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意到時間接近KALAN的下班時間，拉維奧利估算著自己現在的位置到那裡的時間，慢慢走過去。
反正在這段路上也可能會遇到認識的人，可以繼續發送巧克力。
甚至他想，在店門口對面等大概也無所謂，無論如何都能達到在路上隨機遇見認識的人的目的。

大約在KALAN結束營業的分鐘後，拉維奧利抵達了店門。
他按捺著自己緊張的心情，伸手確認竹籃裡略比其他大的盒子。
總感覺心跳一直慢不下來，他多深呼吸了幾次，試圖讓自己平靜。

「拉維奧利先生？」
從店鋪後門的方向回到正門，遠遠地就看到對方顯眼的綠色披風。

「出來買東西嗎？」
緩緩走向對方身旁，輕聲問了句。

注意到走近的人，拉維奧利馬上把方才還在心裡排練的所有預想都忘光了。
他張開嘴，看起來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感覺口乾舌燥，但只有這裡，他想要親口說出來……

「愛之日快樂，亞卓斯先生。」

低沉卻清晰的嗓音說著，從竹籃中取出了禮盒，雙手遞給對方。

聽到拉維奧利的聲音，說實在是有些訝異的，腦中飄過了幾種諸如“是不是最近想要開始練習說話”、還是“忘了帶筆記本或是筆不見了”之類的可能性，但對方的行動感覺就是多少經過了演練，雖然有點緊張卻不到慌張的程度，那……是為什麼呢？

雖然腦中閃過了這麼多想法，最後還是先抬起手接過了那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

「謝謝，拉維奧利先生……太多禮了。」
對方今天沒有出現在店裡，還有這不帶任何商標也看不到店名的包裝，多半是對方親自包裝起來的吧。

多少聽前輩說過這個日子除了到店舖購買巧克力以外，也有人會自己動手做以表達心意……那這個……會是對方自己做的嗎？

「這是拉維奧利先生做的嗎？」
怕對方要是真的不方便用上筆記本，又不好開口的話就不好了，稍稍趨向前，輕聲問著。

注意到亞卓斯拉近了距離，雖然想要退後，卻感覺雙腿根本無法動彈。

拉維奧利有些慌亂地從竹籃中取出暫時放著的筆記本，翻開到某頁已經寫好的內容上：
『這是要送給認識的大家的禮物，裡面是我自己做的酒心巧克力，謝謝大家平常的照顧』

他有些慶幸自己早就寫好這段文字，否則現在的他大概完全想不到要怎麼好好解釋吧。

「……是嗎，拉維奧利先生，真是費心了。」
看到對方抽出的筆記本，一邊因為對方有把筆記本帶在手邊而放心，一邊也重新站定，將小禮盒拿好。

「所以拉維奧利先生今天都在發給認識的朋友嗎？那個……還有人要去發的嗎？」
怕耽誤對方的行程，暫且先確認了下。

不過總覺得對方的臉比平常還要紅，雖然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但夕陽的昏黃光線依然沒有讓對方雙頰的紅暈因此變的不明顯。

『沒有了。本來就是只想看看在路上會不會遇到認識的人，沒有打算特別到工房或住處拜訪』
『要是人家正好在過節，我突然造訪反而是打擾吧』

在亞卓斯退後以後，拉維奧利也稍微冷靜了下來。
至少腦袋比較能夠運轉了，他回想著自己決定提著竹籃在街上散步的理由，老實地寫出自己的考慮。

雖然心情冷靜下來了，但先前因緊張而脹紅的臉龐似乎沒那麼快退去。

「嗯……作為回禮，讓我請拉維奧利先生吃頓晚飯吧，可以嗎？」
看過回應後，眨了眨眼，向對方點點頭。

拉維奧利的視線被那對金眸吸引著，一不小心就盯著不放。
在聽到對方的提問後，他點點頭，拿起筆記本寫下回應。

『好的，那就麻煩亞卓斯先生了』

沒有拒絕的理由。
完全沒有。

點點頭，準備往前走之前，想起什麼似地又回過頭，抬起指尖輕輕指了指拉維奧利的眼前。
「拉維奧利先生，臉很紅呢，今天天氣比較熱嗎？」

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單純關心，抿了個微笑後，便回頭開始往前走。

突然被指出自己臉紅的狀態而猝不及防。

拉維奧利的腦袋再次陷入一片混亂。

他弄不清楚自己現在加快的心跳，是因為突然被指出害臊的反應，還是因為亞卓斯唇角邊帶著的淡淡微笑。

他只能跟著對方的腳步繼續前進著。

－－－

「應該是在這裡吧……啊，有了。」
穿過了幾條巷子，四周已經看不見任何店鋪的影子為止，才在一扇看似普通的門前停下。

那是一扇漆著淡淡紫色的門，唯一讓人無法當作這是普通民宅的，是門上一行小小的『KALAN貴賓室』的文字。

「這是前輩說的，店舖經營的小餐館，只有特定的日子會營業……因為多少算是員工餐廳，所以讓我帶拉維奧利先生進去吧。」
輕輕指了指這超級不顯眼的門，向對方確認。

「啊，但是如果拉維奧利先生有其他想去的餐館，我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雖然以對店鋪的支持度，對方應該是會答應的，但姑且還是確認一下。

『可以的嗎？雖然是職員的朋友，但是我畢竟不是職員……』
比起自己的想法，拉維奧利更加擔心亞卓斯這麼做有沒有問題。

『我沒有其他想去的餐館，能被邀請到這裡很榮幸』
精神衝擊接二連三的，拉維奧利現在也沒辦法把回應寫得委婉，只能把心裡話老老實實寫出來。

「嗯……只要有付錢應該就可以了……因為也會有研發中的品項試吃的樣子……只要有職員帶領，好像一般民眾也可以來的。」
看了拉維奧利的詢問後，歪著頭想了想有沒有相關規定，但似乎是沒有說不可以帶認識的人來的樣子。

「那我們上去吧。」
邊說邊推開門，意外地沒有門鈴聲，迎接兩人的是一盞盞被逐漸打亮的柔和燈光，通往二樓的樓梯出現在眼前。

「亞卓斯！」
踏上半條階梯，上面應該是櫃檯的方向就傳來了招呼聲，穿著黑底的秋季制服，但從背心顏色可以判斷應該是等級較高的職員立刻走了上來。

輕聲與職員詢問了一番關於帶人進來的事，那位前輩只是笑了笑，熱情地朝拉維奧利點了點頭。

「前輩說沒問題，我們進去找地方坐吧。」

走回拉維奧利面前，示意可以往裡面走。

聽著亞卓斯的說明，拉維奧利點點頭表示瞭解。

說起來這次是對方要請客，花費肯定不少吧……
他忍不住擔心起獨自來到新月城的亞卓斯。

但都這麼說了，肯定是有餘裕才會這麼輕鬆的，他還不至於因為無謂的擔心，不相信對方的判斷力。

跟著亞卓斯走上樓梯，遇到了前輩。

拉維奧利禮貌地向對方微微鞠躬作為回禮，接著跟著亞卓斯的步伐繼續向前。

沿著走廊到最裡頭的小桌坐下，四周垂掛了深紫色的簾幕，感覺得出來後方有其他客人，但交談聲似乎都被簾幕給過濾掉了，只剩非常模糊如同透過水傳遞的聲音，但並沒有過濾掉從門口附近的鋼琴傳來的優雅琴音。

「聽說有些大人物也會用這個地方談論重要的事情，不過我也是第一次來。」

接過剛才那位前輩遞來的菜單，打開來，上面的價位雖然不到天價的程度，但是也離低廉有些距離，而菜色則是能簡單從名稱上辨別出內容的程度，大多是海鮮以及牛排、肋排之類的正式餐點。

「拉維奧利先生想吃什麼呢？」
掃過了菜單似乎很快就決定好，輕聲問著坐在對面的拉維奧利。

『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好』

寫下了感想，拉維奧利同樣打開菜單確認內容。
也許是因為在這種正式餐廳他早有習慣吃的菜色，他很快就決定了下來。

『我想點沙朗牛排』
他將筆記本轉向亞卓斯，方便對方觀看。

看過拉維奧利想點的餐點後，往四周找了找，最後輕輕拿起了桌邊的一個糖果形狀的小擺飾。
沒多久，剛才帶來菜單的那位前輩便出現在桌旁。

「我想要雪松魚排，拉維奧利先生想要沙朗牛排。」
輕聲向前輩說過餐點後，前輩便欠身離開了。
再次查看菜單上的前菜與湯品之類的品項，確認沒有其他需要選擇的部分後，才把菜單放回一旁的架子上。

「拉維奧利先生，我能現在打開這個嗎？」
小心地用空下的雙手捧起剛才那個精緻禮盒，輕聲向對方確認。

拉維奧利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有些低下頭，但是又因為想知道對方的反應而直盯著亞卓斯的一舉一動。

雖然他用送給大家的感謝禮物作為藉口，也的確給朋友們送了巧克力，但實際上送給亞卓斯的這份還是與其他禮盒略有不同。
光從外觀就能看出這個禮盒比其他的大上一圈，蝴蝶結上也細心地繫上了寫著『HAPPY ♥ DAY』的掛牌，那是他用來確保對方開啟的方向用的。
打開以後，不同於只有單顆巧克力的小禮盒，給亞卓斯的準備了三顆，在盒中排成像是ｖ的形狀，用的是跟其他禮盒一樣的巧克力紙托，但周圍的碎紙條用的是比其他禮盒要亮的深紅色。

仔細地審視了一圈盒子內部的陳設，感覺這精緻程度已經能跟店舖裡的禮盒包裝比擬了，不知道是每一份都這麼用心，還是……

「拉維奧利先生，很費心呢……準備了很久吧？」

抬起頭看著對方，總覺得收下這樣充滿心意的禮物挺不好意思的，一邊慶幸是帶對方來這裡吃飯，否則可就對不起特地用心準備的這個禮物了。

不過……

「拉維奧利先生，每個禮盒都這麼費工嗎？那個……不會太……那個……我的意思是……拉維奧利先生每個愛之日都這麼做嗎？」

深怕對方其實默默把時間花在這上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得請對方把時間省下來做些其他事情才好，不過還不能確定之前，還是先詢問清楚比較妥當。

『盒子和裝飾基本上都是現成的，我只是簡單地放在裡頭而已，而且做好的巧克力份量也沒有很多，就不需要準備那麼多盒子了』
『比起包裝，因為是第一次做酒心巧克力，在這方面還花了比較多的時間……』

『也不是每個愛之日都這麼做的……該怎麼說，總覺得最近受到大家很多幫助，心血來潮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慌亂起來，拉維奧利斟酌著該如何解釋才好，最後模糊地推托給心血來潮。

看過對方解釋以後，稍微鬆了口氣。
如果是每個月都這樣製作肯定很費工吧……不，不如說，那樣的東西，很有可能因此就不被珍惜了吧……
想到這裡，想起了店鋪裡常常耳提面命，要讓客人感受到自己買下的物品多麼獨特與珍貴的事。

「是嗎……我很少會想到特別做些什麼給大家呢，畢竟也不確定大家是不是需要這些東西……不過類似的事情，克里斯先生有做過呢，當時他做了果乾給認識的人，說想感謝大家。」

話說到這裡，作為前菜的水果沙拉在前輩輕聲提示下被送上了桌面，小巧的盤子中央堆放著漂亮地被挖成圓球的水果，四周點綴了些許堅果果仁與淋醬。

回頭答謝了前輩，接過餐具請對方可以先離開後，才將小叉子遞給拉維奧利。

「先吃吧，會餓嗎？」

拉維奧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餓，並接過叉子。
他好奇地看著沙拉，取了一顆水果，沾上淋醬，放入口中。

酸 甜 評價 個人喜好

特殊的醬料帶出了水果的甜味，堅果果仁增添了香味和口感，不愧是出自於KALAN的料理。
只是自己覺得有些太甜，但也僅限個人的想法。

『很好吃，水果相當香甜，但和淋醬搭配起來有些太甜了』

拉維奧利寫下感想，並在後頭補上對先前話題的回覆。

『的確是這樣的……如果收到自己不想要的禮物的話，思考要怎麼處置會很尷尬的』
『說起來雖然我有提到是酒心巧克力，卻沒有提到如果不想要的話可以不用拿……真是失策』
『要是反而變得像是懲罰一樣的話，就失去原本感謝的意義了』

邊想著，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但馬上像是想到什麼而看向亞卓斯。

『那個，我這麼突然，會讓亞卓斯先生困擾嗎？』

在對方面前，他總是失去正常的判斷能力，只能緊張地等待回應。

仔細地看完拉維奧利的字句後，像是思考什麼似地輕輕捻了捻下巴，這動作原本是不會做的，大概多少受到本地人的影響也開始會用這樣的動作表達思考了。

「對方不想要的東西嗎……我想有時候，對於不需要的東西，說出拒絕也是一種真誠相待的方式呢。」

例如客人在愛之日所提出的邀請，一概必須婉轉地拒絕之類的。

「付出心意製作想給予對方的物品，我想至此是沒有錯的……不如說，沒有人可以完全明白他人的喜好或期望的事情……」

「抱歉，自顧自地說了這麼多。」
回過神，又看了看那精緻的盒子，才小心翼翼地蓋上蓋子，把繩子與小卡片略作整理捆好。

「不會的，只是覺得拉維奧利先生太費心了……要是佔用拉維奧利先生太多時間就不好意思了。」
說到這裡，才拿起小叉子，一一將水果圓球塞進嘴裡。

『是的，我同意對於不需要的東西應該要坦承說出拒絕』
『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的，所以還是得事先說明才行』

拉維奧利慢慢地用左手在本子上寫著。

『不會太費心的，就如同接受或拒絕是收到禮物的人自己該做的選擇一樣，想送大家這份禮物也是我自己考慮過後做的選擇』

權衡之下，他更想這麼做。
那是值得的事。

「嗯……這算是一種“體貼”吧？拉維奧利先生。」
對對方的堅持說出了感想，雖然如果是自己的話，這種時候應該會把後面這句話留在心底，但那也是自己的事情。

能夠坦白地說出想法畢竟是值得鼓勵的事情。

「嗯，那我就收下拉維奧利先生的心意了。」
把盤裡的水果沙拉吃完，看了看窗外寧靜的街道。

「不好意思，忘了問拉維奧利先生接下來有沒有行程了……」
回過神，雖然對方至此都沒有提到還有其他行程的事情，大概就表示沒有急事吧。

「我……很少收到親自製作的，為了贈送而準備的禮物之類的，不如說……在我的故鄉，所有東西都是為了使用而準備的，看到的時候就明白物品的用途，是到這裡才第一次發現費心包裝的理由。」

「打開包裝的時候，會帶著一些期待的感覺吧？那樣的話，看到內容物的時候，開心或者是失望……也會比原本的更明顯，但我覺得能有這樣的情緒，更像活著的人。」

趁著前輩上前收下盤子並遞上湯品時，輕聲說著腦中浮現的想法。

『我沒有其他行程，本來就打算等亞卓斯先生下班送完禮物就回去，能被邀請過來用餐我很開心』

拉維奧利看向亞卓斯傾聽著，筆停在紙頁上等待對方說完。

『包裝這樣的東西應該是從想要保存，或是方便攜帶所開始的，但隨著藝術需求，也會追加一些裝飾』
『即使目的是為了使用，應該也還是有為了贈送所製作的小禮物吧……比方說為了感謝而親自下廚等……』

『不過打開包裝啊……認識一個人是不是也是一樣的呢……剛認識的時候總會產生某種期待感，但實際熟悉起來，卻又可能因為對方的本性而有著開心或失望……』

啊，感覺有些偏題了。
他放鬆地寫下自己的心情並翻轉筆記本，然後注意到自己有點離題了。

「嗯……是呢，拉維奧利先生說的沒錯。」雖然實際上是用寫的，但不知不覺也習慣了，說到這個……

「拉維奧利先生，今天都是這樣……那個……我的意思是，都是親自開口，向致贈巧克力的對象……祝福嗎？」
稍早的疑惑浮現在心裡，明白對方用紙筆溝通的原因之下，如果對方是想要開始開口說話，或許能有幫上忙的地方。

聽到問題，拉維奧利的動作明顯地僵了一下，因為緊張，臉又漲紅起來。

『不是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想要親口向亞卓斯先生祝賀』
寫好回應，他一邊推出筆記本，一邊推了下眼鏡。

這算是一半的謊言吧。
他可以從過去的經驗推測出自己為什麼想要親口道賀，但他無法肯定自己想這麼做的原因確實是那樣，畢竟人類的感情是難以捉摸的，他能確定的只有自己「想這麼做」。

他有些擔心亞卓斯的反應，卻又有些期待著。
感情的矛盾讓他感到胸口一緊。

像是想擺脫這份焦慮，他用湯匙撈了點湯喝下，等待著對方開口。

「……」
看著那行字句，腦中閃過了些許微妙的疑惑。

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想要。
不知道為什麼，卻有所渴望。

那並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至少自己認為，不是。
但是自己不是拉維奧利先生，無法判斷真正的原因。

即使這個日子店鋪裡總是擠滿了臉上帶著期盼的客人，但，擅自猜測對方的原由，反而會讓事情變得複雜……這是即使沒有人教過自己，也慢慢地摸索出來的事實。

「拉維奧利先生……」

斟酌了許久，反覆思索著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才不至於失禮又不會有過多的臆測。

對方投射了的感情，雖然有些隱晦，但確實是有重量的。
如果不是每個人都如此，不是有特別的前提，不是為了他自己。
那樣的話，是不是有所期待呢？

所謂的期待，是發自內心的感受，期待的結果，多半也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這些，自己在故鄉裡已經無比明白了。

所以在這個地方、在沒有如同故鄉那樣的前提之下，對自己投射了的期待，又是自己能夠達成、或者承受的事情嗎？
即使是朋友，這樣的期待也讓自己感到有些不適應了。

「我……是值得您這樣費心的對象嗎？」
「並不是想說拉維奧利先生不好，但……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會不會如同剛才話題說到的，在更加認識以後，會讓你感到失望呢？」

注視著對方，希望能夠替對方梳理那些思緒，或者是尚不明朗的想法，如果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話，即使得到了也無法感到滿足吧？

比起慌張或緊張，更先感受到的是胸口好像被刺入的疼痛。

要被發現了。
對於無法確定對方反應的恐懼緊勒著心頭。

但越是這種時候，就越需要冷靜。

他感覺得到自己被對方的反應弄得慌亂不已，但同時又有個頭腦清晰的自己正在全力運轉腦袋思考要如何回應。

『我知道不會的』

拉維奧利的筆在筆記本上留下深深的筆跡。

『我並不會因為自己對對方的假設或預測出現失誤就感到失望，那只是純粹代表我對於對方的判讀能力還不足，如果因此價值觀或是理念有相悖的話，我也會事先好好確認對方的想法』

他並沒有把這裡的對方，直接與眼前的人連結起來，而是某個架空的存在，這樣他才能冷靜地描述自己認識他人時的觀念。

『而亞卓斯先生對我來說』寫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辭，『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我從亞卓斯先生那裡也學到了很多不同的事，談論鍊金術或料理時也覺得非常愉快』
『在討論是否有產生錯誤的期待之前，這些互動就已經累積了我對亞卓斯先生的好感與信賴』
『這些相處時間是實際存在的，並不會因為之後我知道了什麼而就此否定我在這些經歷中的感受』

『亞卓斯先生就是亞卓斯先生，無論你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都不會改變你就是你的本質』
『在亞卓斯先生反感之前，我把亞卓斯先生當作朋友的那份感情不會改變』

他認真地寫下了這些，並將筆記本轉向對方。

這些心情並不是假的。
在戀愛的感情之前，對方對他來說依然是重要的朋友，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靜靜地看著拉維奧利一字一句的內容，因為寫不下而翻頁、筆觸停頓以及些微的輕重變化。

曾幾何時自己已經不單是看著字面上的意思，而是連同這些細微的部分也能察覺了呢？
包括那在停頓之後，下筆之前的微微顫抖，正因為是在面前提筆，所以更鮮明地能感受到那股猶豫。

自己也是擅長擅自有著期待的，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難以理解為何對方要如此費心的事實。

是字面上的，因為相處起來愉快嗎？
是因為談話時沒有窒礙嗎？
這些所謂的好感之中，如果抽離了一部分，還能成就擁有好感的自己嗎？

信賴需要堆積，偶爾需要一些契機，而失去的信賴也會從此再也不復返。

即使在這些行動之中察覺了什麼，在理解到自己真正的感受當下，必須斟酌適當的措辭。

「很感謝拉維奧利先生這番話⋯⋯雖然您這麼說還是讓我有些惶恐。」

「真正的我或許不是拉維奧利先生所看到的部分，但我認為，拉維奧利先生能看到這些讓你擁有信賴的部分，是因為拉維奧利先生也是如此對待我的，這就是所謂的互相吧。」

「雖然這麼說，但剛才真的替拉維奧利先生捏了把冷汗呢，如果您沒有仔細評估就對他人如此付出，很可能無法得到期望的結果⋯⋯」

「但我想這些，拉維奧利先生都有考慮過吧，雖然還是覺得太費心了，但我會好好收下這個作為讓你感到信賴的象徵的禮物的。」

說到這裡，才撈起湯勺喝了幾口不熱了的湯。

『不是每個人都會用同樣的態度回報善意的，光是肯用誠心回應這點，就值得讓我繼續友善對待』

『對初次見面的人我都會抱著善意，但額外的付出，我只會給予我認為值得的人』
『付出的時候，除了只是用付出本身得到自我滿足的人外，我想沒有人不會有期待，但對我來說，這大概是我想表達對方重要性的方式……』
『如果真的有所期待的話，我想我期待的是，「即使傳達了這份心意，彼此的關係也不會變壞」吧』

『而亞卓斯先生只要朝自己覺得好的方向前進就行了，就像我先前提過的，我會支持亞卓斯先生的，因為你已經是我重要的朋友了』
『我對亞卓斯先生的這份感情，不會因為亞卓斯先生展露了更多真實的自己，而輕易改變的』

也許是因為緊繃的精神放鬆了許多，拉維奧利這段話是用左手寫下，右手則拿著湯匙，在停筆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描述時，不時撈起幾口湯喝下。

看著拉維奧利的字句，感受著心裡那種微妙的感覺，雖然對方是這麼認為的，自己卻無法認同。

啊，是因為自己明白一個人擁有的時間是有限的吧，對於付出這件事無法看得這麼開，不，說穿了，自己只是沒有餘力多給予那些無法判斷他人需不需要的東西吧。

「拉維奧利先生⋯⋯」
斟酌著字句，甚至思考著該不該開口訴說這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希望你不要勉強自己。」
「希望你在選擇對一個人付出的同時，也要能夠看到那個人是不是能夠同樣地回饋你的付出，否則這樣的付出是無法改變自己⋯⋯在對方心裡的價值的。」
「我只是擔心，拉維奧利先生抱持善意卻讓自己的處境陷入為難。」

這樣的事情自己也曾經做過，或許只是因為自己的條件嚴苛了吧。
或許對方有足夠的餘力能夠給予，也有能耐承受結果。

但是，身為接受的那一方，如果總是只能接受他人的付出，又該如何面對給予的那一方呢？

誠惶誠恐地接受著付出，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苦，無法給予回饋、做了什麼也無法被接受的同時，會不會因此憎恨著這樣的自己⋯⋯甚至付出的人呢？

這樣的想法太嚴酷也太沈重了，實在無法向對方說出口。

但是⋯⋯自己果然對付出這件事，是這樣想的啊⋯⋯

或許自己才是最不值得接受他人付出的那種人吧。

拉維奧利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勉強自己，我也明白超出對方所能承受的好意和付出，只會讓人害怕和恐慌』
『就如同我所提到的，這只是感受到這些日子以來，我覺得受到了大家許多的幫助，所以趁著適合表達心意的日子，心血來潮地為大家準備了一些謝禮』
『不是為了改變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印象，只是想傳達這些日子以來的感謝，和自己對於大家的友善所感受到的心情』

『也許是我表達的方式不太恰當，讓亞卓斯先生感受到壓力了，很對不起』
他一邊寫著，雖然依舊維持著嘴角的微笑，但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微微皺起了眉頭，垂下雙眸。

他將筆記本轉向亞卓斯，同時思考著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

就像父母對自己一樣，他也總是想給自己重視的人最大的選擇權和尊重，雖然這次他也明白在愛之日送上手工製品有著什麼樣的意涵，但為了避免讓人有「自己是特別的」的壓力，他還刻意準備了更多要發送給其他人的禮品，把送禮的心意隱藏在對大家的感謝之中，而且因為這樣的事是有實際進行的，除了送禮的內容略有不同外，要是向其他人打探起這件事，應該也不會露餡才對，就算被提到了為什麼巧克力數量比較多的問題，他也可以用「因為是特別重視的朋友」而矇混過去。

但是他還是給對方造成壓力了，為什麼？

這次他等待亞卓斯回應時的表情不是緊張的，而明顯是在思考著什麼事情的樣子。

「不，我沒有感覺有壓力，拉維奧利先生。」
思考了好一會兒，直到前輩輕聲詢問，才趕緊點點頭表示可以上主餐了。

「雖然拉維奧利先生說能夠預先告知對方有選擇的權利比較好，我也說了不需要的東西應該要開口拒絕這樣的話。」

「或許這世界上也有難以開口拒絕他人的人……或是無法開口拒絕的人，那樣的話，好意就會在看不見的地方讓你的一切被消磨殆盡……」
「或許拉維奧利先生沒有遇過這樣的人，但是……」

到底該不該說呢？說了的話，又太過苛刻了，畢竟認識到現在也只接受過這一次送禮罷了，對方也說了，只是因為想要傳達感謝才這麼做的。
但是，感受到的並不只是如此，卻無法斷定是不是這樣。

「抱歉，我只是希望拉維奧利先生，是真的不是有您所說的期待以外的想法才這麼做的。」

就算沒有說出口也是期待。
擅自有所期待的話，察覺到事實不是所想的那樣，感到失望的同時，如果沒有因此覺得痛苦或悲傷，是不是也表示自己並不是那麼期待呢？
不論結果如何，都是傷人的吧。

即使如此，也不知道該怎麼讓這股盤旋在腦海中的煩惱與微妙的不快揮洩。
是因為自己正是擅長擅自期待的人，所以面對這樣無法判斷的情況，無法好好地把提醒說出口、擔心會讓對方一片心意受傷而感到煩悶嗎？

是對曾經這麼做過卻屢屢失敗的自己生氣，所以聽到這樣天真的想法，覺得不開心嗎？
自己是不是又擅自替對方想了太多了呢？或許他並不像自己一樣，明明在乎，卻又不敢說出口，擅自期待，在期待落空時感覺悲傷不能自己。

啊啊……別再想了。
自己只是無法正視那隱晦的可能性，害怕對方過分投注精神的結果罷了。

「……可以跟拉維奧利先生成為朋友，是令人開心的一件事，這是拉維奧利先生表達過這些想法以後也不會改變的事情。」

「但是，我無法保證往後的我能不能繼續讓您有這樣的期待，或者是讓您願意繼續付出這些，我……只希望拉維奧利先生能夠不要因為這份心意而讓自己受傷了。」

主餐在話題暫歇的時候與餐匙刀叉一起被送上桌，迅速地被整理過的桌面就如同一開始那樣整潔有序。

『我明白了』

對於前半段亞卓斯有些欲言又止的話語，拉維奧利好像也察覺了什麼，沒有細問或從中衍生話題，只用這幾個字做為結束。

『我也很高興能和亞卓斯先生成為朋友，也很謝謝亞卓斯先生為我著想的心情』
『不過不用擔心，我想我比亞卓斯先生想像的還更加堅強』

沒有馬上動餐具，拉維奧利把這些話語寫完並將筆記本轉向亞卓斯。

說沒有期待肯定是騙人的。
說不會受傷肯定是騙人的。

但比起這些，他更為在意的是，他又讓自己最為重視的人煩惱了。

他無法確定對方煩惱的是什麼，但那蘊藏的意義與自己多餘的情感肯定是相悖的。

他並沒有真正期望過自己的感情會被接受，在試探的結果下，還能得到「成為朋友是開心的事」這樣的感想，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只是現在這些心情都必須先封存起來，等到回去後再好好思考。
現在已經不能再讓對方繼續增加擔憂了。

注視著拉維奧利，直到無法再從那雙眼裡看到一絲猶豫或徬徨。

「抱歉，說了這麼嚴肅的事情……請快些用餐吧，難得來到這裡，別浪費這些餐點了。」

試著露出輕鬆的微笑提醒對方，接著便舉起了刀叉。

「拉維奧利先生想嚐嚐看這個魚嗎？」

如同上次在餐館裡互相分享點心那樣，輕聲詢問著對方。

自己才是，提了這樣好像讓雙方都吃不下飯的話題。

拉維奧利即使懷著歉意也無法表達。
腦袋是一片混沌，他無法肯定現在的自己拿起筆是否還能穩妥地把思考轉化成文字。

於是他拿起刀叉，直接把牛排切開，並稍微將切下的部分在盤中推近亞卓斯一些，然後抬起頭看向對方。

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用刀叉接過那塊牛排，接著也小心地切下自己盤中的雪白魚肉送到對方盤子裡。

拿好刀叉，雖然想再說些什麼，但這個時候，需要斟酌的字句比起以往更艱難，最後還是默默地看了看對方後，一一將食物切成小塊後送進嘴哩，專心用餐。

拉維奧利稍微把心情和思考放空，切了一塊牛排放進口中咀嚼吞下，喝了口水後，切了一塊魚肉也吃看看。

美味程度　牛排　魚排

糟了，什麼味道都感受不到……

雖然拉維奧利原本是打算靠對食物的反應拉回氣氛的，但他被情緒影響的程度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大。

他又吃了幾口試試看。

美味程度　牛排　魚排
評價　　　牛排　魚排

『這個牛肉，熱的程度我覺得恰到好處，口感也很不錯，是肉牛培育方式的關係嗎？』
『魚排我覺得吃起來很滑順，但是我不常吃魚排，所以不太確定應該要是什麼樣的味道才對』

拉維奧利把筆記本放在桌上，用左手寫下感想，右手拿著叉子一邊把魚肉吃完。
之後把筆記本轉向亞卓斯的方向。

看著拉維奧利的字句，把嘴裡的食物咀嚼完畢吞下，喝了一口水以後，才輕聲回應。

「是嗎，那就太好了。」
對自己來說任何食物都很美味，不過能夠多聽到一些關於美味食物的評價也有幫助。
至少是大眾會有的需求，大概也能反映在故鄉的發展上吧……

「或許有機會可以問問廚房，不過這裡的用量不大，或許……嗯……我也不確定，店鋪很多事情不是我能知道的呢。」
畢竟還只是個最低層的職員。

『說得也是，很多時候配方就連原料都是商業機密……』
『那麼如果有問到的話，到時候亞卓斯先生再告訴我好了』

拉維奧利放下筆，繼續將牛排切成塊，方便晚些動筆時可以一邊吃一邊寫字。

『對了，下個禮拜我就到達等級五了，到時候即使沒有冒險者在旁邊，也被允許能夠自己進行戰鬥』

他絞盡腦汁尋找著兩人的共通話題，比起自己糾纏難以理清的情緒，他更期望兩個人之間的氛圍能回到先前的輕鬆。

「是呢……」
把最後一塊肉送進嘴裡，緩緩咀嚼後才回應拉維奧利的話題。
算算自己累積的數字，似乎也能在下週就升級到等級5，但這種時候該提起自己的事嗎？

「拉維奧利先生，有打算怎麼進行戰鬥嗎？」
還是先順著對方的話題回應好了。

果然還是，沒有那麼容易回到先前的氣氛嗎？

雖然有些洩氣，但是只有這種程度拉維奧利不會放棄的。

『以前父親有把打獵用的火槍改良成火力和精密度更高的鍊金火槍，還在王城的時候我有用那把槍練習過射擊，我想請家裡替我寄過來』
提到自己喜歡的事，先前低落的神情也在這一刻顯得神采飛揚。

「火槍嗎？」
是只聽過但沒有親自看過的武器，應該算是很新式的武器吧。
「我沒見過呢……拉維奧利先生，送到這裡的時候，能讓我參觀怎麼使用嗎？」
或許能夠有些製作物品的靈感也說不定。

『沒問題』
『不過因為使用上很危險……如果能有寬敞又能確保不會有人的空間就好了』
如果是開放的野外空間，要是有人經過就危險了。

聊到這裡的時候，拉維奧利已經沒有先前那種猶豫，或是好像隱藏著什麼的神情了。

「寬敞又確保不會有人嗎？」
看過對方的描述後，腦中飄過了幾個地點。
「海邊……如何呢？就算有船也能很遠就看到。」
輕聲提議的同時，桌上的空盤也被前輩收走了，隨後放上桌面的，是看起來相當精緻可口的甜點。

『那樣的話，能展示的可能真的只有使用方式了』
『可能的話，我是想讓亞卓斯先生也看看破壞力的，雖然想到實際的使用情況可能不會那麼愉快，但我覺得，了解自己武器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還是很重要的』

留意到接下來上桌的是甜點，拉維奧利在遞出筆記本時，視線馬上就被甜點吸引走了。

看著拉維奧利的字句，思考著所謂的使用結果是什麼意思。
是指武器能夠有效造成的傷害嗎？還是擊敗怪物之類的效率呢？
不論是哪種方式，至少能夠證明對方並不只是想要展示使用方式，而是想要表現出這種武器的效能吧。

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自在，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刻意被提出來所以覺得不自在嗎？但這個說法也沒什麼不對，畢竟高估或低估結果都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危險或不便。

「那有機會的話就去相對安全一點的地方試試看吧，如果有什麼萬一，我也能幫上拉維奧利先生一點忙。」
輕聲回應，接著把甜點專用的小叉子遞給對方。

拉維奧利向亞卓斯點點頭接過小叉，像先前一樣右手拿著餐具，左手寫字的方式繼續回應。

『沒關係的，我另外準備靶具就可以了』
他簡單地寫下回應，吃了口點心，表情像是在思考著。

說的也是，如果只是要測試破壞力，用強度足夠的材料當作目標應該就可以了，就像自己以往用來練習的那些乾枯樹根一樣。

「我明白了，那麼等到送來再告訴我吧，拉維奧利先生。」

餐館裡雖然沒有掛上時鐘，但並不是沒有能夠確認時間流逝的方法。
窗外不遠處，商店街逐漸稀暗的燈光示意著時間不早了，四周隱隱的交談聲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安靜無比。

「用完甜點就回去吧，明天還要出門去採集呢。」

輕聲提醒對方，接著也吃起了自己的甜點。

拉維奧利點點頭，低頭繼續吃自己的甜點。

他不時稍微抬起視線瞄向對方，但如果正好接觸到對方的視線，他又會很快地將視線移開，裝做只是視線經過而已。

用完餐點，他將筆記本闔上，與先前不同的是，平時因為總是會閒談，而會將本子敞開。

看著那幾乎沒有見過的筆記本封面，即使感覺微妙，有些事情，體貼對方的感受時，不提比較好。

啊啊，是啊，如果他人不願意溝通的時候，空氣就是這麼靜默吧。
這樣的靜默自己曾幾何時已經遺忘了呢？

「回去吧，拉維奧利先生。」

對不遠處櫃檯前的前輩點了點頭，拾起擺在桌面的那精緻盒子，拿出錢包站起身，走向櫃台去結帳。

拉維奧利維持著那個標準的微笑，向亞卓斯點點頭，跟著站起身。

在走到櫃檯時，他向亞卓斯的前輩稍微行了個鞠躬禮，之後才繼續跟著結完帳的亞卓斯下樓離開。

在樓下會合以後，慢慢地沿著來時的路走回了廣場。
夜晚的廣場已經沒什麼行人，連噴水池也停下了，只剩街燈閃爍。

「拉維奧利先生，就在這裡分頭吧。」

雖然對方看起來若有所思，這種時候還是得說句話才行。

什麼話語也沒有，除了寒暄外，剩下的是一片寂靜。
拉維奧利靜靜地跟在亞卓斯身後，看著那在眼前搖曳的黑色長髮。

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想要做些什麼結束這片沉默，但混亂的腦袋完全無法把那模糊的心情收束成文字。

在聽到亞卓斯的聲音時，他有些震驚的抬頭。

在腦子被無法整理的情感佔據下，才回神就發現已經抵達廣場，很快兩人就要往不同方向回去。


不可以就這樣回去。
不可以讓對方覺得他已經拒絕和對方溝通了。

失去了開口說話的勇氣，拉維奧利拿起筆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示意自己有想寫的事情。

他看向空白的筆記本，腦中的混亂並沒有因此減少，因此他半舉著筆，呆看了筆記本好一陣子。

已經習慣對方拿出筆記寫字的動作，所以只是靜靜地等著。
如果自己稍早的猜測沒有錯的話……不，總歸那只是猜測而已。
但是那股違和感，大概也是促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之一吧。

看著那動也不動的筆，眼前的拉維奧利先生或許需要一點時間思考，這種時候催促他或許會讓他更緊張。

「拉維奧利先生，請慢慢來。」

輕聲說著，這點時間自己是能夠給出的。

輕輕點了點頭，在路燈的光芒下看不清楚拉維奧利的眼神。

過了一會筆尖才碰觸到紙頁，留下一道道墨跡。

『對不起，今天好像讓亞卓斯先生感到困擾了』

他最想表達的大概是這件事，在話題逐漸變得尷尬的同時，比起自己更加失態的表現，對方拼命地解釋著什麼的樣子更讓他感到痛苦。

『我沒問題的，請不用擔心，請相信我』

在最後的筆觸刻意加重了些。
雖然自己現在的狀態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但他還是希望對方不要為自己擔心。

『還有　我不想被亞卓斯先生討厭　對不起』

再次寫下了道歉的語句，然而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道歉。
平常的話，他一定會想好寫下每一句話的理由，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分出多餘的精神考慮這個了。

他只能把自己感受到的，最直接的想法寫下。

寫下自己的真心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情緒似乎快要潰堤，他稍微深呼吸，重新放鬆並壓下那股波動。

稍微鎮靜下來後，他才把筆記本的文字頁轉向亞卓斯。

他不敢看向對方的臉，視線落在對方的腳邊。

只看著文字的話，多少會覺得這是普通的幾句話，最多是因為表達了歉意，而變得有些晦澀。
但那是只看文字的話。

看著拉維奧利寫下這些字句的過程，即使四周已經陷入黑暗僅剩刺眼的街燈投射，也能從那有些紊亂的動作中看出端睨。
即使是在出外探索時，遭遇了怪物或危險時也不至於如此的模樣，如同用著不習慣的手、不習慣的筆寫出的字，殘留在筆畫中的不知所措。

如果只是自己的錯覺就好了。

「沒事的。」

真正會感到不安或困擾的並不是我。
比起這些，更需要時間的應該是你。

看著那被擋在筆記本後，沒入街燈陰影中的臉，小心地抬起手，覆上那同樣是黑色的髮頂，輕輕揉了揉。

「朋友這種關係，並沒有這麼不堪一擊。」

但是僅限於朋友喔。

自己終究說不出這句話。

「沒事的，拉維奧利先生，早點回去休息吧。」

將手收回，即使想目送對方離開，這種時候，還是自以為是地體貼對方吧。

輕輕揮了揮手，緩步走進了黑暗的街道裡。

僅僅是那樣的一句話，就讓躁動的情緒冷靜下來。
僅僅是一個安慰的摸頭，就讓冰冷的胸腔再次溫暖起來。

只是伴隨著摸頭聽見的那句話，拉維奧利無法馬上好好正視那句話的涵義。

那既是救贖，也是某種程度的宣判。


最終，他還是無法抬起頭看向那腳步聲遠離的方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