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了有些尷尬的兩日，今天的採集對方也在。
但不只對方，那名同鄉的獸人也一同前來。
看了看採集團的人數，即使不緊盯著對方也很安全，大概也不會發生像前一天一樣的事。

拉維奧利如此判斷，悄悄地讓自己移動到隊伍邊緣。

而因為這個舉動而碰巧躲過幾次大量蜜蜂來襲的慘況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注意到採集結束後，維奧利走到素材集中處，拿起自己那份素材。

稍微張望了一下周圍，對方依然在人群當中，他又環視了剩下的人一圈，那個獸人似乎已經先離開了的樣子。

於是他往那個黑色長髮的背影走去。

拉維奧利伸出手，在亞卓斯眼前稍微揮了一下，示意自己有事找對方。

確認了人看過來以後，他把手上的筆記本翻到已經寫好文字的一頁。

『亞卓斯先生，我有想跟你說的事，想確認看看你明天，或是這幾天有沒有空』

那是整齊美觀的字體，比起平常他抓著筆記本，在沒有倚靠的狀況下有些歪扭的字體，看起來更像是在書桌上寫好的。

看著筆記本上那宛若卡片封面整齊漂亮的文字，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先讀完了內容。

仔細想想，今天的採集也沒怎麼看到拉維奧利呢。
不過暫且還是拋下了這些，點了點頭。

「可以喔，我明天剛好沒事。」

拉維奧利一如往常抓起筆記本，寫下回應。
『我想想……亞卓斯先生有什麼想去的對方嗎？』
雖然是自己提出的邀請，卻讓對方來選擇地點。

順便問個這次筆跡的整齊度

「嗯……如果不危險的話，我想濕地湖泊挺不錯的。」
「還是要找家店呢？拉維奧利先生，需要討論很久嗎？」
不太確定對方需要的時間長短，想了想還是先確認一下比較好。

『我想應該不會太久，那就在那裡的入口集合吧』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詳細的集合時間，告知對方。

「嗯。」
看過內容之後，點了點頭。

『晚點我還有事，不會跟著去翡翠河，那麼我們就明天見了』

拉維奧利禮貌地向亞卓斯稍微欠身，就揹著素材轉身離開。

拉維奧利持續維持著淺淺的笑容直到身邊一個人沒有才將表情放開。

他原先其實以為他會很緊張的，但是卻意外地感到冷靜。

也許是因為他從以前就一直習慣如此，即使衝擊再大，即使那份生氣或是悲傷有多麼強烈，在事情發生以後，他都必須將情感收斂起來，維持穩重懂事的模樣。

只是，這個態度，果然還是太生疏了啊——

連自己都感覺得到的不自然感，更別提是對他人態度敏銳的對方了。

他其實沒有那個意思的，只是如果不是用充滿禮貌的樣貌去對待對方，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寫下邀請了。


總是用直率態度面對朋友的那個自己，暫時還開不了口吧。

＊

時間很快就到了隔天，拉維奧利比約定的時間提早半個小時抵達濕地。

他站在入口，閉目休息，安靜地等待著。

出乎意料的心情平靜。
是因為早就知道結果的關係吧。

他想起了過去向自己的摯友告白時，是多麼的緊張和不安……啊，就像前幾天只是想稍微試探時的自己一樣。
那時是做好了會被絕交的覺悟開口的，但是對方卻只是充滿歉意地拒絕。

這次也會是這樣嗎？
比起感到噁心或是不快，因為是朋友，所以更多的感覺是感到抱歉？

他不知道，他總是那個被拒絕的。

在告白被拒絕以後，他對摯友的態度也像是現在他對亞卓斯一樣，維持著有些疏離的禮貌態度。
以朋友來說，那是過於疏遠的態度。
更何況過去兩人之間的互動是多麼熱切。

他還記得，最後是在好幾個月後，摯友受不了這種不知道該說是冷戰還是什麼的尷尬氣氛，直接跑來找自己理論，之後才重修舊好的。

但是那名摯友，是個開朗積極又有些少根筋的傢伙，所以才會這麼主動提出修復關係。

如果是亞卓斯的話，也許會因為顧慮到他的心情，什麼都不說吧。

因為對方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呢。
太過溫柔，太過為人設想，而做出了過多或過少的行動。

所以如果這次他也一樣，沒有把心情好好傳達的話，也許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的關係了。

微微張開雙眼，過亮的光線令他有些目眩。


這次，真的要好好說出來才行。

迎著秋天到訪而變得稍嫌乾冷的風，畢竟這個等級已經不需要冒險者同行就能自行前往，但為了不要發生危險，還是帶上了自己的武器。
雖然昨天結束採集返回新月城時已經有些晚，但還是勉強到先前去過的服裝店買了新的衣服，不過如果不是要進行採集的話，大概也不需要帶上竹簍吧，所以僅是把一些小東西放進繫在腰間的小袋子，一路走向了濕地湖泊。

遠遠地就看的到那綠色披風的背影，再度確認了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太過失禮或不整齊的地方後，才踏著腳步走向前。

對方想要說的事情會是什麼呢？其實心裡多少有個底，但自己其實不是那麼擅長推測他人的想法，所以也不敢特別替對方想好可能性。

不過會想特地約出來碰面說的話，還是必須謹慎面對才行。

「拉維奧利先生。」

走近那綠色身影的同時，輕聲開口打了聲招呼。

拉維奧利抬起頭，然而視線在掃過亞卓斯的穿著時愣了一下。
『早安，吃過早餐了嗎？』舉到一半的手拿著的筆記本這麼寫著，但是因為本子的角度斜斜的而不是那麼容易閱讀。

原本應該要微笑著抬頭將筆記本給對方看的。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那套衣服，那套衣服、
啊啊啊啊啊——

拉維奧利的腦中在這一瞬間胡亂跑過了各式各樣的吶喊，但是冷靜的那部分自己還是恢復淡淡的微笑，將筆記本擺正，讓對方能比較容易看清筆記本上的字。

oO（穿著大腿露出到接近根部的衣服也太害羞了吧！！！！）

表情和內心大概是這樣的反差。
他看著亞卓斯，希望自己接下來能忍住不要將視線瞄向對方的腿。

「吃過了，拉維奧利先生呢？」

為了看清楚筆記本上的字又稍微站的近了一點，確認沒有看漏內容，才輕聲回應。

總覺得對方的笑容有點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很緊張的關係。

「……拉維奧利先生，沒事吧？」

拉維奧利眨了眨眼，點點頭。

大概是因為他現在才留意到對方服裝的露出度，在亞卓斯稍微傾身靠過來時，他的視線也自然地注意到胸前因為黑色的裝飾帶而更加強調的那片肌膚。

感覺快要無法維持嘴角的正常弧度了。而且還被發現不對勁了。

『我也已經吃過了……那個』

拉維奧利低下頭，稍微隱藏起表情。

『亞卓斯先生換了新的衣服，很適合你』
『稍微去湖邊走走吧？』

抬頭時，他已經恢復原先的微笑，只是很快就轉過身，準備往裡面走。

「嗯。」

已經習慣把視線從筆記本上移動到對方的表情裡，不過，今天拉維奧利先生到底要說些什麼呢？
或許他需要醞釀一下吧……自己以往，也會考慮很久才能決定該怎麼把話說出口，越重要的事情，越不敢輕易開口，但是……

現在為什麼不會了呢？
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浪費了嗎？
還是相信聽到這些話語的人，還會給自己機會解釋呢？

下意識地看了看平靜的湖面，反射著晴朗但不比夏天濃烈的天空。

兩人沿著湖畔散步，雖然能持續聽見蟾蜍的叫聲，但也許是因為沒有太靠近牠們的棲息地，並沒有蟾蜍主動過來。

『亞卓斯先生好像很喜歡蟾蜍的樣子？』
拉維奧利回想著好幾次他們和其他隊員一起過來採集的事，這次會想要過來濕地這邊，也是因為蟾蜍的關係嗎？
『記得先前還有把小隻的蟾蜍帶回去，後來怎麼了呢？』

因為除了蟾蜍的叫聲與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以外，就只剩下踏在地上的腳步聲了，以至於，只是聽到寫字的聲音，就能察覺是拉維奧利想說話的事。

雖然並不是真的開口。

「嗯，我喜歡牠們看起來喝了滿滿的水，生機蓬勃的樣子。」
回過頭，輕聲回答後，才接著回應下一個問題。

「帶回來野放了，畢竟沒辦法在工房裡做出濕地這裡的環境，與其勉強餵養牠，或許帶回來讓他回到習慣的場所更好。」

說到這裡停下了腳步，有一隻小小的蟾蜍不知從哪裡跳過來，正好停在了鞋尖。

「如果因為我的關係，讓蟾蜍沒辦法好好長大的話，那就是不應該的事了。」
小心地撿起蟾蜍，放到一旁的草叢裡。

聽到腳步停下，拉維奧利也停下腳步，一邊把正在寫的話語寫完，一邊轉身。

『我記得，以前有聽有在觀察生物的前輩說過，觀察後要野放動物時，最好是要放回捕捉到的地方』
『因為動物一般都擁有領域性，要是放錯地方，也許會讓動物受傷』

他蹲下身，讓亞卓斯能更容易看見筆記本的字，並隨著對方站起跟著起身。
他看著亞卓斯，把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好好收入眼中。

「原來如此……」
看著拉維奧利的字句，想了想，自己雖然不知道這件事，但對方的意思大概是即使是同樣一個地方，也要從原本捕捉到的那個區塊放回吧。

「希望蟾蜍們不介意這種事呢。」
回到湖邊的道路上，輕聲回應。

『以目前觀察到的狀況而言，感覺可能對異種生物敵意更深吧』

拉維奧利走在亞卓斯身邊，視線沒有離開對方，就好像從方才就一直被吸引住一樣。
而在和亞卓斯的金眸交會的那一剎那，他勾起嘴角。

「我喜歡亞卓斯先生，能夠和我交往嗎？」

平穩的語氣，就好像方才問的是中午要吃什麼一樣。

停下了腳步，像是想確認剛才自己聽到的不是錯覺一樣。

視線掃過了拉維奧利，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確實聽過對方的聲音，恐怕無法第一時間……不，已經不是第一時間了，自己剛才下意識地確認了對方手裡的筆記本在哪裡，但對方既沒有拿在手上，也沒有任何寫完字的跡象。

「……」

看著對方，任憑這股靜默蔓延在四周，就像在用彼此是否有認真看待這句話語的程度角力一般，直到差點就要忽略了時間的流逝。

「拉維奧利先生，您是認真的嗎？」

眨了眨眼，看著那因為從自己背後投射而來的光線，而留在陰影之中的深色眼眸。

「嗯。」

微踅了一下眉頭，但那點皺褶很快就消散開。

「說幾次都可以，我很喜歡亞卓斯先生，喜歡到了想成為戀人，能以情侶或伴侶身份相處的程度。」

他感受得到自己心臟的怦怦直跳。
原來就算語調如何冷靜，自己還是會緊張的啊。

但是看著眼前的人，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先前那麼難過了。
比起悲傷或沮喪，更多的是那種只是對方陪伴在身邊就會感受到的溫暖。
就像自己剛察覺自己心意的那時候一樣，光是看著對方就能讓自己高興很久。

喜歡……嗎。

那是自己一次也不敢說出口的字彙。
不論是察覺到自己感興趣的對象與常人不同，還是在意識到自己與對方的程度高低的瞬間。
那樣的話，無法輕易說出口，因為自己是沒辦法承擔這些的。

「拉維奧利先生……」

對方的眼裡，說實在並沒有期盼或者嚮往，至少自己無法意會。
但是，啊……到這個地方來，想說的事情就是這個嗎？

雖然不敢肯定，也怕對方真的只是隨口提起，但這樣想實在太失禮了。

「你希望聽到什麼樣的回答呢，拉維奧利先生。」

連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的自己，要承擔這兩個字，還太過遙遠。
但說明白了，自己只是非常清楚那……與對方心意相違背的答案而已。
即使勉強接受了，自己也無法給出相對應的時間，說是無法或許還太好聽了，是不願意才對。

「……交往，成為戀人的事情，恕我無法答應您。」

這種話還是讓自己開口才對。

「我……」
不是很常開口的喉頭讓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他清了清喉嚨繼續說。
「我想知道為什麼。」

到了這裡，他的表現還算接近自己的預想，雖然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再次被觸動，但是現在還不是可以釋放的時候。

同樣的問題，自己其實也想詢問對方的。
所謂的喜歡、想交往，成為伴侶，是什麼感覺呢？

「我無法負責拉維奧利先生的未來。」

自己無法想像，或說從未想像過。
或許以朋友的身分相處，共同鑽研、談論、了解對方的喜好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除此之外的事，自己沒有想過、也不敢去想。

「……拉維奧利先生，所謂的『喜歡』是怎樣的事情呢？與『朋友』又有什麼不同呢？」

自己曾經以為表達喜歡就能夠留住某個人，但是，那也必須是對方同樣喜歡著自己的情況，才足以成真。
而自己卻沒有考慮對方的心情，所以理所當然地失敗了。
那樣的心情，啊啊……就是這種感覺吧。

除了『自己不值得被愛』這種安慰自己的好聽話，更明確的，是自己根本無法想像與對方共處的未來。
僅只如此，自己就沒有辦法答應對方這些。

「我也想知道，拉維奧利先生，為什麼會選擇我，而不是任何做跟我相同的事情的人。」

所謂的『喜歡』是不是一種誤解呢？
這是說出來肯定非常失禮的事情吧，但是……自己確確實實，明白那是什麼，雖然明白，卻作不到也做不好，這樣的自己，並沒有足以支撐兩個人的未來的能力。

到了被反問時，拉維奧利下意識地想要拿起筆記本，但是他沉下心，在心中重新組織語言。

「我覺得，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能負責哪個人的未來。」
「而接下來我要說的，也都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雖然一個人沒有辦法負責另一個人的未來，但是成為伴侶以後，可以兩個人一起負責共同的未來，那不是單純其中承擔了另一方的沉重，而是彼此相互倚靠和扶持。」

「做為朋友，我很喜歡亞卓斯先生，但是某一天我意識到了，除了單純地待在身邊，想要一起做些什麼，或是有時會浮現的佔有欲外……」

「那個……」
「我接下來講的話會非常羞人，呃……雖然我也不能決定亞卓斯先生要怎麼想……」

自己的道德和禮儀素養實在難以忍受他將那些念頭直接在公開場合說出，而且還是對並非戀人的當事人直接開口。

聽著拉維奧利說話，雖然隱隱地覺得直接聽到說話聲不習慣，但也意外於自己竟馬上就接受了對方開口說話的事實。

「這裡沒有別人了，拉維奧利先生。」

比起這些、還有那些自己想回應的，讓對方把想說的話說完，或許才是現在最重要的。

「……那也是因為是對你說的關係啊……」拉維奧利掩著臉小聲咕噥著。

「……我想和亞卓斯先生有更多的肢體接觸。」
「擁抱、接吻，或者是在這以上的……」

深呼吸緩和一下。

推了一下眼鏡試圖掩飾自己也知道已經無法掩飾的混亂。
「那個，即使是客觀來說，我也覺得亞卓斯先生長得很好看，雖然我平常大概也會注意女性的某些部位，但是我覺得亞卓斯先生的身體更吸引我。」

我都講了些什麼，這什麼人渣一般的發言。

深呼吸——呼吸——

「坦白說……就連方才看到亞卓斯先生服裝露出的皮膚面積，都讓我很想碰觸甚至是看到更多……」

彷彿在神父前面告解一樣。
只是是跟當事人告解，何等的羞恥。

而那個伴隨著緊張聲音的粗重呼吸，平常大概也只有在被怪物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才有機會聽到。

「為什麼是亞卓斯先生……」

他稍微緩下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個問題我也有想過。」
「我最初就對亞卓斯先生有一些好感，隨著不斷的認識和了解，我也想知道亞卓斯先生的更多事情。」
「也許就在這些認識之下，我變得越來越喜歡亞卓斯先生了，然後，當我真的喜歡上亞卓斯先生以後，很神奇的，因果就反過來了。」
「因為我喜歡亞卓斯先生，所以關於亞卓斯先生的任何事物都變得非常美好，即使是有一些缺點，只要沒有給他人造成困擾，我想我都能夠包容的。」

「至於為什麼不是其他做了相同事情，又或是條件一樣的人呢……」
「因為我喜歡的是亞卓斯先生這個人，我所喜歡的應該會是我所知的亞卓斯先生的全部，假定要有個條件和亞卓斯先生一模一樣，長相一個模子刻出來，也正好背景相同，個性一樣，甚至連互動都相同的人——」

「那麼那個機率究竟會有多低呢？」

「在我對亞卓斯先生認識不多時，亞卓斯先生的那個假定是有可能的。」
「也許我會喜歡上另一個做了相同事情，長得漂亮身高又高個性又溫柔的一個人。」
「但是隨著我對亞卓斯先生的認識越來越多，喜歡的部份也越來越多，讓我確信了『啊，我就是喜歡這個人』的時候，那個假定發生的可能性就大幅降低了。」

「退億億億萬步來說好了，如果真的在那個極低機率下出現了那個完全一模一樣的人。」

「我還是會喜歡在我面前的這個亞卓斯先生，因為你就是你，因為你就在我面前。」

率直地望進眼前的金眸，他做了最後的宣言。

看著拉維奧利努力抬頭說話，又因為可能是羞愧或害羞的原因抱頭反覆的模樣，一邊感受到對方是真的十分努力想表達想法，一邊也感覺到，先前的自己是多麼地不願意開口說出這些。

但是，那是自己沒能做好的問題。
與現在的情況不同。

「拉維奧利先生，今天說了很多話呢。」

感覺至少要就這點給予讚賞，哪怕對方想開口的原因並不是單單地『想開口說話』，而是那天他對自己說過的……
那也不是這樣的自己能夠安然接受的待遇。

總覺得有種現在不是該做這種感想的時候的感覺。

「那也是，因為是你的關係啊……」少有地擺出了彆扭的神情，拉維奧利低聲嘟噥。

「謝謝拉維奧利先生這麼……看得起我這樣的人，但是……」

在這之前，自己這麼想著一個人的時候，對方是怎麼想的呢？
在那份心情已然模糊了的現在，去追究這些還有意義嗎？
即使有，自己跟眼前的拉維奧利先生，也絕對不是相同的。

斟酌著語句，思考著如何傳達心裡的感受，而不去傷害對方的方式。
大概沒有吧。

「我是明白的，雖然已經跟拉維奧利先生相處不算短的時間，但，我明白……我是個會讓你失望的人。」

「或許拉維奧利先生看得到我的好，或者您會感到有興趣的地方，但是那當然不是我的全部，真正的我，是比你所看到的更加不堪的，而我沒有辦法把那些對你說出口。」

說到這裡，伸手解下了右手的手套，接著用那隻裸露的手趨前，握起了對方明顯比自己白皙許多的手。

「我想我現在說再多，拉維奧利先生都會認為自己能夠接受，或者是不會介意吧，但是……我沒辦法喜歡拉維奧利先生，對不起。」

帶著歉意的笑容，自己多少也知道這時候應該莊重謹慎地回應才對，但是自嘲的笑容卻沒辦法因此收起。

「拉維奧利先生所說的碰觸、擁抱、親吻，對我來說，都是可以給予的，我也想知道，如果能夠做到這些，拉維奧利先生會不會更能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呢？」

「這是十分冠冕堂皇的話吧？我……也只會說這種話了，但……有時候，即使那是不行的，我也不認為在相當渴望的情況下仍然必須阻止自己這麼做。」

握住的手微微地顫抖，也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對方的，不，大概是自己的吧。

將那隻手稍微再握緊了些，接著俯下身，讓那隻手能夠直接碰觸到胸口。

「如果拉維奧利先生認為碰觸我能夠減緩你可能會有的痛苦，請不要有顧慮地碰觸我吧。」
「這是我……以朋友的身分，能為您做到的事，當然，我不會因此認為拉維奧利先生是個差勁的人，因為……」

我也曾經……

「我也曾經接受過不能給予的溫柔，雖然這或許稱不上是溫柔……」

終究還是沒辦法明白地把那些過往說出口，那是自己的罪過、讓他人替自己承擔了之類的事，但是，自己確實從那之中獲得了救贖，啊啊……自己的提議真的恰當嗎？會不會、對方並不那麼在意呢？

不論如何……

「拉維奧利先生，我會尊重您的選擇。」

不知道是為了對方還是為了自己，輕輕閉上了眼睛。

在被握住手時，拉維奧利還能感受到自己上升的心跳，和內心湧起的緊張感。

但被拉起手碰觸到對方胸口的時候，感受到的卻不是以往相觸的害臊或欲求，反而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被肯定地說出沒辦法喜歡時，心口還是隱隱作痛了一陣。
聽到對方說了那些接觸都能給予時，比起高興，更多的卻是難受與心疼。

感受著對方胸口的溫度，自己的胸口卻沒有平日偶爾接觸時會產生的暖意。


傻瓜……這不是讓我更痛了嗎……

明明是和喜歡的人的親密接觸，卻比聽到被拒絕時還更加痛苦。

如果是現在的話，就算靠近了，自己也不會有失控想碰觸的心情。

不，應該說即使想要碰觸，現在都絕對不行。

「我希望亞卓斯先生能夠珍惜自己。」

眼前的人是多麼脆弱而令人憐惜。
他過去，有一部份是被這種，好像輕輕一碰就會損壞的感覺吸引住了吧。

但他知道，如果無端生出這樣的情感的話，也只是同情。
那只是起於雙方不對等的優越感產生的副產品。

可那不該是讓自己想碰觸的理由。

讓他開始喜歡上對方的是那份努力、那份溫柔，還有主動踏出步伐的勇氣。

不想讓人感覺被否定，拉維奧利還是往亞卓斯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但是維持在不會因為稍微動一下就會碰到的距離。

「我不想要勉強亞卓斯先生。」
「即使亞卓斯先生認為我們的友誼關係值得讓你這樣奉獻，但你沒辦法喜歡上我不是嗎？我不想要亞卓斯先生沒有那個念頭，卻還是強迫自己做這些。」

由自己開口說出這個事實果然還是有些鬱悶，但他更不想讓對方在沒有那份感情的情況下做這些事。

聽到拉維奧利的聲音，還是頓了一會才睜開眼睛。

勉強嗎？
他一定不能理解對自己來說，所謂勉強的事情還有多少吧。
但是那也是自己的事情，即使對方不知道，自己也沒有必要拿來比較。
在乎或介意的事情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自己的提議果然不是誰都能接受的吧。
能夠這樣說出『希望你能夠珍惜自己』的話的人，心中確實是有描繪過理想的吧。
跟忽視了那些而接受了他人奉獻的溫柔的自己不同。

或說自己是有些羨慕能夠有這份理想的人吧。 　

「我明白了。」

輕輕把那隻手放回對方身側，才鬆開。

「拉維奧利先生對於戀愛、交往這件事，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吧？」
「說實在……我有點羨慕拉維奧利先生可以這麼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能有清楚的界線去辨識要或不要。」

雖然不明白是自己的問題。
對自己的事、自己能不能這麼做或那麼做的事，自己一向是無法拿捏妥當的，即使試著維持禮貌、屈身恭敬，也仍是有失敗的時候。
連與他人相處都無法做得很好，別說是愛了。

在故鄉的時候，聽著他人訴說著愛，包圍著自己，投射的期盼，那些都不是給予自己的。
僅有在被那位守衛碰觸了的瞬間，才真正感受到了……即使是不能被允許、即使知道這樣做是被眾人厭惡的，心頭的溫暖還是無比清晰，自己的感受被在乎了、自己真正的需求，被理解了，即使沒有任何承諾，卻感到被溫柔對待了。

自己就是只能這樣得到愛的人啊……

「沒辦法答應您這件事……抱歉，拉維奧利先生。」

即使如此，說著不明白來安慰著自己的同時，卻也明白自己並未描繪過那樣的未來，喜歡……還是不喜歡……自己不是馬上就明白了嗎？
因為這樣，所以無法說出口的，那些關於自己的事情，得不到諒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拉維奧利輕輕地搖了搖頭。
「坦白說，我也不是很理解……正確的形式究竟該是什麼樣子。」
「畢竟我總是被拒絕的那個啊……」

「如果是亞卓斯先生的索求的話，也許我就會這麼答應了也說不定，如果得到了首肯，也許什麼奇怪的相處方式我都能慢慢接受吧。」

就像某對能夠肯定說出對方是重要的人的情侶。

「如果願意的話，我也不會介意一起去探索彼此想要的是什麼的，只是……」

為什麼會想要說出來呢，明明都已經確實被拒絕了，卻還是說著這樣像是挽留的話。

是啊，他知道，就算現在對方同意了什麼，他也不會輕易接受的。
就像他前幾天收到的信……

「都已經好好地被拒絕過了嘛。」

再次感到湧上的情緒，但還不是……
還不是可以將那些宣洩出來的時候。

「能被確實拒絕，其實我也很高興的……」
「那也是因為亞卓斯先生好好地考慮過了吧，以亞卓斯先生的性格來說的話。」
「光是想到自己被如此重視著，就足夠感到開心了……我也是無可救藥了吧。」

真的是，非常喜歡啊。

「還有能夠確實的這麼拒絕，亞卓斯先生也成長了許多呢，這點也讓我感到高興。」
「雖然以我倆的年紀來說，我這麼說也挺奇怪的。」

他有些失笑。自己到底總是用什麼眼光看著周圍年上的人呢。

知道被重視就覺得開心，總覺得自己大概是理解那種感覺的，但是……在自己身上的話，實在沒有辦法認同。

或許是自己對於在意這種事，特別是自己並不能感受到擁有特別聯繫的對象的時候，已經無法分辨那是怎樣的感覺了吧。

「我來到這座城市，確實改變了很多……是不是成長……我想大概是吧，但是，只要持續學習就會成長，我是這麼認為的。」

「拉維奧利先生，有一天也會遇到在乎你、而你也在乎他的人吧，如果那個時候對方也喜歡你的話就好了。」

這種時候要說出祝福，還是什麼都別說好呢？
都已經說出口了才想這些的自己，如果是以前的話……不，自己不就是擅長說這種話的人嗎？
因為不會有特別的聯繫，所以給予祝福，是種禮貌，也給彼此留下後路。
自己是無比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是名為祝福的拒絕啊。

「謝謝。」
拉維奧利坦率地接受了祝福並向對方點頭。

感覺到話題似乎到了結尾，他停頓了一下，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那個……亞卓斯先生，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

在告白失敗以後，還祈求能夠繼續做為朋友相處，他從以前的其他朋友那知道過了，這是多麼奢侈的事情。
而且自己已經遇到了一個了，還能奢望有第二個人這麼做嗎？

但是他想相信，想相信那一天亞卓斯先生提到過的。

朋友這種關係，並沒有這麼不堪一擊，對嗎？

聽著拉維奧利的話語，眨了眨眼。

「我一直有把拉維奧利先生當朋友喔。」

對，不如說因為是朋友，才能夠容許這些事情發生，或者是明白地開口向對方回應吧。

邊說邊抬起還沒戴上手套的手，輕輕撫摸了對方的頭。

「……如果還是很難過的話，不要介意，好嗎？」

鬆開手以後，又稍稍地抬起雙手，彷彿示意著什麼。

聽到這句話，拉維奧利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乖順地略低下頭讓對方摸頭。
放鬆下來以後，已經壓下數次的情緒再次浮現。

稍微抬起頭就看見亞卓斯對自己稍微張開雙手的模樣。
他抿了抿唇，開口。

「那麼，現在我可以暫時難過一下嗎？」

就像是等待著大人允許的孩子，他依舊按捺著情緒，低聲地問道。

「沒有不可以的時候，拉維奧利先生。」

因為你自己會斟酌吧。
既然開口了，就是需要，那就是該給予的時候。

得到了允許，拉維奧利稍微走近了亞卓斯一些。

「可能會有點久，抱歉。」

低聲呢喃著，他取下眼鏡，將眼鏡腳掛在自己領口。
他把頭靠到亞卓斯的肩邊，伸手環過對方的腰背，因為今天剛好沒戴手套而能直接感受到他從以前就很想碰觸的髮絲。

「那個……就讓我稍微講一下話……」
「就當作是在聽朋友講失戀的事就行，雖然說那個對象就是你……但是沒說出來，我想我還是沒辦法面對和你的互動。」

他稍微將雙臂環緊，身軀微微顫抖、僵直著。

「我真的很喜歡你。」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他就忍不住哽咽了，和方才那個說著說幾次喜歡都可以的傢伙簡直就是不同人。

「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得無法自拔……」
「喜歡那漂亮的黑色長髮，喜歡你溫柔的金色眼睛，喜歡那個黝黑的膚色，喜歡你的氣味、你的笑容、你慌張的模樣、你開心分享事情的樣子……」
「很想知道你的事情、想聽你述說真心，光是待在身邊或想到你就很高興。」

他靠著的衣料已經浸濕了，除了一開始的抱緊和細微的顫抖外，他連頭的位置都沒動過。

「察覺到拒絕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是不是就連我有著這樣的感情都無法允許呢？是不是只要那樣的的情感還存在著，就會讓你感到困擾或厭惡……」
「明明已經把所有理由都準備好，卻還是被你發現了，明明覺得很難過，可是一想到那是因為你有注視著我又很開心……」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但是不至於聽不清話語的內容。
不時還有些吸鼻子的聲音在，每當話語開始含糊他就會稍微停下，留下一抽一抽的呼吸聲。

拉維奧利就這樣，靠在對方肩上，斷斷續續地邊哭邊低語著自己的情感和不安。
說出來的思念有時前後沒有邏輯，就只是純粹地把自己的感受毫無保留地訴說。

慢慢地，他的話開始減少，有時只有突如其來的「好喜歡你」或「喜歡」。

原本完全僵直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只是用額頭和雙眼靠著不動的動作，也慢慢變成不時輕蹭了下肩頭才再次靠著。

他逐漸安靜下來，只剩下因為哭泣而還沒完全緩下，偶爾會抽一口氣的呼吸聲。


最後，連呼吸都平緩過來，這時他才又緊抱了對方一下，蹭了蹭肩頭起身。

拉維奧利揉了揉有些哭腫的雙眼，用袖口把臉上的淚水抹掉。
這時才想起什麼從口袋取出手帕，稍微轉過身把鼻子擤乾淨，稍微打理儀容。

即使聽著那些帶著哭腔的訴說，即使被如此讚美、大概是讚美，應該要感到高興，但自己卻毫無感覺。
就像還在故鄉的時候，居民們如何對自己說著自己哪個地方十分美麗之類的，不是真正的自己，只是投射在外表、投射在他們心中的那個形象罷了。

是啊……是吧。
自己在這裡也做著一樣的事情，沒有改變。

靜靜地聽著懷裡的身影說著話，偶爾輕輕顫動，偶爾抓緊了自己的衣服，在身上留下了一片濕潤。
即使如此，自己仍無法擁有任何感覺。
意識到這股殘酷的同時，也對自己是不是真的還能夠擁有所謂的『愛』感到懷疑。

但是，那果然不是能夠隨意給出的事物。
如果只是為了安撫對方而答應，很快就會被發現了吧。
就像以前的自己所察覺到的一切一樣……

放任自己的思緒浮游，直到懷裡的身影退了開。

「…………」

看著那大概是認識以來第一次哭腫的雙眼，這種時候該做什麼呢？還是什麼都別做呢？

果然還是什麼都別做好吧。

看著對方擦過了臉，重新把眼鏡戴回，眨了眨眼，才輕聲開口：

「一起回去嗎？」

轉回身前，拉維奧利又稍微緩了緩呼吸，才回過身。

「嗯，走吧。」
他的表情有些疲倦，但是視線依然好好地看著亞卓斯。

從對方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是刻意如此呢？還是實際上就是這樣？

啊，也許……他在對方心中真的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重要吧。
就連信任都不足以讓對方能夠揭露自身的缺陷。

那麼現在的神情也就能夠理解了。
那已經是對方最真實的反應。

看來他的那份感情，對對方來說，真的只是多餘的，需要耗費額外心神處理的事情。

在短暫的觀察中，拉維奧利已經決定好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抱歉，明明是新衣服，卻被我弄髒了。」

如果對對方來說，兩人的友誼是在那樣的程度的話。
他也付出同等的感情給對方，那對對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吧？

也許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多付出一點關心，但那不再是出於戀心，而是朋友間的關注。

不平衡的情感會導致破滅，就像實際抓取某項物體時一樣，太輕的力道會讓物品脫落，太重的力道會將物品給擠碎。

他的判斷力依然還不夠，忍耐力也是。

但至少在對方躊躇不前時，他必須主動維持那樣恰到好處的友情程度。

「今天真的很謝謝亞卓斯先生能聽這些，接下來我會繼續以朋友的態度對待亞卓斯先生的。」

不能太生疏，但也必須維持適當的親近感。
他在自己所習慣的兩種極端互動方式間尋找著平衡點。

「亞卓斯先生應該也累了，不好意思在這麼早的時間就約你出來……」
「晚點還有別的行程吧？要不要先回工房稍微整理一下？」

一邊問著，他率先往出口的方向踏上第一步。

聽著拉維奧利說著話，趁著日光濃烈時多看了一會，就像想確認對方是否真如他所表示出的能夠繼續以朋友的身分相處。

——即使沒辦法也不用勉強。

才想開口說出這句話，對方卻已經率先邁出步伐。

「嗯，不要緊的，拉維奧利先生。」

跟上腳步，如同以往那樣輕聲回應。

拉維奧利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繞回湖泊邊。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了附近沒有其他採集者，接著把手附在嘴邊，對著湖畔的遠方大喊：

「我又失戀了——」


「呼……」

也沒在意聽到這些的亞卓斯會有什麼反應，他轉過身笑著對對方開口。

「哈哈，果然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這樣喊出聲會比較解氣。」


「那麼走吧。」重新這麼說著，他的笑容已經比最初清朗許多。

看著拉維奧利的行動，大約多少有些佩服對方能如此坦然地面對這樣的事。

或許將來、某一天，這個人也能找到能與他互相扶持的對象，不需要再付出無謂的力氣。

但那也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嗯，走吧。」
暫且埋起思緒走向對方，看了看比來時更明亮的天空。

拉維奧利向走來的亞卓斯點點頭，往出口走去。

在途中，拉維奧利再次拿起筆記本和對方對話，有時因為回應較短而直接開口。
對於研究相關的事情顯得認真、對於有趣的地方也不吝惜露出笑容，就好像今天一天在湖邊發生的事情都如夢幻不存在一般。

那是他最後想付出的心意。

在這之後，他們依然會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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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好一陣子偷偷冒出來告白(恐
兩個人都好讓人心痛好溫柔 ，也覺得兩位中之文筆好棒，感覺就像看完短篇小說，希望兩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嗚嗚嗚嗚
抱歉中之詞彙量很少

可可!!!! 天啊 (覺得羞恥) 謝謝你...!!

AZOTWO:
天啊真的很害羞
感謝你的感想TT
其實跑完我反而是發現這兩個人不溫柔的地方 (...)

也感謝亞卓斯中讓我一圓失戀夢 (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