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漸褪,一路上商家攤販都準備收拾鋪子打烊,此時小販們無須招呼路邊客人,便有空與鄰近店家閒談,葉宇澤走在去往客棧街道上,憑著靈敏的聽力很快地便把金水鎮最近有趣的消息給梳理了遍。
男人對於其中關於鎮上來了個似乎是純陽宮下山來的仙人道士這事兒多了點關注,似乎是有個人家住宅不寧,找人來捉鬼。
純陽宮?
他很快便想到前些日子識得的道長李晏。
葉宇澤隨著想法在腦中勾勒起對方拎著搖鈴招魂的模樣不免笑了笑,他當然是不懂這些降妖除魔的細節,只是照著自己讀過的話本中描述的作法過程憶想。心理畫面在人走到了客棧前便輕易拋諸腦後了,他踏入客棧,檢視一圈環境與店內擺設格調後向掌櫃的付了銀子,上樓休憩。
熱水澡洗漱完後,他下樓準備吃點小菜美酒權當晚餐,這小有規模的城內客棧在夜晚也到達了座無虛席的程度,男人將每張桌子都看了遍,意外地發現李晏的身影。
走到那人背後以摺扇點了點李晏肩膀,葉宇澤輕笑道:「原來他們傳的仙人道士說的竟是你,我可能與你同桌?」
爽朗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李晏回頭一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哪來什麼仙人不仙人的,不過是以訛傳訛,葉兄不會當真了吧?」但見男人摺扇輕搖身姿閒適,全然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不禁在心裡感嘆果然自己這勞碌命和人就是不一樣。
「葉兄若不嫌棄,貧道自然歡迎。」隨意的將桌上的茶水收拾了下,李晏笑著道:「上回在揚州讓葉兄見笑了,不如今次由貧道作東算是給葉兄賠罪?」
頓了頓,還是補充:「不過貧道還有
要事在身,怕是只能以茶代酒了。」
甫一坐下,眼尖的小二便機靈地將酒菜上桌,葉宇澤微笑道:「下次吧,我已給過銀兩。」這話並不是客套,他一向習慣一次給好些銀子,省得多次掏錢的麻煩,反正做掌櫃的會替他計算花費,多的便當賞錢。
邊飲下一杯溫酒,他順著李晏的話語裡的內容有了興致,隨口接下:「要事?說的可是這兒居民傳的捉鬼?」
男人從未見過鬼神,自然對這些神怪事物不怎麼迷信,只是看對方神情帶著點認真,權當作話題聊起。
「那倒是可惜了。」見人推辭,李晏也不強求,反倒是被對方話中的另一件事引起了注意。
「貧道一路趕路過來,今兒個又在雇主家折騰了一下午,還沒機會打聽什麼流傳,不知葉兄可方便同貧道講講?」一般人經常會覺得家中鬧鬼很不祥所以遮遮掩掩,他倒是很好奇這兒的居民們傳成什麼樣了。
捧起手邊的茶杯啜了一口,不知怎的,那王夫人的行為舉止明明端莊優雅絲毫挑不出毛病,可他就是隱隱感覺有些不對,也不知道葉宇澤會給他怎麼樣的消息。
聽聞李晏已糾結整整半日還未了結倒是有些訝異,葉宇澤沉思了會道:「王家啊,沒聽過什麼厲害的流傳,充其量也不過是上任家主眼光好相對商路,打了好根基致富的罷,但這任家主少有特別亮眼的買賣。」
商賈之類的消息他也不過偶爾聽聽長輩們提起,眼見道長搖頭,他大概也猜到重點並不在已故的家主身上,又聽李晏隨口道了句正妻王夫人如何心碎,葉宇澤想起這幾年來無意中從山莊裡一些奴僕茶餘飯後得知的一些小道八卦。
他挑起眉貌似很詫異的模樣:「那婦人當真難過?」
不意外對上李晏投來的不解目光。畢竟丈夫過世,一般妻子哪有不傷心的?葉宇澤笑了笑才又道:「不是我胡說。奴僕間常有流動,我無聊從莊裡下人們陪我師姐閒嗑牙時聽到的。」
「王夫人原先是這鎮上書香世家的陳小姐,本來跟這王家沒有關係而有說媒另一個中舉的讀書人家,但壞就壞在王家這任家主起了色心,使了點兒伎倆硬娶回了陳小姐。」
「什麼伎倆?下藥。」
才正給自己沏了杯茶的道長一陣猛咳,看來是被嗆得不輕,葉宇澤聳肩:「就是你想的那些手段了,這王家少爺,強搶成功養在家裡好生呵護也就算了,可惜他見著只要是好看的,能添房就收進側室,不好帶回家的就養在外頭。然後,那王夫人也是個要強的,無所出也仍然把位置坐的穩。」
他從小就聽過不少比這更誇張的傳聞,武林江湖險惡是險惡,可這些諸如世家間陷害、宅邸後院不寧鬧出的事蹟,有的還更狠呢。
「所以你說王夫人無助心碎,我還真覺有點奇怪,可不是聽說夫人娘家沒人上門燒香麼,據說前陣子家主剛死時,王夫人當晚還花了功夫打發走不少人呢,我以為是個心態堅強的。」
男人瞇起眼眸促挟一笑:「死前還吵著要把新收不久便有孕的小妾升格,這還不氣死那正妻了?嗯,這段我是剛才從附近商家那知道的。你只是沒打聽到吧?這些也不是被刻意摀著的秘密,不過死者為大,誰敢在王家人服喪期間說與你這樣還準備給她們捉鬼的道士聽呢。」
葉宇澤像說故事般給道長說著他斷斷續續知道的消息,竟也拼湊的有模有樣,但這整件事對他來說依然沒有什麼參與感,這些別人家家務事他即使知道也沒什麼興趣。相較於男人內心的平靜,反觀道長則是低下頭皺眉思索良久。
「怎麼,你還琢磨起來了?」他感到有些好笑,沒想到這點內容能讓李晏認真起來。
「也稱不上琢磨,畢竟貧道身在其中,還是謹慎些的好。」李晏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狀似不經意地伸了個懶腰,在只有葉宇澤看的到的角度下用眼神掃過大廳的幾個角落。
「可貧道瞧那夫人著實難過的樣子,天下女子能在丈夫死後依舊泰然自若的畢竟少有,我們兩個大男人在這邊議論一個弱質女流也不是事。」
瞧男人晚膳用的差不多,他索性提議:「據說這金水鎮當初因為出產沙金而得名,貧道好奇已久,不知葉兄可有興趣與貧道一同前往金水河一觀,權當飯後消食?」
話才出口便有些後悔,他的做法極有可能將對方捲入事件中,然而這人根本沒有義務陪他淌這趟渾水。
……約莫是男人一直表現的太友善的緣故吧。
迅速的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同時不忘亡羊補牢的補充:「不過這天色這麼黑,怕是也看不到什麼。」
男人心領神會,狀似相當贊同地起身,半點沒有拖泥帶水。
「無妨,消消食也好。」
依照方纔的眼神,關注他們對話的傢伙還不只兩組以上,李晏正做著什麼他不清楚,但是既然能被人留下眼線,那就有點意思。
葉宇澤陪著人一同離開客棧後望了眼道長挑眉示意。
他倒要看看這李晏惹得什麼事兒?
瞧著男人的眼神,無奈的攤了攤手。
「王家的人,到底不敢做的太過,還不至於跟出來。」李晏解釋了一句,隨即撇撇嘴,「怕貧道跑了不成,所以貧道才討厭接這種活。」
「不說這些了,葉兄消息靈通,可知道王家之前是否有請過風水師或者其它能人異士?」還是沒忍住的抱怨了一下,隨即皺眉問出了更重要的問題。
若真照葉宇澤所說,一個深閨婦人不該懂得什麼邪魔歪道,可他心頭隱隱的不安卻未曾散去,李晏從來不會忽略這種來自直覺的警告。
畢竟他的「感覺」向來準確。
「我也只是記性好,碰巧聽聞過金水王家的幾個小八卦罷了。」
葉宇澤頓時有些無奈,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會主動收集別人家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消息?「不清楚,但若你想知道,我倒是知道些門路能幫你問問。」男人側頭看向他,指了指某個方向道:「花柳暗巷裡,最適合花錢問問題了。」
果然立馬見李晏甩記白眼,葉宇澤聳肩,一臉我也沒說錯的無辜神色。
但話說回來,他想知道這種事做什?男人回想起傍晚時聽聞王家招道士欲驅小鬼的內容,「是哪裡不對了?你瞧,他們都知道你我是一路人了,說來聽聽罷。」
「貧道也只是猜測。」李晏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老實承認:「畢竟貧道對這類事情也不拿手,這次是硬著頭皮頂上的。」
「貧道在那好歹也折騰了一下午,發現有幾張效用奇詭的符咒。」這男人如此機敏,他倒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乾脆的將事情說出,「只能確定不是尋常鎮壓妖鬼會使用到的符籙,但貧道還不敢肯定那王家是否……」
「在養鬼。」
講到這個李晏就鬱悶,所以他最煩那種搞不清楚狀況胡亂濫用邪魔歪道最後還要別人來收爛攤子的傢伙,造孽不說,處理起來通常還會牽扯到各種彎彎繞繞的麻煩,如果不是師姐三申五令,他是絕對不會來淌這趟渾水的。
嗯了聲,葉宇澤雖不信這些牛鬼蛇神,但也不妨礙他將這其中的要點串聯起來,總歸是邪門玩意兒,拿來害人居多。
「人已死,目標達成了,現在要借你手收乾淨...是嗎?」
「貧道可沒說他們的目標是什麼。」李晏撇清,「有可能是貧道自己學藝不精,那不過是其他門派某種特殊的符籙,或者是王老爺生前有什麼打算,然而陰溝裡翻船,又或者還有其他更奇葩的理由也說不定。」
總歸就是拿他當刀使了。
「總歸就是來給人打掩護的,還扯著純陽宮這面大旗,算盤打得真不是普通的響。」
李晏一面思考著他是哪裡得罪了師姐她老人家,一面琢磨著該怎麼把這事情給收的漂亮。
說的有理,葉宇澤挑眉不在多言。見人為此事煩上心頭,也只是拍了拍李晏後背聊表安慰:「既跑不了,就加油吧。」
「你一人能行?要不要我幫忙?反正我也不怎麼想太早回杭州。」
這話不假,藏劍山莊每年都會舉辦小型論劍比試,太早回去只怕會被指派雜務。相比之下,李晏這捉鬼活動還新奇的多了。
「貧道倒還真希望有人能幫忙,然而貧道連到底該讓人幫什麼都一頭霧水了。」無奈的向人坦承自己目前的狀況,他倒是希望這人能給點法子。
「葉兄對這種事情涉獵不多吧,真打算攪和進來?貧道可不敢保證那王家搞了個什麼玩意兒,就怕連累葉兄。」他現在真的只能祈禱事情還在他的處理範圍內了,盡快把東西拿到手回去丟給師姐。
「就當長見識,這不還有你在嗎,沒什麼好怕。」
反倒安撫起對方,葉宇澤端的是一副人我打得過,什麼邪門鬼怪理所當然由道長解決的爽快思路。「趁沒人跟上,你帶我去現場一探算了?」
男人隨口一提,只是伸展了會身體,好像躍躍欲試的模樣。「指不定那玩意兒深夜便作祟了,正好解決。」
李晏在自己的良心和繼續糾結的事態中猶豫了一秒,隨即做出決定。
「貧道會盡力保證葉兄的生命安全。」
於是他們現在需要解決的是另一個問題。
「所以葉兄打算用什麼身份去現場一探?」略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客棧內還有些討厭的傢伙在等著。
「不用。」
他一向隨心所欲,行事果斷,即使是夜闖他人宅邸的行為也幹的毫不猶豫。
葉宇澤搖頭,只是後退幾步,提氣間使力運起輕功,往前一躍的同時伸手帶起人兒,瞬間將人一起扯向夜空。他眉目間帶著笑,道:「捉緊了,我們直接潛進去看看。」
李晏覺得他沒有尖叫而是僅僅反射性的抱住男人的腰已經是十足的有長進了,甚至於在被人放開後還有心情觀察一下四周,評論一下葉宇澤的輕功使得不錯,正巧落在王家人的屋頂上。
「勞駕,下次請先知會貧道一聲。」冷靜的跟人打了個招呼,示意對方朝著那口井的方向望去,卻隱約聽到了對話聲。
「……夫人也真是的,怎的連純陽宮的道長都請來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透著幾分憂慮,「若是真的被看出什麼來該如何是好?」
「不必擔心,黃鸝。」另一道婉轉的聲音開口,「那李晏瞧著不過堪堪及冠,能有多少見識?妳瞧他折騰這院子都得折騰一下午,又那般毛毛躁躁的,能有多少本事?」
那聲音不屑的冷哼一聲,接著道:「男人嘛,不過都是些虛有其表的齷齪生物罷了。」
李晏頗為無語看向一旁的葉宇澤,這裡可是有兩個「虛有其表的齷齪生物」在呢。
「貧道能當她在誇獎貧道長得好嗎?」輕聲跟身邊的人吐槽了一句,繼續凝神細聽。
「好了黃鸝,把東西給收拾收拾然後燒了,別留下蛛絲馬跡。」那女子交代道,「井裡頭那個也是時候解決了,省得夜長夢多。」
「是,夫人。」黃鸝應聲。
到底是潛行,說話只得靠近身旁人的耳邊細語:「井裡頭真有邪物?怎麼聽起來倒像是她們自個搞出來的。」
底下傳來一些翻箱倒櫃的聲響,接著是打開房門的喀孜聲,葉宇澤手快,一下子便將身旁的道長撲倒按在身下,示意安靜。萬幸那一身僕從裝扮的女子並無警覺,只是專心地走到庭院一角,照著指示將一件件物品毀屍滅跡。
「她燒的那些玩意兒,是什麼?」
男人瞇起眼,只看得出是一些紙張跟人偶,拍了拍李晏問道。
這麼一來二往的,對於男人的行動模式倒是也習慣了幾分,輕輕推了推對方的肩膀示意要人放開他。
「看著像巫毒之術……可貧道對這一脈的涉略也不多,只知道那人偶似乎可以用某種方法做成替身人形。」為了保持平衡而順勢扶著葉宇澤的肩膀,李晏湊過去低聲回答,視線卻也沒有離開過黃鸝身上。
夜色深沉,透過跳動的火光能辨認出東西的大概輪廓已是極限,實在看不清那紙張或人偶上是否有其他記號。
過了一段時間,火光熄滅後那女子仍細心的拿著棍子撥弄著灰燼,確認沒有遺漏絲毫碎片。
「這女人做事很仔細阿。」
皺眉評論了一句,接著又見女子走到井邊佇足片刻,又恰好背對著兩人,無法肯定她到底做了些什麼。
「那口井裡一定有東西,就不知道她們準備了什麼來『招待』貧道。」嘆了口氣,這王家是愈發的令人不喜了。
「跟傳聞中一樣嘛。」
在屋頂上待了半刻鐘,總算是等到那奴僕牽著一婦人離開這院落。夜深,宅內已無人走動,男人一躍靈巧落地,檢查了一番入口緊閉的大門,無聲扣上木製門鎖,便朝李晏招手示意:「沒人,下來罷。」
好奇地往井口內一探,只覺此井內外貼的紛亂的符咒確實添上一股詭譎之像,其他倒沒什麼特別。「你看看,我去別的地方瞧瞧。」
反正他也看不懂,不如去查查附近有什麼特別的物件。
葉宇澤先是悄聲走進了沒關上門的屋內,裏頭擺設竟簡單的過份,看來是被收拾得相當徹底。查詢無果,他走進側室,一樣沒什麼稀奇的東西,唯一與之格格不入的便只有擺於儲物櫃上的一面精緻銅鏡。
他湊過去一看,這下可不得了。
男人於銅鏡反射的畫面上沒看到心裡所想的模樣。這銅鏡裡映的臉還不是個男子的樣貌,而是一張艷麗的年輕女子面容,那施了粉黛的臉先是盈盈地對自己一笑,接著畫面便換了,雖是同一張臉,可現在那本是柔情似水的絕色臉龐卻滿是傷痕,燒的、利器劃的、瘀青腫的...模樣甚慘。
鏡子裏頭的東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葉宇澤心裡震撼,背脊從下到上竄入一股涼氣,弄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立刻退開房間,朝屋外李晏的位置跑去。
「李晏!裡面有張銅鏡....唔、」
他才剛踏出門口的瞬間,沒抵過從看到怪異畫面時就有的不適感,幾乎是被冷暈了過去。
「葉兄?」聽見屋內的人喚他的聲音,抬頭一看,正好見到男人倒下的一刻。
「葉兄?葉宇澤?」
李晏嚇了一跳,連忙接住對方,輕拍著人的臉喚著。
……沒有反應。
這下可好,事情沒有解決,反倒賠了一個人進去。
小心的讓人靠著牆坐下,李晏嘗試了幾個簡單的方法都沒能讓葉宇澤醒過來,卻也知道不是自責的時候。
「貧道很快回來。」輕聲說道。
照著對方最後的提示,確實看到了那面平放在儲物櫃上的鏡子,沒有過多的猶豫,李晏隨手脫下外袍將之包起,就這麼帶走了鏡子。
王家?諒他們也不知道是誰拿走的。
回到屋外背起陷入昏睡的男人,踏著輕功回往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