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獅子後,再拖走一個箱子是他的目的。於是初一對著邪物一下甩扇攻擊,一下又變回原形撲咬對方。可當最後一擊是以拋出的鈴鐺做為結束時,這匹龐大的灰白色成狼倒沒有即刻奔去最近的地方拖走箱子。
因為被激起玩鬧的心思,又開始在邪物消逝之處玩起了單獨的拋接鈴鐺遊戲。
才剛咬住拋出去的鈴鐺,在踏穩腳步之前,初一就察覺到有他者靠過來的動靜。一對豎起的耳朵左右動呀動的,冰藍色的狼眼裡充滿探究,直直地看向從未見過的人。
邪物嗎?不是。升起的猜測立刻被自己給打散,畢竟他沒有嗅到那些邪物通常會攜帶的氣味。不過初一並未放鬆警惕,嘴裡咬住的鈴鐺也沒有放下的意思,僅僅試探性的朝對方走了過去,藉著拉近來得到更多關於氣味的訊息,但也同時保持著自己認定的安全距離。給自身留下足以反應的空間。
微低著頭繞著對方走,注意力一刻也沒有挪開,但是他仍然無法分辨來者的身份。認定未知的情境不宜久留,當咬著鈴鐺的狼正要奔離此地,就看到對方伸出手爪朝自己的方向移動。『他想做什麼?』皺起了鼻子、露出尖利的白牙,後退幾步的初一本想直接朝對方咆哮,但看著對方下一刻的動作與時不時瞥向自己的眼神,狼還未反應就聽見生人的嗓音。
『禮物?逗貓棒?』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現下的發展,因此當對方湊近自己面前、甩著手裡的拂塵時,初一是疑惑的看著這位紅著臉的青年。『這是要玩樂的意思?』只是褪去些微敵意的狼放下咬著的鈴鐺,一邊組織著方才所聽到的句子,同時試探性的嗅了嗅且咬了幾口那把晃動的器物。
「我不是貓。」對於拂塵沒有半點感覺的初一,在變成孩童時這麼說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他進到這一層時,明明沒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對於情緒敏感的初一微偏著頭,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青年方才還透著喜悅,此時卻又變得如此沮喪,於是為了讓視線平行,孩童選擇直接坐下。「一直都在…你就是管理樓閣的人?這裡只有你一個人負責?」拿起自己的鈴鐺,初一一直在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對青年的不穩身形也有些疑惑。
「不斷重複著“一直”,你從來都沒有踏出閣外嗎?」對方剛才所說的那句話聽起來十分落寞,有種孤獨已久的感覺。初一握住手裡的鈴鐺,輕晃著發出悶聲的鈴響。「對了,我之前拖走了……嗯…十四層的所有箱子,應該沒關係吧?」想起那時的自己一開始還是蓄意的要給管理者製造麻煩,因此孩童在說話時,似乎有些歉意。他沒忘記今天的目的。
「一百年吶……外頭最近不是很平靜。」想到那些仍不能理解的狀況,初一喃喃的說,在聽見青年斷斷續續的嗓音才回過神。「嗯,因為箱子很耐咬才……這是能到現世的紙?」話尚未說完就被塞了不少紙券,反應過來的孩童看著手中的東西,頓時只能無奈的笑。「不,這還是還給你吧。」說著就將返世券給全數還回去,且為了避免讓對方誤會而接著解釋道:「這些紙很快就會被孩子們撕碎的,再者我也不想再到現世去了。」
如今的現世確實充滿著特別,但若非是一定得前去處理事務,他並不願再次踏足這與記憶相背的陌生之地。
「這次會再過來這裡,也是為了再拿一個箱子。」本來打算拿了最近的寶箱就走,沒想過只是貪玩了些,就碰見對方。當知道青年是樓閣的管理者後,初一的態度就緩和不少,敵意與戒心也都降至中等程度。「裡頭的所有物品都是你放的嗎?」憶起那把被埋在草皮下的菜刀,孩童突然問道。
「哈哈」有些驚訝的看著那些糖,發出笑聲的初一完全沒想到對方的袖裡居然藏著這麼多東西。「怎麼帶著這麼多甜糖,我拿幾顆就好了,先代替孩子們謝謝你的心意。」既然是要給小狼們的糖,孩童覺得還是得帶些回去,因此他從青年捧著的手中抓了數量剛剛好的五顆糖。一只小狼一顆很公平。
「但是我不能平白無故就收你的禮物,你有想要什麼嗎?嗯…比如野雞、魚或者鹿?」從衣物上撕了一小塊包好心型麥芽糖後放在一旁,先放下對菜刀有著疑惑的初一抬頭向青年問道。
「想摸我嗎?」收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初一顯得有些驚訝。「可以……只是原形時,我無法與你保持現在的對話。」雖然另一個交談的可能性則是對方能懂得狼語,不過孩童並沒有提出詢問。只在說完話後,立時變回那匹龐大的灰白色成狼。
「嗷唔。」稍稍地靠近看起來很是開心的青年,初一嚎叫一聲表示現在可以觸摸後,就趴下身子,拖在地上的尾巴緩緩的左右擺動。
「唔吼……」初一並不介意青年順著自己的毛摸,但讓生人摸到敏感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狼低嚎著撇過頭,不願繼續被搔下巴,而表達情緒的尾巴則一下一下拍打著地面。
「嗷。」撇過頭的狼也在想著對方會不會摸自己的背部,因此初一在換個姿勢躺時,爪子也碰到了方才擺在旁邊的鈴鐺,使之叮鈴鈴的向外滾了幾圈。於是就躺著的姿勢,伸長前爪想要將東西給撈回來,揮了幾下都沒能勾到,只好認命的起身要回鈴鐺再趴下。
背部被摸的舒舒服服,把鈴鐺放在自己腳邊的初一慢慢地瞇起眼睛,一副要睡著的樣子。打著哈欠伸長腳做懶腰時,又輕碰到那顆鈴鐺,清脆的響聲這才喚起這匹狼的意識。『不對……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搖搖頭甩開滿腦袋的睏意,初一坐起身來,舔了舔被青年梳理而變得輕盈的毛後,才再次變成孩童的形態。
「謝謝你幫我梳毛。」笑中帶著尷尬的初一覺得他佔了對方便宜,因為自己明明是要回送青年給小狼們的心意。「剛才說的物品,十四層箱中、染著血跡的刀是你不小心放進去的嗎?」如果那把刀是屬於對方的話,那他得拿回來物歸原主。
「阿…對不起,我沒有帶在身上。擔心孩子們亂咬就先埋進土裡了。」看對方的表情似在思量著什麼,尚未進一步探究的初一在青年提出要求時,先是道歉才一五一十地說。手中雖然沒有那把刀子,他還記得大致上的特徵,因此孩童繼續說道:「是這般的大小,握柄處還纏著布,整把刀連同握柄近乎染滿了發黑的血。」雙手比劃出菜刀的長度,初一憑藉著記憶說出自己所記得且還有鮮明印象的特點。
「是蝶的?」重新組合彼此的一字一句,認為自己推出答案的初一也只是表現短瞬的驚訝。「蝶不小心……」話說到一半就噤了聲。千蝶殿與百樓閣也有一些距離,要說那把刀是無意間被遺忘在箱子裡,這理由實在有些牽強。另一個可能則是面前的青年是從對方那拿到染血的刀,爾後隨機放入十四層的箱子之中,並不是由蝶親自所置。那麼,蝶又為何遞出只會製造猜疑的物品呢?那混入的可不能算是獎勵吶。
以為百樓閣的獎勵全是青年從自己的所有物中拿出,低著頭的初一沉默不語,整個腦袋都是跳動的思緒。
「他為什麼要給你那把…菜刀?是屬於他的東西?」雙手拖著下巴的孩童思索許久才這麼問道。
「原來那些東西都是蝶送來的呀。」抬頭看著青年的動作,這才明白的初一恍然大悟地說道。那麼混在眾多物品裡的刀,說不定還真的不是對方有意置入的。「有碰到蝶的話,我會再還給他。」想著棲息地距離千蝶殿比較近,再者也不是很想奔來遙遠的百樓閣,孩童才這麼說。「對了,你和蝶認識很久了嗎?」再度提出問題的初一,伸出手指戳著自己面前的鈴鐺。
「如果是五百年的話,不就是蝶剛來到九泉的事了嗎…」他還記得千蝶殿的殿主曾說過,自己是五百年前來到此處、與除穢士們一般的存在。「有名?那是什麼意思?」因為好奇,初一突然想聽聽蝶墨的過去,或許能知道對方在上次談話中,究竟在隱瞞什麼吧。
『生前就認識了』?初一似乎有著不解,但只是認真的聽著青年的話,而沒有追問下去。待到對方再次喘氣的時候,才忍不住開口說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有同你說過事情的全貌嗎?」先殺了那個人之後再自殺,來到九泉成為了除穢士。初一不明白人族之間的恩恩怨怨,憑藉著口語的論述或他人的目睹,無法輕易的定下所謂的結論,因此蝶成為除穢士的過程也只是他自己的主觀猜測。
「算了……也不是很想知道這麼多。」孩童在提問之後,輕描淡寫的接著補了一句。他的目的只是詢問那把刀的主人是誰並還回去而已,至於那背後的故事與自己毫無關係。重心僅放在家族與重要之人身上的狼,對於他人的事務習於抱持著冷淡的態度,但要是過於極端的話,就是沒血沒淚了吧。
「……蝶很不容易。」聽著青年的話,停頓許久的初一說出了不清不楚的嘆息。「那你呢?你是什麼樣的存在?」也許是好奇對方為什麼身形飄忽,彷彿沒有真切的實體一般吧,孩童伸手碰了碰黑袍之下,不意外的只觸摸到地面而已。
看著對方的變化,冰藍色眼瞳映著青年不穩的身影,初一並沒有避開的意思,只是靜靜的聽著一字一句。「模樣相似,或許是為了拉近距離吧…」他想了想自己變為人形的原因這麼說道。「也才得以和他們進行一般的交談。」要不然若是讓獵戶看到原形的自己,撫著髮絲的通常就不會是友善的溫暖,而是鋒利且致命的箭矢呢。孩童低頭看了看那雙人族的手,微微笑著說。
「不知道這麼說會不會太失禮,你似乎也害怕被漠視甚至於遺忘的感覺。」自顧自這麼說的他大概能了解那種需要透過他者,來確認自身存在價值的想法。「我能知道你為自己取的名字嗎?」初一望向青年,注視著對方的眼瞳。白色的瞳孔,有些像皎潔的月。
「……也許你能將那些人事物給記載下來後,隨身帶著,就像你袖裡的糖。」初一想了一下後,有些開心的提議道。「至於名字吶……再找找那本書的話,就能想起來的。」語畢,聽了青年的話,微偏著頭的孩童又發出思索的聲音:「嗯………」
「有誰規定出生在黑夜就不能嚮往白晝?」沒有直面回答對方的問題,初一斟酌著語句後提出了反問,爾後又接著說:「如果那就是心裡真正在追尋的,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他者的看法?」
「白晝給予的善意是他人嚥下的毒藥……那是什麼意思?」看著青年背過自己,茫然不解的孩童在複述語句時,也在重新思考,不過還沒等到想出個合理且有可能性的答案,又聽見讓他有些驚訝的話。「若是你想的正確,仍願意被蝶關著?」初一不清楚青年與蝶墨之間的過去,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存在著友誼等等的感情,因此他只是對於字面上的線索提出問句,而沒有詢問更進一步的心境。
「……他在接受復仇的力量時,或許也知道遲早得付出代價,畢竟無償是不符合世道的。」靜靜聽著青年的述說,初一注視著對方良久,才淡淡地道出話來。「操縱著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因而被反噬……也無可避免。」一下一下撫著長衣袖上、垂放在身旁的大型鮮黃色流蘇,而孩童的目光始終都在對方身上,輕輕地說著自認為理所當然的話。
「既然那是出於他所期望,為什麼要為了他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呢?」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負責。
但是初一只是閉上嘴巴,沒有將話給說全。
他大概自始自終都還是一匹狼而已吧,就算也活了近兩百年的歲月,對於人族複雜的內心,事實上他仍無法理解,比如為什麼有些人說的話、表現出的舉動,會與他們真正的想法相背。也因此,初一只會從人族的言語及說話時反映出的情感,說出他自己知道的。有時候確實表現的很冷漠,畢竟他認為自己只是個旁觀者,說出的話自然並不完全客觀。
「我不了解人族,因此我也不知道他們所說的話是否出於真心。……對他們來說,無論善意還是惡意,說謊似乎是很平常的事。」話鋒一轉,初一叨叨唸著別的事情。
「……沒有,只是覺得如今的我也不能這麼評論他們罷了。」孩童淡淡笑著,並未說清楚其中的原因,只有初一自己能明白話中之意。不擅長與人族玩文字遊戲的狼,當一來一往的接觸次數多了,開始能聽出某些話中的反義,也藉此學習到怎麼說謊。然而,他著實討厭那種迂迴曲折的交談,但在面對擺明著無法正常溝通的情境下,與對方說同樣的話反倒是比較好的方法。
「聊了這麼久,都沒跟你說我的名字。」該有的禮貌他還記得,雖然自己大多都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青年述說那些過去與煩惱。「八月初一的初一。而在找到那個屬於你的名字前,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呢?」
聽了青年對自己的想法,欲要說出什麼的孩童數度張口卻仍然選擇閉口不語,將語句掩在淡淡的笑容之中。他大致能判斷真實與偽裝,青年柔和的笑容與透著真心的平緩語調,讓孩童能明白語句的真誠。然而本就不需去辨別,只是習慣性的會去思索而已,初一其實從交談之中就發現到青年並不是一位複雜的人。因此從對方的視角去認識自己是一件很特別的事。
「很高興認識你,玄君。」看著青年的動作與聽出語句裡的期待,初一的笑容是越發明朗。
「那麼我該離開了」凝視著那抹笑容,他的心裡已將僅僅為了磨練身手而來到百樓閣的想法,附上更具意義的動機。初一覺得在與青年的對談時,得到了不少資訊之中也讓他不斷的省思。下一次再來到此地,他想要多了解對方一些。
初一一邊說著話,也將鈴鐺扣回腰封上。「下次見,玄君。」整理完畢後,微微笑著的孩童變回成狼,甩著尾巴低下頭咬起裹著麥芽糖的布料,然後向對方點點頭,就來時的方向離開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