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續好幾日的睡眠時間都少於四小時。
　　白瑾摀著頭，把床邊的手機解鎖，剛好八點整，他瞇起眼，正想繼續睡，螢幕卻亮起易凌昀的訊息。

　　『白白，你的吉他修好囉！(✿ﾟ▽ﾟ)』
　　『記得找時間來跟我拿嘿嘿(σ′▽‵)′▽‵)σ』

　　回以道謝，思考要約幾點，就看見聊天紀錄裡頭，代表穆常隸的頭像。距離道館示範賽又過了幾個月，期間，他們時不時會見面、時不時會聊天，自然而然的相處、變得熟識。
　　昏昏沉沉的腦袋把與人的對話欄戳開，慢慢敲起文字：『那個、阿常，你最近有空麼？我要去領回吉他，可以，一起嗎？』
　　『剛好樂器行的店長是我朋友，她對你很好奇XD』

◆
　　『而且、之前說好的，有機會要介紹你的弟弟妹妹給我認識，我一直很期待』白瑾維持趴在枕頭上的姿勢，握著手機停頓。

　　他想到對方在示範賽那天說，想看看他。
　　其實，他也是突然有這個想法而已，但不找一些理由，總覺得主動約見面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皺著眉，白瑾打字的速度緩下來，慢慢輸入：
　　『抱歉，我是不是又太唐突了？』

穆常隸看到訊息時已經接近中午，他一手手機一手筷子顯得有些笨拙，然後才回過神來，連忙回覆訊息：『抱歉我現在才看見，不要道歉，沒收糖果喔。』

先威脅人一下後他才一邊吃著便當一邊回應：『好，我跟你去、約個時間吧，我可以帶子衿去嗎？』

子衿鮮少接觸音樂，樂器行她從來沒有去過，她也許會覺得有趣。

『我帶便當？』穆常隸發送完訊息後他又點開妹妹的頭像，發送訊息：『最近忙嗎？我想介紹白瑾給妳。』

沒多久他放下的手機就震動起來，他連忙滑開，表情卻有一瞬失望。
『不忙不忙不忙‼‼哥哥我要看白瑾‼‼』

『嗯。』
『哥哥什麼時候呀？(･ัω･ั)』
『等我聯絡妳。』

然後他就沒有再去回應妹妹的貼圖攻擊，而是放下手機、認真吃飯了。

◇
　　再度甦醒是下午三點。
　　不小心翹了一堂課，但精神恢復許多，白瑾邊揉著眼邊點開訊息看，瞧見對方的威脅時忍不住嘴角上揚。
　　『誒、所以本來有糖果吃麼？』

　　『好呀、很高興能見到子衿妹妹，如果和你們約這星期六下午一點，不知道方不方便？』他順手發了某個捷運站和附近的地圖過去，『我們可以在這個出口碰面，走大約十分鐘的路程』

　　坐起身子、下床，繼續回覆：『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特別陪我去拿吉他，還要幫忙準備便當……』
　　一抬眼，對上陽台那株搖曳鮮嫩的綠蘿。今天還沒澆水呢，思忖著他將手機放到桌面，去照料植物。

『做了巧克力。』穆常隸丟了一張昨天做好，剛準備冰冰箱的巧克力照片給人看。

『好。不麻煩，都要吃東西的』訊息發到一半他就按了傳送，因為同事正在喊他幫忙，他連忙丟下手機過去，等回來時他才抹抹臉，聯絡妹妹約好的時間。

「穆老師最近變得開朗很多啊。」剛剛喊他的同事拿了一罐飲料過來給他，穆常隸結果飲料道謝：「覺得世界還是有點希望的。」他打趣說著，跟同事開了飲料才要喝……

外頭急忙跑進一位女老師，慌張的喊著：「不好了，三班的學生爬上樹結果下不來了！」
兩位男老師差點沒噴了對方一臉飲料，又急忙趕去拯救學生。

事情很多，不過頂著陽光走時，穆常隸只要想到身邊有人，他就覺得好似沒那麼糟糕了。
雖然他在爬樹上去救人時還是很想狠狠的痛揍一頓學生就是了。

◇
　　『真的麼？謝謝阿常，一定很好吃⸜(॑꒳ ॑ )⸝』
　　『那我就不客氣的期待巧克力和便當了，週六見！』

　　順手發了不常用的顏文字，白瑾本來又想收回訊息。
　　但想起徐曉，覺得自己不該又無端煩惱，便轉而告訴易凌昀週六的時間和自己會帶人過去的事情。

　　嗯、真好，他笑了一下。好像有動力撐過這禮拜了。

　　約定日當天，他提早十分鐘到出口等人。
　　前幾天補染過頭髮，銀灰髮絲挑染霧藍色，特別顯眼。現下反倒有點擔心，會給穆常隸的妹妹壞印象，於是白瑾只戴了個黑色耳釘，穿著也是最簡約的藍底格子衫，袖口反折至手肘處。

　　……還是應該染回黑色比較正統？
　　單手撐腰，捏著自己的一縷藍色髮尾，神色苦惱。

因為今天帶了三個便當和別的東西的關係，穆常隸換了一個便當袋，很普通的那種，就是可以裝不少東西。

他走在前面，衣服一如往常的輕鬆又有點可愛，走在他後方的則是揹著一個淺色背包的少女，女孩眨著大眼睛，穿著牛仔吊帶褲跟在兄長身後。

穆常隸抬手跟白瑾打了招呼：「小瑾，嗯、頭髮變了。」他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就是知道變了。
隨後指指身後：「我妹妹，子衿，這是小瑾。」穆常隸靠近妹妹耳朵說著。

穆子衿長大雙眼，看著白瑾好一陣子後露出笑容：「漂亮！星星一樣。」她的眼中，彷彿炸出了一片燦爛的星空。

穆常隸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比較天真一點……」
子衿掛著微笑看得出來自家哥哥今天特別緊張，又笑了出來，看起來就像個學生一樣，沒有給人是社會人士的感覺。

◇
　　手背在後頭，白瑾朝兩人微笑，「午安！」

　　「幾天前一時興起染的。」回答著，察覺到穆子衿的目光，他下意識摸了摸耳釘，有點緊張，沒想到會被比喻成星星，他先是愣了一下，才彎起眉眼露出笑容，聲音柔軟溫潤。
　　「謝謝妳，不過妳比較漂亮，還很可愛，我可以直接喊子衿麼？」白瑾歪著頭笑，爾後，看向穆常隸，順勢就踮著腳輕揉對方的頭髮，「阿常也可愛。謝謝你們今天願意陪我去領吉他。」

　　大概用手指示個方向，白瑾略帶歉意地說，「往這兒走大概十分鐘左右，不好意思，天氣似乎有點熱。」

「漂亮。」穆子衿又說了一次，她仔細聽白瑾說話，臉紅紅的點了點頭，又看白瑾的動作，笑瞇了雙眸。

「咳，一樣可愛的小瑾，走吧。」穆常隸點頭，跟著白瑾走，子衿走在他們後面，孩子氣的拉著哥哥的衣角，偶爾好奇的張望四周。

她的活動圈不大，對於沒有去過的地方她都會展示出很強的好奇心，但那也是在身邊有熟悉的親友時。

她甚至還伸手去摸了摸白瑾的髮尾，像是好奇那顏色怎麼做成的，後來又縮回手，小小聲的說抱歉：「對不起……」哥哥媽媽都有說不可以隨便碰人的。

穆常隸連忙解釋：「子衿對你的頭髮好奇，可能是沒有見過有人染成這麼好看的顏色，才想摸摸。」
他希望白瑾不要生氣，但又有些緊張，於是有點尷尬的看著人。

◇
　　相對於道歉的兩人，白瑾倒是毫不介意，反而覺得有趣的笑了起來，一雙貓眼亮著狡黠的光。

　　「完全沒關係的，謝謝，你們是第一個覺得好看的人。」白瑾偏著頭，仍是笑笑的說著，很開心的模樣。
　　「阿常和子衿會對染髮有興趣麼？有些不適應的人會覺得頭皮疼。要是喜歡，簡單挑染我也能幫忙的。」

◆
　　說話間，印著『行雲樂器』的招牌印入眼簾，大片落地窗可直接看到裏頭擺設，白瑾領在前邊推開門。
　　樂器行裡採木質的地與牆面，牆上逛著琳瑯滿目的吉他、烏克麗麗、貝斯等，鐵架上掛有偏國樂的木笛、蕭……寬闊地上除了黑色布絨的沙發椅，也有爵士鼓和電子琴。
　　左半邊是玻璃櫃台，裏頭有口琴、陶笛等小型樂器，和調音器、節拍器云云的商品陳列，樓上隱隱約約傳來演奏聲。

　　白瑾似是正要叫喚，就有人從櫃檯探出頭、走出來，與白瑾等高、容貌英氣中性，紅色短髮烈烈張揚。
　　乍看是個青年，卻笑開了臉，用清亮高亢的女聲說，「哇！白白你來啦？你們就是白白的朋友呀？」
　　笑瞇瞇的朝兩人伸出手，「我是易凌昀，大家都叫我一零！」

穆子衿很認真的再聽白瑾說話，一聽到頭髮疼她就用力搖頭，穆斯隸只能伸手按住妹妹的頭，垂眼跟白瑾說：「我們都沒試過，你覺得我會適合嗎？」

穆子衿眨眼，聽著他們說話間她也跟著進了店，一些她知道卻從未碰觸過、或是根本沒見過的樂器出現在眼前，她像隻蝴蝶一樣在店內打轉了起來，穆常隸只能伸手拉住她，並且跟走出來的人握手。

「穆常隸，只是我妹妹、子衿。」
「妳好。」穆子衿聽了，害羞的伸手，可一雙大眼睛忍不住的四處飄，她張大眼睛，好奇的看著。

「我們家沒人接觸音樂，她對這些比較好奇。」穆常隸伸手摸摸妹妹的說著。
真要說接觸的音樂那也只有父親愛好的西洋樂，但妹妹聽不懂，她也不太喜歡電子儀器發出的聲音。

穆常隸倒是顯得冷靜並且僵硬許多，忍不住伸手推了下眼鏡。

◇
　　聽到穆常隸的問句，白瑾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仰起頭，莞爾，「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好看，如果有任何新嘗試，也一定會很好看。」

　　對白瑾的答覆露出有些驚訝的神情，易凌昀快速眨了幾下眼，依然笑得很燦爛，和兩人輕握手，「原來是傳說中的『阿常』呀，請多指教，白白常跟我提到你呢！今天終於有機會親自見到你啦。」

　　「子衿妳好哇，」易凌昀露齒笑了一下，從牆上隨手拿下把烏克麗麗，彈出輕快的旋律，「對這些有興趣嗎？喜歡的話可以盡量試試看、摸摸看，我先去後面拿白白的吉他出來！」

　　易凌昀閃電似的消失到店的後頭，白瑾轉頭，有點難為情的模樣，「不好意思，一零比較自來熟，希望不會嚇到子衿。」
　　他從旁邊拉出沙發椅，微微一笑，「可以坐著休息一會，或是在店裡繞繞轉轉，後面跟樓上都還有音樂教室。」

穆常隸不太習慣應對熱情的人，甚至是熱情的女性，他只是點點頭，看著一臉好奇的子衿：「有問題就回來問哥哥跟小瑾。」

穆子衿眼睛發亮的點頭，像隻管不住的小野馬邁著小跳步跑了出去，在店內繞了好幾圈後才慢慢停下來一一看著她好奇的樂器。

穆常隸則是跟白瑾坐下來，把一個紙袋交給人：「裡面是巧克力跟餛飩，餛飩比較小、你可以慢慢吃。」

基於他這些日子以來對白瑾的觀察，他不敢弄份量太多又不好後期處理的東西給人，於是量都比較小或少。

「不喜歡就不要吃了，我再做別的。」穆常隸很好說話，覺得人不要那就不要吧，他不勉強，再說他做的味道也不是很好，人不見得喜歡。

◇
　　「餛飩？」白瑾很驚奇的睜圓了眼睛，貓咪般地用手輕輕扒開紙袋，往裡邊看，然後笑著抬眼看向對方。
　　「謝謝！阿常真厲害，好像什麼料理都難不倒你，我會好好吃完的。」小心翼翼的從裡面拿出巧克力，遞過去，白瑾偏著頭笑，「我可以現在就吃巧克力麼？你跟子衿也一起。」

　　易凌昀還沒有回來。他往後頭張望一眼，看見穆子衿在店裡繞著轉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覺得很可愛。
　　「對了、你們今天有其他安排嗎？有沒有占用到時間呢？」

「嗯，可以加點蒜酥或油蔥酥做湯的，不然加辣醬油做乾的也可以。」穆常隸點頭，看人拿巧克力，轉頭看還在那邊彎腰看樂器的妹妹，壓低音量：「巧克力你吃吧，這次做的不是很甜，她不太愛吃。」

妹妹嗜甜如命，白瑾肯定接受不了，不如不要讓妹妹吃了，不然咬下去那張小臉一定馬上皺起來。

穆子衿沒有意識到哥哥在旁邊跟朋友說悄悄話呢，正整個人站在架子前，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偷偷摸了一下放在上頭的長笛，又很快的縮回來、眨眨眼，覺得很棒的又伸手。

「沒有什麼打算，帶子衿出來走走，認識你……順便問問你願不願意找一個時間跟我家人吃飯，我母親煮飯。」母親表示出對白瑾的好奇，父親就讓他問問看了。

「很多人想跟你吃飯。」他自己忍不住笑了，伸手遮住嘴。

◇
　　「好，我會努力看看，有問題還要再請教你呢。」白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著對方看了穆子衿一眼。
　　「那我就不客氣囉？」心領神會的點頭，咬著一塊巧克力吃，打趣的說著，「很好吃，幸好你沒有沒收。」

　　默默聽著穆常隸說話，聽聞最後一句，本就明亮的貓眼更是閃著不可思議的光，像在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誒？我嗎？我很樂意和你家人吃飯，但是，會不會太打擾？還有、我會不會太不——」
　　他頓了一下，表情寫滿緊張，「太不適合？我、我可以嗎？」

「嗯，喜歡再做給你吃。」穆常隸伸手握拳，靠在唇邊，垂下雙眼按住笑意，看著人點頭：「不打擾，不會不適合，子衿喜歡你，我父母親也會喜歡你的。」妹妹脾氣比他大，遇到不喜歡的人馬上就會表現在臉上，至於弟弟這種生物，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當中。

那頭穆子衿摸夠了晃回來，坐下來看著白瑾手上的巧克力，馬上認出來是哥哥做的，鼻子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而是往後靠了一些，然後眨眨大眼睛，看向哥哥。
「在約小瑾回家吃飯。」
「小瑾、吃飯，媽媽煮飯好吃！」穆子衿馬上跟著點頭，認真的咬字，說出邀請。

◇
　　白瑾捧著紙袋，本來要問回來的穆子衿要不要吃巧克力，想到穆常隸說的話，停頓，垂眸思考著，「嗯……」
　　連著兩個人都對他提出邀請，聲音像是泓溫暖的清池，在心田澆灌、流淌。他想，對方的家人決計和自己的不同，卻又不由得有些顧慮。

　　最後，他依次向著兩人露出淺笑，神色靦腆，「謝謝阿常，謝謝子衿，那、你們方便的時候，我再過去打擾。」

　　「我回來啦！白白，弦換好囉，也有幫你保養過啦。」消失很久的易凌昀總算折返回來，將後背的吉他袋遞給白瑾，「對了，你們吃午餐了嗎？我跟幾個老師正在訂便當，你們要不要一起？」

「媽媽、隨時可以！」穆子衿直接幫哥哥回答了這個問題，她閃閃亮亮的大眼睛中，看見的是白瑾，跟他柔柔緩緩的光芒，她喜歡這種感覺，忍不住伸手去扯兄長的袖子。

穆常隸不太清楚妹妹今天為什麼特別激動，也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撫，才剛想說話，那位離開的小姐已經回來，還問她們中午什麼打算，他直接開口：「我做了便當，方便的話……一起吃？」他遲疑的發出邀請，便當的份量應該夠四個人吃，除非這位小姐飯量跟他差不多，或是今天做的東西小瑾特別愛吃。

穆常隸最後看向了白瑾，微微歪頭像是在問他的意見。

◇
　　「誒？好呀、我也隨時都可以。」
　　白瑾還有些發楞，心裡是鮮少被邀請的喜悅和新鮮感。接收到對方的視線，他慢半拍的回答，才意會到穆常隸問的是便當。

　　「啊，抱、抱歉，我還在想一起吃飯的事，很開心……」面上不顯，耳根卻隱隱約約泛紅，白瑾摀著臉，越說到後邊越小聲。
　　停了幾秒，他才抬頭，「一零一起吃吧，便當。」

　　感應到那雙貓眼難為情的求助，易凌昀於是把吉他放到一邊，趕緊接著道，「哈哈、太不好意思了，我有訂一個自己的便當，不過白白總說你的手藝很好，我有點好奇味道呢，方便吃吃看嗎？」
　　雙手合十，拜託的意味明顯。

「那等會說。」穆常隸點點頭，從大袋子裡拿出一個三層的便當盒。
「嗯，我做了很多，請一起吃。」他打開盒蓋，裏頭是塞滿三分之二的三明治，分開三層盒子，都是一樣的，剩下三分之一則是馬鈴薯沙拉、糖心蛋跟泡菜，三明治則是做了不同內餡的，有起司、有蛋沙拉、有火腿蛋，還有看起來就很厚實、包了炸豬排的。

「口味可能有點重。」穆常隸從袋子裡拿出幾隻塑膠叉子放在桌上，穆子衿眨眨眼，拿出濕紙巾擦擦手就抬頭看著幾個人，穆常隸伸手拿了一塊起司的塞進妹妹手裡。

「吃慢點。」穆常隸說著還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水壺跟兩個杯子，裏頭裝著冰奶茶，他不忘轉頭對白瑾說：「三明治比較乾，配點茶吃。」

◇
　　「等會說？」跟著覆誦一次，白瑾歪著頭，好像沒聽懂對方的意思，但便當盒擺出來時，目光立刻被吸引。

　　「哇、哇哇哇哇哇……」一連說了好幾次，易凌昀整個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做這些很花時間吧？天啊、太了不起啦……」

　　嘖嘖稱奇、嘆為觀止，這些她絕對做不出來。白瑾見穆常隸不只準備豐盛的便當，還帶了餐具跟茶，也忍不住敬佩，「是啊，感覺阿常不僅是老師，還是個大廚師，每次都很期待吃你的料理。」

　　「謝謝阿常，那我開動咯。」替易凌昀挑了一個遞過去，白瑾也拿起起司的三明治，小口咀食。
　　隨後，笑瞇著眼朝穆子衿道：「妳哥哥真的很厲害。」

「味道沒有很好。」他廚藝真的沒有很好，只是知道怎麼做、然後把食材處理完疊在一起而已，他自己抓著豬排三明治吃，其實他有點味蕾白癡，分不出來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穆子衿嘴巴挑，眨眨眼，咬著手上的三明治，歪歪頭想了想後又點頭：「哥哥厲害、媽媽更厲害！」他們家最會煮飯的人可是穆媽媽呢，盡得真傳的蕭太京也是。

「白瑾喝茶，不然乾乾。」穆子衿給他倒了奶茶，自己也喝著。
哥哥總是不太會搭配乾濕的東西，被念了好幾回後終於記得麵包要搭茶水類的東西食用才不會讓自己像是身處沙漠吃土的旅人一樣難受。　　
雖然穆常隸根本不在乎，一塊麵包乾吃下去他都無所謂的。

「泡菜、媽媽做的，不怕辣、吃吃。」她怕辣所以更愛吃家裡不辣的台式泡菜，這種韓式的是特地做給兩個口味更重的哥哥吃的。

◇
　　道過謝後，易凌昀三兩下就解決手上的三明治，舔了一下拇指跟食指指尖，笑著說，「真謙虛，明明就很好吃，謝謝招待！」
　　「超幸運能分食到！你們慢慢吃哈哈，我去張羅一下老師們的伙食，離開前或是有客人可以幫忙叫我一下麼？」指著後頭，得到白瑾肯定的答覆，易凌昀便又心很大的笑著走了。

　　「我也覺得好吃，不過聽子衿這麼說，很好奇……穆媽媽的料理，會是什麼味道。」斟酌用詞，他的生命始於母親離世，自然很難有機會吃到帶有『家庭』氛圍的料理。
　　「謝謝妳、」端起茶杯，白瑾笑的很柔和，啜飲奶茶、拿起餐具來吃穆子衿推薦的泡菜，進食一如往常的慢條斯理。
　　咬著叉子，聲音清潤，「你們也吃哇，不然我可吃光了。」
　　雖然以他的食量來講，根本是天方夜譚，但白瑾還是微微揚起細眉，一副很有底氣的模樣，有些孩子氣。

穆常隸對不熟的人就是點頭表示他也會幫忙，看白瑾的食慾不錯，穆常隸也放下了一點心，更是直接將把那一盒端到人面前：「你喜歡，我再拿給你？家裡還有。」母親每次做都是一大缸子，量很多。

「碎碎唸的味道。」穆常隸忍不住吐槽自己的母親，穆子衿也跟著點頭，最後他才頓了下，看向白瑾，沉默片刻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喜歡的話就常帶你回家吃飯，她會做很多，父親不讓她做的話就我做。」

「爸爸不讓做飯。」
「父親近年來不喜歡母親沾染油煙，不過母親還是會煮飯的。」穆常隸伸手去抹白瑾嘴邊沾到的醬汁又說：「吃完最好、配點茶或三明治，不然傷胃。」

穆子衿忍不住偷笑，又拿了一塊繼續吃，偶爾還喝奶茶，眨眼看著哥哥的動作，看著白瑾跟他的相處，她漂亮的大眼睛裡，出現的是一幅堆疊起來的畫作，透明而陰鬱，像是海上的寧靜。

◇
　　順著對方的動作，白瑾便又用叉子叉了一小口泡菜吃，嘴角翹起，「真的？謝謝，不那麼多的話，我應該也能吃完。」

　　「……嗯吶。」穆常隸的視線和在髮上輕揉的手，都讓他有點失神。可能是有一陣子沒見的緣故，恍惚地應答，尾音還有點貓咪拖長叫聲的繾綣，白謹眨眨眼，覺得自己又有點失態，於是輕咳一聲。

　　「不、不好意思，這樣很麻煩你們。」
　　白瑾搖搖頭，笑了一下，「煮飯耗費時間、心力和功夫，我要是常去打擾的話，你和你母親都會很辛苦。」

　　他從便當裡拿第二塊三明治，東西都很好吃，偏單薄纖瘦的身板還是沒能容納太多食物。才剛誇下海口，他微微咬一下唇，遲疑地看向穆常隸，「嗯……阿常，能幫我吃一半麼？」

「嗯。」穆常隸點頭，給人倒了一杯奶茶，伸手直接接過那塊剩下的三明治，四五口就解決了，他看了下穆子衿，穆子衿也眨眼看他，最後，穆常隸把剩下的三明治都慢慢吃掉，剩下配菜。

不要說半塊了，這三盒給他時間慢慢吃都不錯問題。

子衿擦擦嘴巴，拉著白瑾的手說：「來玩、不麻煩——」
穆常隸咬著叉子吃沙拉，繼續點頭。
「不辛苦，頂多父親下來幫忙。」
子衿抱怨家裡最近太安靜了，母親都有點沒精神。

他看著白瑾，笑著說：「不要怕，我會在。」然後繼續吃糖心蛋，並且伸手抹嘴角。

穆子衿晃晃腿，也笑笑的，覺得有趣，吃飽了她又想起來走，於是又跑去到處看那些樂器。

「你喜歡吃辣？下次去吃火鍋吧？」他自然又直接的約了下次，在乎的只是白瑾喜歡吃的東西，而沒有其他。

◇
　　放下叉子，將對方倒的奶茶一飲而盡後，抽出面紙輕輕擦了擦嘴和手。穆子衿拉手的動作讓他忍俊不禁，笑笑的說：
　　「好。不打擾你們的話，很榮幸能去拜訪。」

　　白瑾看著穆子衿在樂器那邊繞、和把便當依次解決的穆常隸，起身，到櫃檯替易凌昀稍微整理一下凌亂的東西。
　　「吃火鍋麼？好啊，子衿也一起？」聽到邀請，他即刻答應下來，「辣——能刺激胃口，以前有段時間厭食的厲害。」
　　不過，徐曉的確說過他很能吃辣。經常店裡讓人聞風喪膽的麻辣料理，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光，只覺得舌頭微麻。

　　「對呢，你們再來有想去哪麼？」收起思量的神色，白瑾繞回沙發椅旁坐下，笑著問穆常隸。

「嗯、沒有。」穆常隸舔著指尖，收拾便當盒，默默記下白瑾喜歡吃辣這件事情。

「帶子衿出來走走。」帶著妹妹他通常不會去太遠的地方，當然主要是他自己也沒什麼地方好去的。

「不知道年輕人喜歡做什麼。」穆常隸收好便當盒，喝著奶茶顯得有些挫折，他是個連出去玩都找不到地方去的人。

「你有想去哪裡嗎？」他偏頭，看著白瑾詢問。
穆子衿躲在一邊偷偷看著，忍不住偷笑一陣子後，拿出手機笨拙的拍了照片，傳給爸爸看，標題：『寧靜的暴風雨。』
她笑瞇了研眼睛，抱住手機轉圈圈。

結果，不到三分鐘，穆常隸的手機響了，他皺著眉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溫和的聲音：『阿常，晚上要不要帶朋友回家吃飯啊？』

穆常隸頓在那邊三秒鐘，最後開口問了白瑾：「你要跟我回家吃晚餐嗎？」

◇
　　白瑾不由得笑了，伸手揉一揉對方的頭髮，「你也還年輕啊。」

　　他用手托著側臉思考起來。從以前就是朋友偏少的人，很多事情是認識易凌昀跟徐曉之後，才被拖著去嘗試各式各樣的事情。
　　「逛夜市、唱KTV、聽音樂會、看電影、搭火車到不特定的地方晃晃、騎車環島……」小聲喃喃起來，聲音聽來有些像在詠唱，與其說是喜歡做的事情，不如說是他們三個一起做過的事。

　　那他喜歡什麼？白瑾煩惱的撥撥自己的瀏海，「我跟一零經常去看海，日出或日落，很美。有機會也想和你去。」

　　穆常隸接起電話時，他仍保持一樣的動作靜靜窩著。直到那個問題朝自己拋過來，他才猛然站起身子，很驚訝的樣子。
　　「嗯、今天？」剛剛他好像才和穆子衿說過，隨時都可以。白瑾雙手交握，才想起沒有戴戒指，「好、好啊，不會不方便麼？」

「他說可以，嗯、小瑾食量小……好。」穆常隸點頭，又跟父親說了幾句話後瞇起眼睛，一個回頭就看向正抱著手機偷笑的妹妹，穆子衿嚇到了，往後退了幾步，有些心虛。

穆常隸垂下眼，轉頭拉下白瑾，把手塞給人：「抱歉，妹妹很喜歡你，所以偷偷傳訊息給家人了，會不會勉強你？」

穆常隸看著人好一陣子後，才又拍拍他的手，輕聲說：「這樣很好，下次、我跟你去看海。」

「我沒有做過什麼年輕人的事情，真要說的話，就是跟著兄弟死黨打群架，之後都是一個人，家裡、學校、道場，畢業後還是這樣。」說著他都想笑。

「以後一起做吧。」

◇
　　「不要緊，我很開心啊。難得有機會到朋友家拜訪。」
　　拉著穆常隸的手，白瑾的驚愕緩減，也笑著對後頭的穆子衿說：「謝謝，我也很高興能認識子衿，請多指教。」

　　「……如果五年前沒有遇見一零，和另一個叫徐曉的朋友，我不會有機會經歷這些事，或者說——白瑾，不會存在。」他搖著頭笑了笑，黑色眼眸裡一瞬間黯淡，像是突然熄滅的仙女棒，火光盡失。

　　但是，再次抬眸看向穆常隸的瞬間，原本愈發冰冷的眼和聲音再次溫暖起來，一雙貓眼流轉著星采。「現在，多了阿常，謝謝你，我想，除了看海以外，還有很多事情，我們能一起做。」

　　說完，他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子衿會不會無聊呀？要走了麼？我去和一零說一聲。」

穆子衿一點都不無聊，在剛剛一剎那她以為白瑾要消失了，但是穆常隸比她要更快反應的出手，去抓住了白瑾。

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眨眼間，白瑾又回來了。

穆常隸抓著他的手，點頭。
他不會安慰人，只覺得這樣抓著，白瑾就不會不見，然後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放開：「嗯、還好。」

還好你存在。
穆子衿慢慢走過來，她歪著頭看人，只讀懂了白瑾最後的問話：「不無聊，好玩。」

「還想玩？還是回家幫忙母親做菜？」穆常隸問她，穆子衿眨眼想了想，笑著說：「帶小瑾回家，不要丟了。」

穆常隸抽抽嘴角，點頭後又看向白瑾：「聽你的。」

◇
　　「好玩就好。」白瑾並不曉得穆常隸突然捉住他的手、或是穆子衿口中的『不要丟了』是甚麼意思，只是側著頭輕笑。

　　「那我說一聲。」往後頭走，他笑著打開一扇門，走入。
　　易凌昀的大嗓門就從裡頭傳出，但聲音聽著有點糊。隨後，兩人齊肩走出來，白瑾揹起吉他，易凌昀則拉開店門。

　　「拜拜！歡迎你們下次再來玩呀，如果子衿想學學樂器也能來找我！」易凌昀笑的露出兩顆小虎牙。
　　在白瑾率先踏出樂器行後，她注視著穆常隸，語氣忽然認真嚴肅起來，「真的，很謝謝你。雖然我們不熟，不過——白白的朋友，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都可以跟我說，對音樂感興趣也可以。」

　　一天最熱的時段已然過去，晚風徐徐微涼，白瑾闔眼、仰起頭笑，背後的吉他讓他有些吟遊詩人的氣場。
　　看著兄妹倆陸續走出店外，他微笑，「麻煩你們帶路囉。」

穆常隸沒辦法很大氣的跟這位女子說妳有任何需要幫忙的也儘管說，只是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輕聲說了句：「謝謝。」

就帶著白瑾跟子衿回家了。
路上他再度跟白瑾並排走在前方，穆子衿走在後面，他們聊天，子衿偶爾勾著哥哥的衣襬、偶爾抓著自己的頭髮。

老家也是搭了捷運後又走了一段路才到的，穆常隸打開門，屋子裡傳來正在切菜的聲音，他進門給人拿拖鞋、客廳沒人，他就往廚房看了一眼。

穆子衿開心的踢了鞋子換拖鞋後跑進去廚房，裡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穆常隸剛好看見父親從裡頭端著一盆洗菜水出來，他放下袋子接過：「父親，我回來了，這是小瑾。」他轉頭看了下白瑾，然後就把洗菜水拿去澆花了。

穆爸爸臉上戴著眼鏡，頭髮有些灰白、身形微彎，站姿不太像正常人，轉頭看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小瑾、你好，找位子坐吧。」

◇
　　到對方家時，白瑾心裡其實緊張得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醒目的短髮和耳釘，才長吁一口氣，跟在人後頭進屋。
　　換上拖鞋、把自己的鞋子擺整齊，新奇的張望一陣。

　　和穆爸爸對上眼後，他小心翼翼地彎腰點頭，揚起微笑，「叔叔您好，很不好意思，臨時打擾了。」
　　……笑容好親切。父親，從來不笑呢。他想著。

　　拘謹的站在原地，白瑾有些手足無措，於是詢問道，「請問……有任何我能幫忙的事情麼？」

穆爸爸剛拐著腿轉身要回廚房，聽見人這麼問只是笑著擺手：「沒事沒事，坐吧」
穆常隸剛好澆完花，拎著盆子出來先把盆子拿進廚房後才出來拉著白瑾坐下來。
「小瑾不要緊張，坐？還是要去我房間？」
雖然他現在不住這兒，不過跟弟弟的房間倒是沒有變。

穆子衿這時又鑽了出來，眼睛閃亮亮的：「今天吃大餐！」
穆爸爸笑著指女兒：「那妳還不趕快發個照片給妳二哥，讓他羨慕羨慕？」
「子衿打電話！」

這仇恨拉得更狠了。
穆常隸搖頭，乾脆拉起白瑾進了房間。 很標準的那種男孩子房間，上下舖的單人床，兩張書桌各佔一邊，桌子都挺乾淨的，一面牆上什麼都沒有，掛了個時鐘，另一面上頭則貼滿了球星的海報，隱約看得出主人的個性。 　　 穆常隸讓人坐到床上：「東西先放著吧，我幫你把餛飩先冰起來。」 說完就拿著袋子出去冰東西後才又走回來。

◇
　　把肩上的吉他靠著床放，在穆常隸離開的期間，他忍不住起身走動瞧瞧，有三分好奇與七分坐立難安。
　　「阿常現在，還會住這裡麼？」人回來時，他問道。

　　他們家四個孩子都是獨立的房間，他的出生在預期以外，父親的說法是，不好讓他打擾要讀書的哥哥們。有自己的空間固然輕鬆，不過在他離家後，房間就成了儲物的場所。
　　似是沒有一絲一毫歡迎他回去住的意味。

　　「我需要……先跟你母親打聲招呼嗎？真不好意思，這麼突然來打擾，而且——」他露出不明顯的苦笑，「看起來還很輕浮，不曉得剛剛有沒有給你父親留下壞印象，我不太擅長和長輩相處。」

穆常隸看出他的緊張了，挑眉後點點頭：「跟弟弟懶得動彈的話就睡這兒，母親一個禮拜會整理打掃一次。」

穆常隸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來，從書中抽屜裡翻出相本給人：「看相片？」
相簿打開，裡頭都是他們小時候的相片。

幾乎是子衿跟弟弟比較多，偶爾還有穆常隸跟蕭太陰，照片中有他他也是很安靜的站在旁邊，跟歡聲笑著拍照的家人格格不入的那種。

「沒關係的，他們不會討厭小瑾的。」穆常隸起身打開房間的窗戶，他這間沒陽台，狀況靠著吹吹風。
「我喜歡小瑾，他們也會喜歡小瑾的。」不喜歡就抗議到他們喜歡。

兄弟都抗爭過了，他不算什麼的。

◇
　　「真可愛。我小時候不怎麼拍照的。」
　　如獲珍寶般，白瑾接過相冊來翻閱，一邊看一邊笑，指腹沿著相片的邊緣輕輕摩娑，「阿常笑起來好看。你可以多笑的。」

　　抬頭，心裡有什麼被對方所說的話觸動。
　　欲言又止，嘴唇微翕，最後抿成一條平直的線。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來朋友家很有意思呢——想說的是什麼？這些都不足表達。
　　「……謝謝。」最後，白瑾朝靠著窗戶的穆常隸，笑得燦爛，曾經死寂的眼湧現溫柔與生機。即使現在還不曉得，未來或許明朗。

「我不太喜歡拍照。」穆常隸從褲子裡掏菸盒，才想拿菸抽、不管他媽警告過多少次不需在房間裡抽煙，他也不想走出去。

他怕走出去，白瑾只會更緊張，嘴上才剛含著呢，下一秒門上就傳來輕敲，穆爸爸的聲音透出：「孩子，吃飯了。」

穆常隸只能把菸拿起來放回去，伸手牽起白瑾走出房間：「不客氣，吃飯吧。」
他錯過一瞬燦爛，卻直接握住了永恆。

餐廳餐桌上已經放好了好幾盤菜，穆常隸忍不住抽嘴角，都是高水準大菜啊，張著見媳婦的標準來的嗎？這想法一出，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連忙牽著白瑾上桌。

圓桌上放滿了菜，白切油雞、麻婆豆腐、乾燒蝦仁、炒青菜、菜脯蛋、冬瓜排骨湯、清蒸魚……
「石斑？」看到那條魚他忍不住開口了。

穆爸爸剛好拿著碗筷過來，嗯了一聲：「下午看見剛好就買了，添飯吧。」

他才剛要動，穆子衿已經抓著碗跑進廚房，沒多久又端著幾碗白飯出來。
這時出來還有一位穿著圍裙，頭髮微亂半百，臉上有著笑容的婦人、她手上端著個方盤子，過來放下東西邊喊著：「吃飯啦吃飯。」

母親放下的是家裡滷的肉燥跟幾樣醃菜，涼拌小黃瓜、辣菜脯、台式跟韓式泡菜。

穆常隸先把滿滿的白飯撥了一半給自己後才把碗跟筷子遞給白瑾：「小瑾，不勉強吃，慢慢吃就好。」
說完就坐下來，穆爸爸笑著點頭：「對、別拘謹，慢慢來就好。」邊說他邊夾了魚肉給老婆。

穆子衿已經直接開吃了，穆媽媽還看了會桌上有沒有缺東西後，才給了白瑾一個笑容，老實說，她也有點緊張呢。

◇
　　坦白講他還是很緊張，不過握住對方的手，好像得到了力量。
　　白瑾安靜地跟在後頭走，看到圓桌上琳琅滿目的豐盛菜色，目光裡傳達出滿滿的敬意、佩服，好不容易壓下驚呼聲。

　　穆媽媽走出來時，他一樣微微欠身喊「阿姨好。」，才發覺穆常隸正不動聲色地替他分擔走半碗飯。
　　接過碗筷，感激地微笑，「好，謝謝阿常，謝謝叔叔。」

◆
　　他夾了一點青菜和蛋到碗裡，一樣小小口的咀嚼。
　　不曉得為什麼，他好像突然能理解不管大學時代也好、出社會工作也好，人們所謂的『回家吃飯』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的家裡，沒有溫度，很難得一起吃飯，更別提有誰會親手做一桌豐富的料理。

　　——所謂的『家』，原來很溫暖啊。

　　眼眸水氣氤氳了一瞬，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緒，不自覺向穆媽媽露出特別乖巧無害的笑容，像隻撒嬌的貓，聲線柔軟。
　　「真的好好吃，阿姨的手藝真好。」

「喜歡就多吃一點、以後常來吃飯啊？」誰不喜歡被稱讚呢，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被兒子撒嬌的穆媽媽心滿意足了，讓人多吃一些。

穆子衿卻在這時拿高手機，然後手機傳來慘叫：『為什麼平常日吃這麼好——』還沒喊完，子衿轉過鏡頭，穆常隸給了弟弟一個獰笑：「沒為什麼。」然後他掛掉了弟弟的視訊通話，穆子衿果斷把手機丟到沙發上，開心拿著湯匙吃飯。

「吃魚？」穆常隸夾了魚肉放到白瑾碗裡，又看了下碗：「想喝湯跟我說。」
他已經在吃第二碗澆了肉燥的白飯。

餐桌上也是很安靜，子衿基本上就是笑著吃飯，穆常隸不說話、今天特別一點，他對白瑾說話。
偶爾穆媽媽會跟穆爸爸交談，但他們誰都沒有去問白瑾的資料，只是讓人喜歡就多吃一點。

大家都習慣了，穆常隸也沒有覺得哪裡有問題，他只擔心白瑾不習慣而已。

◇
　　「好，謝謝阿姨。」
　　白瑾依然笑盈盈的，捧著碗慢慢吃飯。

　　電話來的突然，他沒來得及看到對方的弟弟是什麼樣子，就切斷了通話。他雖然有些納悶，但穆常隸只是給他添了點魚肉吃。
　　白瑾眨眨眼睛，盯著人幾秒，也如法炮製的夾了塊魚肉放進對方碗裡，雖然動作有點僵硬，「……吃、吃魚。」

　　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吃著，一點也沒有每次回家時，彷彿心臟堵塞住的疼痛和窒息感，同穆常隸說話時都微微笑著。
　　直到食用完畢，放下碗筷，「每樣菜都很美味。」
　　白瑾坐直了身子，語氣和眼神都格外認真。

「再多吃一點啊、不讓都要被常常吃光了！」穆媽媽還勸著呢，穆爸爸卻發現這個孩子的食量不大，幾乎跟小女兒差不多，伸手拍拍妻子，笑著點頭：「喜歡就好，以後常來吃飯啊。」

穆常隸默默的開始解決桌上的剩菜，穆媽媽看了一下，去廚房把還剩下一半的飯鍋拿出來放在兒子面前。

穆常隸舔舔嘴巴，瞇眼：「母親，小瑾喜歡吃辣泡菜。」
「這樣啊，那等等拿一些回去吧，我給你裝，還喜歡吃什麼？阿姨給你弄啊、滷蛋好不好？我們家都跟肉燥一起滷的。」

穆媽媽就是個擔心孩子吃不飽的老母親，嘴上叨念著，卻總是想著從自己冰箱裡面挖出吃給人帶回家。
穆常隸則在母親的叨念聲中舔著筷子，把菜幾乎吃光。

「行吧，剩下的我們兩個明天吃。」看兒子撂筷子也知道飽了，起身準備收拾餐桌，穆常隸卻是看看白瑾後才搶過這個工作、包括洗碗。

◇
　　不好意思地摸摸耳釘，又立刻將手放下。心裡，有點高興被關心了，「好。我每樣菜都有吃到，而且吃的很飽，謝謝！」

　　白瑾瞇起眼睛笑，深怕穆媽媽以為自己不喜歡才吃得少。「阿姨謝謝，我是一個人住，泡菜跟滷蛋就很足夠了，阿常也有弄餛飩給我。」

　　聲音柔柔亮亮的，不再像一開始那麼緊繃。看到穆常隸在收拾，他亦步亦趨，隨即站起身來動作，「我、我也來幫忙……」

「好好好，有吃飽就好！」穆媽媽點點頭，去幫人打包吃的，穆常隸看人跟過來也沒有反對，而是把洗好的碗交給他。
「幫我放到烘碗機裡面。」他指指旁邊的機器。

「吃的還習慣嗎？」他一邊洗碗一邊問著。
客廳裡，穆爸爸已經坐下來泡茶開電視，子衿回她房間整理東西了。

穆常隸又看了人一下：「母親習慣照顧人了，覺得不喜歡的話跟我說。」
穆媽媽把兩個盒子收好，轉過來跟兒子說：「東西弄好了跟餛飩冰一起，你記得讓小瑾帶回去啊。」說完就對著白瑾笑了下，擦擦手去客廳找老伴了。

她坐在穆爸爸身邊，一邊看電視一邊幫他按腿，穆爸爸給她轉愛看的電視台，然後慢慢泡茶。

◇
　　站在人身旁，正在想自己能做什麼，有個指示倒是好進行。

　　對穆媽媽回以燦爛的笑容，目光追隨到客廳裡很是親暱的夫妻，白瑾歪著頭思忖許久，緩緩開口，回應穆常隸的問題。
　　「謝謝你帶我回來吃飯，你的家人都很好。」

　　抬頭笑了一下，把碗依次排放到烘碗機裡，「我的母親——是在我出生那天離開的，家裡不常、應該說，幾乎沒有像這樣，好好吃一頓飯，所以，我很感謝阿姨和叔叔，都非常的溫柔，面帶笑容……」
　　一次也好。真想看看母親或是笑起來的父親呢。

　　說到後頭他有些語無倫次，乾脆笑笑的轉移話題：
　　「阿常的料理那麼好吃，是跟阿姨學習的？」

穆常隸聽著人這樣說，他頓了很大一下，最後把手擦乾、抬起手摸了摸白瑾的頭：「以後常來吃飯。」
碗洗好了，他跟著白瑾把碗放好。
看了一下客廳的父母親，垂下眼：「不管是父親還是堂兄，他們都十分照顧疼愛自己的妻子，父親從來沒有打罵過我們，只是告訴我們說，伴侶是要照顧疼愛，互相包容的對象，不是帶回家當僕人使用、或當神主牌供養的。」

穆常隸轉過身看著他，半靠在餐桌上。
「小時候他們忙，我就照顧弟弟妹妹，看著就學起來了，但還是差了母親一大截。」因為他覺得食物可以吃、會飽就好了，沒必要做得很好吃。
導致為此常常被母親罵味蕾白癡。

最後他推了下眼鏡，去開冰箱拿出剛剛看見的布丁：「要不要吃？」
他放到白瑾手裡，很認真地跟他說：「只要你想，我就做飯給你吃，或是帶你回家吃飯，其他的、不想就不要想了。」

◇
　　白瑾聽著聽著，甚是入神，「感覺得出來，你父母感情很好。」

　　他注視手裡的布丁幾秒鐘，笑著，又輕輕遞還給穆常隸，順勢用雙手輕握住對方的手，「我覺得，你們煮的東西都很好吃。剛剛阿姨準備的晚餐好豐盛，一不小心吃得有點撐，布丁我應該是吃不完。」

　　鬆開手，他翹起嘴角，有些許故意的瞇起眼睛說，「那、阿常，如果我天天想吃你做的飯，怎麼辦？」

「那就天天煮給你吃。」穆常隸點頭，伸手打開布丁，連湯匙都不拿了，直接張嘴咬著布丁盒，咕溜一聲吞了大半口布丁。
穆子衿才剛走出來想抗議哥哥偷偷吃布丁，手才動作到一半呢，整個人頓時僵硬，然後維持著伸手的姿勢慢慢的往後退，退到冰箱、打開、拿出布丁，連湯匙都沒拿就跑去客廳坐下來，多看這裡一眼都不願意。

穆常隸只是挑眉，又舔了下嘴角，張嘴把剩下半口吃了。
清洗布丁盒，拿下眼鏡順便給自己洗了把臉後，他拿著眼鏡，頂著一張沾水的臉看著白瑾：「做到你不想吃為止。」

穆子衿張大眼睛，穆爸爸倒茶的手停頓了一秒，穆媽媽也愣在那邊，最後嘆了口氣，按著頭忍不住小小聲問自家丈夫：「這樣拐了人家孩子好嗎？」
穆爸爸也只是笑了下，搖搖頭：「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的話、讓他們知道就好了。」

不就是談戀愛嗎？哼。穆子衿想著。

◇
　　白瑾佇在原地，動作凝滯。
　　定定地看了對方幾秒鐘以後，他突然笑出聲來，笑聲清脆。

　　「哈哈、我怕我還沒吃膩，你會先嫌我煩。」好像覺得很有趣，白瑾聲音裡是止不住的笑意，笑的和孩子一樣。

　　想到什麼似的，他抬手看一眼錶，向穆常隸微笑，「啊、我也該走了呢，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到太晚。」

　　走到客廳，渾然不覺剛才的對話有被聽見，只是微微欠身，面帶笑容的跟對方的家人道，「叔叔、阿姨、子衿，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以免打擾到你們休息。」

「唔……」穆常隸還想說什麼，就見白瑾已經開口說他要回去了，他連忙說：「我送你。」說完就去開冰箱把放在裡頭的食物拿出來放進袋子裡。

穆爸爸他們也站起來了，溫和的說著：「別這麼說，有空常來玩啊。」
「下次來再給你做好吃的。」

穆子衿咬著布丁盒，依依不捨的揮手，眨著大眼睛看。

穆常隸點點頭、去房間拿了他自己的東西跟白瑾的吉他後，也開口：「我也回去了。」

「路上小心。」
「小心一點，顧好小瑾啊？」
「知道了。」

穆常隸揮手，轉身帶著白瑾離開家裡，手上提了兩個袋子，還揹著一把吉他。

◇
　　「好、再見！謝謝！」
　　白瑾微偏著頭，燦笑著連連揮了好幾次手，才跟在穆常隸後頭走。

　　發現自己的東西全讓對方拿在手上，他有點慌張的從人手中把袋子拎過來，盯著那把應該也不輕的吉他，吶吶的。
　　「阿常，我拿就可以了，今天麻煩你好多事情。」

　　他走在對方身側，夜晚的街道很涼爽，微風拂面。
　　「嗯……」他突然想起，「你剛剛是不是想說什麼呀？在廚房。」

「沒關係。」穆常隸讓人拿袋子，那他就揹吉他，東西不重，就是數量多了點。

他走在白瑾旁邊，他看著人，注意到自己眼前有些模糊這才發現他忘了把掛到胸前的眼鏡戴回去，夜色下、眼前恍惚，他看著模糊又鮮明的身影，忍不住開口：「你願意的話，我想跟過你日子。」

說完他頓了好久，才戴上眼鏡，別過頭去遮掩自己染到耳朵尖的臉紅。

不經大腦思考，他突然就這麼說了，會被討厭吧。
糟糕。穆常隸腦子裡出現一大堆心裡訊息，帶著警告畫面閃爍著紅燈一樣的淹沒了他。

他看著眼前唯一的出口的，閉上眼。
「我、覺得你很好。」只是覺得你很好。

◇
　　「……誒？」
　　白瑾停下腳步，骨碌碌的貓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夜色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向他襲來，他在冰冷的水裡載浮載沉，更多的，是冉冉墜落。
　　然後，有道光芒忽地閃現，為他指引去向。

　　「——我也覺得你很好，你比我好多了。」他笑了起來，看見對方臉紅的模樣，總算意會過來適才所說的意思為何。
　　「阿常，」他喚著人的名字，嗓音溫柔的很，眼神裡卻沉澱著說不上來的徬徨與憂愁，一種自溺的失落，「我……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的喜歡誰，還不確定，能不能好好的，和誰過日子。」

　　「我不能輕易的說好，不能放自己任性的傷害你。」
　　「但是啊……」他望向穆常隸，笑著，終究沒能忍住聲音裡的顫抖，「阿常很重要，也很特別。這份心情是什麼，我正試著明白。」

他現在只想找堵牆、撞上去，然後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穆常隸覺得眼前發黑，但聽著白瑾的話、看著清楚的他，猛然一個念頭，他伸手握住了白瑾的手腕。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只要不消失，好好的，你想做什麼都好。

「也、別難過，我……還在。」穆常隸開口想說很多，最後全都化為一句還在，簡單俐落，然後轉身，握著白瑾的手走在前頭。

凌亂的瀏海蓋住他的雙眼，手上傳來白瑾的溫度與隱約的顫動，又走了幾步，他才抬首回頭，半瞇起眼睛對他說：「任性也不要緊的。」

「慢慢來。」他轉頭，牽著人繼續走。
聲音在夜色中被呼嘯而過的車流捲走，他人卻沒走、他也不想走。

◇
　　「謝謝你。」

　　白瑾不自覺握緊了穆常隸的手。很溫暖、令人信賴。

　　記憶倒流回到很久以前，姊姊第一次牽他的手，卻將他獨自遺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那以後，便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總會消失的，總會離開的。

　　他有資格去期待麼？值得誰待自己好麼？
　　抿著唇沉默，繁複的思緒在腦海中盤繞，他只能緊握住對方的手，不使恐懼兌現。就這麼走了好一段路、搭捷運，直到走回他家門前。

　　『哪有那麼複雜。』眼前閃過易凌昀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睛，叫囂著的負面情緒終於不再嚷嚷，心情歸於沉靜。

　　「……阿常。」他又喊了一次。只是這回，聲音透著堅定，眼眸裡閃動光點，白瑾揚起嘴角笑，「謝謝你。」
　　「——我會好好的，給你答覆。一定會的。」

「嗯。」把吉他挪下來給人，穆常隸點頭，最後揮揮手：「我回家了。」

他轉身，從褲子裡拿出菸來抽，終於抽上一根煙，一定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腦子一時不清楚。

他咬著菸轉身，看著人許久，又揮手，直到白瑾進屋，他才叼著菸轉身走。

到家後，他洗了澡，澆完花，坐在床上好一陣子才拿出手機傳了訊息給白瑾：『我到家了，小夜貓、早點睡。』

隨後，他又在黑夜點燃一根菸，靜靜的抽著，直到熄滅、而他閉上眼，緩緩睡著。

◇
　　回家、洗完澡後，他刻意把燈關上，頂著濕漉漉的頭髮佇立。
　　其他大樓的光透過窗戶灑進，水珠從染成星月色澤的髮尾不斷滴落，他沒有擦拭、也沒有移動，依然站著。

　　桌面，手機亮起、點開訊息，手不聽使喚的發顫。

　　『阿常你也是，晚安 : D』
　　躺臥到床上，回覆完畢，他把身體蜷縮起來，像尋求安全感的貓咪，白瑾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半乾不乾的頭髮特別惱人，而且——
　　好痛。他想著，從胸口到全身，都好痛。

　　獨處時，那股自我厭棄的浪潮再度湧上來。
　　……他剛才其實不想放開手的。
　　不想的，為什麼，他希望那道光不要離開。不要消失。

　　他把自己蜷縮的更小、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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