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假日，週五的下午總是有些忙裡偷閒，畢竟忙完手邊的事情明天就放假了。
不過工作會放過你，日常的事情卻不會放過你，穆常隸現在就很後悔為什麼要接電話。

他的朋友蕭太陰打了電話跟他說，道場有個示範賽，需要人手，他必須南下去幫另一個場子，連店都顧不上了，只能找他幫忙。
穆常隸答應了，手機掛掉後，他卻看著螢幕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刷開Line，點了一個頭像。

在對話框裡小心地輸入一個問題：『我明天有場示範賽，你有空嗎？要不要來看看？包吃喝。』
這種問話的方式他自己都覺得很糟糕，但是話發出去了，收回來只會更加尷尬。
穆常隸吐了口氣，乾脆收下手機。

先這樣吧。
如果白瑾那晚不覺得他太過分、明天又願意去看示範賽的話，那他下禮拜就做馬卡龍到學校給學生吃。
如果沒有，呵呵。

穆常隸表情顯得有些微妙，站在男廁所外，跟新來的老師點頭打了招呼後，他才默默回辦公室去。
準備收拾東西，站完導護後就可以回家了。

◇
　　在電台寫完下期節目的文案，準備幫一些書面資料建檔，白瑾揉了揉眉心，手擱置於鍵盤上思考時，手機震動。

　　穆常隸。他看著螢幕亮起的頭像，雙手摀臉。
　　那天晚上喝酒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明明理智上是沒有醉的，卻在無意中做出非常麻煩對方，也讓他非常難為情的事。

　　言歸正傳，他先將訊息點開來看，只是很單純的詢問。
　　一手把頭髮撥到耳後，另一手敲起訊息，『嗯？示範賽？什麼的示範賽呀？在哪裡？我過去不會太打擾麼？』

◆
　　下意識地丟了不少問題後，白瑾慢半拍的眨了眨眼，又開始輸入訊息，『阿常，那個、那天真的很抱歉。』
　　『我以後不會這樣了，對不起(´;ω;`)』

　　發送以後，他把手機推到遠遠的桌沿，趴在筆電上。

　　「小朋友你在幹嘛？」同事徐曉疑惑的聲音傳過來。
　　「……我在懺悔。」聲音格外沮喪。

穆常隸正提著一袋吃的要回家，手機震動讓他停在路邊，拿起手機開了App看起來，是白瑾的回覆，看著人的話語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防身術的示範賽，在我平常會去的道館，不打擾，我去接你吧。』這則訊息發出後，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最後拿起手機，拍了一張自己推著眼鏡，被學生跟同事說這表情看來格外糟糕的照片傳出後。

『你道歉的次數已經使用完畢，沒有機會了：）』
『以後任性點也沒關係，說好了下次我還會揹你回家的。』

穆常隸放下手，重新提好袋子，心情好像挺好的慢慢走回家。
也不知道自己傳出去的那張照片會不會嚇到人。

◇
　　資料輸入到一半，手機再度震動。
　　看見照片和對方傳來的訊息時，白瑾忍不住笑了出聲，所幸辦公室裡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沒有被投以怪異的目光。

　　這是沒有生氣的意思麼，任性點也沒關係？
　　他歪著頭，覺得自己當天的表現已經任性到極致了，為什麼對方沒有多說？為什麼願意背自己回來？
　　有點煩惱，也有那麼點……開心？說不上來。

　　『好啊，明天幾點呢？』
　　『哈哈、謝謝，不過不是說好，下次換我背你麼？』
　　『照片很好看，可以考慮放在頭貼』

『等你揹。』穆常隸到家了，正在放東西，他看了下手機，先回覆了一句訊息後，他換了衣服才出來繼續回覆。

『十一點、上次那個捷運站見可以嗎？』
『給你帶便當，想吃什麼？』
『不放，給你看著玩。』

穆常隸咬起一根菸，抽了口後，打開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一個新買的白色便當盒，清洗了晾乾，又繼續拿出袋子裡的生鮮食品，開始分類，並且準備做菜。

◇
　　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正要端咖啡，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想吃我能吃完的東西……』
　　反射性的回覆以後，他才覺得自己太麻煩對方了，立即將訊息按收回，改成『便當以你方便就好，先跟你說聲謝謝』

　　『那照片我就私藏起來啦，明天十一點見！』

　　捧著咖啡杯喝了幾口，白瑾瞇起眼睛。
　　第一次見面，阿常做了漢堡排，好像是他這陣子唯一吃完的料理。

『盡力做了，你不愛吃我會吃完。』
『：）』

穆常隸回了兩次訊息，關了手機螢幕，把食材拿出來想了一下後，才開始準備做菜，他想著白瑾的飲食習慣，對方的口味感覺偏向小孩子，吃東西慢、對食物沒有太大的興趣，食量偏小，口味偏淡不愛鹹。

他目光閃動了下，最後打開電鍋拿出內鍋，開始淘米。
隔天早上十點多、他提著一個妹妹給他的佩佩豬便當提袋，一個他習慣帶的水壺、一瓶他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礦泉水，穿著輕便的出現在捷運站上次嚇到人的地方。　　

訓練的道館離這有一小段，得搭捷運。
他看了下手錶，時間還早，示範賽是下午開始，提早到只是熱個身而已。

◇
　　『很期待便當！我會努力吃完的』
　　看到笑臉的符號，白瑾跟著微微一笑。接著便收起手機，認真趕工。

　　他幾乎整天都在電台度過，除了處理文書檔外，也利用時間把明天的節目先預錄剪輯完。等節目播畢離開，將近三點。
　　快十點時，他起了床，換上簡約的黑色落肩連帽上衣和長褲，清新乾淨的氣場。拎著背包趕往捷運站。

　　出站時，他看到熟悉的人影拎著有點可愛的便當袋，已經在定點等他。明明讓人等很不好意思，他卻動了點壞主意。
　　故意從對方背後，朝氣、清亮的喊道，附帶燦爛的笑容，「阿常哈囉、抱歉等很久了嗎？」

穆常隸被嚇到了，他張大眼睛，不過沒什麼表情，只是往後看著人，把礦泉水遞出去：「不會，剛到；不知道你愛喝什麼、給你買了這個，不喜歡晚點我再給你買飲料。」

說完，他指指捷運站，帶人搭著捷運去了他平常在去的道館。
路上還在捷運中跟白瑾解釋那間道館。
「我堂哥跟父親是警察，這間道館是他們以前長官開的，所以我跟兄弟從小都被丟到這裡訓練，學習防身術，用來保護自己跟保護人。」

「偶爾有一些示範賽，通常是找學比較久的學生下場打，今天本來是我朋友要打，可是他去南部了，請我代打。」下了捷運，穆常隸帶著人走了一小段後，彎進了那間看起來很像公民會館的道場。
今天開了冷氣、地上鋪著榻榻米，已經有幾組學生在互相學習、練習著。

◇
　　「不會、謝謝你還特別準備水。」對方給他準備水，自己居然還想著嚇他。白瑾又在心裡懺悔了一會兒，笑著把水接過。

　　一路上，他默默聽著對方解釋，時不時點點頭。
　　「我昨天正在想，你真了不起呢，不但平常會慢跑上班，假日還會到道館訓練。」

　　來到道館以後，白瑾向前、往裏頭探了一眼，很新奇的表情，爾後又退回穆常隸身後，靦腆的笑了笑，手背掩著唇。
　　「不過，我對這方面完全一無所知，來看你們的示範賽真的不礙事麼？我應該待在哪裡比較好？」

「沒什麼，習慣的事情。」穆常隸帶著人到一處靠牆的角落坐著，把可愛的便當提袋放好，拉著人坐下來。

「示範賽是下午開始，其實也只是簡單交流、示範而已。」穆常隸看著人，想了想後認真說：「覺得無聊的話跟我說。」

說完他就開始熱身，壓腿、扭手，轉動脖子，做完一套後才去把便當拿出來。
「先吃飯，不要餓到了。」

白色便當盒裡面裝著六個可愛小巧、口味各異的圓形飯糰、肉丸、奶油燉蔬菜，跟一小區域口味清爽的涼拌洋蔥絲。

「隨便做了點，不喜歡我再去買。」他把那個白色便當盒給了白瑾，拿出 自己的大便當盒，裡頭也是一樣的東西，只是量多了不少，光是飯糰就大了一倍。

◇
　　白瑾搖了搖頭，望著熱身的穆常隸微笑：「不會無聊的，我是第一次來道館，很新鮮。你下午小心，別受傷。」

　　一看到便當盒裡頭的菜色，他微微睜大晶瑩的貓眼，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嘖嘖稱奇，「哇啊、真可愛，你的手藝未免太好了吧？怎麼有辦法做出這些啊？」
　　對把漢堡排煎成黑炭的他來講，簡直是天方夜譚。

　　「那我就不客氣囉。」
　　白瑾盤腿而坐，慎重地捧著便當盒，捏起小飯糰來吃。解決一個後，彎起眉眼笑，「嗯、很好吃，謝謝你。」

穆常隸搖了搖頭。
他也拿起便當盒吃，沒有忘了把筷子拿給白瑾：「慢慢吃，吃不下就放著。」

穆常隸打開自己的保溫瓶，裡面是溫豆漿，一邊吃一邊喝著，他今天用餐速度快了一點，舔著嘴邊，用手指抹著唇角，看白瑾的樣子又搖搖頭：「喜歡就好。」

願意吃就都不是問題。穆常隸垂著眼，兩口就把一個飯糰吃掉，沾的嘴巴都是他也不在意，而是握著筷子抹嘴，然後再把手上沾到的給舔掉。

好像大家都習慣他這樣吃飯了，只是這次不少人多看他一眼的原因是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穆常隸抬眼看過去，幾個熟悉的人紛紛露出笑容轉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嘖。」他咬住筷子，發出聲響，乾脆轉頭看白瑾，不理其他人。

◇
　　「好。謝謝。」笑的很乖巧，又道謝了一次。白瑾接過筷子，開始夾旁邊的肉丸和奶油燉蔬菜來吃。

　　吃食的速度依然很慢，不過看得出來，他今天比較有胃口的樣子。從包包拿出對方買的礦泉水，正準備轉開來喝，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後，白瑾歪著頭，有些疑惑，「怎麼了嗎？」

　　他坐直身子，轉頭看了看四周，沒發現特別不對勁的地方，便緊張的揪起眉，「我吃飯的樣子很怪？應該不是吧？」

「沒有。」穆常隸搖搖頭，替人把礦泉水接過來，擰開瓶蓋。
「我第一次帶人來這裡，大家有點好奇。」

「你吃東西很好看。」穆常隸喝著豆漿，淡淡地說著。
突然發現，他覺得白瑾笑起來好看、吃東西也好看，唔－－
他瞇起眼睛，最後下了一個結論：「你很好看。」

說完，他就低頭認真吃著便當，等便當吃完，他還從便當袋裡拿出一個用碎花圖樣塑膠袋包起來的小袋子，放在一邊：「這是巧克力餅乾，等等餓的話可以吃。」

他就把便當跟東西收拾了，起身又做了一會暖身操、稍微休息一下後，才做好準備上場，不過也不是一吃飽就打架或比賽什麼的，而是跟幾個學生圍成一團，簡單講解著一些受身倒下的基本知識，示範了一些動作、做了一些練習後，才要開始示範。

◇
　　「謝謝。」白瑾拿回水瓶喝了一口。
　　聽到對方的結論，他露出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淺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在斟酌該怎麼表達想法，「你比較好看，記得多笑。」

　　「哇、居然連餅乾都做了，好厲害！」忍不住瞇著眼笑，拿起裝了餅乾的小袋子輕輕搖一搖，放回原處，似乎很期待。
　　穆常隸做準備時，他還沒吃完，於是就一邊慢慢把便當吃掉，一邊看著他熱身、到場上跟學生互動。

　　「果然是老師……不知道他平常上課是什麼樣子。」
　　自言自語著，午餐差不多完食，他自己都覺得難得。把便當盒收進包包裡，打算帶回去洗乾淨再還給對方。腦袋還在想像對方站在講台上教書的模樣，想起的卻是那個人背著自己的事。

　　真的、太任性了、太糟糕了。
　　白瑾兩眼認真地注視著穆常隸，在心裡繼續道歉。

穆常隸注意到白瑾的表情，他只是多看了人幾眼，搖搖頭，推了下眼鏡。
他好像用搖頭就能回答很多問題一樣。

示範賽開始了，一位體型比較瘦弱的老師走到穆常隸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邊的學生往後退了一些，下一秒，那個老師就微笑著把穆常隸整個人翻了一圈摔到地上，穆常隸頓了很大一下，閉上眼。

摔得好像很慘，不過其實不怎麼痛，那老師一邊解釋著動作，以及被摔時的防護措施，等穆常隸站起來後，他又從側邊來了一下，並且著重在腳腕上的又說了一次。　　

等一個示範璇還結束，穆常隸按著肩膀回到白瑾身邊，慢慢坐了下來：「有沒有嚇到？」

◇
　　示範賽開始時，白瑾從盤腿換成了抱膝的坐姿，兩眼聚精會神的往場上看，深怕錯過些什麼。

　　當看見穆常隸被摔到地上時，他整個身子輕輕顫抖，彷彿被摔的人是自己一樣，眼睫毛搧了好幾下。

　　第二回動作，心裡做好準備，沒那麼驚訝，但在對方沒事一樣的坐回他身旁時，白瑾還是忍不住睜大眼盯著人。
　　「你、你還好嗎？很痛吧？有沒有受傷？」
　　通宵錄製節目的聲音刻意壓低，怕打擾到周遭其他人，於是聽來微啞，還盈滿擔憂的情緒。

「沒事，我好好的。」
穆常隸坐了下來，注意到白瑾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帶著點搓揉的力道：「為了讓學生知道安全的倒地姿勢，所以要被摔幾次。」
他推了下眼鏡，嘴角微勾：「等一下就換我摔人了。」

那個還在場中教學的瘦弱老師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乾笑幾聲。
穆常隸沒有理他，而是看著白瑾：「不要擔心，這都不會受傷的。」
除非我又把人的臉按到地上去撸禢禢米。

「可以休息一下，要聊天嗎？」
雖然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點怪，穆常隸為此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他就是有點捨不得白瑾露出擔心的表情，他想讓他轉移一下心情。

◇
　　「唔、你沒事就好。等等也要小心。」
　　被摸了頭以後，白瑾的擔憂似乎有緩解些許。

　　他忽然意識到這裏是道場、場上進行的是示範賽，穆常隸肯定有訓練過、自己也看到他暖身了，自然不會受傷。
　　但是，看見對方被摔倒的瞬間，心裡沒來由的慌張。

　　「你會不會覺得我挺蠢的？大驚小怪。」白瑾雙手環抱膝、埋下臉，聲音悶悶的。說完才抬起頭，「你說從小就和……兄弟，在這裡訓練，到現在也是這樣麼？每個禮拜都會來道館？」

「不蠢，你沒有經歷過，初次見到多少會不適應。」穆常隸坐在他身邊喝著豆漿，半靠著牆壁，看人的動作也有些自責，好似真的驚嚇到人了。
「嗯……我父親是警察，堂哥也是，他們覺得孩子至少要學習怎麼保護自己，所以就把我跟堂姪子還有我弟一起送過來學，我沒有什麼事情、就每個禮拜都來一天。」

穆常隸又喝了一口豆漿，看著場內互相比賽的學生。
「我的朋友是打拳擊的，他也跟我一起在這裡訓練，之前出國比賽、最近回來了，他比較厲害，我們最多就是保護自己，不讓人欺負或傷害而已。」穆常隸咬著杯口，想了一下後，歪頭：「我弟弟後來念體育，運動量太大，也比較少來這裡，我那個兄弟則是有了工作後就懶了……」

穆常隸拿了一塊餅乾，分成兩半，一半給自己、一半給白瑾。
「我妹妹是唯一一個沒有來的人，她耳朵聽不見，太危險。」

◇
　　白瑾聽得入神，直到一半的餅乾遞到他眼前。

　　「謝謝你和我分享這些。」伸手接過，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你父親和堂哥的想法很好，的確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而且，我想，你們也用各自的方式，在道館學習到重要的事情。」

　　吃下餅乾時，他伸手，隔著瀏海輕撫著額上的淡痕。過去，曾經受過很多傷，有的瘀血消散、有的傷疤隨行。
　　生理也好，心理也罷。

　　「我記得你說過，你妹妹告訴你，笑容可以帶給人力量……我感覺，她也是個很有力量的人。」白瑾朝穆常隸露出微笑，「你的家人朋友，都很好、很溫暖、很認真生活的樣子，你也是。」

「有力量也沒有用。」穆常隸舔舔嘴巴，看了白瑾一眼，他沒什麼表情，只是看著人的笑，看著他。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他們有夢想，過得開心充實，我－－」就像條鹹魚一樣，他自嘲地笑了。
穆常隸又伸手去摸人的頭，輕輕撫過白瑾剛剛摸的地方。
「就是因為他們很好，所以我才想改變自己。」

「我是個任性的大人。」穆常隸垂下眼，搖了搖頭，最後把餅乾放到人懷裡：「你有時候看起來好像會消失，吃點甜的、留下來。」
他又沒頭沒腦的說著什麼，然後起身，雙手握拳，朝著場中露出了一個有些可怕的笑：「換我摔人給你看。」

隨後，他徑直地朝場上走去，那個瘦弱的老師只是乾笑了幾聲後，也沒有退後，一邊跟學生說著什麼，一邊試著先發動攻擊。
結果就是他被穆常隸一個側身抓住，狠狠的壓到了地上。 風水輪流轉嘛。

◇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我比較怕你消失。

　　小時候，他很怕二哥會像大姊故意欺負他那樣，領著他回家，卻在轉彎處消失跑走了；長大後，他也怕總是笑嘻嘻的徐曉，會像其他人一樣，突然地疏遠自己。
　　要自己不在乎，要自己淡然處之。
　　一旦在乎，就容易患得患失。

　　白瑾的眼黯然了一瞬。不過，看見穆常隸真的把對方給反摔到地上後，他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
　　倒不是覺得幸災樂禍，只是想到剛才穆常隸推眼鏡、微揚著嘴角說等一下換他摔人的模樣，覺得——很可愛。

　　嗯、可愛？是可愛吧。他想。

然後，穆常隸就壓著那位瘦弱的老師，按著對方的頭，一臉認真的跟學生解釋起來什麼叫做壓制，搞得那位老師拍了幾下禢禢米，最後只能乾笑著被壓。
等穆常隸把人拉起來、站到那位老師的正面，老師伸手想要扯他，卻被整個又摔到地上，非常大聲，之後又示範了幾招，穆常隸收手，把老師拉起來，兩人禮貌的點點頭，他拉著被扯出痕跡的上衣，走回白瑾身邊。

「我回來了。」　　

他又重新坐到白瑾身邊，看著熱鬧的道館，有孩子的喊叫、也有大人交談的聲音，穆常隸轉頭看向白瑾，推著眼鏡，他臉上還有汗水，頭髮也有些濕了：「你陪我半天了，接下來換我陪你，想做什麼？」

◇
　　發出輕笑聲，白瑾直望著身旁的人笑，「總覺得那位老師也挺辛苦的，但是，阿常剛才真厲害，很帥。」

　　他是真的這麼想。看著場上的人，移不開眼。

　　聽完穆常隸的問題，他先是愣了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其實，我以為今天一天都會在道館裡看示範賽，跟你待在一起，所以、沒有特別要做的事情，節目也錄好了……」

　　「啊哈哈、要用麼？」白瑾乾笑了兩聲，覺得自己很添麻煩的樣子，從包包裡拿出一條小方巾，遞向穆常隸，眼睛眨巴眨巴的，「你呢？接下來還有什麼安排嗎？」

「嗯、謝謝。」穆常隸接過方巾，把眼鏡拿下來，伸手擦拭自己的臉，看著人說話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抱歉，我沒有說清楚……我就是想看看你，就約你出來了。」說完他也沒覺得不對，手機倒是震了幾下，他拿起來看完後接著說。

「妹妹請我幫她買書，你要跟我去嗎？請你吃晚餐。」穆常隸把方巾收好，重新戴上眼鏡，垂下眼：「這個、我洗好後還你。」

這人眨眼睛的樣子，好像之前幫學生寄養過的貓。
穆常隸忍不住笑了出來、別過頭去：「你這樣子好無辜。」

◇
　　看看我？為什麼想看我？

　　「誒？嗯、好啊。」他本來要問，不過接收到對方的邀請後，白瑾帶著還有些疑惑的表情，吶吶的答覆，又微微揪起細眉，「等等、不行，如果晚餐也由你請，等於我一整天的伙食都麻煩你。」

　　「啊，你的便當盒我收起來了，一樣洗一洗會還給你。」

　　但他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笑。很無辜是指……很傻？很蠢？很奇怪？白瑾腦袋閃過的都是帶負面意涵的解讀。
　　於是，他跟著移動身子，湊到穆常隸面前，表情十分認真，「無辜是好的麼？」

穆常隸低下頭，順著他最後的問題點頭：「是我喜歡的。」
說完他抹抹臉，又笑了聲，伸手去撫白瑾的頭髮，因為離得近、他注意到人的瀏海下好像有點痕跡，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原本那個生人勿近的表情，他拎起那個很可愛的袋子跟水壺，把裏頭的豆漿喝完，指指外頭，跟人慢慢走出去。

「那你請我吃蛋糕吧，我想吃千層蛋糕。」他訓練完都會習慣買個甜點吃，也沒什麼需要維持身材的念頭，想吃就是吃了，要不是千層蛋糕自己做太麻煩，他也喜歡自己做，可惜、就是－－懶。

「那下次再還，走吧。」他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心情好像不錯，雖然面上不顯。

◇
　　「誒、」
　　白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又眨了好幾次眼睛，頓在原處，直至對方收拾打理好、指向外邊，他才總算跟著動作。

　　很少有人會揉揉或者拍拍他的頭。
　　穆常隸似是最常這樣做的人。
　　但是，不討厭。嗯、是開心的？

　　嗯。他在心裡敲下一個肯定的答案，臉上揚起平時的笑容、回到狀態的說，「好、請你吃一整個。」
　　白瑾在空中比劃了蛋糕的大小，跟在對方身旁走，微側著頭問：「要買什麼樣的書呢？」

「太大了。」穆常隸忍不住吐槽他，走出去被下午的陽光一曬才發現，他身上的圓領T其實濕了大半，他伸手拉了拉領子，嘖了一聲。
剛剛拉扯的力量太大，他的領子有些被扯壞了，算了、回家改成抹布吧。

「她要買原文小說，她最近在學英文，還有一些原畫集。」穆常隸指著一個方向：「要去誠品找。」帶著人往那個方向去。
「她上次遇到變態，被弟弟要求出去盡量不要一個人後，她就不太愛出門了，小懶豬。」其實本來也不太愛出門就是了。

「最近外頭怪人很多，也要注意一下采寧。」雖然最近的孩子滿古靈精怪的，但是也不好說，有時候人就是挺噁心的，想幹嘛都阻止不了。

◇
　　「不會，慢慢吃，也可以跟……家人一起吃。」白瑾搖頭，念頭已定的表情，只是在說到不習慣的字詞時，語帶停頓。

　　「變態？你妹妹還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確會不太想出門。」一聽聞原因，白瑾微微揚高了語調，語氣也顯得有點急促。即使與那個女孩素昧平生，依然感到擔憂。

　　「采寧一個人上放學，我也挺不放心的……不過有時候，我的時間跟她對不上，更何況——」腦中閃過幾幕白和昇盛怒的模樣。更何況，很多次，他並不確定什麼對采寧才是正確的。
　　收斂回憶，他笑了笑，「總之，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盡量多注意她。對了，剛剛的餅乾還沒吃完，我能拿給她麼？」

「好，給你的就是你的了。」穆常隸點頭，看人的反應有點疑惑，不過他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回應了人的問題，又說：「她還小，哪怕是父母有時候也不知道怎樣做才好，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好了，這是我爸說的。」

「你很好，開心一點更好，不過有時候也找不到什麼開心的事情－－唔、順其自然，覺得喜歡就好了。」穆常隸自己說一說自己點了頭，好像學到了什麼事情一樣的認真說著。

「子衿那天沒事，我跟弟弟剛好碰到她，我本來想拿那個變態的臉去洗捷運站的地板了，可惜被阻止了。」穆常隸想起那天就有點遺憾，他推著眼鏡，有些可惜地說著。

走著走著，他們遇上紅燈了。
「……白、瑾？我好像沒有喊過你，怎麼、喊比較好？」他停在馬路邊，要過斑馬線，卻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有些遲疑的喊了聲後、看著人。
他又不好意思了，臉頰有些紅。

◇
　　……是啊。別鑽牛角尖。
　　「謝謝，和阿常在一起，就是開心的事了。」白瑾說著說著，就朝人露出笑容，有幾分開朗的感覺。

　　「沒事就好，也幸好你們剛好也在那裡。」用剛才在道館目睹的景象，設想對方把那個壞人撂倒在地的模樣，點點頭，放下心來，又說，「不過，還是希望這件事能不造成太大的影響。」

　　「稱呼麼？」看著穆常隸臉微紅的模樣，白瑾反而笑了起來，「我的名字不好想綽號，白瑾小朋友、白白、老么、白瑾……其實都可以，阿常喊著順口都好。」他歪著頭仔細盤點。

　　綠燈亮起，他率先走上斑馬線，轉過身、手背在後頭，面對穆常隸倒退著走，笑靨燦爛明亮，眼底複雜的情緒抽離作單純的愉悅，「不如——你試著想一個？你專屬的叫法。」

「子衿有點特別，她看到的世界跟我們看到的有點不太一樣，我曾經希望她一輩子都看見彩虹。」穆常隸走在人面前，看著白瑾倒退走。

「可是她笑著跟我說，總是要下過雨才會有彩虹，暴雨過後的彩虹跟澆水搞出的彩虹又是不一樣的顏色，後來我就不希望了。」一來是他永遠說不過妹妹，二來是妹妹不管看見什麼，她都是勇敢面對的。

要上人行道了，穆常隸伸手拉住白瑾的手，將人往自己面前拉：「小瑾，小心。」路上有落差，他拉著人到身邊，等人站好了才繼續走上人行道。

◇
　　——總是要下過雨，才會有彩虹。
　　這句話裏頭充滿著勇氣，遠比他所想的還要堅強許多。

　　他或許能夠面帶微笑。
　　卻無法如此坦然、如此率真的對困阻抱持著這樣的心態。

　　思忖間，他感覺有人拉住他的手，喊他小瑾。
　　啊、差點就要跌倒了呢。剛才顧著倒退走，連要上人行道了都沒注意到，他低低的回聲謝謝，然後抬頭看著對方。

　　「小瑾？」白瑾覆誦一次，笑笑的跟在一旁走，好像很高興，「的確沒有人取過這個綽號。好呀、以後只有你能這麼喊。」
　　他轉往前方看，伸出手指，「啊，誠品到了。」

「走吧，進去吹冷氣。」穆常隸又揉了揉人的頭，忍不住為白瑾那句以後只有你能這麼喊感到有些高興。

「小瑾，下次介紹子衿給你認識，弟弟是王八蛋就算了、妹妹比較好。」
穆常隸又喊了一次，他可以不喊的，只是想習慣一下、多一個名字出現在生活裡的感覺。

他卻看著人突然頓住，皺起眉來遮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歉意：「我一直說家人的事情、你不喜歡的話請告訴我，我－－」穆常隸閉上眼睛，露出很嚴肅的表情：「想聊你喜歡的。」

◇
　　「阿常，你衣服乾了麼？不然吹冷氣會感冒噢。」

　　穆常隸喚他的時候很溫柔。
　　他不曉得為什麼會這麼想，但就是有這種感覺。

　　白瑾瞇起眼笑，微踮起腳尖，反過來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

　　「不會，我想聽你多說話、多笑。謝謝你和我分享家人的事情，我覺得很溫暖、很充實，」
　　他停頓半晌，摸一摸黑色耳釘，「也有點羨慕。我和家裡的人……不熟，所以，沒有什麼好談論的。」

　　輕吐出『不熟』兩字時，白瑾眼底晃過一瞬冰冷鋒芒，但很快就淹沒至溫柔的目光中，「有機會的話，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妹妹，也挺好奇是什麼樣的弟弟會被你說成王八蛋，哈哈。」

「嗯，乾了。」穆常隸點頭，看人伸手揉自己的頭，有些疑惑的歪過頭，但是卻很認真地看著人，最後伸手又摸了摸白瑾的頭，然後跟人一起踏上手扶梯。

「你可以把我當家人，這樣子衿他們也是你的家人了。」穆常隸扶著手扶梯，注意力有一瞬間被上方一些、正被爸爸抱在懷裡而看著他們兩個的小女孩，覺得可愛，回過神好像已經說了什麼不能收回來的話語。

「弟弟、很煩，他跟陽光一樣，走到哪裡都是光彩奪目、燦爛耀眼的存在，從小就是打球的，一路校隊到大，有人氣又受歡迎，不太會念書，可是體育成績好，又有義氣，很多朋友。」穆常隸講到弟弟時，神情有些恍惚，最後搖搖頭：「跟我母親一樣，都是市場大媽等級的愛湊熱鬧管閒事，有他在、哪裡就有光。」

「而我，只是一道影子。」

◇
　　「謝謝。」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他壓著聲音答道。

　　「……我不曉得這麼說好不好、但是，」白瑾輕咬了一下唇瓣，目光直視著前方，好像穿透什麼、看著回憶裡的自己——一昧追求、模仿優秀的哥哥姊姊，近乎逼入絕境的自己。

　　「當太陽很辛苦，得不斷發光發熱，燃燒自我，照耀別人。不是每個人，都一定得成為太陽……」他轉頭看著穆常隸笑，「你不是影子，你在我眼裡是星星，用自己的方式發光。」
　　「你會越來越明亮的。」

　　手扶梯到了。白瑾先踩回地面上，看著人，很堅定的眼神，面帶微笑又說了一次，「你在我眼中，是光。」

穆常隸卻因為他這句話整個踉蹌往前跌了下，最後遮著臉、按著眼鏡好不容易站好了，臉頰卻有點紅。
「咳，嗯。」

穆常隸第一次被人這樣說，他很不好意思，都覺得自己臉有點燒了。
「那個、書好像在那邊－－」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他同手同腳的踏入誠品，看著分類去找了原文書，在伸手拿了他想推薦給妹妹看的那本小說後，他稍微冷靜了一點。

「其實，小瑾也是光。」他說完這句話後，拿著書呆了好一陣子，才又咳了好幾聲，準備去美術區買妹妹要的那幾本書。
「那個，要去那邊買插畫……」糟糕、太糟糕了，自己好像越來越奇怪了，穆常隸顯得有些慌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過。
不、應該說，他曾經覺得一個人耀眼，但現在的白瑾，對他來說也是光，卻不光彩奪目耀眼燦爛，而是溫和的、靜靜的，就在那兒。

◇
　　白瑾心頭一詫，以為對方被絆倒。仔細瞧，發現穆常隸臉紅的明顯，似乎是害羞。看見對方動作僵硬，他沒忍住，迸出輕微、瑣碎的笑聲，用手背掩唇，盡力不笑的太張揚。

　　真可愛，雖然是個大人，但還是很可愛。
　　白瑾微笑，遠遠的凝視那個身影幾秒，才跟上去。

　　一走到原文書前，他便聽到自己被對方形容成光。骨碌碌的眼睛睜大，欲言又止的唇瓣微張，爾後把話語嚥下去。
　　我……也有資格成為光麼？明明像深不見底的沼澤。
　　——黑的徹底。怪物一樣。

　　周遭世界突然被雜音籠罩。穆常隸似乎說了什麼，又要走離，他沒聽清楚，一愣神，伸手緊捉住對方的手。
　　「……啊、」白瑾難為情的鬆手，為了不被發現手在顫抖，背至身後，「我、我想說你慢慢來就好，不用急。」

「……嗯。」穆常隸聽見人這麼說才停下有些慌亂的動作，看著他縮到身後的手，遲疑了一瞬。

最後，他伸出了手：「要牽手嗎？」
他歪著頭，很認真的問白瑾這個問題。
「一起走吧。」

穆常隸的跳躍式對話在這個時候完全呈現了出來，有些尷尬，但是他好像不太在意，而是仍然伸著手，在播放著輕音樂的書店之中，來往的人們與偶爾響起的翻書聲。

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突兀。

◇
　　白瑾注視著對方，眨了眨眼。
　　可以麼。不自覺又露出像貓一樣無辜的眼神。

　　他將手慢慢地從背後抽出來，握住穆常隸的手。
　　然後，揚起像孩子得到誇獎或表揚時，滿足而稚氣的笑容，卻也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會不會害你覺得很丟臉啊……」

　　相握的手不再顫抖，聲音卻沙啞著，像是揉合了嗚咽與寂寞，「……就牽一下，可以麼？阿常。」

穆常隸直接握緊了白瑾的手，整個人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驚訝又慌張的看著好像哭出來的白瑾。

「沒事，喜歡就牽著。」他握緊人的手，先把手上的書放到書櫃上後才去揉白瑾的頭。

「我做得到的事情，你說就是了，這些都沒什麼、也不丟臉，沒有什麼丟臉的。」凌駕於自尊與面子之上的，是對朋友、對白瑾的在乎。

「不難過了，我在。」他好像哄小孩一樣，卻是有些無措，愚蠢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看來回家要問問太京哥怎樣才能不讓男孩子哭了。

◇
　　沒有消失。
　　剛剛一瞬間，有種穆常隸要離開的感覺，但是並沒有。
　　……手，握的很緊。

　　白瑾從一種過分擔憂的狀態裡抽離，搖了搖頭，像要把回憶從腦海中甩開。隨即清了清嗓，微微一笑。
　　「阿常，謝謝你，抱歉，我沒事的，真的沒事，不如說，已經沒事了，而且這樣牽著手，真的有點顯眼。」看見對方有點緊張慌亂的模樣，他反而笑了起來，然後，輕輕鬆開手的力道。

　　「不過，」收拾好情緒，他總算能露出往常的笑靨，「我能明確的說出，喜歡被你摸頭、也喜歡和你牽手了。」
　　「走吧、去美術區。」白瑾用明快的聲調說著。

他捨不得放手。
……想要就別放手。

穆常隸腦子裡出現蕭太京的話，他沒有放手，而是輕輕應了聲後，才牽著人去美術區挑書。

「你喜歡就好。」穆常隸輕飄飄的說著，看著人的笑容，他眨了下眼睛。

「都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我也喜歡。」他鬆開手，一一挑選書籍，最後拿下一本略顯厚重的畫冊放到左手上，確定書都選好了，才又去牽白瑾的手準備去結帳。

「你會在意嗎？顯眼。」穆常隸突然這樣問他。

◇
　　對方的舉措一開始讓他有些意外，但從交握的手上傳來的溫度，格外踏實、也格外安心。

　　「嗚嗯？」聽到穆常隸突如其來的問句，白瑾歪著頭，「要是在意顯眼，我大概不會染髮，也不會戴一堆飾品吧。」笑笑的，用另一手輕拉自己霧灰藍色的髮尾、晃了晃手上的戒指。

　　隨波逐流的世界裡，他總會如法炮製他者的建議。
　　一次又一次改變自己，直至習慣某事。

　　「以前化煙燻妝、整頭短髮染成亮藍色時，更顯眼。」說著，他略略加重牽手的力度，「我比較在意，你會不會不高興？」

「為什麼要不高興？我也想看你顯眼的樣子。」涼藍色的頭髮、聽起來就很好看。

「你這樣好看，我有個……朋友？他也是染這種深淺的頭髮，只是顏色不同，他的也比較長。」穆常隸比了比蕭太京那頭及腰的大長卷。他在關係稱謂上，遲疑了，他不知道怎麼介紹蕭太京好，不是自己的哥哥、也不算是朋友，但是——

「我很喜歡他，他很漂亮。」最後脫口而出的是對他的感覺，穆常隸自己也有些愣住，他隨後看著白瑾笑了：「你也很好看，戒指很適合你。」

排隊輪到他結帳，他鬆開了白瑾的手，等付完錢，重新拿起裝書的袋子轉身，穆常隸才又牽牽起他的手，帶著人去走手扶梯 ：「有機會介紹你認識，他是那種，不論在哪裡都很顯眼燦爛的人。」

◇
　　「有照片呀，改天讓你見識。」見對方沒有嫌惡，白瑾很快地回覆。但瞇起眼，又稍許擔心。當時和現在的自己截然不同。

　　聽到對那位朋友的介紹，白瑾的好奇心突然湧生。
　　結帳時、搭手扶梯時，他都邊聽邊想像，那會是怎樣的一個人，肯定很自信、很漂亮，閃閃發光，像太陽一樣。
　　——他突然想起易凌昀、想起徐曉，他們在自己眼裡，也是燦爛而漂亮的人們，但是，那個人對穆常隸肯定更特別。

　　因為他說了「喜歡」。喜歡，是很特別、很重要的。
　　噢、那是阿常──喜歡的、耀眼的人。

　　白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只是亮閃閃的笑著說，「好啊、我很期待能跟他見面，還有你的妹妹。」

「好，染髮有趣嗎？我沒有染過。」應該說他們家的小孩子都沒有對自己的頭髮下過手，除了簡短留長以外。

「他是我死黨的哥哥，跟我兄弟同一間公司、只是做不同的職務。」穆常隸籤著人的手慢慢走，一邊走一邊說。
「死黨家裡情況比較特別，是奶奶帶大的，還有一對雙胞胎妹妹，他哥哥從小就陪著奶奶照顧他們，妹妹在學校被欺負說是沒有媽媽的野孩子，他－－」穆常隸頓了下，想起那天看見的東西。

「他就穿著女裝到學校參加妹妹的懇親會，之後就穿到現在了。」穆常隸想了下，拿出手機，翻了翻相簿，從裡頭寥寥無幾的相片中翻出一張上次聚會時被搶去偷拍的照片，畫面是夾著弟弟正在燦笑的蕭太京。
一如往常的濃妝豔抹與女用長裙，還有他那頭漂亮的大波浪捲。

◇
　　「有人說染髮很疼，我倒是不會。有趣的話，應該因人而異？」他只是因為有人說過他適合染髮，就這麼做了。

　　照片裡的人比他想像的，更加耀眼奪目。
　　「不只是漂亮顯眼，他這麼做，很帥氣、也很勇敢……」還有一點，令人羨慕？從來沒有任何人，參加過自己的懇親會，再別提學校的其他活動。更重要的是，相片中的笑容很燦爛，飽含著力量。

　　「死黨是跟阿常一起去道館的朋友麼？」白瑾笑著問，「這樣聽起來，你和這個人有點像呢，都很重視自己的家人，用獨一無二的方式來守護他們，非常溫暖，也非常地……令人敬佩。」
　　至少他做不到。而他也沒勇氣這麼做，怕換來傷痕累累。

　　白瑾手握拳、抵著下唇輕笑，「你一定、很喜歡他。」
　　不知怎麼地，他有這樣子的感覺。

「你很勇敢，試著去做了。」穆常隸看了下自己過長的瀏海，他就不喜歡人處理他的頭髮，剪頭都是請家人剪的。

穆常隸收回手機，視線莫名有點放遠，他想起一些事情，最後看著白瑾：「我剛他弟弟、那個死黨，從小學到高中都同班，他沒有念大學而是去國外打拳，他哥哥……」穆常隸頓了好一陣子才又繼續說。

「是喜歡的話，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放開手讓他跟別人走。」他說的很輕，也是說出來才意識到，對啊——是喜歡的話就不應該放開他的，他握緊了白瑾的手，搖了搖頭。

「是一種不是愛情的喜歡，他在我曾經的歲月裡發光發熱，就算是現在也依然，只是……太耀眼了。」穆常隸歪頭，瞇起眼睛像是想到什麼笑了一下，隨機看著白瑾，笑的更溫柔了。

「小瑾，我饞蛋糕了。」眼鏡下滑，露出他一半慵懶雙眼與微微笑容，一個大男人，卻對他透出無辜來。

◇
　　白瑾停下腳步。

　　穆常隸說的雲淡風輕，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柔。可是他卻覺得很疼，想著，像對方那麼好的人，應該要幸福的。
　　但幸福是什麼、喜歡是什麼？

　　他抬頭，正好和穆常隸的眼睛和笑容對上，一時有些失神。
　　「……你也很勇敢，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伸手、學對方的方式，揉了揉面前人的頭髮，嗓音透著屬於白瑾的清冽溫潤，得出了結論，「不論如何，能喜歡上誰，是很幸福的事情。」

　　「好、我們去買蛋糕。」瞇著眼笑，「有特別想吃哪一間麼？」

「都好，附近好像有85度C。」穆常隸垂下眼，仔細想著白瑾的話。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對方能幸福，喔、對，還有你。」要過馬路了，穆常隸看著紅綠燈，卻很認真的說著。

「你也要幸福，不管是怎樣的幸福。」手牽久了，有些熱燙，他動了動手，卻沒有收回的打算，只是問白瑾：「會不會熱？」

會的話就鬆開散散熱，不過、他也沒有意識到跟人牽手這個動作其實帶了點親暱，等綠燈亮了，他又帶著人過馬路，然後換了個方向牽人，讓人走靠近裡面的那一側。

「你要吃嗎？蛋糕。」聞到麵包的味道了，好香。

◇
　　「謝謝你，不過，我也把這句話送給你。」

　　他沒有說的是，自己，其實怎麼樣都好。
　　可以的話，他想為所有人擔起疼痛、因為他無感於傷痕；他想把所有的幸福、笑靨、快樂，贈送給他人，因為他害怕失去。
　　除了他以外的人，一定，都要好好的。

　　白瑾依然是笑盈盈的，不過眼睛裡多了點歉意，「嗯、不會，如果阿常熱的話，真的可以鬆手不要緊的。」

　　抵達店裡，白瑾偏著頭看對方，眼神清澈，「不吃，我比較想請你吃。你要千層蛋糕嗎？啊、你妹妹喜歡哪一種蛋糕？」

「我要這個，一個、馬上吃。」穆常隸舔舔嘴巴，直接點了一個千層蛋糕，然後看了一圈蛋糕櫃，皺眉。

「子衿愛吃甜的，小王八蛋回台中了……給母親買一個檸檬的好了。」他一邊看著蛋糕一邊唸著，最後抬頭，決定了重量，並且讓店員分開裝，接過自己那個時他還猶豫的看著白瑾：「真的可以嗎？我能付錢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捧著手上那個蛋糕，忍不住找了個外頭的位置，深呼吸，握住蛋糕，張嘴直接吃了一大口，咀嚼、吞嚥，又吃了一口，最後一個蛋糕四口吃完，他舔著指尖上頭的奶油，伸手用手背抹著嘴巴，又去吮手上沾到的，吃相簡直豪爽過頭的難看，連店員都有些傻眼。

最後穆常隸洗了手，摸出口袋裡的菸盒，遲疑的看著白瑾。
啞聲問他：「我能抽根菸嗎？」

◇
　　白瑾故作生氣的睜圓了眼睛，但貓眼看上去沒什麼殺傷力，反而像在撒嬌，「當然可以，說好蛋糕由我請，不能反悔。」

　　也有點像喝醉時的語氣。

　　把穆常隸和他家人的蛋糕都結帳付清後，他拎著紙盒到外邊找人。對比店員震驚的目光和對方豪爽的吃相，相當有趣，對方吃東西的模樣，總能讓他覺得好像很美味。

　　「嗯？可以呀。」白瑾歪著頭，很輕快的答覆，然後用食指輕點桌子，一樣面帶微笑，「我在這裡等你。」

「嗯，謝謝。」穆常隸點頭，並且叼起了一根菸，走到外頭一點的地方靠著點燃，抽了口後吐出。
死魚眼、頹廢臉、微微駝著背靠在那，看起來就挺糟糕的。

不過等他把菸抽完，抹抹臉又擦擦手，帶著煙味回來的穆常隸，看起來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讓你久等了。」

他有時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菸癮跟甜食癖。
「我東西都買好了，唔……送你回家？」反正他要回老家，今天要回自己住所也要晚一點了，現在不急。

◇
　　空閒的期間，他想了想，又到櫃檯多買了兩個巧克力蛋糕、和一個千層蛋糕，分裝成兩盒。

　　結帳完畢，穆常隸也剛好回來。
　　「不要緊，沒什麼大不了的。」白瑾倒是毫不在意的樣子，笑笑的把蛋糕盒拎給他，「這裡是你家人的，還有、看你剛才吃的很開心，我就自作主張多買了一個給你，跟他們一起吃吧？」

　　「嗯、我打算去采寧家一趟，拿餅乾和蛋糕給她。」輕晃手中的紙盒，其實他有預感會挨罵，但白和昇生氣的表情、跟采寧看到甜食的開心笑容，他還是傾向後者。
　　「會繞一段路，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好，我送你過去吧。」穆常隸接過蛋糕盒，又點點頭，看著白瑾許久才說：「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下次做給你吃。」不然光吃人家買的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走吧？」結果兩手都有東西，穆常隸一手拿著書一手提著蛋糕，再度讓白瑾走在內側，自己則提著東西慢慢走著。

「餅乾沒有添加物，要快點吃完不然容易壞掉，小孩子腸胃不好，很容易出問題，如果有奇怪的味道就讓采寧不要吃了。」只要提到跟孩子有關的東西他就話多了起來。

◇
　　「好像沒有特別喜歡吃的……」想了想，白瑾還是沒能明確回答，「但是、你做的料理都很好吃，今天的便當也是。」

　　待穆常隸耐心的說明完以後，他做了個類似敬禮的手勢，打趣地說，「好、收到，謝謝穆老師。」

　　「我先打過去跟采寧說一聲。」從包包裡拿出手機，跟對方點頭示意後，他才播號過去。沒響多久，白采寧便接起電話。
　　「喂？采寧，妳現在在家麼？我跟穆老師等等會拿好吃的點心去找妳，等我們噢。」、『真的嗎！好！老么快點來！拜拜！』
　　女孩嘹亮的嗓音隔著話筒傳來，特別大聲。他笑笑的掛上電話，「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跟我走一段路。」

「那以後有跟我說。」穆常隸點頭，看人敬禮也回了一個軍禮。
「你自己吃也要注意，不要因為是大人就不在意。」他才想伸手卻扼腕發現自己手上提著一堆東西，只好默默又把手放回去。

「不麻煩。」穆常隸搖頭，聽著女孩的聲音他也覺得心情好了起來，正是活潑亮麗、青春稚嫩的年紀，理應燦爛、熱鬧，沒什麼不好的。

穆常隸於是跟著白瑾去了上次去過的地方，白采寧同學的家。

◇
　　「我知道了，謝謝你。」白瑾笑得有些心虛，畢竟他的三餐經常吃得亂七八糟，今天是多虧有對方的便當。

　　兩個人才走近民宅，遠遠地，就有個身影朝他們衝過來。
　　「啊、是寧寧……」
　　「穆老師好——！」完全無視自家叔叔的笑容跟呼喚，白采寧逕直衝到穆常隸面前，似乎真的很喜歡對方。
　　「老師為什麼會跟老么一起來啊？」女孩抬起頭，笑的很燦爛、眼神亮晶晶的盈滿期待，聲音軟嚅。

穆常隸伸出手阻止女孩的暴衝，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采寧好，跟叔叔打招呼吧。」

等采寧打了招呼後他才又繼續說：「因為今天約了小瑾去看我示範賽，所以才一起來。」他對孩子一向很直率。

「采寧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他抬頭，試著查看女孩的家人有沒有跟著出來。

◇
　　「小瑾？示範賽？」露出有點呆萌的表情，白采寧好像沒辦法全部理解，挑了幾個字眼覆誦，然後鼓起腮幫子。
　　「老師都只跟老么出去玩，哼！」

　　「寧寧乖，我們有買蛋糕來給你呀，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還有穆老師做的餅乾噢。」白瑾用哄人的口吻說著，摸了摸白采寧的頭髮，並把蛋糕盒跟餅乾都遞過去。
　　「點心！」女孩總算不嘟嘴了，心滿意足地收下。

　　「謝謝老師跟老么——」她笑的很甜，手指著家裡的方向，「我有跟把拔說要出來找你們，他說他在忙。」

「以後不要自己跑出來，我們會到家裡去的，一個人出來危險。」穆常隸點頭，還是忍不住說了下。

「甜食不要吃太多，小心蛀牙喔。」說完他也不忘叮嚀小女孩，然後轉頭跟白瑾說：「帶你們回家吧。」
隨後他就跟著白瑾一起把白采寧送回了女孩的家裡。

到了門口才準備跟人道別：「今天謝謝小瑾了，改天再見？」
穆常隸歪頭看著人，很認真的說著。

「采寧也再見，學校見。」他不忘跟女孩說再見，只是抬起頭，他還是多看了白瑾好幾眼。

◇
　　白采寧可以說是滿載而歸，不論老師說什麼都笑瞇瞇的說好，可能也怕白和昇不高興，她乖乖的往家裡走。
　　「老師學校見！老么再見！謝謝你們。」白采寧一邊喜孜孜地笑，一邊進屋，白瑾這才鬆了一口氣，微笑，看向穆常隸。

　　「是我要謝謝阿常才對，今天很開心，難得看見不同面向的你。」見對方騰不出手，乾脆由他輕揉面前人的頭髮。
　　「那我往那邊走囉？」領著人回到路上，白瑾笑著揮手，「說好要介紹你朋友和妹妹給我認識，改天再見。」

「嗯，再見。」穆常隸晃了晃頭髮，對白瑾點頭，看人揮手好一陣子後自己也想抬手，可是看著左右手上的東西他又把手放下來了。

「再見，小瑾。」他站在那裡又喊了一聲，最後垂下雙眼，轉頭走了。

回家的路上有一點晚了，不過還好，老家不遠，就是有點吵。
汽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響、偶爾響起的喇叭聲，經過店家時從裡頭傳出的音樂。

「Despacito——」穆常隸停下腳步，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間賣手機配件的小店，呼了口氣，點點頭。

「慢慢來。」他抬手推了下眼鏡，鼻間滿是手上盒子裡傳出的蛋糕香。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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