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16歲的事情。
那名端正的少年手捧著聖經，身上寬大的白袍滾著細細的紅金飾邊，他清澈的嗓子細細念著經書上的一字一句，就像每次進行祈禱時一樣。那些信徒們一個個都閉上眼睛，聽著眼前的聖子讀著讚美經。
黑色的眸子宛如珍珠一樣，像是修女掃地一般掃著上面的文字，午後的陽光透過身後的彩色玻璃撒下，在那白袍上粧點了五彩的寶石。

少年的名字叫做以薩，是布萊克夫婦唯一的子嗣。
在他出生的那瞬間，直到他23歲前的人生都早已被定義了，那嚴肅的男人抱起了白胖的嬰兒，看著那黑珍珠一樣的，圓圓的眼睛。
「這孩子會是聖子，他將繼承這間教堂- - -永遠傳頌吾等天父之愛。」

那孩子的玩具是玫瑰水晶珠串，那孩子的繪本是舊約聖經，以薩的世界很小，幾坪的房間沒有窗戶，只有通風口，房裡放著聖經與紙筆供他抄寫，床頭則掛著基督受難像，他一直認為這世界就是這樣了，小小的，只有日光燈照著的世界。
男童終要長大成少年，12歲的以薩開始前往房間外頭，第一次見到那巨大的管風琴，他興奮極了，並好奇的想要伸手彈奏，但被他的父親- - -約瑟夫給打了手背做警告。

「你不需要碰那個，過來這裡。」
約瑟夫將一本精裝的聖經放入以薩手中，並讓他站在天鵝絨的紅色座椅前，修女一同上前，她們的手中捧著的是寬大的白袍，以及一頂內側的刺被削去的荊棘環。
「你只要坐在這裡，念出上面的讚美經就好了，你絕對、不可以做出踰矩的行為，比如笑出來，知道了嗎。」

「這是你的職責，以薩，讓信眾感受天父的愛，你就是天父與他們之間的橋樑。」
他聽不懂，他當然聽不懂，但在自小自己做錯事時，那殘酷的挨餓和責打告訴自己，只要乖乖照做就對了，不要笑，不要哭，只要像個"聖子"一樣坐在那裡，念出上面一句句的讚美經就好。
那天剛好入秋，他的父親在信徒面前大聲宣布自己"聖子"的身分，父親的大手按在自己肩上的力道既寒冷又沉重。

白袍與荊棘成功箍住了以薩的心，他成為了聖子。
信徒說自己的禱告能帶來幸運，於是他們常常來跟自己祈求，甚至比跟天父祈求的次數還多。他隔著木製的拉門，僅能從那些小孔隱隱約約看見信徒的臉孔，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各自祈求著不同的東西。
那名擁有栗色頭髮的女孩祈求一段浪漫堅貞的愛情；那個身材擁腫的男人祈求一份不勞而獲的財富；那個瘦小脆弱的少年祈求父母和解；那名雍容華貴的老婦祈求子孫有成。

他傾聽，他指引，僅此而已，無論是奇蹟，還是願望成真，都不是他做的。
以薩覺得自己在欺騙大家。

直到有一天，那名男子來了。
他許的願望是擁有一段純潔的戀情，他同樣仔細傾聽，並引用聖經的話語來指引，在他將對男子說出"阿門"並換下一位之際，男子說了除了祈求以外的話。
「希望你的願望也能夠成真。」
他的視線從手中默背的聖經中抬起來。
在那天之前，從來沒有人會對他說過，希望他的願望能夠成真這件事。
聖子會有願望嗎，那些信徒們說有，而那願望一定是信徒們的願望能夠成真。

那面部表情彷彿身後彩色玻璃上的天父一樣，莊重，平穩，毫無感情的少年，發出了一聲不是在讚美天父的音節。
「嗯。」

他發現這個男子是這裡的常客。
他是鞋匠的兒子，比自己大了兩歲，以薩喜歡他的溫柔聲音與棕色眼睛，那樣溫柔的顏色總上自己想起那去了幾次的，秋天的森林，從那之後，他常常來找以薩聊天。以薩發現他很多話，就算是面對著不擅溝通的自己，他還是會不斷的尋找話題。
他們聊了很多東西，興趣、專長、未來志向，當以薩說他的興趣是背誦聖經時，那男子笑的好大聲。
『興趣不是那種東西的、以薩- - -』
他擦了擦那笑出來的淚水，以薩則不解、又有些羞恥的望著他。

『興趣是你喜歡的事，你喜歡背聖經嗎?』「不喜歡。」
以薩微微噘嘴，但自己也沒有除了背誦經書外的事好做，於是他叫以薩在原地等他一會。
幾分鐘後，鞋匠的兒子氣喘吁吁的拿著一本小說回來。

『你喜歡看書嗎?喜歡的話，這本書借你吧，我沒翻過幾頁，不過很有趣的感覺。』

何止是感覺，以薩覺得這本書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了。
他趴在床上一頁頁翻著，這是自己第一次看聖經以外的書籍，以薩知道父親不會允許自己看這種書的，於是他在白天的時候專心背著聖經，晚上則用教堂預防停電用的手電筒當作亮光，躲在被窩裏面，看著主角如何在慧因國、大人國與小人國裡歷險。

這本遊記成了他前往伊萊的契機。
一直以來住在父親親手打造的金絲籠裡的小鳥，開始用嘴喙輕啄外面世界的空氣，以薩好幾次披上的灰髒的斗篷，和鞋匠兒子一起去市集玩耍，他帶著以薩去看水果攤、糖果店，以及以薩朝思暮想的書店，他們在草地上打鬧，玩到夕陽西下，以薩父親即將回到教堂時才互相告別。

他們快快樂樂地過了兩年，以薩心中的情愫也像是一棵松樹苗，逐漸成長成了巨木。

以薩17歲，即將滿18歲，進行性別分化的那一天，是2月8日。
他身上披著雪白寬大的長袍，手中捧著待會要唸出的主持台詞，父親答應了他的朋友，要讓以薩為那對新人主持婚禮。

他只覺得毫無意義，直到他看見那對新人的容貌時，以薩覺得他的心臟被扯出、撕爛，變成一團爛泥後被狠狠踐踏。
新郎是鞋匠的兒子，而他牽著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漂亮女孩的手。

他原本應該要當場哭出來，或許會將誓言書砸在地上，並不顧荊棘環上的尖刺將其扯碎，但當他看見那兩人的反應時，他突然變得十分的冷靜。
鞋匠的兒子不斷朝他開心的擠眉弄眼，以薩看著他不斷用拇指輕抹著新娘的手背，以薩明白了- - -他想給他驚喜，就是他請以薩父親讓以薩為他們主持婚禮，讓"最好的朋友"證明他們的婚姻。
他對他來說只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他笑了，為眼前人的幸福笑了。

「今天你們到聖堂裏來，在教會及雙方家長、親友以及全體來賓面前，就要結為夫婦。婚姻是天主定的制度，也是基督建立的聖事，這說明夫婦的愛情是神聖的，婚姻的責任是重大的，婚姻也是天作之合，因此夫婦二人必須白首偕老。現在我以教會的名義，請你們鄭重表明自己的意願。」

「【 】，你是自願來此結婚的嗎？ 」
「【 】，妳是自願來此結婚的嗎？ 」
「你們兩位既然選擇了婚姻生活，也願意一生互愛互敬嗎？ 」

「願慈愛的天主降福你們白首偕老。」

啪搭啪搭，雪白的鞋子在深藍的夜色裡在街上奔跑著。
過於寬大的袍子在風中飛舞，讓他看來就像一隻垂死的白蝴蝶，荊棘環在跑步的過程中不知掉在哪裡了，他也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撿拾它。
他想逃，想逃離那些歡樂的賓客，逃離那對幸福的新人，想逃離那間他以為他飛出去，卻因為腳上繫著的銀線而被硬生生拖回去的教堂。

「啊- - - -」
他的鞋子落下了，手套也落下了，權杖更是第一個被拋下的，落在地上發出鏗鏘的聲響，他終於無法控制地哭了出來，18年來一直累積的淚水在此時爆發，從未有人聽見他從喉嚨裡發出這麼淒厲的咆哮聲。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最後他跪倒在他們曾經一起玩耍的草地上，眼淚一顆顆的落在草皮上，原本淒厲沙啞的哭號聲慢慢變小、變弱，直到變成了哀痛的低泣，他不顧地上的塵土會沾髒白袍，在地上跪著，縮成一團抽泣著。
那天他分化成了o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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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薩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他的父母去世了。
18歲生日那天，他不顧父母的反對，隻身前往伊萊，念了路卡爾某間藝術大學的文學系，而在他拿到他的畢業證書後，他第一個收到的訊息是他倆雙雙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他撐著一把大黑傘，在那兩具棺材之上，將自己過去在當"聖子"時所穿的白袍、白鞋、白手套全部扔入裡頭做為陪葬，包括那本變得破舊不堪的小說。
他將他的過去連著父母的死一起埋葬。

他還記得，那時他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卻是帶著安心的笑容將那本書與白色衣袍一起下葬的。

「再也不會有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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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ㄌ

ㄛ幹484不能提到書名... 偶明天來改...先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