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謝不道知在什麼時候抄過一張毯子,靠到蒼寿身邊,用軍毯將他包裹了起來--對待抗拒與人類接觸的動物他們都這麼做--把人包得密密實實,再攬進懷裡。
即使隔著布料,背部靠到厚實胸膛時蒼寿仍然反射性地掙扎了下,但他很快就放棄了。原來哭泣是這麼耗能的情緒。
黑夜裡油燈火光搖曳,那不是什麼新奇的玩意,卻是現在唯一會動的東西,蒼寿抿著唇盯著它看,不發一語。
沉默再度降臨。
阿列克謝想說點什麼,蒼寿幾乎將自己所能講的都告訴他了,他向他展示自己迄今的人生,他突然很想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如何說出恰當的話語安慰人,更說不出「學會寬恕」之類的話。但他還是想講些什麼,那麼就同樣從自我介紹開始吧。
「阿列克謝‧列昂尼德‧帕夫洛夫。」
他再開口時蒼寿的身體沒有再顫動,懷中人兒只是發出一個單音節,屁股挪動了下、找到更舒坦的姿勢,完全把背後的人當活體沙發在靠。
阿列克謝對他的新身分沒有意見,只是靜靜地抱著對方,開口續道:
人們的名字多半有其含意,有些為表示身分、有些則是來自父母的期許。阿列克謝意味著守護者,而中間名則是承襲他的父親,列昂尼德,古希臘語裡的獅子,阿列克謝列昂尼德,他是守護者與獵人之子。
這兩個身分矛盾卻不衝突,不單獨來自父方或母方,他的父母同樣都是守護者、也同樣都是傑出的獵人。
來自西伯利亞的一處小鎮,家的後院就是整片森林。放眼望去,視線能及四家住戶,想找到第五家住戶必須要開上幾小時的車,如果幸運沒有遇上暴風雪的話。
阿列克謝告訴蒼寿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如何在特定時節入林狩獵、如何與熊搏鬥、還有如何在非狩獵季節裡查緝盜獵者,解救並治療受困於捕獸夾的動物,確保牠們能回歸自然、然後健康長大。
男人的聲音沉穩平緩,沒什麼音調起伏,輕輕的慢慢的。西伯利亞的氣溫極低,人們得在說出的話凍成冰塊前把內心所想準確地傳達給聽者,以便他們完成一日的工作。說出的話裡沒有漂亮詞彙和艱澀的句法,簡單直白,蒼寿卻有種錯覺,他能在對方描述森林的時候聽見鳥鳴、聞到木林的清香。
阿列克謝把整個世界搬到了房內,又或者說,藉著阿列克謝的敘述,蒼寿心神好似跟著飄到了遠方,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阿列克謝所理解的世界。
初製成的獸皮。幼鹿舌尖的舔舐,又濕又熱。崖壁上倒吊的冰柱。被風雪所困而動彈不得、必須在林中野宿的夜晚,挖鑿洞穴,搭建一個過夜用的窩,像長在雪地上的蠶繭。隔日醒來酸痛的背脊,當然,摻了雪的泥地並不是什麼理想的床鋪,頂著痠痛的背,抬頭望得見松針葉尖,朝陽悄悄爬上。
在阿列克謝自顧自的說了這麼多,蒼寿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比起這世界。
阿列克謝直接用語言將他所知道的世界呈現在蒼寿眼前,很多很多……然而還有更多。
這讓一直將自己的心困在孤兒院以及企業家的蒼寿有些晃神,「也許……這世界……還算不錯……?」
他從沒踏出去過,也從沒試著去理解過,或許……
他看向阿列克謝的眼睛,灰綠色眼眸從不閃躲,對方如此沉默寡言,但其堅定的意念總是從眼中能夠一覽無遺。
迎上對方的目光,人兒眼睛全哭腫了,中間兩丸黑溜溜的眼珠子,鼻子通紅,因為移動而些微凌亂的頭髮。看上去有些傻氣,阿列克謝卻覺得這人連哭了也是這麼好看。他確定那對方心中某塊尖銳地方已經起了些變化。
「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他說,隨後又補道:「除了逃跑,其他都可以。」
愣了愣,用失神的眼神看著阿列克謝,「那就、帶點花吧……他們喜歡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