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總是伴隨意外。
六根捂著眼睛,腦子內不知為何想起了這句話,說出這句話的人的聲音想來他十分熟悉……若是生前的話。
那話聲令他懷念,但卻想不起更多了。
正對著他的惡靈高聲尖笑,六根感知到他撲了過來,打算將自己吞食——
『……六根,你沒事吧。』
那聲音令六根熟悉,一如方才在腦中撥放的話語,誘使六根開了口。
「……視力短時間內是回不來了,不過不打緊。」六根緩緩放下了手,疼痛一陣一陣從眼睛部分傳來,甚至有擴散的跡象。他只是往前踏了一步,暈眩感便使他踉蹌了一會,隨即被一個人撐住。
那聲音很是無奈。
『不用看,那東西被消滅了。』
六根一頓,直覺有什麼不對。他想不起來對方是誰,對方卻認識他,而對方那熟悉的語氣簡直就跟一開始的黎朔玥別無二致——但他腦袋一片混沌,什麼也想不起來。
「黎……?不對,你……」
撐著他的那個人微微一頓,然後用安撫的力道摸著他的背。
『……當成是黎你會好過點,孤帶你回四季殿。』
騙子,黎才不會用孤自稱。
六根這般想著,意識卻是違背想法的放鬆下來,直接沉入黑暗。
再甦醒時,眼睛仍是連綿不絕的疼痛,連稍微動一下眼皮都困難,而後冰涼的布料輕柔的擦過眼瞼,不適感減輕了些許。
『醒了。』那聲音的主人馬上就察覺了這件事,『還能適應嗎?』
「……神殿怎麼會放你進來?」他明顯不是黎,也不是分部的任何一人,身上環繞的感覺也不似天上殿。
『看來是沒問題,等等會拿冰塊冰敷你的眼睛,忍忍。』那聲音自顧自的牽扯開話題後,比方才更冰涼的事物就貼上了上眼瞼,令六根不僅嘶了一聲,『面對惡靈猶豫不決、粗心大意、不知取捨,比起以前你更蠢更弱更沒用了。』
「你知道以前的我?」
『想死就繼續問。』那聲音不滿的嘖了一聲,不知道是對著自己還是對著六根,『你知道你要是找回記憶會魂飛魄散的吧。』
六根沉默下來,但也只有數秒。
「連這個都知道,你究竟是誰?」
「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叫你——」
六根的口型才剛做出來就被人用力的按住,手心猶如岩漿組成般滾燙。
這跟他記憶中的手——
『想死嗎!』
手倏的收緊,似乎氣得連力道都控制不住,引得六根吃痛,原本在想的事情一概無法繼續下去了。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弄痛了六根,那手僵了一下後馬上就移開了。
六根鬆了一口氣,疼得皺緊的臉緩緩舒開。
「你不是黎,也不是另一個,我還能分辨得出來。」
『……明明當成公的弱……唔。咳,明明將孤當成黎明會好過些。』那聲音把冰塊換了個地方冰敷,無奈的嘆了口氣:『非要給孤定個名,那就叫終夢。』
像是察覺六根聽到名字後的不滿,那聲音——終夢——又接續著說了下去。
『名字歸名字,你自己的定義孤可管不著。』終夢又嘖了一聲,『曾幾何時,孤也需要向你解釋這個了。』
六根又沉默了幾秒。
『如果你要孤解釋以前的事,別想。』
「我什麼都還沒說……」六根一愣,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臉,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
他怎麼會知道?
『……要解釋就沒完沒了了,閉嘴。』終夢的話聲聽起來就像是想揍人一般不爽,『很會找死這點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六根又摸了摸臉,確認自己臉上的表情沒有問題,才反駁道:「我沒有很會找死。」
是說原來他以前是作死派的?
終夢嗤了聲。
『明知道會掛還不停問以前,這不是找死?』
「……那只是——」
『尋找自我的本能?無論如何你不會跟以前一樣了,而以前的你已經與現在的你無關,孤亦同。』
「……那為什麼還來幫我呢,照你這樣說,我被惡靈攻擊的時候你就該放著讓我自己處理了。」
終夢拿走了冰塊,滾燙的指尖輕輕拂過下眼瞼。
『只是因為孤無法再視若無睹。』
之後的幾天,即使六根拒絕,終夢還是堅持著要照顧他,從吃飯到更衣,若不是六根堅決反對,怕是連洗澡都要包辦。
眼睛的治療也是同樣,明明只要放著就會好,甚至,即使目盲也不妨礙他日常行走,都可以出任務的程度,但終夢還是硬把他架回了房間內,壓在床上,不容拒絕的把手覆上他的眼,詠唱法術。
今天也是如此。
「明明放著不管就——」
『閉嘴。』終夢惡狠狠的低吼一句,這是他們這幾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日常對話了。
終夢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疲勞,口中喃喃的唸著,那是一種奇異的語言,帶著一種懷念的腔調。
一字、一句,那話聲勾動著六根的思緒,令他越來越好奇終夢究竟是誰,然而終夢總是不正面回答。
明明他的行事、他的話語、他的態度都是那樣與黎朔玥相似,明顯這兩人一定知道些什麼,但——
『你就這麼想死?』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再開口時仍然是掩不住的氣急敗壞,『你知不知道你在反抗我的術法?』
「等等、我沒——」
溫熱的液體流淌過六根的臉頰,在同時終夢又嘖了一聲。
『這可真是……孤這下別無選擇了。』
溫熱的液體用滴滴答答的方式落在六根的臉上、髮上、肩上、脖頸上、胸口上,那些液體混雜著奇異的味道,幾乎可以勾起六根的殺意——
終夢的手更用力的壓住了他。
『閉上眼睛!』
六根想說他根本沒有睜開眼睛、更沒有反抗對方的術法,然而眼界中出現的模糊光景告訴了他,他的眼睛似乎真的違背他意志的張開了。他跟著嘖了一聲,強自把內心翻湧的情緒壓下,盡可能冷靜的開口。
「終夢,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了。」黑色混著橙金流光覆蓋住視線,偶爾竄過一絲不祥的紅與刺目的金,明明該是普通的場景,然而六根卻覺得情緒異樣的高漲著,好似腦中正有什麼在叫囂。
——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
然後他聽見終夢深吸一口氣——他今天深呼吸的次數似乎特別多——再吐出一口氣時是發著顫的。
『沒問題的,你放鬆,交給孤。』
『孤會讓你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就算要扭轉時間,孤也不會讓你再一次……』
六根睜開了眼睛。
他急匆匆的翻身下床,環顧室內。
空無一人。
只有熟悉的房間,他自己的房間。
門被倏的敲響,六根抬起了頭——打開門的卻是同事。
「六根,北森林那邊有個棘手的傢伙,需要你——咦你怎麼了?」
六根咬了咬下唇,微微低下頭整理表情。
「今天是什麼日子?」他記得,他出發的日子,是九月的最後一天,他的……忌日。
同事只是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九月的最後一天啊……啊對呢,抱歉,我忘記你今天是忌日了……照理你輪休啊……咳,我去多找幾個靈媒處理那邊好了,你繼續休息吧,抱歉打擾你了。」同事縮了一下肩膀,趕緊把頭縮了回去,然後想到什麼似的又把頭探了回來,「等等請你吃東西還有喝茶吧?」
「呃,我……」
「你的臉色太糟了,還有,希望你身後那一坨黑氣是我的錯覺。」同事伸出手指點了點六根身後,終於關上了門。
六根立即轉身回頭——然而那裡還是沒有任何人。
「……終夢?」
不,根拜託你不要跟我在這種地方同步啊。
(被鞭策著寫完後才發現同步率高過1000%的中之)(正在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