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
久違的敲門聲,有如屬於遙遠時光的聲音傳到耳裡,但不知是和平或是動亂的聲響。
本先只穿著底褲,坐在早已失去彈性的沙發上,藍槿這時起身隨意套上衣服裙子,手握上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槍,這才走到門邊,隔著門板對外人開口。
「有什麼事情?」
門後傳來女子的嗓音,緊張的心情稍微放下了幾分。
——雖然說原先並沒有多大期待會有人應門就是。
「……那、那個!」
抓緊側背包的背帶與隨身的鋁製球棒,好段時間沒與人對談,一開口便支支吾吾。
「讓我進門……不對、啊!……我、我想借住一晚。」
「哦?」
女孩子的聲音,可能溫柔如水,可能陰險如蛇蠍,但都得自己開扇門,才可能理解。
將槍指在前方,藍槿同時打開了門,面對門外的女子。
--綁滿了繃帶呢。
「先讓我檢查妳身上的東西。」
「⋯⋯唔。」
是個不算少見對於門外陌生人的反應,但每次碰到這種事情還是不免覺得恐懼。
對方只要扣下板機自己就可能會死了呢、這個距離⋯⋯
反應慢了幾秒扔下手上的球棒,鏗啷一聲。
「包包⋯⋯而已。」
盡可能省去多餘的動作,她卸下過大的側背包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最近氣候還沒轉涼,身上的衣物並沒有過於厚重。
「嗯哼。」見對方丟去了球棒,手也沒接近背包,藍槿這才放下高舉的手槍,將背包一把扯向自己腳邊,打開仔細檢查。
乾糧、水、幾件衣服、手電筒、打火機,打劫對方一點都不划算的裝備,頂多打火機還能用來燒殭屍。
藍槿呼了口氣。
「進來吧。裡頭沒什麼東西,妳自便吧。」
「啊、謝、謝謝⋯⋯」
得到屋主的應允,把被打開散在地上的行囊隨手抓著,還沒來得及整理便進了門。
環顧這應該原本是工寮一類的鐵皮屋,屋內還算乾淨,地面卻到處散落著衣物看起來有點雜亂。
這裡似乎只有這一名女性⋯⋯
在屋子找到了一個角落,鋪上防水布弄成簡易的地鋪,跟在外頭露宿時的差別不大。
對方自顧自地尋了角落,藍槿也樂得不開口,自己離開了居所,到稍遠的大路口檢查狀況。
凌亂的汙漬並沒有覆上溫血,只怕是因為附近無人,活屍沒有目標才有如此景象。藍槿伸了個懶腰,又往更遠的地方巡去。
「咦、那個——」聽到門闔上的聲音時人已經跑出去了,竺就這樣愣在原地。
等了一會人還沒回來,她找到盥洗室換下衣服打濕毛巾做了簡單的梳洗,雖說都在外流浪,但她其實不喜歡身上總是沾染異味。
看著散亂衣物與雜物的地板——嗯,只是分辨能不能繼續穿或是需要清洗的話⋯⋯自己應該還是做得到吧。
確認周圍沒有危險後,藍槿這才趁著天色還沒全黑,回到了工寮,這就發現借住的女子正在整理地上的衣服……
「啊、唉……」她無奈地撥撥前髮,嘆了口氣:「妳不用管我的東西。」
「啊⋯⋯對不起、因、因為來借住,不做些什麼的話⋯⋯」
也算變成一種習慣了,如果屋主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將環境打理一下通常不是什麼壞事。
「⋯⋯我沒有動、那些衣物以外的。」放下手上的東西,迅速縮回打好地鋪的小角落。
「……」是個好孩子,但也可能是裝的,不過再猜測這個也太累人,這時候還是無法擺脫人類的思考,藍槿感到可惜,可惜腦子不能換一顆。
「……算了,沒關係,妳想幹嘛就幹嘛吧。」擺了擺手,藍槿接著就躺回沙發上頭。
「⋯⋯那、我去洗衣服?」
竺在女子躺上沙發後又小心翼翼觀察了一下,而後小聲地開口,盡可能放輕動作的起身往廁所移動。
——所謂得寸進尺大概就是這樣。
「去吧。」隨腳將鞋子踢到一旁,藍槿在沙發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隨即闔上眼。實在是沒有事情可做,但跟以往的閒閒無事又截然不同。住所裡有另個人在,令她有點不適應,翻來覆去沒能趕緊歇會。
好早……明明天才剛暗下沒多久。
以為對方累了想睡覺,但在她來回忙了好陣子後發現人依舊翻來覆去睡不好的樣子,把洗好的衣服都妥妥掛上架後,竺輕手輕腳地靠近沙發。
「妳不到床上睡嗎?」
雖然她並不知曉對方睡不安穩的理由,也不知道這個簡陋的屋子有沒有能稱之為床的東西。
「不了,床在樓上,妳想睡就去吧。」僅僅睜開一隻眼望向女子,回答問題後又闔起。
討床不是本意,她搖搖頭後又回到角落,拆下身上的繃帶清理傷口,確定大多皮肉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摸了摸右眼,凹下的眼窩理所當然什麼都沒有長回來,無奈嘆了口氣。
清潔完替換的繃帶,把較大件的衣物充當薄被蓋上身,聽著同樣空間的吐息聲意識矇矓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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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槿幾天後便沒有再回到這裡了。
竺這天打算檢查放在屋子外用來儲水的水桶時,不遠處聽到了動亂以及尖叫的聲音。
沒想到屋主沒有趕走自己甚至讓住了幾天。
只是到了後來她開始隱約感覺到,那位女性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也許是在哪裡遇害了吧?這也是常有的事。
蓋上水槽的蓋子,往騷動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可能屋主還活著嗎?畢竟感染後還有可能存活到發病死亡,要是撞見成為活屍的女性也許還能送她一程——
拿起平時隨身攜帶的球棒,便關上門出發了。
朝著聲音來源走去,才往大馬路口的方向跨出幾步步伐,屍體的惡臭便先一步傳來。
早前聽到的尖叫聲,此刻暫時沒有聽見。
沿著行道以建築物作遮掩,可以瞧見
幢移動飛快的身影,各自散去似在找尋目標。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像是殭屍的人影看起來沒有變異,也沒朝自己走來——是普通的活屍嗎?
小心不要發出聲音,沿路撿拾地上的石頭朝著較遠處投擲那些鐵皮或鐵桶等金屬廢棄物。
盡可能製造能把活屍引走的聲響,一邊靠近也許是剛才尖叫的源頭。
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形,在聲音響起後立刻往遠處移動。
側耳傾聽,正隱約察覺到動靜,在隔著幾步路的巷子內就見一名嬌小的孩童正急急地往活屍移動的反方向奔跑。
看到急奔的人影,將想呼喊的反射動作忍了下來,沒忘記活屍們剛剛才被另一側的聲音引走。
小孩子的腳程不算快,只要稍微加快腳步就能跟上。
然而小孩子渾然不知竺的警覺用意,發覺到身旁有人靠近,小孩子隨即「哇啊!」哭叫了一聲,又更往前跑開。
「等、等等……」
任由這孩子跑下去可能會再踏入下個危險區,現在只能先阻止他邊祈禱另一頭的活死人沒有敏銳到能聽到這邊的聲音。
突然地一個加快腳步,鬆開球棒的同時雙手穿過孩子的脇下將他抱起。
「別出聲。」
她摀住不知何時又會哭喊的嘴,在小小的孩子耳邊說道。
本還在掙扎的小孩,在聽到竺的聲音後乖乖的安靜下來,點點頭。
確定孩子安定下來後慢慢放鬆力道,改為用手牽著。
手指比了噤聲的動作後拾回不遠處的球棒,慢慢移動確保離開這一區的路線。
握緊竺的手,孩童一邊緊張兮兮地回頭,一邊緊跟著對方的腳步。
「姊、姊姊……」他小小聲地喊著對方。
「嗯?」
停下看起來不太穩的步伐,轉頭疑惑地看著他。
「妳、受傷了,我們、要去哪?」話語之間沒有連貫性,小孩怯生生地望著竺,滿臉都是淚水與髒汙。
「……這是之前的……現在沒事,我們先到安全的地方。」
竺愣了愣,才發覺對方指的是自己身上的包紮,不過這孩子乍看之下可能比自己還慘。
「你有受傷嗎?」
聞言他趕緊搖搖頭,眼淚這時又簌簌的掉下來,他趕緊抹抹眼睛:「可是,其他哥哥姊姊,有受傷……」
「誰?」
除了活屍以外一路上只看到這個孩子,再來就只剩下路邊的屍體了。
當然也可能是躲起來了,但現在掉頭找人實在過於冒險,仗著體能優勢又把還在哭泣的孩子抱起來,頭一遭發現自己不太擅長應對孩子的竺決定先回到暫時落腳的屋子。
「那個、一起從牆裡出來的、哥哥姊姊……」
順從地讓人抱著,身體還仍在微微顫抖,小孩子依然左右張望。
是從花蓮沿著省道往南行、嗎?
「……他們被殭屍攻擊?是多久之前的事?」
一邊確認也沒有停下腳步,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剛剛……在那邊,有僵屍……」小手抬起指向方才大街的位置,小朋友轉頭看見逐漸靠近的簡陋屋子,先安靜了下來。
「被殭屍攻擊的……那大概、沒救了吧?」
總之,那些活屍聽起來不是跟這孩子的同一行人。
進屋關門落上門閂,放下懷中的孩子,翻動他身上的衣物確定身上沒有感染的傷口。
「……要是很在意,我可以去幫你看看狀況。」
孩童眨了眨眼,乖順地讓對方檢查自己,聽完後神色有點猶豫:「可是很危險……」
「……剛才那些看起來沒有變異體,我不會有事的。」
無所謂地輕輕聳肩,最糟的情況也不過是在傷者因感染死去之前幫忙解脫罷了。
簡單交代眼前的孩子乖乖待在屋裡、去洗個澡好好休息,拿上防身武器又往同個地點出發,不一樣的是這次騎走了停在外頭的淑女車。
回到附近時又一次屍臭撲鼻,這回味道甚至比方才又重了些,而且這次明顯聽到了哭喊與哀號的聲音。
從遮蔽物多的地方慢慢靠近,原本被引走的殭屍因為喊叫聲而又聚集回來。
看起來還有在活動的只剩下一個人了吧,因為被攻擊無法逃離的樣子。
被攻擊成這樣的話基本上就——
『⋯⋯沒救了啊。』她在心中下了結論。
但是從牆裡出來的物資⋯⋯或許還有些能用的東西。
握緊了球棒便往正在飽餐的活屍腦門重擊下去。
——力道不夠?還是角度偏掉了?
至少以吸引殭屍的注意力而言已經足夠,傷者抓到空擋直接往外爬去,而她也沒有餘力去顧慮對方可能會被後到的殭屍們當成大餐這件事。
殭屍被擊中弱點,倒地之後抽搐癱倒,看起來暫時沒有了威脅。
努力爬行的生者只能做最後的喘息,看上去還能辨識出是男性的人抬頭望著竺,血與淚模糊的臉努力開口:「謝、謝、快……走……」
她搖搖頭,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值得對方道謝的事情。
朝著倒地的殭屍殭屍又補了一棒確保自己安全了,轉頭問尚存一息的男人。
「⋯⋯需要幫忙嗎?」她比了比自己頭部的位置示意。
男子聞言,想答話前卻先咳出了血沫,眼淚也掉得更兇,他最後眼神一厲,對著竺點頭:「來、吧……然後、快、逃啊……」
「嗯,交給我吧。」
似乎很熟悉這種善後工作了,乾脆地回應後又舉起早已染血的鈍器。
「⋯⋯晚安。」
用著與平時平板相較起來柔和不少的口吻與陌生人道別,就像記憶中的父母總在睡前對自己做的。
另一頭活屍正在逼近聲源,她先拿走現場好帶回去的物資。
有新鮮的屍體作餌,搜索完回程的路上非常安全。
「我回來了。」挪開離開前防止那孩子偷跑出去而擋在門口的障礙物直接進屋。
「姊姊!」待在裡頭的小孩見到門開便撲了過去,神色慌張地問:「姊姊,妳沒事嗎?其他哥哥姊姊呢?」
「……那裏沒有活人了。」
卸下物資,輕輕拍了拍孩子的頭。
也是有什麼人無傷逃出的可能,只是短時間內很難再會合了吧。
「……咦……」
小孩愣了好半晌,安靜一陣子才低下頭再上下點了點,本來拉在竺身上的手也慢慢鬆下。
「……嗯。」
就算反應再懂事,在她眼前的依然只是個孩子。
拍撫沒有停下,她接著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也差不多該離開這,屋子留給你也是可以的。」
老實說自己也不是這臨時庇護所的屋主。
「……唔,姊姊想去哪裡?」聽到發言,孩童抹抹臉後又湊上去拉住對方的手。
「往西岸吧。」
這一帶最近殭屍開始多了起來,早點轉移也許還能確保這個庇護所的完整。
「……這意思是打算跟我走?」疑惑地皺眉。
話說這孩子跟著的那群人到底是怎麼通過那些花東那些隧道來到屏東的?或是走山線的嗎?
儘管疑惑,同時也覺得一個孩子不會懂這麼多。
「唔、我、我想跟姊姊走,我會跑很快的,不會當拖油瓶!」趕緊點點頭,孩童抓緊了竺的手。
「我是無所謂,你想跟就跟。」
沒有特別反對,只是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光只會跑,在牆外是不夠的。」她彎下膝蓋,與孩子平視的高度,對視那雙純真的雙眼一會又別開視線:「……說這個還太早了啊……」
一開噗就充滿意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