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大約是受了都市光害的影響,這座極東島國的夜晚似乎不如遙遠的北國那般點綴了滿天星辰,坂道上的洋館外沒有高聳入天的針葉林群,從窗外望去的景色也並非無際的銀白,遠方聽不見狼嚎,卻可看見零星燈火閃爍,這是個四季宜人的國家,不會因為入夜已深而沒了「人」的氣息。
latest #30
銀髮的少女椅著窗台而坐,冰藍的雙眼漫無目的地盯著外頭的街道,手邊擺放著剛煮好的紅茶,茶香隨著冉冉上升的熱氣逐漸充斥整個房間。遠方的馬路隱約傳了引擎的喧囂,刺激著少女的耳膜,她並不喜歡這聲音,但與這棟洋館的死寂相比總歸好點,終日無聲無息的建築被左右鄰居稱為鬼屋不是沒有理由的。
安靜的理由也是一直以來的常態了,今晚她在這裡唯一的家人、嚴肅的祖父又一次為了公司的事務不回家,偌大的洋館又只剩下她與Viy,難得溫暖的氣候也因此而顯得浪費。
偌大一幢別墅坐落在不起眼的社區公寓旁這件事情,講給十個人聽有十一個會先大笑三聲。
跨一個街口、確確實實的隔壁,街坊們總稱那棟洋房「鬼屋」。死氣呆板的日式公寓,沉默死寂的洋館別墅,異國文化間,輝映著同病相憐的色彩。
──但那不是少年關心的事。至少,這一切都和自己沒有絕對的關係。
基本的情報掌握入手後,沒有意義的事情要剔除、能夠利用的,要先找到突破口。而可笑的是,信奉這條思想的少年,現在正朝鬼屋走去。並非出自本人意願,僅是因為房東要求而必須這麼做──連行囊都還來不及放下,剛走回租屋公寓就被逮個正著。沒想得罪房東、要做的事情也很容易,皺著眉答應下來的少年只想趕緊完成任務然後回去。
アナスタシア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也該是熄燈時間了,看來今晚也不會回來呢。」將視線收回,等不到祖父回來的少女起身收拾茶具,紅茶的茶葉是姊姊們送給她的餞別禮,繪有精緻花彩的茶杯則是來自父母的告別,每個晚上她都會用低於標準的量泡上一壺,只要聞著茶香、啜飲茶水時便好像從未與家人分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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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Viy,我們……唉呀?」抱起低伏在她腳邊的黑貓,少女拉上窗簾準備離去,被喚作Viy的黑貓卻在這時掙脫她的懷抱,輕巧地跳到的窗台邊上,用黑色的身子撥開紗簾,回身衝她喵了一聲。「怎麼了,Viy?那裡有什麼嗎?」被黑貓的動作給吸引,少女放下已經疊好的茶具湊了過去,一人一貓就這樣貼著窗望向外頭、宅邸大門口的地方。
那裡確實有什麼,更準確地說,那裡有一個人。由於這棟洋館的「傳言」,鮮少會有人停留在此,更別說來拜訪裡頭的住人--現階段來說只有少女與一隻黑貓,連在家鄉對他們照顧有加的管家也不在。
來到日本的這段日子裡,她接觸過的活人除了祖父以外,也就只有一名有著東洋面孔的奇妙神父。
「你說,他是不是不知道怎麼敲門呢?」望著在門外停滯的人,她湊在黑貓耳邊小聲的說,輕笑著做出評論,真是奇怪的人,這樣奇怪的人卻勾起了她的興趣。抱起貓咪輕盈的身子,她推開窗探出上半身,手圈在嘴邊朝著下面的人喊道:「那位先生!門鈴,就在旁邊喔!」
「您若是不按門鈴的話,我可沒法接待您呀。」
順了下背包綁帶,掩飾不了的煩躁感與氣溫的上升程度成正比。早知道會跟那個名字跟長相搭不起來的房東碰上,放學後的社團應該提早走的。
都是鬼屋謠傳的關係,現在還可以感受到被誰盯著看的視線——真是蠢透了。
得知自己被交代的「任務」後,某個眼鏡男鄰居還奚落著,這屆的公寓成員試膽大會自己一定是冠軍什麼的,遭到他人祭出這種諷刺一般的關心也真夠令人鬱悶了。
天知道那種鬼大會早從自己入住以來一次也沒有舉行過。
近看這幢別墅,少年再度意識到有多麼氣派。佔地廣闊不說,就連庭院種植的花草也不是在日本常見的種類。
格格不入是對現在所為最好的自我評價。
由下往上的卑劣視線捕捉到屋裡的燈還亮著幾盞,少年忖度著,那就表示有人在裡面吧。只要把手上的這玩意兒交給住這裡面的傢伙、事情就結束了……
暗忖住在裡面的會是多誇張的有錢人家,攀升至二樓的視線撞上冰藍眸色——雪原似的膚色是第一印象。
隨即是落雪般澄透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輕快活潑的內容,彷彿看穿了自己心底的焦躁。從公寓到這裡的路程不過短短數分鐘,那個女人究竟在那觀察多久了?無聲無息的直到自己開始打量才示意要按門鈴,肯定是暗自取笑過了。
「看起來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真是抱歉啊。」 聽聞對方指示按下或許早就沒必要的門鈴,少年單手半舉起房東交辦、那該死的回覽板。「打擾你了,這就回去。」
難得的來訪者,不好好招待一番可說不過去。少女這麼想著便開口了,或許還帶了點捉弄的心態,畢竟那人在門前徘徊的模樣像極了過去曾在林子裡遇到的,迷了路的野狼幼崽。
少女將懷中的黑貓放下,維持著探出身子的姿勢(要是姊姊們在的話,一定會玩笑著訓斥她儀態不端)想要更清楚的將訪客的身姿收入眼裡,向下望去的視線最終與少年恰好仰起的腦袋撞個正著,落在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與其一同印入眼簾的還有與自己相仿的白色短髮,以及不似東方人的白皙肌膚--在訪客將對上的視線避開前,只不過一眨眼間的接觸便使她在這異國的夜裡,憶起故鄉的雪原。
也或許正因這份難以言狀的熟悉,少年略帶不滿的回應並未勾起她的不快,甚至使她感到新鮮。而與那句「鬼鬼祟祟」一同響起的,是自從這幢洋館建起後便不曾被按響的門鈴,「叮鈴鈴」地,略老舊式的鈴聲從門口一路響到少女的房間,空蕩蕩的宅邸頓時像是被喚醒一般,準備開門迎接難能可貴的夜訪者。
「門鈴,真的按下去了呢。」少女小聲呢喃著將窗戶闔上,並簡單地在單薄的身子上披了件水藍色的披巾,又矮下身順了順不知何時蹭到腳邊的黑貓,才穿上清涼的拖鞋推開房門往門口走去。雖說穿著睡衣接待客人有失禮節,但方才少年的回應又讓她擔憂,若是不趕緊叫住對方的話,或許他真的會就這麼回去了,那就太可惜了。
「請等一下,」推開那扇不曾在夜晚被推開的大門,她向著等在門外的少年開口,「既然您按了門鈴,那若是沒能好好招待您,就是我的失禮了。」
「況且,轉交物品得確實由收件者接下,才算是『任務完成』不是嗎?」望著少年手裡的板子,少女像是抓住什麼把柄一樣,臉上漾起了笑容。
看上去像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說的話卻意外有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
只是,就一刻也不想多待卻被巧妙堵話的狀況而言,今天還真是個不屬於自己的倒楣日。
「⋯⋯那就接下吧,我也不是來接受招待的。」 晚點回去還得打掃房間,要是沒按時把需要回收的物品放到指定位置,肯定又要被房東囉唆了。
邊考慮無關緊要的小事,少年挪開與少女對視的目光。無意識下抱持的劣等感總讓自己對於和出身顯赫的少女視線會合,成為一堵高牆。
觸碰在一塊的視線很快地就被避開了,有違少女從小接受的禮儀教育的行為卻未讓她感到排斥,是害羞了嗎?還是生氣了呢?不,兩種都不是的樣子呢。她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少年,心裡暗下結論。
像是沒看到那堵高牆一樣,也或者是出於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少女笑著側過腦袋,銀白的長髮順著她的動作落下幾綹,雙眼追著少年逃逸的琥珀色而去,堵住了它的逃亡路線。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了,家裡正好有上好的紅茶呢。」明明是在表達遺憾,語氣裡卻絲毫沒有失落的情緒,反而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冰藍色的眼裡閃爍著光芒。
「這樣好了,作為替代方案,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她故作隨性地開口,好像這不過是一個心血來潮的問候。
追過來的視線銀狼似銳利,令少年不由得後傾些許。下意識的反應與對方性別無關,從沒與人近距離接觸過,讓少年對此舉多少有些抗拒、更何況是地位相差如此懸殊的狀況下。
但少女的替代方案一出口,本身就覺得今晚相當荒謬的不滿情緒,忍不住爆發出來。
「怎麼,大小姐難道不曉得,招待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異性在深夜進家門是件危險的事情嗎?」雖然由自己說出這番話好像有點奇怪——而且話出口後少年也意識到,深夜到別人家對屋主大小聲這舉動也無法稱上有教養到哪去,於是重新緩下來。
「卡多克.澤姆露普斯。」這真是個爛透了的夜晚。比做惡夢還讓人不舒服、步調被打亂的一夜。手上的回覽板塞到少女懷裡,少年如坐針氈──不管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已經到極限了,現在就想回去宿舍放下背上的行囊好好沖個澡什麼的。萬幸的是,現在也已經沒有理由留下來了。
「東西交給你了。早點休息吧,大小姐,晚安。」
少女接住了被強硬遞過來的板子,卻在透過塑料材質的硬板感受到了少年微小的顫抖,以及略顯僵硬的動作。她抬起頭,方才逮住的視線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逃離,而若是能直接觸碰到他的雙手,她就會發現在這還算溫暖的夜裡,那人的體溫卻像受凍了般冰涼。
卡多克。他說這是他的名字,琥珀色的雙眼曾短暫的與她相視。
真是可愛的人。
連自己都有些意外地,少女心下浮現了這個念頭,或許真的是太久沒接觸活人了,也或許是少年的反應引起了她的興趣,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在那麼多個孤獨的夜裡,今晚注定是美好的。
然而自己卻接下了那片被戲稱為「任務道具」的板子,結束了這個短暫的相遇,少年抓住機會道出的晚安,使她即使還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想她還可以伸手拉住少年的衣襬,但良好的教養終究阻止了她這麼做,伸到一半的指尖連少年的衣料都未觸到就收了回來。
「……東西,我收下了,也請您回去的路上小心,卡多克先生。」最後,她只是得體的笑著,從那個愛惡作劇的少女回歸洋館的大小姐,抱著由他轉交的物品,靜靜的目送他離去,並且暗暗在心裡期待著下一次的見面。
畢竟都住在同一個區,也知道了名字,要再見還會難嗎?
——沒錯,命運之神從不會停止心血來潮的遊戲。
以為順利迴避了惡作劇似的捉弄、隔日一早,教室內充滿粉紅色的氣氛,卻比昨晚更令人渾身不自在。
八卦旋風颳了起來,全班都在談論轉學生的事情。說來了無新意的起火線、也只是第一個到班上的同學瞥見了老師的班級名冊內有個新名字而已。
有新同學加入班上並非大事,就算謠傳是外籍人士也一樣。自己也不是日本人,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溫吞地把身上吉他擱到座位旁、調整好擺放位置,再從書包裡抽出向圖書館借來的《伊卡洛斯之翼》後就坐。少年才想埋首興趣之間暫時逃離尷尬氣氛,上課鈴聲便於此時響起。
百般無聊地從書本封面移開視線,少年盯著綁一束蓬鬆捲馬尾的班級導師單獨在台上、聽他宣布今後會成為班級一份子的轉學生入學一事。
隨後,導師向著門外待機的轉學生搭話、請對方進入教室——
——如果命運之神真的存在,那麼祂一定是位熱愛惡作劇的神明大人吧?
少女垂著一頭梳理整齊的銀白長髮,在班級導師的示意下走進教室,就像所有爛俗小說的開頭一樣,她很快的就在教室裡發現了昨晚短暫相識、僅得知對方名字的那個少年,冰藍色的雙眼在與他對視時雙方都出現了一瞬間的驚詫。儘管期待著再會,少女卻也沒想到這裡的神明大人那樣愛開玩笑,竟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
很快的,少女收起訝異,偏過腦袋,揚起微笑,衝著他輕輕點了點頭。昨日只藉著玄關燈火望見的少年的容顏,在教室明亮的燈光下更加清晰,他生了一張柔和的五官,卻將自己打理得有些反骨,其中的反差卻不會讓人心生突兀。
說起來,昨晚還沒能告訴他名字呢。
這樣想著,機會也很快就來了,班導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教室,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走到了講台旁,按照「學校」這個環境的約定俗成,新入生是要自我介紹的。
「⋯⋯安娜塔西亞。安娜塔西亞·尼古拉耶芙娜·羅曼諾夫。」她在黑板寫下自己的名字後,用帶著些許口音的日語念了出來。 「因為家庭因素,跟著祖父來到日本。以後,還請多多指教。」說出口的是千篇一率的自我介紹。
「……」大腦受到的衝擊足以令思考空白一瞬以致失語。
少年清楚記得昨晚的失禮對話以及粗魯的舉動——兩人的初次見面可以說是最爛的開始。好死不死還是同班同學,這下已經可以想像得到之後會有多尷尬、還有那個煩人的眼鏡鄰居會怎麼調侃自己⋯⋯更糟糕的是,少女說了她的名字叫安娜塔西亞。
這在少年的故鄉不算是罕見的名字、放在她身上卻意外合適到令人難以直視——硬要給個理由解釋的話,大家閨秀似的新同學某方面可說是少年極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在座位上稍稍挪動身子好掩飾焦躁,少年盡量不與台上的少女對上目光。然而——
那麼安娜同學就坐⋯⋯嗯!卡多克同學旁邊那個空位吧!
「什……」命運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捉弄他人的機會。蓬鬆馬尾的班導語調輕快到令人厭世、卻又不得不接受殘酷無情的事實。
⋯⋯目視少女大方地靠近,少年清楚感受到了開始泛上胃部的疼痛。
沒有給少年緩解的時間,少女就已經來到了他的座位旁。
她想她應該伸出手,跟他握個手才是。雖然她還不知道少年來自哪裡,但國際通用的握手禮儀總不會錯了吧?
但她最終沒有這麼做,少年略微扭曲的神情彷彿快崩潰一樣,像是受驚的幼狼,她怕要是自己伸出手,他大概會炸成一團毛球吧?
不過,那樣也挺可愛的。
「我們又見面了呢,卡多克先生。」這次,少女不再為了心中浮現的念頭而感到意外,也或許是因為想像的那畫面,她臉上泛起了笑容。 「作為同一片住宅區的鄰居,以後請多多指教。」
此時此刻,她相信,未來的日子一定會非常有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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