可依然制不住憂思。

他害怕再於尚未結痂的心上添上新傷。他不配被賦予這份溫柔。

沒敢對上柳歸燕的視線，他轉過身、準備循著小兔子的指引走向神樹，眼角餘光卻望見管理書軒的麒麟：女體的她顯然醉得挺厲害，倒在一旁的沙發上一動不動。

小兔子瞧他停下腳步，焦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襬，似乎想扯著他往前。

該上前關心嗎？還是跟小兔子走？兩難之下，他只好看向身後的柳歸燕。

──又給人添麻煩了。

掩蓋在白紗下的視線迴避了柳歸燕的目光，他只是淡然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懷裡捧著的兔子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他哭笑不得地搶救下險些被這球絨毛嚼進嘴裡的黑髮，就注意到錦繡停下的步伐，和對方無聲的探詢。

「麒麟大人看來真是喝多了。」

同樣看到沉沉陷入夢鄉的女子，柳歸燕露出了無奈的笑。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麒麟的女形，這阡陌居裡的神仙瑞獸，似乎生活得比他從前想像中要平易近人多了。

明白錦繡心底溫柔的顧慮，柳歸燕沒再多問，只是走近沙發脫下一身黑亮的風衣，輕輕蓋在了飄散香甜酒氣的書軒之主身上。

「有個好夢。」

說完他轉身回到錦繡身旁，低頭看向那抹透著歉意的白，俏皮地學起懷裡的兔子。

「錦繡公子，神樹下面好像有夥伴身上沾著東西呢！快帶我們去看看吧！」

看那一大一小的表情如出一轍，他忍不住彎起微笑，「青蛙。」

再瞥了眼麒麟，有了風衣後、她會睡得更安穩吧？這才抱起腳邊的小兔子，走到神樹下。即便在這燈紅酒綠中，神樹仍舊和藹地站在這兒，傾聽著住客們的願望。

一如往常，他將手貼在主幹上，闔上雙眸、以花妖的語言輕聲吟了短短的小曲，作為招呼的儀式。這是他們祭神時的歌謠，以最虔敬的心、感謝神明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以雙掌合十收尾，他緩緩睜眼，樹下不知何時多了隻兔子，身上竟有個「蛙」字。

想來這便是捕捉對象了。盯著那活蹦亂跳的毛球，他放鬆的情緒突然又緊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