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l 故里】Tag:SS_wei

夜幃漫漫,幽深似玄青傾流緩瀉。
幾重砂漠迎風撲簌,淒冷削骨得生疼,屬於北方大漠的乾疼硬生生刺著每吋肌膚,縱使已與這般氣候相處多時,她仍多少為這嚴寒哆嗦幾分。

亥時已近。
她隻身於此,懷中攛緊行囊,一雙墨瞳眨巴似地輕凝四周,深怕一分神,便與那紫衣錯身而過。
latest #70
夜時寒,北關風來削冷了疼。
離城荒郊枯椏竹林繁錯,葉殘了一地隱去小道,便由著白履亦趨前行將之碎去,內陸不如朝海旁水霧濃重冬時寒,卻連呼氣時都似生得冽刺入喉來得不適,不由得是夜幕人靜時一聲聲淺咳自皂紗中瀉出。
浪滄滔滔江流始終落盡天地無語時,而他步出幽徑。
如期於約定時分,見著渡口長板上孤影依著燈子,遠觀揣懷著包袱人兒縮得嬌巧,霎時有幾分生趣。
匿於帷帽下,硃砂眉眼不禁頷首一笑。
片刻,紫衣一頓一佇,相隔幾尺遠,君少蘭捂起雙手便是好生讓自個兒咳了幾嗓,確保立於人前是無恙,才舉步來至幾寸前,由後喊道。
「墨姑娘。」
「……君公子?」

溫雅沉嗓道出,她微怔,轉身迎人,可眼前所能捕捉的景象無疑是片漆黑,既看不著華裳紫綢,也無法清晰看清籠罩皂紗的碩長身段位於何處。

「抱歉、每到深夜,我便什麼也看不清……可有讓君公子久等了?」

雖是如此,那向來慣於聆聽細聲的感官仍是清晰聽見那幾聲淺咳,擔憂來者是否又因北方地域的乾冷讓身子更加不適,她微仰著臉,白淨臉蛋盡是憂心忡忡,縱使她知曉心細如君少蘭,絕不會輕易使自身染上疾病。
濃於夜中,一切僅勾攔起幾分輪廓。
驀地止步,便恰巧迎來繻裙水袖旋身一顧,水眸綴入燈子殘暈半寸微光,彼方翠眸相凝,他明知人兒見不著諒還清淺至笑,進而端詳人眉宇憂色,暗忖了跟前人怕是耽擱了時辰,默然緩了幾許。
溫聲緩調地不假他話,試圖讓人不再感到焦心。
「無事,亥時方至,連片刻都沒誤上。」
他才赧然於讓姑娘孤身佇於寒冬中,候了不知多時。
一越浪滄入北夏,可哪處皆比不得南夏天來得讓君少蘭適應,他若非習武此刻怕是早凍得染疾,思及此他自個兒皂紗下的面梢坦露幾分無奈。
爾後朝來時路一望,僅見竹影輕搖颯然窸窣。

「畫舫便於竹草後幾尺。」
「礙於劣者身分不便泊於渡口,墨姑娘可能走?」
立即下載
「君公子無須擔心,我會跟上的。」

待溫雅沉嗓道盡所述,她微微頷首,乖順跟於眼前人後方亦步亦趨,枯葉沙沙嘶鳴,霜霏漸寒,北漠寒風颯颯襲捲肌骨,所幸在這濃夜僅剩她倆,與往常街市喧囂嘈雜相較,這竹林雖靜謐無息,然,能輕易捕捉白履聲,緩慢地,她悄然跟著君少蘭默默前行。

竹影斑駁錯落,殘葉紛沓如煙,雖已習慣北域嚴寒,但她仍禁不住瑟縮身軀,在前進時分將懷裡包袱抱個滿懷,像極了急需冬眠的幼獸。

——加緊腳步吧。
稍稍憶起那人方才於驛站的孱弱脈搏,她如此思忖,腳步隱隱加快幾分。
一路於前領人,穿梭於竹林暗影間無語。
濃墨寒夜隱去泰半晝中聲色,他始終亦步前行,完全無察覺身後小鞋匆匆,出一盞茶時四周竹影越發稀疏,金盞官燈晃眼,綴入幾寸前與稀星天河爭艷。
一方畫舫松木雕築,泊於砂石岸灣間。
不似一般世家遊興江河的彩舫漆色繪紋,僅與一般舟子船大了些,可觀地便剩那花櫺雕欄扇,與船桅上二層式築閣小臺,若不細眼觀之,怕是稍稍便沒入江面水煙中,但卻是君少蘭有意為之。
「近日江勢不穩上船時,當心點。」
「畢竟畫舫吃水不深,較易受河水暗潮擾動,此行相隨便船家與二位小廝。」
聲自皂紗下悄然洩出,僅欲讓身側人聽聞。
與此,岸上船家於一側船岸間架好木板子邊上燃著草菸,似候了良久起了幽晃,直至見著此處他倆方招手邀攬,便讓著君少蘭舉步先行登船。
「好,謝謝。」
聞言,她輕聲謝過來者。

甫從竹林離去,稍稍映入耳畔的便是江水浮濤,雖於夜裡無法輕易看清眼前船隻,可從那人身份揣測這畫舫應不會過於簡陋,亦不會如公子閨秀遊景賞湖時那般雕欄砌玉,過度鋪張即是招風,她清楚君少蘭慣有的習慣,此行能搭乘這樣船隻,已足矣。

她隨那人沿著木板緩行而上,待登上畫舫,順勢朝方才邀攬的船家軟聲致謝,夜已深、月華茫茫漫覆寒江,這次,確實是辛苦他們了。
【半夏】君少蘭│邢凉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船家吆喝幾響,小廝三兩下便麻利地將木板子給抽離岸上,船片刻劃破水浪,由著撐竿時幾個打轉。
離岸乘遠。

十日,長亦長,短亦短。
耳側上猶著軟聲言謝,紫衣卻未留心於人兒身上。
他兀自將帷帽支手摘下,前景頓時復明了色,松木砌攬起簡式雅堂,烘暖著是炭盆劈啪作響,星火熠紅,君少蘭於此悄然一歎,江面冷霧氤氳沒入鼻息,此刻他終是不著如此費心地遮掩,相隔幾寸遠,將一切收攏於懷,首是坦顏相見。
「墨姑娘,若需歇息便往末端行便可。」
「底間的廂房略是粗簡,此行是要委屈姑娘些了。」
他倆一面,同多個時日一般。
婉順地溫雅道了簡言交代,一切便止在禮字上,設想此行需多日,儘管以官燈相伴不至於讓人為難,但,於作客而言,皆是上不了臺面罷。
「幾日順流,行至幽山、江陰會入城採辦些物什。」
「有何需要便同小廝說著,無須客氣。」
聽得紫裳人聲溫雅,她細細牢記對方所言,這十日不長不短,然而在船隻渡水遠比陸上行旅來得麻煩,且不提男女身份有異,鮮少與異性長期相處的她,多少仍是不適應此刻感觸——縱使,她稱不上討厭。

「雖說這或許是多管閒事了,不過,入夜深寒,還是多小心些才是。」

素手輕探布囊,取出一枚袖珍瓷瓶後,她朝那人探出手,將瓷瓶交與對方:「這雖不是丹藥,但能止咳、去寒。若您不嫌棄,請用吧。」
──止咳?
瓷瓶幽晃於跟前,圓潤瓷身與上燭火間相映暉。
眸翠驀地一怔,倒為此沒藏著地秘密事兒兀自一笑,他不知人兒會見著幾分笑亦或不會,爾後踱步朝前幾寸,免得頻頻浪濤聲響待會沒了軟嗓。
畢竟耳力不好使了。
「抱歉,果然讓墨姑娘給聽著了。」
音落半晌,紫重衫也未朝人前提手。
反倒轉而揀了巾帕疊於自個兒掌中,遂是遞前,將玲瓏瓷瓶納進布帛中,好生裹妥才將之入手,君少蘭拈著於掌一般大的冷瓷,卻出奇地在意料內有著暖度,較他的指梢還暖,恍若冬陽映雪。
「在此謝過。」
「手、太寒了,怕碰著了會嚇著您。」
掌間瓷瓶遭人納入手中,似是不著痕跡般地輕娥無習,她斂眼,任由漆墨與碧塘相互泫映,隱約間貌似瞧見那人眸畔亦焯燿燦熙,然那僅是錯覺,她們仍被濃黑包裹,眼下燃烈的只有那盆炭火,再無他物。

「不會,能幫上君公子便好。」
「那我先歇息了。晚安。」

話甫道,淺素絹擺徐緩蕩曳,眼前人顧慮為何,她清楚、也知道不應過問,於是她選擇先行歇息,讓彼此,皆能在今夜稍得片刻清幽。

她順著船艙末端離去,步伐不快不慢,待行至廂房,便隨意揀個隅角就此歇息。

江浪滔湧,可她不甚在意,伴隨渾身倦累,沒幾會兒便睡著了。
船板輕落巧步,相隨裙袖,逶迤一色軟綴入燭火暖色,明滅搖曳落影漸行,一步一緩,與江河滔聲相和。
眸底熠翠,目送人兒漸遠。
紫裳片刻便往甲板一行,江風臨嘯,拂去千絲縷髮他縱眼沒入江洋天幕似傾墨染盡,五里不見,僅於回首船間一縷光瀉來,小廝提燈來見。
予了他一盞,亮了一寸金絲袖,離前嗓是如此一囑。
「此行劣者便於上層閣子理事務、歇息,若有事喚聲便是,會醒著的。」
「那名姑娘,有勞多照料了。」

畫舫熄了半許燈。
燈盞搖曳相隨了人,沒入船尾拾級而上,一步一履,一絲燈染浸幽黑深閣,靜落了一隅不再晃蕩。
今夜,天地無聲,僅餘金盞官燈乘風與浪流相伴。
那晚她睡得極沉,或許是累壞了,或許是沉澱多時的紛擾令她無心思忖外務,她蜷縮廂房一隅悄然熟睡,直到微熹乍臨、江水波濤撚入耳際,她這才悠悠轉醒,從不深不淺的夢境醒了過來。

……已經早晨了?

她簡單打理過儀容,將長辮拆解,改以用玉簪簡單束起烏髮,意識模糊地走出廂房,想先瞧瞧現在是在哪了。

模糊視線勉強捕捉幾縷晨曦紛揚,卻看不清船家與小廝位於何處,於是她揚聲輕喚,招來那小廝細軟詢問:

「不好意思,請問,現在是辰時嗎?」

「昨夜我睡得太沉,君公子後來可還好?」

仍是隨口問道,雖不知那人昨晚是否有妥善休憩,但仍多少憂慮,那羸弱身軀又過度勞累了。
臘盡春回,日昇稍緩了時,天際方染一片曦陽輕淺。
小廝方庸碌地為了早膳奔走,打了幾瓢水捉摸著該往人那兒送,畢竟常人也早該起了才是,但此過了時也不見那倆公子姑娘,尚焦心此事便恰巧給人喚了去,見著姑娘娉婷好端出落似水,小廝解了些急,應了辰時倒順口同人說了些作聊。
道是些長話,不出便是先提了那兒姑娘前腳方離,那公子便後腳上了二層的雅閣。
再者便是那小廝半夢半醒時僅見雅閣燃著燈是一夜,順道還牢騷了些上頭世家公子兒自個兒生怯不好冒犯,便連方才送茶水也給先擱在門兒前未入內。

現下閣間燭火已燃盡,昏晦著幾縷曦色瀉入。
一方墨硯未乾,臥榻上四散了竹簡書冊,些許還由著人支手擱在膝上,靜落於衣袂間,紫裳蜷在臥榻欄邊上是不甚舒坦姿勢,卻呼氣淺穩地──
連船隻遭浪喀了幾響也未曾碰醒。
——徹夜未眠嗎?

聽聞小廝如此表示,她既不驚訝,但也意外即使是在這畫舫上這世家公子仍需為商事如此費神,商賈與世家宦官這類繁瑣縝密的事情她雖不算了解,可也清楚,這不是能輕易放下的重擔,無論是那君姓、抑或君少蘭此名所涵蓋的範疇,怕是換做尋常人早就承擔不住了。

然,身子仍是得顧的。
這世上可沒有鐵打的身子,也沒有神仙丹藥能治癒所有疾病啊。

「要不,等會晚些,我替您將君公子那份早膳呈過去?」

她淺笑,朝那庸碌小廝禮貌問道,怕那人會為此猶豫,不及對方回應,她便續而說道:「我等會也有事要與君公子說說,就當是順便,不礙事的。」
果不其然,那小廝雖是猶豫,但仍讓著她晚些幫忙把那早膳送至上方雅閣,那個君少蘭所在的處所。

過了片刻,估算時間差不多後,她輕手輕腳來至雅閣門前,輕敲門扉,朝門內人揚聲呼喚:「君公子、抱歉打擾您歇息,早膳已備好了,我替小廝過來傳一聲。」
叩、叩叩。
雕欄花門敲響清脆,臥榻一隅,紫衣動了半分青絲下平眉頓時微蹙,擰上額間一點硃砂,爾後軟嗓細聲隔了道門不甚清晰地入耳,君少蘭才恍惚地回了點神識,翠眸瞇眼直入門紙上晃亮陽色,迷濛不清落了一剪淡墨。
僅僅於此他無意地稍一個抬手,接連得書冊竹簡便零稀地紛紛自紫重衫上滑落,匡啷幾聲咚響。
徹底驚醒夢中人。
君少蘭愣眼端見一地,卷宗書冊歪斜著落了半數,不由地掌扶上額,試圖理清現況,他尚憶起方才天色半明,外頭來回地是小廝奔走同著鍋爐煮灶低鳴。

──我……犯睏了麼?
遲了半晌,雅閣方有所動靜。
門戶一敞,端見紫衣金繡如往,但便片刻才又有所應聲,溫雅嗓聲此刻啞了幾分卻難掩語末間困色。
「墨姑娘——?」
「抱歉,方才打盹了,何事麼?」
大抵是遭自個兒突如其來一睡給懵了,愣無料至門外便是姑娘家,君少蘭於映眼霎時幾個心思轉,尚未查看人兒意圖便先佯裝回儀表堂堂,問了聲。
卻是個蠢問話。
——這聲嗓,是睡懞了嗎?

聽著那向來溫雅的聲嗓摻雜困頓,興許是被這光景逗得生樂,她瞧著望著,雖是與往常一般無法摸著那人模樣,可也能依稀在腦內拼湊此時這絕代風華是怎樣個茫然——不知怎的,倒有幾分生趣。

「哎。」

軟嗓輕應,纖柔素手款款拾起滾落鞋畔的卷宗,她唇瓣彎盈,向眼前人柔緩說道:

「辰時了。我替小廝過來說一聲,早膳差不多快備好了。」

「不過……眼下興許得先整理呢。」

她緩道,嘴邊笑意不減半分,卻不選擇上前歸還卷宗,或是就此踏入雅閣。

畢竟這確實難得呢。
換做他人,可見不著這樣的君少蘭。
水唇綻著笑弧,來語間的漫著一絲清淺笑調。
眸翠映入纖手挽袖一攬了落地卷軸子,君少蘭不禁垂首掩去眸底一絲赧色,與此頃間,又見門戶外木盤盛著茶壺淺盞,啞口無言,是自個兒連小廝弄了聲響也給渾不自知,此刻諒還添了一地亂。
不著片刻理清概況,方是溫嗓清了喉後陪笑不是。
「...實在是、讓墨姑娘見笑了。」
「您不如先行用膳罷,劣者收拾尚須費時的。」
應著聲,他大抵思忖起最末一次寐得如此沉是何時,但卻思不及,況且他總覺比起打盹亦或睡去,更似倏地失去意識令人摸不著頭緒。
興許,自個兒身子已非他清楚地那般。
則是早已,不堪負荷。
外頭小廝正為早膳庸碌奔波,雖已能稍稍感覺到粥靡的清淡氣息,但她倒也不急著填飽肚子,說到底,還是得先確認點事才行。

她微屈身段,徐緩拾起滾落鞋邊的書卷竹簡,雖然能幫忙收拾的數量不多,但仍謹慎小心放至臥榻一側,待人著手收拾剩餘殘卷,她思忖片刻,朝君少蘭問道:

「——當真、是因睡意而耽擱了嗎?」

她沒忘記昨晚那人曾說過的,可那白瓷瓶分明是寒冷如霜,若連那點溫度都不及他的體寒……恐怕,確實如她所想,這遠超出他能負荷的了。
相隨人兒巧步回身入內,日豔自門中瀉入一室。
他倆一人一手揀著滿地殘頁紙軸。

「墨姑娘此話──」驀然笑嗓淌入小閣中。
「君少蘭能大言不慚之事,莫過於不言謊罷。」
恰與水眸相視,一嗓笑調中婉順,眸翠正眼絲毫未避去,即便此人盡似目盲,但他仍深知小姑娘比何人皆瞧得清,望得明。
再片刻,紫重衫已是揣抱著滿懷書卷來自臥榻。
一把零落將之全擱下。
君少蘭繞自人兒身側將紙捲子理整,金絲繡卻頻頻自卷宗中抽離撫上頸肩,顯然不適,數度地他舒展筋骨,暗忖大抵是方才睡相差了些,惹來一身痠疼,與此尚閒話家常地溫雅語道,巧轉人兒心思。
「是,真難得寐得如此沉,連您來此也未能察覺。」
「……這樣。」

話語輕落,潭墨微斂柔煇,雅閣落影參差錯落,這散落滿地的書籍卷宗不消片刻便收拾妥當,可她仍隱隱在意君少蘭那番話。

——虛實參半,亦真亦假,於他而言,究竟、何種歸途才是真實的呢?

羽睫翩躚,待收拾好殘餘書本後,她率先轉身,欲從閣裡離開:「那、我先去和小廝說一聲,抱歉叨擾了。」

軟鞋款行、步聲輕巧,將門扉輕掩後,她先是長吁幾番,爾後才上前與那小廝道明君少蘭晚些才會出來、那沉寐之事,她選擇就此隱沒。
不出兩盞茶時,紫重衫便現身於雅堂上。
畫舫不似尖底船能多著船艙隔上廂房與食堂,用膳便自然地擺落於舫子前的雅堂上,一切從簡,圓几佈著幾碟醃漬菜,一鍋煲粥冉升熱霧,散來席間幾許肉糜醬菇味兒,雖無美饌佳色,倒顯得小廝一手好廚藝。
與此,翠眸方入眼案前。
早已落席端雅人兒,青絲襯花容,秀翦似春柳。
「讓客久候,作東實感愧色。」
溫雅嗓音打響一室靜謐,他含笑間拉開席位。
倒不急於落座,瞥了眼煲盅燒得可燙著,反是逕自拾了白瓷碗添了半許後輕擱於人兒跟前,君少蘭可自適著諒還同給自個兒添粥時,閒談似地。
「今日早膳晚了,墨姑娘且先用罷。」
「無事,我不要緊。能與君公子一同用膳,便好。」

人兒淺笑應答,語間沉著,聽聞那清淺嗑響聲漣漪案緣,她朝人道聲謝後,素手捧起瓷碗,朝那香氣撲騰的粥麋輕吹凉氣,這粥雖簡樸些,可香味誘人,想必那小廝是經過一番苦思才完成如此佳餚的。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趁此時小廝不在,她悄聲問道,湊近唇畔的瓷杓隱隱遞來微溫,煮得綿爛的米粒搭上肉靡醬菇,甚是清爽鮮美。
「是,多虧您了。」應聲清淺。
「昨夜藥丹,總算緩了來此犯得淺咳毛病。」
和著湯勺輕落滑過盅緣,慣性落了笑明知人瞧不著,紫裳落座相視,他倆恰如老友聚時恬淡。
掛徽下長指未急於跟前熱粥,反倒拈箸朝一側涼菜先揀去,長筷襯落透光白玉蘿蔔,細片似輪月,隔透上晨光江滔藍湛若隱。
與此寒時,添足美意。
入口以枸杞入釀的醃菜,君少蘭一顧於前,瞧著墨潭斂眸下細食,與常人無別,致使眸翠不由細觀,畢竟他是首回同人這般不為別什地相坐用膳。

「北夏的天過寒,果然還道南夏好。」
北夏乾燥、寒風冷冽,這氣候即使是長年生於北漠旅者,仍無法適應這般嚴酷環境,她正淺嚐粥靡時便聽得對方如此表示,不禁無奈一笑,跟著紫裳附和道:「是了,我也覺得還是南夏好些,起碼不會那樣難受。」

「雖然到了寒冬,無論哪處都會下雪,可還是南方好點、也賞雪煮酒、望景對詩。」

說到底,還是公子閨秀喜愛的雅興吧。像是趁興出遊、化天地為鴻鵠等,若真碰上雪夜,她寧可抱著湯婆子在閣間讀書,起碼指頭還能暖呼呼的。

「君公子喜歡賞雪嗎?」
她問道,爾後頓了頓,興許是過往未曾與此人如此閒談,不知怎地,不大討厭這般相處。

反倒,挺喜歡的。
──喜歡賞雪麼?
驀然一問,眸翠越過碟盤砂盅一見人顏。
醃漬白玉嚼入口中清脆,一響、一聲,暗忖地是他正與此思量,一時半刻溫雅嗓聲對此話卻應不著半語,再尋常不過,談天說地總能隨口問上的樸實,該較商賈間暗流作弄更令人不假思索才是。
然,這份尋常話無人如此向他上心過。
「...興許是喜著罷。」
「說來見笑,那等兒雅興,該言喜惡之分於劣者可難了些。」
言之見笑諒也真笑語幾嗓,論他與跟前人兒,關聯上還真是另類將命搭予彼方身上,此等閒談便不再拐轉話鋒,他倆多時毋須匿藏。
與此,金絲袖拈上瓷匙用上粥盅,舀粥緩涼時一道。
「非厭,便好稱之為喜歡罷。」
「這樣、啊。」

她拾著烏木筷,細捻涼菜入口品嚐,那溫雅聲嗓所道一字一句,恰似在琢磨如何以言語道盡賞雪於君少蘭此人而言,是雅興、抑或只是常態——但,興許如他所述,無厭惡便是喜,沒有好與不好之分。

「我倒挺喜歡落雪聲,雖靜,但相當好聽。」
「縱使是世間最好的樂師,也模仿不來那聲音啊。」

羽睫微斂,深邃潭墨流瀉幾分這年齡才有的稚嫩天真,那是兒時母親曾在床畔間訴說的故事,她依稀記得,每個雪夜她倆都是細聽落響度過的。

「但若得要遊湖賞景,還是春季適合些呢。」
軟嗓緩道,和煦熹微自窗檻灑落小閣,難得能如此放下重擔與人閒話家常,她多少也不似往常拘謹老成,言談間多了幾分爛漫天真。

冬賞雪、春賞花,換做尋常閨秀,興許每日都能享受如此愜意吧。
夜落,雪無聲。
至少無寐的夜中,秋去東來他立於偏宅中一賞,絮雪紛飛似花殘落,無人無聲,僅餘煮茶間偶然沸水聲幾許玲瓏劃成漣漪,與景和聲。

粥涼,小匙送入口便嚐了些許鮮味。
聞彼方軟嗓娓娓道來,君少蘭不由莞爾間數度打量起那剪水袖落姿婉柔,方才話中添了幾分姑娘心思,再思及往日彼此該言君子之交皆說不上,回首來時路一載載至今,便是自娃兒時至二八年華,每回相見總不溫不熱,差些還真當小姑娘遭這世道磨得──
連點兒風雅趣事也不曾體認過。
驀地,他的會心一笑更肆意了些,笑著還那般一道。
「江淵春景甚美,若墨姑娘春時未離不妨一遊。」
粥靡清香伴隨寒冬微凉絲絲飄逸,伴著紫裳溫聲溶入景致,過往幾年她慣來與此人保持距離,雖無刻意,但亦是為彼此多留幾吋空間,一來何時有變動尚能保身,二來若過於接近,那些髒的、不淨的恐會污濁風華,惹得那人渾身狼狽。

然,興許是前幾日剛經歷生死浩劫,此刻她未想過多,僅是將溫雅公子視為友人,想與其多閒談幾句罷。

「也是、待天氣暖些,賞賞花應是不錯。」

一聲輕嗑,瓷碗落、烏筷止。
素手拾起絹帕細抹唇緣,她本就食量不大,這樣已是足矣。

「君公子等會,也是須忙於商務嗎?」

一雙潭墨輕靈眨巴著,今日天氣不錯,她倒想在外頭吹一會風,老是窩在艙閣,可是無聊極了。
「不忙。」
問話來得巧,他倒無躊躇過半刻便應聲。
盅碗尚嫌熱著,然,人兒先擱了箸後羽睫輕搧直凝而來,君少蘭越發與跟前人長時相處,便倒起了探究興致,此情此景甚是熟稔,他瞧著也慣了,神思幾些輾轉便恍若見著江淵留著顧家的小ㄚ頭。
不由地再續食前,斂眸莞爾至之。

「墨姑娘可有何打算?」
「這……應該是在艙外看點書罷。」

思忖不消片刻,她如實回應,這時辰雖比子時寒冽好上不少,可仍冷颼颼的,不宜待得過久,僅僅是閱讀完一本書的時間,興許是沒問題的。

「再來便是整理藥箱裡剩餘的草藥,這幾日在雁臺耗掉不少,等到幽山後,得補充點才是。」

她輕抿唇瓣,思緒驀地飄忽至昨日兩人相見時,君少蘭表露的孱弱體虛,下意識暗暗責備自身修行不夠,無法第一時間察覺異狀——這情況,怕是日後越發嚴重。

得比以往留神才是。
櫺外框景,風清云淡。
一盞茶,一冊書,無疑愜意舒心,他不由頷首一讚,卻也不過抬顏瞬煞落入潭墨水眸中,倏地困色致使溫嗓不及思量便已道。
「墨姑娘雙目──」
「書卷上字詞,無妨麼?」
來往年歲,人兒一顰一舉皆同常人無異,甚是較眾人皆機靈麻利,君少蘭偶然會恍惚間忘卻他倆間有別,此一日未曾如現下驀地上心此事。
半晌默然,他倒方覺自個兒失態冒昧。
畢竟往時他倆於彼此中所見所聞,皆不曾相問相擾。
「如此唐突,劣者僭越。」
「不,是我沒解釋清楚,無事。」

水袖輕掩唇瓣微揚,興許是已習慣君少蘭慣來的從容溫雅,這樣難得的困窘總是能使她心生有趣,心緒幾番流轉估摸這人應是與聯想尋常書籍聯想在一塊兒,才會——一時失言。

「坊間仍有盲者專用的書籍,只是難找些、也較貴,但確實存在。」

人兒輕盈起身,淺素裙襬宛如波瀾連綿,伴隨移動泛瀁漣漪,她側首,軟聲向人稍稍解釋。

「前些日子在雁臺市集尋得一些挺有意思的話本,若君公子有興趣,等會我可以借您看看。」

所謂話本,乃市井生活之縮影。
雖與陽春白雪相差甚遠,可偶爾以此消遣,亦有番樂趣可言。
──盲者專書?
細聆人言,眸翠頓起了興致難掩流光底竄。
此刻僅見溫嗓單音地連連應聲,兀自岔手抵唇一思忖,君少蘭著墨半晌那他不曾有所耳聞的物什,探究奇趣全攀上硃砂眉眼中,恍若孩童首次見著新奇物笑意漸長,不再靜婉從容,添足了生息。
僅是誰也不曾落見如此的君少蘭,此刻亦同。

盅一擱,餘粥淺剩卻不見底。
軟嗓捎來邀約,應了他那等兒小心思,不由斂眸。
「那可先謝過墨姑娘。」與之一笑。
她沒漏聽那近乎細微的雀躍,起碼,此刻確實如此。

這淺笑似曾相識,然並非風雅公子慣有的溫文儒雅,倒有幾分神似街市糯嗓討糖兒吃的孩童,與她常年熟識的君少蘭,差異甚大。

墨瞳隱隱掠過一絲驚訝,她怔愣片頃,亦軟聲回應來者,語調柔軟、清淺如許:「那,我先回去找找,等會便回來。」

她朝糊影頷過首,外頭清風徐徐撩起鬢邊烏絲,挾帶稀疏落影,將本就漫漶的紫裳襯得模糊——看不清、捉不著。

待人頷首應過,她留下輕軟履聲,就此漸離雅閣。

外頭船夫正搖動船櫓,不大不小的舟船靜靜在江水蕩泊逸行,勾勒出猶如枯葉的陣陣漣漪。

這趟遠行,還未結束。

*
同舟三日,一切平安無事,小廝與船家皆是古道熱腸,縱有再小的事都能找他們幫忙,多虧君家公子,這短暫三日,她難得寐得舒坦,即使艙閣不甚舒適,這江水濤浪的閒逸仍是難得。

馬上便要停泊在幽山一處,距離返回故里,只剩七日。

——得抓緊時間,與他坦言才是。

辰時已至,與往常那般打理好儀容,她款款來至用膳的雅閣,柔荑輕托面頰,對這事稍感煩悶,思忖該如何坦承,才是上上之策。
三日稍縱即逝,十日興許不過轉瞬。
冬日艷正好,水勢順南,五嶽狹山臨江環繞,依山傍水,遠山松林拔翠,霧水縈繞漫天飄渺,近了幽山,他連側耳皆恍若能聞見十九譜震岳紅塵。
連當年,雪盛,皆歷歷在目,似身在年華中。
一展古琴,香染天地。
二層雅閣外櫺下紫裳獨倚欄側,以布拭著琴架,一側擱置古琴一塵不染,梨花木琴身雕鏤花色繁繞,此刻前景熟稔,君少蘭本便寐不過卯時,興許舊景滴淌上心,早時將琴揀出暗室覓個能曬著陽暖處好好養著。
幾些時日前不過一離幽山,輾轉間,便又重遊。

香爐輕以蓋熄之,仰首觀天算時。
他遂是擱下手邊雜活兒,朝雅堂一去,果不其然再敞門一霎花容映眼,眸翠彎盈後一斂,此時相見,三日便以成了互不道明的默契。
「墨姑娘。」溫嗓提聲。
白履趨步已至人前,今朝雅堂未有食糜噴香,冷著僅置了些許花糕乾果,卻是君少蘭卯時便同小廝囑意過,畢竟輕行水路,食什添得可乏了。
眸翠見人若有所思,他倒深意一笑半晌可細眼打量。
「先用些果餅罷,方會泊於幽山,尋間飯館用膳。」
「劣者思是幾日水路,怕是伙食顯得乏味了。」
「謝謝君公子,飲食方面,我不要緊,也並不是因物什匱乏而煩悶。」

溫嗓入耳,靈眸輕綻幾許後微斂,她頓了頓,抬眸凝視那晃曳不定的身影躊躇半晌,在思忖如何闡釋那事同時,伸手探向桌緣,摸了幾回後總算搆著茶壺壺柄,以雙手輕捧,替兩人各斟了杯暖茶潤喉。

「等到了幽山,我有一事必須告訴公子。若屆時公子……願意聽的話,先在此謝過君公子了。」

軟嗓微滯,她抿著嘴,伸手拾起一塊花糕慢慢品嚐,花糕香甜可口,每一口皆是綿密,但怎樣也冲不淡,滿腹紊亂。
茶斟響澈澈,盞中浮沫圍繞白瓷潤下茶玉色。
為人兒方才糯嗓一席話,眸翠捎去了更甚是打量,未附上一貫莞爾,僅相凝相視再者相望,末了反倒由溫嗓先提上了點困色。
「墨姑娘?」音甫落,他斂下眸光半晌似笑。
此舉動於他而言甚是抽冷子,畢竟他倆若真要定下關聯,怕是連江淵城中相識幾些販夫走卒,皆還冷情著,漠亦陌,連禮尚往來皆嫌客套。
自不探究,真心,亦誠。
他倆,不過一場背離世道的交易中釀下地、變數。
紫裳攬下金絲袖拈杯一啜,遂是謝過,入耳船家吆喝起與渡口雜家相應,浪聲徐緩漸響人聲雜然紛沓,他擱杯時驀地淌笑,人兒若見不著也清晰可聞。
「能讓您如此介懷,可是君少蘭承蒙了些。」
「待會但說無妨便是。」
「多謝。」

人聲漸趨紊亂紛雜,吆喝聲、應和聲此起彼落,船家熟稔地操弄擺渡驅使船隻慢慢朝渡口停泊,她細細嚐過窯內茶湯,待外頭小廝前來通知倆人已抵達幽山時,時間也差不多了。

隨人下船後,視線率先捕捉遠方青山疊嶂,蓊鬱青翠猶如濁墨玷污穹際,雖模糊得分不清景致,但仍能依稀辨別那是遠山,是不同北漠的蒼勁。

幽山乃夢華坊子修行之地,雖造訪次數寥寥可數,但仍無法忘卻,屬於此地之美。

——宛如身臨江淵,亦似再逢故里。

興許是這幾日悶得慌了,剛踏上陸地,她便睜著眼四處瞧見,殊不知這模樣看上去,像極那些未出閣的小姑娘家,惹人生趣。
「墨姑娘可是首回踏上幽山麼?」

驀地一語笑嗓自囔囔雜語間突出,清晰,於末尾又盡掩入人聲中,端見著紫裳傾身一側顏便捎去一抹笑眸凝向一側人兒,末了彼方水眸一回。
兩人相視,墨潭映波,翠碧相照。
渡口臨著市井喧囂,匆匆人流魚貫擦肩。
君少蘭一語尋問權作了提點之意,確保了人莫會因張望而遭人嗑碰方抬眸僅顧盼於前,略顯閒適地覽上江波山翠,暗忖前行路,而混跡幽山的年華已過。
此處他不曾眷遊。
「先前曾因門師所託來過一次,但僅是路過,未曾深入過。」

軟嗓如實應答,淺素裙襬款款浮漾飄逸,所謂行旅,便是如次刻愜意悠然罷。

港埠人聲紛亂,她亦步亦趨跟隨白履踏聲徐緩前進,越過一聲又一聲粗獷吆喝、繞過重重貨物,紫裳慣來溫雅的聲嗓於此顯得幾分突兀,深怕一瞬間便失了方向,她沿途未曾多言,僅是乖順雖人前行,漸漸遠離那聲響錯綜的泊岸。

「畢竟離關內城尚遠,到底還是不方便罷。」

柔荑輕揣袖擺,糯著聲嗓續應,雖說慕蓉閣亦有使用迷香的時候,可她們多半是自行調配,幽山這環境,於她們而言終究是陌生點罷了。
「是,到底是不便。」
落嗓輕淺,無奈至笑,閒談下如此應了人兒。
身側人言及地論常理倒不錯,不免令他思來江淵至此,亦或定安至江淵,遠亦遠,而他卻總無時不感到無所遁形,便如初入夢華宮內拜門霎時地冷然質聲。

──究竟不夠遠罷。
晨時市集雜沓,一行伍人。
以他倆為首,船家小廝墊了後,儘管如此不時人流還那般輕嗑上了一側素襦裙姑娘,頓時於眸翠中此人顯得不再如往強韌,君少蘭於此稍提快半步替人先行於每時錯身隔開他人傭擾。
爾後擇了清幽,熟門熟路拐入偏巷,人煙頓時稀寥。
於此巷未恰能見著金字匾額款款落字,幾許紅籠掛子於狹弄巷口中來回搖曳,炊煙自窗架子間冉升。
憶中的飯館倒至今未渝,立於那處飄香。
「墨姑娘,聽聞過幽山雪水鱼麼?」
「劣者可知有個館子燜得味美,此下我們去嚐嚐。」
幾語間不自覺中透下快意,吟吟一笑心熱切得很。
也未真要探詢人兒有如耳聞,此刻君少蘭倒似個常人,人若至交成友,樂事美饌天地共享──
於他其實再是自然。
「沒有,頭一回聽到這種魚呢。」

人兒微仰小臉,雙眸滿是好奇,她隨君少蘭走在街道上算是真真正正的頭一遭,那所謂幽山雪水魚,或許是生於山巒溪澗極為稀有的魚類,魚類與水密不可分,水源越是清澈無瑕,越能使肉質出新鮮可口,反之亦然。

慕蓉閣善水利修補,每逢春捕象魚,更是測驗門生對此的了解多寡——她起碼還是知道,萬物與大自然間密不可分的息息相關。

「是僅生長於幽山的魚類嗎?還是?」

軟嗓輕問,在幾番輾轉間她下意識糯著嗓、綿軟問道,猶如首次接觸街市的稚齡孩童,處處皆是未知。

那向來掩藏的天真,倒也於此時率性袒露了不少。
眸翠聞言半晌似笑。
卻始終顧及於身側人兒仰首時,盈來一眸水淵。

不出半刻一出巷弄狹道,領著人兒來至飯館門戶前,紫衣金繡款款一站,倒故作思忖,難得沉吟幾許漫入他倆間,半晌傾身湊前端盈上花容。
吟吟一笑,方替人解惑。
「應當非幽山有,但此道燜雪水魚僅這館子可嚐。」
音落前,金絲繡已是扶落斑駁板門,推戶而入。
跨檻進了小廳上,幾許案凳席間,樸實簡居中昏晦也未燃上燈子,僅餘櫺外瀉縷著光,瞧是民居隨意砌建成食肆,此時來著怕是尚早,未見著餘客。
爾後他一轉隔著戶上高檻兒,回眸身後一行人。
「據聞幽山峽北存著一處冰湖。」
「此處寒峭不易至,臘時覆冰,春時則化水,鑿冰下捕得魚兒,便讓人喚作雪水魚。」

續言間,端見檻兒及腿肚間。
是怕人兒給門檻給絆了,遂是抬手一領水袖,欲令人好入內些,待人入廳便已離手。
紫裳驀地向前微傾,溫雅聲嗓任憑笑意流淌字裡行間,她怔愣片刻,任由淡雅馨香縈繞鼻息,此番相處像極熟識多年的好友,似玩笑、似風雅隨性。

——他平時,亦是如此嗎?

腦內霎時閃過這抹想法,她下意識輕輕頷首,在察覺到那人率先領著自己跨越寬檻時又是溫聲謝過,爾後恍若回應那徐緩解釋,思忖半頃回道:「聽起來、這雪水魚……實在得來不易呢。」

物以稀為貴,得來不易者,更為貴重。這雪水魚怕是不僅味美,更是公子閨秀筵席間常耳聞的佳餚之一罷。
入堂前,眸翠一顧側室伙房。
僅僅錯身他便同老廚子眉眼間,倏地爐聲大鍋起噪,轟隆作響油香漫入前廳,君少蘭為此驀地一笑,權作是當時兩載間三冬時默契,互明來意。
公子姑娘,小廝船家,自然分成兩案席。
爾後紫裳熟門熟路地自櫃前斟上兩盞粗茶,輕置於人兒案前,方入席一顧,顯然一派自適,畢竟與初乍來時,此處一景一人依然未渝,他但觀著跟前人半晌,未將故事言盡,當年夜雪幽山,坊子趁夜遊賞宮門外,一行人誤打誤撞方入了此小館。
與此,便作是公子家遊興,樂逐稀貴。
「墨姑娘,待會嚐嚐便是。」
「好。」
同人入室端坐案前後,沒消片刻便已能聞到蔥油酥香彌漫小館,大火快炒與菜刀窸窣聲聽得出這店家的好手藝,從方才沿路聽來的聲響判斷,此時應是尚早,還未有多少人客,恰好能趁現在圖個清淨罷。

「關內城那兒也有一種名為象魚的魚類,肉質鮮美、鱗粉可製藥,這倒讓我想起往年春捕象魚的光景了。」

素手輕捧茶窯啜飲茶湯,茶香裊然熏陶彼處,潭墨輕綻,她隱約想起在關內城的種種日子——往後,怕是無緣再這般輕鬆了。
──關內麼,那北方。
淺語中軟調似水勾勒如墨,追憶荏苒。
金絲袖同人捻杯相對,茶氣氤氳蒸騰撲面,湯色繾綣霧水,無江滔乘船時煮茶時清晰白冉,此處已南,浪滄一隔,兩畔風華,再南行便是陌然罷,君少蘭自能從來人語中瞥見一寸光景。
巧聞了一絲心思。
話別了往年,訴下當年,便是悔了初,眷了往。
「今春,您不回關內了麼?」

溫雅徐緩問上含了淡薄茶香,碧光一覷。
溫雅音嗓潺如冬雪漫灑室內。

她斂眼,悄然嚥下喉間暖流,茶香薰薰渲染唇齒,沖散滿腹空蕩與俗事,恰似當年爾等初見,她從來便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可誰又有這般幸運,能全然主宰自身命運呢?縱使身旁人已是家世顯赫,也是,活得如此罷了。

「約莫這幾年,不便回去了。」
「——君公子可曾聽聞,上水閣此名?」

她輕柔道著,彷彿稀鬆平常般分紋不動,窯內熱茶香氣芬芳,於她卻像尋常冷水般洗卻紊亂,不再與往常一般,帶有天真或稚嫩,「再過不久,我,便是那兒的新閣主了。」

她說得輕軟緩慢,一字一句清晰咬著核心不放,眸光似是不經意與鬱蔥翠綠相互烙印,她不在乎這將有何改變,或是什麼也不變。

只要他選擇好了,一切,便又是無事。
無論他是如何看待這身份、這事端,她始終仍將他視為,君家公子。
──上水閣。
捧杯的掌一頓窯盞止於唇前咫尺,末了啜口而至。
茶薄,色淡。
潤喉,雖未能回甘,諒也不曾澀然。

江淵湖澤,擁立壽春亭與紫絮坊,風華繁盛言不著更甚於京師定安,立身於水鄉幾載年華,樓閣牌坊梨園舖店,攀情施恩,處處乍似溫婉柔鄉,善惡暗伏,他可也摸了個清,可碰,不得碰。
而,盡乎唯獨一處,於他,連沾興許也沾擔不起。

蛇蟮漫跡之處──
江淵臨水中煙花冠首,上水閣。

臘寒一縷風自窗架子間瀉來,再者捎離。
倏地,窯杯一擱落案,眸翠但觀著彼方人似待著他應聲,與此莞爾間紫衣金繡一傾前遂是朝人兒頷首,落語款款,倒未作禮拱手,而一瞬薄唇間還露了幾齒白。
全然一別往昔淺緩。
似道賀至交知己,笑意和暢,隨意而誠,語添恣意。
「那劣者可先於此恭賀墨姑娘。」
「屆時便是,墨閣主。」
——是了,便是如此。

她於心底輕喃,是對自身殘留幾許的思緒選擇忽視,抑或是對君少蘭此刻道賀有所想法,無論如何,貌似皆不重要。

正如手中暖茶,無論燙或澀苦,凡入了喉,便化為無,再無形影。她的此生,或許也是如此,在錯綜複雜間撲騰翅翼,最終淪入火光,燒得全然不剩。

「多謝。能得公子讚譽,實在惶恐。」

窯杯輕落案緣,她依稀憶起兒時聽聞此事——昔年江淵湖畔,盛行毒蛾。其影婆娑,色斑斕,善利誘雄性殺之擄之,人謂其為妖,連蛇蟮皆懼之。

蛇蟮、嗎?
墨瞳悄然流瀉眸光,一眨眼,她迅速將心神抽回,不再憶起過往浮塵,也不去多想那些將到來的沉重。
來人一嗓惶恐,柳眉婉柔間淡薄愁隱,是憶中往昔對座,跟前人兒閨秀青絲綰靜落的遺影。
良久無語間,驀然,頷首間眸翠斂盡。
「縱使非能安穩靜好,能留一處相知相尋。」
「劣者僅知此乃一樁佳事。」
溫嗓慢條斯理落聲,娓來了後話。
道賀之意,他不為別,便為此,畢竟亂世下尚且有個立身之所長留,無非勝過飄零依苦。
便連君家於他,未曾是那般真使人憎之入懷。
大抵是此刻漫入過份沉重,君少蘭但觀半晌,眉眼舒展中真無介懷,不料一轉,話鋒朝了個尋常事兒走。
「往後,丹藥炮製,墨姑娘應當不推辭罷?」

他倆的,尋常事兒。
「這是自然,只要君公子不嫌棄,便行。」

聽人如此詢問,乍似將話題再次兜轉到彼時驛站相會,她忍俊不禁,唇瓣淺笑應聲回過,興許是今後暫時不必再如此為這番事讓人奔波至雁臺,她雖未道明,可也稍稍同意有個棲身之所,是份庇佑。

尤其這江湖,從不缺毒蛇猛禽,縱使想為求全不惹著任何人事物,今後只怕,不請自來者,將會過如江鯽。

「往後在江淵見面,多少也方便些了。」
「自是不嫌棄,日後尚得多仰賴您了。」
淺語中同人相覷而笑,落得輕,實質竟似千鈞重。
此刻,他無疑將命搭予了個不明不白。
當年蠱師且因一樁買賣易主而助他君少蘭,而彼時不過江湖蠱師一人,此時跟前出落芳雅姑娘,承人之託助他至今,如今將繼任上水閣之主,承攬勢力,縱是新秀也難保終將一日。
為得上水閣,將他佈入算計之中,炮丹便成致命。
──罷了。

一笑置之間,老廚子替他倆捎來碗箸,盛來盤菜。
粗陶盤擱於他倆間,兩尾魚蘸足醬色,翠眸瞥上兩眼便朝一側老廚子含笑默語,爾後便讓著人將菜餚送往小廝船家去,君少蘭再無上心於人兒面靨,端見老蔥黃油作底燒魚,再以老茶湯醃菜燜煮。
幽山異地,尋常小弄飯館子,尋常不過黃油醬燒菜,一切總歸來,便多得幾分質樸尋常。
倒是懷想舊事之餘便要動箸,與此談及多來閒話。
「但方便與否,劣者諒真無從定奪。」
「墨姑娘屆時已非墨姑娘了罷。」
「若無要緊事,這便不礙事的。不打緊。」

烏木筷輕捻鮮魚,白嫩魚肉伴隨蔥香落入碗內,看似是尋常家常菜,可這香氣撲鼻甚是引人食慾,她邊用膳邊回道跟前人諫言,那一言一句,實則攸關性命與家族——今後這江淵與南夏,恐怕又不得安寧了。

「那,屆時設宴,君公子會來嗎?」

不偏不倚地,她輕巧將問題拋向對方,細細品嚐那魚肉鮮美可口,以及油蔥香溢。

設宴是自然的,只恐屆時來的盡是龍蛇毒類,連那個道貌岸然的壞人也請來了。

——畢竟這場合,那青旗舫主不可能無任何動作的。
──君公子會來嗎?
為此,紫裳間碗箸一頓,眸翠一怔半晌。
驀然遭入耳所言惹得心生怪異,左思右量,君少蘭也只得默然動筷一挾蔥魚末肉,大抵是他多心了,便是一句相問罷了,儘管非尋常。
若換上個相仿情致合該是那般客套於禮。
──還望君公子蒞臨。
本該非問話,他如是作想卻未作聲。
趁將魚末送入口之際,悄然思量一回,春時已至,灑餌收網在即,縱是他也無從預料此回同官府連成一氣佈計謀劃,究竟未了禍福難測,屆時能否安於江淵他亦不知,溫雅音色僅頷首間款語。
「若無要事在身,君少蘭定義不容辭。」
「宴日何時,再煩請墨姑娘相告,但消息切莫捎入江淵君家別府。」
——切莫捎入君家別府。
是了,是了。

她拾筷挾取鮮魚入碗,隨意應著溫嗓,心思卻是匆匆掠過那繁華喧囂江淵城內,宦官世家如魚貫流轉人群,街坊遊女或嗔或離,媚香竄息,無論入眼入耳盡是熟稔軟膩。

那是她曾忘卻的故里,亦是,所謂煙花遍地之處。

小室聲響不重不緩,她倆繼續進食,偶而穿插幾句絮談劃破沉寂、再隔半晌溶入靜謐,如她倆素來相處那般,生得疏、熟得漠。

今後往來,或許亦將如此。
她如此思忖,小館爐灶熱煙奔騰,看盡白霧散曳,不多想,將眼前種種,再次平心而過。

——由不得,也無法由得著誰罷。
(悄咪咪搶走頭香然後給凉中畫個大愛心!)
謝謝凉中讓湘兒少蘭在雁臺的相會能繼續延伸,也順便讓我能帶到湘兒這邊後續的故事了……(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主線,總之還是向凉中跪一波)

很喜歡這次交流裡意外發現的各種少蘭,不管是睡懞的少蘭還是對新事物感到好奇的少蘭,感覺都從那君家公子的身份稍微展露一些從未見過的面貌,也很喜歡凉中對景物的細膩描述!無論是轉場或是氣氛都非常喜歡呀!
然後然後、雖然現在兩人還是半生不熟的狀態 但多少還是希望倘若江湖或世道的轉變能讓他們有機會更加熟悉,不管是不是朋友都好,真心希望這樣的少蘭也能在時限內翻轉結局、跟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哇!

雖然就目前來說湘兒應該還需要不少時間才能慢慢向前,但、但我相信今後他們的想法都會慢慢改變的!

目標是要順理成章坐在親友席喝少蘭的喜酒!謝謝凉中這次的交流 休止期還要繼續跑滿跑好呀!(偷塞小心心
【半夏】君少蘭│邢凉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半夜偷跑來)
才是謝謝湘兒中願意約這次的交流 (大聲
本來想說第一篇交流就那樣結束了...沒機會看著兩位孩子坐船的景緻QQQ結果湘兒中竟然給了後續的交流邀約 還有重貼交流時才默默發現自己爆字太多…謝謝湘兒中不嫌棄嗚嗚嗚(
先偷偷的說涼中超期待看到湘兒後續的故事...! (準備好碗
…!能在交流偷偷的偷渡一些不同面向的少蘭真的要謝謝湘兒中
總想著是啊大家看到的少蘭是這個樣子的,但實際,如果不生在君家,如果他不是少蘭,大概就會是像那一點點稍縱即逝的面向一樣,最原初性格會是那樣的吧…!
然後湘兒也真的是
就說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就說二八女孩兒該是那樣的哇 而且交流不時還看到湘兒擔心著少蘭的身子…默默替渾然不知情的少蘭慚愧的謝謝湘兒QDQ
而在這十日的同行,相信他倆大概看見彼此不少這麼多年來不曾見過的模樣(偷笑)所以偷偷相信冥冥之中有某些事物正在改變的
最後、齁湘兒中這樣不行…!
涼中已經定了三期要當小紅娘了,所以喜酒應該讓少蘭先喝才對
拜託讓他有機會替新嫁娘綰簪!!!(不要在這裡許願
嘿那麼再大力謝一次湘兒中哇…!(偷塞大愛心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