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內換上被分派的扮裝衣物後，馮紹棋頂著頭招搖的海盜帽走出房門，自頂端垂下的白色絨毛在腦後隨著腳步左右晃蕩，與飄然的衣襬相映生勢；深色的大衣上滾著亮眼的金色繡邊，古典、華麗，與他平日樸實簡便的風格大相逕庭；腰間配戴的火槍做工精緻，幾乎要讓人分不出是真是假；單邊眼罩遮去了右方的視線，也增添些許難以親近的孤高。

鞋跟在一步步間踏出喀喀聲響，馮紹棋慢慢走下樓梯。他這難得張揚的打扮顯然是個海盜頭目，今年也配合地穿上了小主管分派給他的衣物──是的，死後每一年的遊行前夕，馮紹棋必定會得到小主管的特別指示：像是下班回寢室時床上多了套衣物、或是衣櫃打開多出新裝束之類的。雖然馮紹棋對扮演實在沒什麼興趣，但當成工作內容之一倒也還願意配合。

他來到宿舍門口時外頭已經熱鬧不已，現場演出的歡快樂音點綴著詭譎與調皮，扮裝成妖魔鬼怪、奇形怪狀的同事們裡盡著各自本事大秀技藝，有人在隊伍裡跳著不合拍的詭妙舞蹈、有人高舉著小號一枝獨秀，也有僅著制服的員工夾雜其中；他們手裡的牽繩捆著被催眠而前進得有些搖晃的活人，那被罩上布袋的沒落身姿彷彿要被帶去處刑的罪犯，卻只是因為『莫須有』。

對於今日的遊行，馮紹棋雖沒計劃主動引誘遊客，卻也不打算援救任何一名活人。這些素昧平生的人並不值得他賭上往後的安寧，況且本就誰也不欠誰──這裡的所有人、所有鬼魂都是被這遊樂園中莫名的執念無辜捲進來的，他是，他們也是；也只有這樣想，馮紹棋才能穩定著心神緩緩尾隨隊伍浩蕩前行，否則所有遊客加總的生命重量定會早早就將他碾壓窒息，或許連他一介鬼魂都可能承受不了如此積念而化灰消散。

夜還深著，而這荒腔走板的殺人狂歡才正要揭開盛大的序幕。

1 Hour of Halloween 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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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燈火通明、樂聲喧雜，房內的姊弟仍在著裝；Billy今日難得放下了向來往後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頭髮、任憑金色的髮絲垂在額前，一身紅黑搭配的古典蒸氣幻想風裝束點綴著皮質與金屬製的配件，便於活動的半肩斗篷底下繫著一圈飛刀套，腰上還掛著火槍與細劍，英姿颯爽且攻擊力十足。BeBe準備的服飾著實細緻入微，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這裏外全都裝備妥當，轉頭看向BeBe的情況、雖然布料的覆蓋面積跟層層堆疊的自己不是同個檔次，但反而更難穿上了。

「Billy，幫我拉上拉鍊好嗎？」頭上頂著一對扭曲犄角的BeBe挽著後頸的長髮對弟弟求援，深Ｖ馬甲小禮服身後的拉鍊大敞，自脖頸至腰際裸露著一片白皙光滑；她回過頭、向來只薄施脂粉的臉上少見地上了濃豔的妝容、朱色的眼影與紅唇透著平日沒有的妖媚。裙上的絲縷薄紗有如煙霧，在她動作時於長腿間輕舞飄盪。注意到Billy已經整裝完畢，她笑盈盈地讚了句，「哎、已經好了呀.......你穿上真帥氣！合身嗎？」

「當然了，多虧姐姐的苦心製作。」Billy走到BeBe身後替她拉上了拉鍊，緊繃的馬甲總算與上身密合、托住了胸前幾乎要滿出的隆起。
「我的好像有點太緊了......都死了不可能會長肉的吧。」BeBe有些不滿地嘟囔著，眼下卻也沒時間再做修改。她敲敲細的都能刺穿人頸動脈的鞋跟，轉了一圈將完成的造型對Billy展示，「那麼，我們出發吧？你覺得今天的人會很多嗎，大家看了遊行.......會覺得有趣嗎......？」

簡直就像是自己也知道答案似的，BeBe的笑容一點一點地碎裂、剝落。
她明知道這個遊行是為了甚麼而舉辦，明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甚麼事情，卻只能將那一切都拋諸腦後，一心一意準備表演跟遊行，恍若不知。

「姐姐，我們約定過的......甚麼都別做。」Billy一手撫上BeBe的側臉，另一手環上她的腰際、將她拉入懷中，「妳知道我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妳的，我沒辦法再失去妳第二次了。」
「所以......像往常一樣，除了表演之外甚麼都別想。」

「......嗯。」BeBe應了聲，抬起頭來又是燦爛的笑容，身為一個專業的表演者無論在甚麼情況下、無論何時都得笑著才行。

兩人步出宿舍大門，正好在人群中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過對方今日也做著不同尋常的貴氣打扮，倒跟平時的氣質不大相同。
「馮馮！」BeBe對著馮紹棋揮手招呼，拉著Billy靠了過去。

「晚……安。」馮紹棋聞聲抬眼朝來源看去，卻馬上又移開了視線。方才那驚鴻一瞥似乎注意到了雙胞胎姊姊大方坦胸露腿的性感模樣，他一時間不好意思再看過去。

「晚安，你今天倒是打扮的人模人樣。」上下打量了馮紹棋身上的衣服，Billy有些驚訝，對方看上去對這種活動沒什麼興趣，意外準備的很來勁。
「哇，這個刺繡好美⋯⋯這身衣服很適合你！」BeBe 興奮的抓起了馮紹棋的衣襬、用指尖摩挲上頭的刺繡，隨後拉起本來就很短的裙擺轉了個圈，薄紗飄飄蕩蕩，「馮馮，你覺得我穿這樣好看嗎？」

「因為某人跟往年一樣沒忘記多丟套衣服給我。」馮紹棋暗指那每年都不放過自己的小主管，否則他定是將員工制服套一套就出來遊行了。被喊了名字，他反射性抬眼向BeBe看去，正好將那人的自信展示全數收入眼裡。

「呃、好......」露。馮紹棋即時閉口制止自己說出會被另一個某人白眼的評語，連忙支支吾吾地改口道：「好看......好看。你每年都是自己做的吧，手很巧。」他說著順勢將目光移向旁邊的Billy，欣賞對方一身精美的行頭。

「哇，謝謝你——」獲得預料中的成功，BeBe臉色都紅潤了起來。見馮紹棋看向Billy的裝扮，她充滿自信的介紹，「衣服姑且不論，Billy的皮件跟金屬配飾是他自己做的喔！」
「我四處找了不少素材加工，幸好壞掉的設施附近蠻多齒輪跟扣環的。」Billy點點頭，對馮紹棋問道，「你的海盜船呢？船長。」

「你們都很厲害。」想起Billy刻南瓜燈時的表現，馮紹棋雖對他這次也做出了漂亮的成績不太意外，仍是感到些許佩服、並再度疑惑這對姊弟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

「船太大，在A區開不過來。」他難得跟著開了個玩笑，希望海盜船的主人不要剛好在旁邊聽到。「我的家當只剩這個了。」一把抽起腰間的火槍指向Billy胸口，馮紹棋油然想起前幾日和雙胞胎西部對決的畫面，頓時有些懷念。

「哈哈、以探要是聽到肯定會氣歪了⋯⋯」BeBe直接捧腹大笑，一瞬間妖豔氣質蕩然無存。
「看來船長是餓昏頭了，連專打魔物的銀彈都想吃上一發。」Billy愉快地接受挑戰，也對準了馮紹棋的胸口舉槍，順便賣一下自己身為魔物獵人的設定。

「可惜這傢伙徒有外表，別說火藥了，連空氣都不能擊發。」馮紹棋聳了聳肩，挪開槍口將之插回皮套安放。「你倒是很多武器，又是槍、又是劍、又是小刀的……該不會連看不見的地方都有藏吧？」他打量似地目光在Billy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都只是表演道具罷了，不過我腰後還真有一捆繩索。」見狀Billy也鳴金收兵，將火槍安回腰際，「你有打算表演甚麼項目嗎？」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會表演什麼？」幾年來的遊行中馮紹棋從未表現過什麼才藝，這話聽著幾分像故弄玄虛、幾分倒像自嘲揶揄。

「我還以為今年你至少會吹個直笛甚麼的，連小學生都會吹。」Billy看了馮紹棋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
「Billy你太壞心了，馮馮程度至少也到中音直笛！對吧？」BeBe連忙替馮紹棋分辯，隨後轉頭看著他，似乎是想聽一下本人的說法。

「你們對台灣的國中小教育還真清楚。」馮紹棋難得感到無言，不過他的程度的確差不多就到唸國中時學的中音直笛沒錯。「說起來……你們有在玩樂器嗎？之前沒怎麼注意。」不想被追問，他試著把話題帶開。

「我姐會吹長笛，可厲害了。」Billy立馬驕傲地回答，絲毫不放過任何炫耀自家姐姐優點的機會。
「Billy在教會擔任伴奏所以會一點鋼琴，不過他比較常在牧場那邊吹口琴呢.....說是這樣比較應景。」BeBe也連忙跟上，出賣弟弟農忙之餘的情懷樂趣，她一對藍眼眨呀眨、又將話題轉給馮紹棋，「馮馮也喜歡音樂嗎？」

「還……可以，我對演奏沒什麼天份。」逃避話題大失敗，馮紹棋這次只能勉強接下這顆觸身球。眼前這對雙胞胎的已知才藝又要增加了，他開始猜想是不是問兩人「不會什麼」還比較有效率？

「那、唱歌呢？」BeBe貌似還沒打算放過他，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

「……」馮紹棋飄開視線。「……」馮紹棋摸了摸袖口的蕾絲布料。「……馬馬虎虎。」雖然那一連串不自然的動作實在惹人注意，他嘴上平鋪直敘地應答。

「哇～～～好厲害！」BeBe掩口驚嘆，看著馮紹棋的眼中滿是星光。
「看來你還是有點長處的嘛。」Billy微微一笑，半是挖苦地說道，心想能讓馮紹棋說還不錯、那應該是真的拿的出手的才藝了；無論甚麼技能只要能讓他有點自信就足夠了，可也沒人指望他像休傑克曼那樣會唱又會演，偏偏最不明白這道理的就是馮紹棋本人。

「不......這也只是我自己這麼認為而已，說不定實際上跟殺豬有得比......」馮紹棋攬過帽後垂落的毛團開始整理起紋路，明擺著在掩飾那藏不住的彆扭。

「在還沒聽到之前都無法斷言吧，不然改天你唱一首讓我跟姐姐試聽一下。」Billy看這人又開始自爛，沒好氣地想戳穿馮紹棋的謙虛，語尾肯定的沒在跟他客氣。

「再、再說吧......要脫隊了。」興許是聊天時不自覺稍稍放慢了速度，馮紹棋藉故結束了這個話題，邁開步伐前進。

「嗯，約好了喔！」擅自當馮紹棋是答應了，BeBe小跳著步跟上隊伍，然後向Billy使了個眼色，便打開耳掛式麥克風開始向四周招呼，「各位觀眾，Are you ready～？每年一度的BeBe & Billy's 雜耍秀，現在就要開始囉！」
先是一段炒熱氣氛的開場，緊接著兩人便展開穿插著劇情的雜技表演，從BeBe飾演的魅魔重獲自由開始表演繩索掙脫術與呼拉圈，展現柔軟的身段與技巧；接著擔綱魔物獵人一角的Billy踏上追捕她的旅程、用的是紙牌魔術與射牌，華麗的紙牌漫天飛旋、氣勢十足；隨著遊行的隊伍進行劇情一路推演，直到C區一帶行列已近尾聲，劇情也來到獵人與魅魔的直接對決。

高潮的戲碼是飛刀雜技，Billy一把一把抽出袋裡的飛刀射向姐姐，而後者將之接下後好整以暇的將雪亮的刀刃丟在空中拋接，享受著周遭的歡呼與驚嘆，在BeBe手中流水般滑過的飛刀轉得越急越快，她隨心所欲地拋弄著利刃、將之一把一把地拋回弟弟身前，而Billy也不負使命地一一接下了。
由於場邊的熱情呼聲，完成了這個技法的BeBe停下表演向四周飛吻行禮，然而她在起身同時窺見了人群中有個眼熟的女孩正被套上布袋，僅是匆匆一瞥、BeBe卻認出了那是跟自己玩過幾次遊戲的人，記得沒錯的話......似乎叫做小天。

她會死的，怎麼辦？我不能去，已經約好了。不能再讓他一個人......瞬間腦中各種思緒紛至沓來，混亂的BeBe不自覺地朝著那個方向踏了一步。
突然背上一陣撕裂的劇痛將她拉回現實，BeBe低叫一聲、踉蹌兩步跪倒在地，這才意識到一把飛刀從背後嵌入了自己的身體。
「姊姊、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失手了。」遠處的Billy大步奔來，第一時間蹲下身來察看她的情況，臉上滿是歉疚。

或許是因為與兩人的關係有些改變了，馮紹棋雖然觀賞過幾次雙胞胎的隨隊演出，卻覺得今年的表現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還要精采萬分；黑瞳裡交互映著姊弟倆靈活躍動的身姿，即便擦身而過的人們再多絢麗招搖，此時都無法將他的目光分去一二。

好厲害。馮紹棋誠摯地想，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流過了胸口。

行禮時，姐弟倆沐浴在歡聲中的身影閃閃發光，馮紹棋不禁也抬手為如此熱鬧的場景增添些許掌聲，這是他們應得的。本打算等人群稍微散去再靠近兩人，BeBe卻突然中了刀頹然跪倒，目擊這突發事故的馮紹棋驚訝得睜大了眼，趕忙接在Billy之後衝上前關心。「喂、你還好嗎？......」他一雙眉目少有的流露出擔憂，一心注意著眼前傷者的反應。雖然特技表演的途中發生意外不算什麼新鮮事、他此刻也是真心真意在擔心BeBe的情況，不過──

他仍隱隱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姐姐，咬緊了。我先把刀子拔出來。」Billy冷靜的將手掌湊到BeBe嘴邊，待對方咬上之後抓著刀柄向外一拉；如果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可能會加速失血，對傷口能夠自行癒合的死者來說、去除異物反倒才是當務之急。
這一下讓BeBe渾身一震，疼的眼眶泛淚，可她一見到過來關心的馮紹棋，哭喪著的臉又顫抖著擠出笑容。
「 我沒事、都已經死掉的人了⋯⋯飛刀表演本來就比較危險，不是Billy的錯。」明明痛的淚流滿面，卻還是這麼說著。

「跟死不死沒關係……別笑了，很痛你就哭吧。」馮紹棋不是沒注意到BeBe那因自己出現而故作堅強的神情，卻也無法就這樣拋下兩人不管。他那依舊沒什麼起伏的音調傳入少女耳裡，卻仿佛能聽到幾許感情的波紋。「接下來呢？要直接帶你姊回宿舍嗎？」他轉頭向Billy問道。

「我現在就帶她回去。」BeBe僵滯的表情稍微放鬆下來、正待說些什麼，Billy已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拉過斗篷將裸露的肌膚包裹起來，一臉凝重的神情轉向馮紹棋問，「⋯⋯你呢？」

「我也回去，遊行跟到這邊也差不多了。」自一開始就沒有積極殺人的意願，那麼走完全程也可說是配合過了，馮紹棋決定同兩人一起離開。見Billy為姊姊披上的短斗篷布料要覆住大片裸露的肌膚看來略顯不足，他一把脫下了自己的長大衣跟著蓋上BeBe，將那雙長腿給遮了個嚴實。「走？」

「Billy你太誇張啦，我是背受傷又不是腳受傷⋯⋯」突如其來遭逢公主抱又被兩人包成粽子的BeBe在弟弟懷中掙了兩下，反而疼的自己齜牙咧嘴的。
「姐姐，別亂動。」Billy先是安撫了下自家姐姐，隨後有些讚許的看了馮紹棋一眼——沒想到對方還是會照顧人的，「走吧。」

一行人轉身踏上回程，順著熱鬧歡騰的遊行隊伍逆流而行。依然能見三三兩兩被抓到的遊客在隊伍中，Billy沒去看那些人是誰、他也不想讓BeBe分神細看，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員工宿舍移動，一旁的馮紹棋緊跟在後。一路上Billy與BeBe都沒有說話，馮紹棋也不是個多話之人，三人之間難得安靜了一回；好不容易進了宿舍，他們逕自上了三樓來到雙子門前，Billy不知從哪摸出了房間鑰匙、準備開鎖。

「我來吧。」抱著個人還是不太方便吧，馮紹棋拿下Billy手裡的鑰匙開了門讓兩人先入內，自己才跟著進去。

「謝了。」Billy走進房內先將BeBe放在自己床上，隨後撥開一頭瀑布般的金色長髮察看背上的傷口，被刀刺穿的創口仍在、因為穿刺傷較深從外頭也看不出裡面癒合的如何；他伸手擦去BeBe臉上的淚痕，輕聲慰問，「有好點嗎？」
「比剛才好了，不過.....還是挺疼的。」BeBe吐了吐舌頭，看上去確實比剛受傷時精神多了。

雖沒有流出血液，少女背上綻開的傷口仍是讓人感到驚心，馮紹棋看著也不禁皺了眉，只能想像那番疼痛必定十分難受。「其他地方還好嗎？膝蓋......」記得對方稍早時跪倒在地，他靠近床邊問道。

「哎呀，這個倒是沒注意......應該沒事吧。」比起背上的這個來說，那點小傷應該是馬上就會自己癒合的程度了；BeBe笑著回應、似乎不大擔心的樣子，「謝謝你的外套......」
她才剛說了上半句，Billy立馬就把放在一邊的海盜大衣折了三摺遞給馮紹棋，隨後起身向門口走去，臨走前看了對方一眼、示意他好好看著BeBe別讓她亂來。
「我去拿冰敷袋過來。」說罷，帶上了房門。

捧著大衣慢半拍地應了聲「喔」，馮紹棋在Billy離開後走近了BeBe對面的床位。「我可以坐這嗎？」

「可以呀～我的床香香的喔。」BeBe伏在灰色的枕頭上，轉頭看向對面的馮紹棋，「馮馮覺得今年的表演怎麼樣？真可惜沒能演到結局.....」

「我覺得......」馮紹棋正打算思索枯竭的腦海裡有什麼詞彙能拿出來湊合著用，下一秒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想想上次自己弄巧成拙的場面實在尷尬，這回不妨別想那麼多吧。「很棒、很厲害，比去年又更進步了。」他難得老實說出自己的感想，不帶半分掩飾。

「你喜歡嗎？謝謝，這就是最棒的稱讚了......！」BeBe被這麼一誇，忍不住掙扎著試圖爬起來，只不過肩膀一動就牽動傷口，試了幾次都沒能撐起上身。

「你、你別亂動啦，傷口還會痛就趴好。」馮紹棋一時間起了身差點就要去制止對方動作，但他根本不敢碰上少女一指半吋，只得又把大外套攤開蓋在對方身上。「暫時別動，乖乖等你弟來。」他沒想過有一天會試圖哄勸妹妹以外的人，忍不住為自己的改變嘆了口氣。

「好吧。」BeBe也嘆了口氣，見對方實在為難的緊還不敢碰上自己，也只好在外套底下乖乖當隻鹹魚。
不一會，拿著冰袋的Billy開門入內。
「.....你怎麼連個人也看不好？」看見房內的景況跟BeBe身上的外套，他貌似大致能想像出發生甚麼什麼，無奈地對馮紹棋嘆了一聲。

「我又不好做什麼......」馮紹棋小聲咕噥著取回自己的外套，隨便摺摺就抱著坐回對面床沿。

「姊姊，傷口在癒合的時候不要亂動.....看起來已經比剛才好多了，稍微冰敷一下吧。」Billy再次檢查傷口，感覺已經比離開時好了些，從深不見底到稍微能看出底部的肉在哪，他一邊說著、將冰袋敷上那道狹窄的裂縫。
「謝謝你幫忙。」接著Billy便轉頭對馮紹棋道謝，雖然對方根本看謢失敗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

「......不會。」配合著禮數應聲，馮紹棋從方才Billy的表現來看能感受到他根本一點也不滿意。本來想私下問BeBe一個問題，沒想到弟弟這麼快就回來.....也對，重要的人受了傷，自然是十萬火急的；若今天受傷的是紹璇，他沒直接跳下一樓去翻冰箱就不錯了。

「你剛才不在我就再說一次。你們的表演很棒，很好看。」感覺狀況安定下來，馮紹棋難得又提了一次自己的心得，試圖緩和緩和氣氛。

「喔？看了那麼多年你總算說出一句還可以的感言了，真不容易。」Billy揚起一邊眉毛，有些得意地揶揄對方，「今天是吹什麼風了，船長？」

「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順風吧。」馮紹棋稀奇地接下了揶揄的話，抿了抿唇看向窗邊繼續說：「沒看到結局……挺可惜的。」今晚的演出確實在預想以上打動了他，雖然並不是興奮得那麼熱血澎湃，曾為兩人送上的掌聲卻沒有半分虛假。

「是啊，關於結局我跟姐姐討論了很久⋯⋯不過受了那樣的傷，繼續演出是不可能的。」Billy說的斬釘截鐵，恐怕就算是BeBe堅持他也不會容許吧。

「……可能……嗎？」馮紹棋試探地問了些什麼，但覺得說得太小聲，便攢緊了僅有的勇氣再說一次：「過幾天……過一陣子，還有可能看到……結局嗎？」這或許是他第一次明白地對雙胞胎透露出期待，然而一雙眼瞳此刻並不敢直接望向兩人，只是盯著對面床板。這個時候提這件事會不會太厚臉皮了呢？話說出口不禁有些忐忑起來，手裡的外套都給抓皺了。

「沒想到能讓馮馮這麼掛心，我也很想知道結局呢！可是抱歉了......既然表演已經中止，我們恐怕無法得知結局是怎樣的了。」BeBe眨了眨眼，一對滄藍的眼泛起水霧，輕啟朱唇緩緩說道，「我跟Billy在討論劇情的時候由於路線相差太遠、始終無法達成共識，最後決定在演出的終幕將兩人的命運交由觀眾來決定。這個即興表演如果不是在當下完成就沒有意義，雖然很可惜，但是在下次當眾演出之前結局都無法完成了。」
「如果馮馮想看的話我們自然是很樂意為你表演的，然而卻做不到呀。」這麼說著，BeBe看上去也很沮喪。

聽著BeBe動搖的話音，馮紹棋最後還是將對方失落的神情都給看進了眼底，隨後思索起什麼。「觀眾……有觀眾就可以了嗎……你們真的願意再次演出？」他起了個大膽的點子，連忙確定兩人的想法。

「嗯，當然了！」聽見對方的說詞，BeBe點頭如搗蒜。一旁的Billy則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一如往例、只要姐姐說想做的事情他也不會拒絕吧。

「給我點時間，我……會找到觀眾的，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可以嗎？」馮紹棋在心底做了決定，刻不容緩似地抱著外套站起身。

「真的嗎.....馮馮你願意......讓我們再表演一次？」BeBe激動的一個打挺差點從床上彈起，一臉感動地注視著馮紹棋、無比認真地說道，「我會的，畢竟你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觀眾，為了能好好演出我一定會努力養傷！」
「沒想到你願意做到這份上，我會好好監督姊姊的。」Billy的視線在激動的兩人間來回，最後無奈的一笑、算是同意了這個決定。

「那就說定了。」馮紹棋轉開門把打算要離開，卻在踏出腳步前回望Billy問道：「……我房裡有個棋局一直解不開，你能來幫我看一下嗎？」這不合時宜的請求不論怎麼想都可疑至極，明擺著是個別有意圖的藉口。

「好。」Billy心照不宣地點點頭，答應得很是爽快。他走到門邊，回首對BeBe交代，「我去去就回。」

馮紹棋領著Billy回到自己房間，別說棋盤在哪了，連桌椅都好好的在門後堆著休息。「我就直接問了，剛才的……不是意外吧？」關上房門，他抬目和青年對上眼。

「在你眼中是那樣嗎？」Billy臉色一沉、一雙眼帾冷冷地瞪著馮紹棋，不知為何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覺得......我會刻意出手傷害姐姐？」

「就因為是你才奇怪。」馮紹棋這次沒有因對方的怒容而膽怯絲毫，冷靜地維持著穩定的音調進一步說著：「我認識的Billy是不可能讓姊姊少掉一根頭髮的，發生這種事你還不把自己手剁了。」說到這他停頓了下，稍稍放柔了問句。「……怎麼了？要是沒有特別的理由，你不可能這麼做。」

「退一百步就算是故意的好了，你有必要知道原因嗎？」對方說的實在是太有道理了，這人明明平時連話都說不清楚，今晚倒是言詞便給。Billy瞇起眼睛，倨傲地昂起下巴，繼續用那跟飛刀一樣能把人戳個窟窿的視線盯著馮紹棋，「......無論如何，我是為了姐姐好，她會理解的。」

「……關心自己的朋友很奇怪嗎？一個受了傷那麼痛、一個不自願地傷了人，我能當作沒看見？」Billy豎起的尖刺讓馮紹棋不退反進，他向前一步正面迎擊對方銳利的視線，踏穩了自己堅定的立場。「教我說話的不正是你嗎？Billy老師。就算你們心靈相通，這時候不是更應該和你姊好好說一聲嗎？你知道她不會怪你的。」

「你今天還真是伶牙俐齒，該說是我平時教的好嗎？」Billy諷刺的一笑，言下之意算是間接承認了，「我會跟她說的，本來就這麼打算。」
不等馮紹棋有所反應，他繼續說了下去。
「你覺得......她要是真的過去救人，成為叛徒之後、演出還能繼續嗎？即便今年完滿落幕，接下來呢？我們還得在這遊樂園裡待上多久？之後的每一年，還能公然在隊列裡表演嗎？已經死掉的人可沒法再死一次，剝奪她的生存意義，對BeBe來說比死亡更難以承受。」
「......就算你無法諒解也無所謂，我會保護姐姐跟她的夢想。」或許是被馮紹棋這番說詞與膽識打動，Billy收起了銳利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帶著幾分惆悵的複雜神情，能夠對馮紹棋說的似乎也就這樣了。

「我不敢說全部，但只要想到紹璇，我覺得我或許可以諒解。」見對方態度軟化、且自己得知了那水面下的緣故，馮紹棋退後幾步坐上床緣，隨手把外套丟在一旁。「你也是沒辦法了啊......就算那刀是捅在自己身上都沒這麼痛吧，難為你了。」他闔上眼簾衷心地說。

「請別這樣對你妹妹，她會很困擾的。」對自己的偏執程度很有自知之明的Billy不知為何反而比較能同理馮妹妹的心情，決定日行一善告訴她的好哥哥殘酷的真相。「......沒其他事的話我回去了。」
對於馮紹棋的推測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嘆了口氣便打算轉身離開。

「有其他方法能解的話我當然不會這麼做，反正也沒機會了──你等等。」看對方要離開，馮紹棋出聲喊住了人。「你們表演需要怎麼樣的場地？這次可沒有遊行能跟著跑了，需要找個能當舞台的地方嗎？還是......」他對這方面的規劃可說不怎麼有概念，連忙趁專家還在的時候討教一二。

「有跟遊行時差不多大的空地就行了，正如你所見、我們的表演有那樣的空間就能演出，但能有大一點的舞台跟觀眾席的話自然更好。」Billy回想遊行時的演出、兩人相隔最遠的飛刀表演也就相隔五米左右，其實不需要太大的空間，「接著就看演出的時間了，白天的話觀眾席最好要有遮陽棚，晚上則是要搞定照明問題、否則很難進行；我個人推薦晚上，會有比較多能夠呈現的舞台效果.......至於背景音樂，有魚司小姐之前分享的檔案，我會盡量想辦法搞定的。傳單你負責，做好底稿之後先拿來給我看。」
「......還有甚麼問題？」

「謝了。」Billy熱烈的回覆讓馮紹棋鬆了口氣，繼續應道：「我也投晚上一票。嗯......我再想想哪裡適合，晚點找到候補地點再跟你進一步討論。」他認真地思索起籌備事宜，卻突然想到什麼便話鋒一轉：「抱歉，我這樣會不會太任性了？自己想看就叫你們大費周章表演......」揪起手指，他有些不自在地小聲詢問。

「不會，你這麼想看讓姐姐非常開心；況且籌辦這事最累的是你，我們戲法都練好了、多演幾次也不會少塊肉。」Billy堅定的否決了馮紹棋的自爛，站在門邊一臉『沒其他事的話ry』的表情。

那麼你呢？你又是怎麼想的？

馮紹棋一時間差點脫口問出，但想想那人一向把姊姊的意願當成自己的意願，問了恐怕只會得到與「姊姊開心我就開心」相去不遠的答案便沒再多留心，最後只回了這麼一句話：「......謝謝你們，晚安。」

「我才要謝謝你，晚安。」Billy點了點頭，留下這句話當即出門回房，生怕自家姐姐又安靜不了幾分鐘爬起來做各種可有可無的事情。

▷ ◀

興許是第一次，馮紹棋如此想為妹妹以外的人做些什麼。

雙胞胎那燦爛奪目的演出稍稍喚起了他內心久未躍動的喜悅，誰能想到會在意外中斷了結局、使人惋惜不已；見BeBe為此也沮喪萬分的樣子，馮紹棋霎時起了個大膽的念頭──我想看、她想演，不如就再來舉辦一次？他相信Billy不會讓同樣的意外發生第二回，定是可以圓圓滿滿演至劇終的。

不過在倒頭栽進籌備前還有事情必須弄清楚，於是他叫上了弟弟隨行回房，一入內就開門見山問了最在意的部份：為什麼要製造這起假的意外中斷表演、也傷了姊姊？

你有必要知道原因嗎？

Billy一開始的保留讓馮紹棋想起過去的自己，他不知道堆起了哪來的勇氣，以往面對Billy時不時會升起的那份自卑與畏懼在此刻蕩然無存，他感覺現在終於能站直身子、堂堂正正地這麼宣告：

關心自己的朋友很奇怪嗎？

是啊、他們是我的朋友啊。若不是朋友，我這份為兩人擔憂的心情要怎麼解釋？若不是朋友，我又怎麼會在乎他們的開心難過。日積月累的相處互動讓我逐漸知曉他們的一切，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竟也在不知不覺中點滴烙進腦中，讓我在下意識感到了不對勁。

傾聽Billy惆悵地坦白了難處，馮紹棋並沒有任何要斥責對方的意思，他早就知道對方把姊姊放在遠超生命的第一位，無論做出什麼選擇絕對都是考量著姊姊的最大利益。

他知道的。

所以他才想知道不惜傷害姊姊的對方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在這之下是否又有任何一絲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他想幫助他，只因為他是他的朋友，無需再去思量其他理由。

最近他覺得，要試圖理解Billy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或許是因為兩人的立場有些相似── 一個放不下妹妹、一個跟隨了姊姊，他們同為手足付出了整個生命，優先事項永遠都是守護女孩們的笑容。

雖然他還是搞不懂對方為什麼有時稱讚自己、卻有更多時候在嘲諷，有時不想多管自己、卻有更多時候是在叨叨絮絮；偶爾他真的會懷疑這個人到底是因為姊姊才勉強跟自己相處、還是純粹覺得捉弄討厭的人頗有幾分樂趣？

算了、再多煩惱這個也得不到標準答案，至少他確定自己擁有了個貨真價實的犀利棋友，這點倒沒有任何可議的地方。

在Billy回房後，馮紹棋脫下一身海盜裝束先去洗了個澡，接著他換上制服、沒整理頭髮就再度外出，只為了盡快進行演出的場勘和傳單的準備。夜正深，他少有地慶幸著死人無需以睡眠換取體力，踏著有些輕快的步伐穿梭在燈火通明的遊樂園中，直至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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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中交流辛苦了！
感覺任何交流都會被我們對成大長篇wwwwww

ash4fun: 三人份量長篇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