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我是穆常隸，跟你打個招呼。(〃∀〃)」

晚上九點多，穆常隸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對著蓋住的手機發呆，他剛剛傳了一個Line的訊息給了昨天才剛認識的新朋友，還加了一個很愚蠢的表情符號，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對的、還是錯的。

可是，他不會咬人，所以不用害怕。
穆常隸閉上眼，握著手機，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他期望能夠突破自己現在既有的，但說到底他又想獲得什麼呢？
仔細想想，卻想不出來。

書桌旁的窗戶外正飄著一些細雨，他抬手關窗，屋內空氣有些悶，他又將窗戶打開，最後拿出菸盒，點了根菸，放在嘴裡，靠著椅背用著空茫的眼神看著天花板，都有點黃了。

他手指輕點滑鼠，螢幕微亮，桌布是他的家人合照。
溫和顯得懦弱的父親、開朗樂觀較為強勢的母親，高大陽光的弟弟，靦腆可愛的妹妹，與一身黑衣站在邊角散發陰暗的他自己－－

◇
　　寫論文寫到一半，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響起收到訊息的提示音，白瑾揉了揉微亂的髮絲，長吁一口氣。
　　拿起手機，螢幕亮起，彈出的訊息欄上寫著「穆常隸」，和眼鏡的頭貼，腦中瞬間浮現一個人的身影。
　　采寧的老師，他交的新朋友。

　　「呵呵、想不到穆老師會用表情符號。」他忍不住輕笑，因著進度停滯而有些煩惱的心情一掃而空。
　　麻煩了人家很多事情，還這麼友善。
　　——穆老師果然是個很好的人。

　　『晚安，穆老師，今天過的還好麼？』

　　想了想，他附上一張焦黑的到看不出是什麼的料理圖。
　　『我今天試著做漢堡排，不過好像挺失敗的。』

還在發呆看著照片，下一秒手機就震動了起來，因為沒有抓好，導致手機滑了出去，飛到桌子底下，他連忙彎下腰去撿，撿到了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卻整個人往書桌上撞。

「－－咚。」
「好痛－－」

最後他是握著手機，推開椅子，從書桌底下狼狽的爬出來，還因為灰塵的關係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等噴嚏打完，他搖搖頭，翻過手機想看究竟是什麼東西，等看清楚是Line的聊天框，而發送者是他剛剛才點開的那個人時，穆常隸整個握著手機坐在書桌邊傻了將近一分鐘才點開整個介面。

這是什麼、漢堡排？他瞪著那團黑，想了很久後才開始打字。
「晚安，我今天很好。」打完送出之後沉默，他揉了一下自己剛剛撞到的頭頂，又看著那張漢堡排陷入微妙的情緒之中。
「下次可以試試看用小火慢慢煎，或是送進溫度準備好的烤箱，微波爐也可以。」發送。

◇
　　隔了一陣子，手機才再次響起。
　　白瑾正以為是不是自己那張慘不忍睹的漢堡排照片，把對方嚇著了，畢竟照著食譜、還跟在旁邊親眼看過料理的步驟，成品還如此荒唐，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看著穆常隸發來的建議，他想到那天在廚房裡，男人也是一面教導一面熟練的動作。
　　『這樣啊，一切順利就好』
　　『謝謝，今天寧寧很失望的說，我完全比不上你。最後我們只好去路邊攤外帶回家裡吃，哈哈』
　　傍晚時分，他牽著白采寧等餐，小姪女邊吃穆常隸給的糖果，邊用很哀怨的目光攻擊他。

　　訊息發送完，白瑾發現時間也不早了，對方是國小老師，說不定正在備課或處理學生的事情，又補上：
　　『不好意思，穆老師在做什麼呢？』
　　『都是我在自說自話，會不會打擾到你』

他、他回訊了。
穆常隸完全處在一個被嚇過頭然後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狀態，他看著不斷跳出文字的App，看著這些跟那個人幾乎一樣的文字，吐了口氣，他沒想過坐回椅子上，繼續坐在書桌旁回應。

「路邊攤偶爾吃吃也不錯，我也會吃，下次就能做漂亮了，不然燉肉丸子就不會烤焦了。」

他幾乎能想到女孩的神情，表情鬆緩了許多，回應也稍微適應了些。

「不打擾，謝謝你願意回覆我。剛剛備完課，在抽菸。」人家問什麼他就老實的回什麼，完全不會找話題的傢伙。

「我沒有吵到你吧。」穆常隸的訊息文字帶著有些生硬的感覺，他被人問了才意識到自己也應該問候人家一下，禮尚往來？啊、管他的。
一連串的回應發送後，他才終於坐回椅子上，去摸菸。

◇
　　從小冰箱裡拿出罐裝咖啡，拉開拉環，小啜一口後踱步回書桌前，剛好看到對方的回應。

　　『誒？穆老師也吃路邊攤啊。』
　　『有推薦的店麼？』

　　看見「謝謝你願意回覆我」、「我沒有吵到你吧」兩行字，指尖忽然一滯，陷入思索。
　　白瑾對穆常隸的印象是，一個做事認真、比起大人更擅於和孩子溝通、有些內向的人，但縱使如此，不論指導料理、交朋友、發訊息，都是由穆常隸主動進行的。
　　在文字裡，有一股努力。

◆
　　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溫柔或好相處的人。從以前就經常被認為冷漠，不是態度上，而是情感上。
　　該說謝謝的人，應該是他吧。

　　看一眼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徐曉是怎麼說的，他回到與穆常隸的聊天視窗，試著表達想法。
　　『穆老師不用這麼客氣。』
　　『既然我們是朋友，只要你想找人聊聊天，或是商量煩惱，都可以找我。雖然我可能沒有你可靠，哈哈』

穆常隸正咬著菸，站在他的廚房，剛打開冰箱，一手拿著震動的手機滑開訊息，客廳是暗的，只有冰箱的燈跟手機的光，他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看完了訊息，他從冰箱裡拎出一罐啤酒，走回開著檯燈的房間。
把菸放到菸灰缸上，拉開拉環，喝了一口啤酒，他抬手抹著滑下的酒液，舔了下唇邊，抿了下嘴唇後，才動起指尖。

「滿愛吃米粉湯跟甜不辣的，順路能買很方便。」他想了一下，又輸入幾間路邊攤的位置跟品項，推薦人有機會可以去試試看。
之後，他看著最後這兩句話，皺起眉頭，伸手一把拿下眼鏡，丟到桌上，屈起了一隻腿，將手機放在大腿上，陷入思考。

他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最後拎著罐子輕晃，吞下滿嘴泡沫與苦味。
穆常隸在想，可靠這兩個字，適用在他身上嗎？
他猶豫的晃著手指，卻不知道怎麼用適當的詞語去回覆這段話。

「你很好，很溫柔，謝謝。」
「我不可靠，可是是朋友了，你有事情都可以找我。」

他組裝著詞彙，把菸抽完，啤酒都喝光了才含著一口酒，按下發送，他左手抬起，將啤酒罐舉高，開口往嘴裡倒了倒，確定沒了，他還伸舌頭舔了下罐沿，下意識的咬了一口後，左手一個使力，他捏擰了那個啤酒罐。

他不是個好人。穆常隸把手機丟到桌上，起身去外頭洗啤酒罐，一邊洗一邊疑惑自己為什麼每次都擰了才洗，等他把啤酒罐丟到垃圾桶，回到房間時，菸灰缸裡的菸已經燒到剩下屁股了，一絲煙緩緩而上，他伸手按熄。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躺在筆電旁的手機。

◇
　　『米粉湯和甜不辣？好，有機會會試試的』

　　輸入第一行字後，白瑾逕直坐在地上，背倚著床。忽然不曉得該怎麼回覆比較好，很好？溫柔？這些字眼對他來講都有些過譽了，至多，只能算是沒脾氣的人吧。
　　手握著手機，維持鎖屏的狀態，指腹來回摩娑著手機殼片刻後，他心血來潮點開另一個人的頭像。

　　白瑾小朋友（老么）：『我溫柔嗎？』
　　對方不出半晌便秒讀秒回應。
　　徐曉葛格：『小朋友發燒啦？帶你去看醫生？』
　　徐曉葛格：『你是世上離溫柔最遠的人了，哼！(･ω´･ )』

◆
　　果然是這樣，當然是這樣，不然呢？白瑾用雙手摀著臉，不知為何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
　　噢、原來感知到情緒是這麼回事。看到穆常隸那行字的當下，所感覺到的應該是開心吧？那現在呢？

　　他突然點開手機回覆，每一句打字速度都極快。

　　『謝謝。那麼，采寧說下次還想吃老師的糖果。』
　　『還有，穆老師有沒有喜歡的歌？』
　　『感覺又是我在麻煩你了，哈哈，所以說穆老師果然很可靠，食譜寫的很詳細這點也是』

視線不過移開幾秒，手機就又閃出亮光，穆常隸伸手，卻在握住手機停了一下，最後他垂下眼，拿起手機，滑開訊息，仔細看過後，慢慢地敲打著文字。

「最近應該是something just like this.The Chainsmokers & Coldplay的歌。」
「我不覺得麻煩。」

我也不覺得我自己可靠。他撐著臉，窩在椅子上，瞇眼看著訊息畫面，不過、這種情緒挺新鮮的，等待著別人的回應、並且給予回應什麼的，原來是這樣的嗎？

「我妹妹說我訊息很生硬，像是生氣的石頭，我沒有。」為了不讓人誤會，他稍微解釋了一下，不然每次跟妹妹傳訊息，妹妹最後都丟了一大堆怒氣沖沖的貼圖，弟弟基本上不太看手機的，到現在還是個沒有近視的厲害人。

難怪妹妹討厭用手機跟兩個哥哥溝通。

「糖果吃多對牙不好，下次拿果凍給她。」忘了學生，他連忙補上，瞇起眼睛，想了想，並且抬手按著自己的額際，嘆了口氣。

視線微晃，他看見在窗邊的小盆栽。
綠綠嫩嫩的，挺可愛，窗外天氣好像不錯，有點風、微涼。
「你今天好嗎？」

太遲來的問候，斷片式的回應，顯出穆常隸有著一定程度上的應對困難，而且是非常困難的那種。

◇
　　收到訊息，白瑾這次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找了歌曲來聽，帶點電子迷幻風的輕快節奏從音響流瀉出來。
　　『很不錯的歌，旋律跟歌詞都是，謝謝』
　　細眉輕皺，他覺得自己的心得有些空泛，但在不是面對錄音室麥克風，而是人的情形下，已是極限。

　　『原來穆老師有妹妹啊？聽起來你們感情很好。』
　　生氣的石頭？『這個比喻挺有趣的，不過穆老師的信息很有個人風格，我倒是沒覺得生硬』
　　腦袋浮現的畫面是一顆石頭上掛著對方的黑框眼鏡，白瑾忍不住輕輕一笑，才接下去看。

◆
　　『穆老師除了糖果還會做果凍！今天得到了新情報，采寧如果知道，肯定會天天纏著你噢』
　　『至於我嗎……我很好，漢堡排先生就不好了』
　　白瑾又傳了一次燒焦圖給對方，再附上一張大哭的貼圖，彷彿在為犧牲的漢堡排哀悼。
　　從以前他就想和他人一樣，幽默地說出某句話，讓人們哈哈大笑起來。然而自從發現連他自以為正常的溝通，對旁人來講都過分冷淡不真摯，他就曉得他和風趣沾不上邊。
　　只是希望讓聊天輕快些。
　　『開玩笑的』
　　『其實今天對我來說正要開始，等等要去電台上班』

「別勉強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他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穆常隸皺眉看著已經發送出去，來不及收回、現在按收回也很怪，只能看文字這樣浮現在他們的對話框中。
「我的意思是、說你想說的就好了。」
「跟你說的一樣，那是個人風格，我覺得很好。」

他貼了一個從妹妹那邊找來的貓咪拇指貼圖。
「我有弟弟跟妹妹，他們也很愛纏著我，多采寧也可以，只是我很嚴厲會管功課。」尤其還是自己的學生，當然要嚴謹看顧一下。

「它看起來其實也不錯，下次會更好，你會找到對待它的方式。」穆常隸點了根菸，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白霧後，瞪著螢幕看了片刻後，把文字發送出去。

「我煎好了送去給你們吃也可以。」
「電台？我的收音機應該能收到，雖然有點老了。」是父親留給他的，父親很愛聽音響，以前年輕時買了一台不錯的，現在則是很新潮的學著年輕人用什麼藍芽喇叭，上次買了一台BOSE的差點被母親掐著去刷馬桶。

「晚上出門要小心、注意安全。」喔，對，一個人走夜路有點危險。穆常隸又加了一句話，附上最後一句。

◇
　　喝了幾口咖啡，搖搖瓶身，還是在八分滿左右。他吃東西慢、喝東西也慢，因為沒有特別的愛好。

　　勉強自己……嗎。
　　用虎口把偏長的劉海往後撩，呈現單腳屈膝、另一條腿平放的坐姿，他終究不曉得如何答覆。
　　或許連他都不確定，什麼勉強、什麼不勉強。

　　『就算嚴厲點，寧寧也會很高興的』
　　『她很喜歡穆老師，也很喜歡上學』

　　弟弟妹妹啊？整個大家族裡的老么，白瑾挺好奇當哥哥是什麼感覺，不過，想到或許就是多幾個跟著質疑、訕笑自己的人，他搖了搖頭，覺得當老么還有點餘地任性。

◆
　　『哈哈，我還希望，改天換我做一桌菜請穆老師吃，否則每次都讓你料理，很不好意思』
　　說不定寧寧更希望她的叔叔是穆老師。
　　送出訊息，微微苦笑，總覺得離出師還很遠。

　　把節目的頻率、播出時間、網路剪輯版等資訊傳給穆常隸，然而仔細想了想，他並不清楚對方的作息。
　　『一點才播，穆老師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課』
　　『謝謝你。等等騎車時速最高40』

「再大一點就不會喜歡上學跟老師了。」穆常隸打開收音機，調到白瑾說的那個電台，聽了一陣、他轉動聲音旋鈕調小音量。

穆常隸發了訊息才想到，白瑾之前說他是老么，想起家裡那個妹妹，他總覺得不一樣。

「好，我想吃，你願意做的話，我想吃。」他又跳針了，穆常隸想著，然後搖搖頭，又把窗子拉開了點。

「你要工作到早上嗎？」他沒有回應自己的作息，偶爾晚睡也不是不行，雖然他打了個哈欠，瞇起眼睛。

「下次一起吃飯#&#^你stigma」突然出現的亂碼與莫名其妙的語句就這樣發送出去，穆常隸手忙腳亂的從地上再度撿起手機，遮著臉無奈的嘆了口氣。

「對不起，學生寄放的玄鳳醒來越獄把手機撞開了。」這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會醒來啊？穆常隸看著站在手指上的鸚鵡正歪著頭跟他大眼瞪小眼，他把手機放在桌上，帶著玄鳳回了客廳把犯人重新收押，添了點飼料跟水，大概是剛剛拿啤酒時吵醒的。

◇
　　『要是寧寧不喜歡上學跟老師，我希望她能在那時候找到其他熱愛的事情』別成為我這樣的大人。

　　有些潛台詞他沒有說出口。
　　淡然的生活著，好像也快習慣了。

　　『真的？那，我會順便幫你準備胃藥』
　　越逼近深夜，白瑾的精神反而清明起來，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日夜顛倒的生物，或許是長期累積的慣習。

　　『不一定，電台每天的情況不同』
　　而他每天想回家的時間，也不同。

◆
　　書桌上的用來擬綱要的草稿紙，突然被電風扇吹得亂七八糟，白瑾快步過去拿了個重物壓平。
　　再拿起手機，就看到一串亂碼和解釋。

　　白瑾輕笑了笑，原來對方那裡出了個不小的狀況，『還好嗎？學生的玄鳳怎麼會寄放給你？』
　　『另外，穆老師本來是要約吃飯？』

回來書桌邊，他看著檯燈下發光的手機螢幕，伸手滑開，看著上頭的文字，指尖一一滑過手機，敲出訊息回復。

「慢慢來，沒有熱愛的事物也可以，活著總是會找到出路。」
「這是我兄弟跟我說的，他總是樂觀過頭。」一想起自己應該叫姪子、卻總是喊做兄弟的那傢伙，穆常隸就有點想翻白眼。

「我相信你。」再難吃也不會刷新紀錄的，至少我聽過炸了廚房的前例；穆常隸嘴角抽抽，想到那天聽說的慘況，他就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比這個還要更糟的了吧。

他拿著手機靠到窗邊，看了一下外頭，又繼續敲打訊息。

「聽起來很辛苦，歸途也要注意安全。」他不是夜貓，不太能理解深夜在外面的感覺，不過也許可以嘗試看看，好像會有不同的感覺或人生體驗。

「學生很常寄放他們的小寵物在我這裡，有時候因為出去玩、有時候因為家人不讓養，要找收養的我就當個中途。」穆常隸為此幾乎能養的動物都快養過一遍了，這次寄放的玄鳳的小朋友只是出去玩，沒辦法帶著走所以才掛著兩行眼淚抱著籠子求放他家。

「對，約吃飯。」他刷上去看了一下剛剛的訊息，又想起被鳥鋪面的感覺，穆常隸搖搖頭，轉身拉開紗窗，瞇眼看著外面，最後想了想、關窗，拆了一顆牛奶糖往嘴裡塞。

◇
　　『哈哈，這倒也是。』
　　『不過兄弟？是指弟弟麼？』送出問句以後才恍然想到，應該是指朋友吧？他對朋友之間的稱呼總是很遲鈍。

　　『話說回來，穆老師人真好。』
　　『我前陣子才養死了一盆仙人掌，大概沒有人敢寄放小動物給我，會有生命疑慮。』
　　白瑾抬眼往書桌瞄了一眼。把仙人掌的屍體稍做處理，小盆栽還捨不得丟掉，就安安靜靜擱在桌角處。

　　視線回到手機屏幕上，他眨了眨眼睛。
　　『對了，穆老師幾點到學校？』
　　『我要是帶早餐過去，方便一起吃嗎？』
　　不曉得對方會不會答應。

「我堂姪子，跟我差沒幾歲，所以乾脆喊兄弟，弟弟是親弟弟。」穆常隸咬著牛奶糖，解釋著他口中的兄弟是誰，為什麼這樣喊，然後看見人說的訊息，想了想，又敲出訊息：「仙人掌不好養，植物有時候其實比動物難照顧的。」

穆常隸看了下自己窗台的一排綠色小盆栽，心想帶一盆給人好了。
想著他又繼續回覆：「你可以不用喊我老師，阿常或常常都可以，阿隸通常都是喊我兄弟，我不會有反應。」

「六點出門，慢跑到校，我可以去接你。」
發送完，穆常隸這才頓了好大一下，抬手遮住臉，這麼直接說要去接人會不會哪裡怪怪的？他一沒機車又沒汽車，難道搭公車去接人嗎？還是十一號的……不行！

他滑開手機，直接打了通電話給某個現在在吃宵夜的傢伙。
「蕭太陰，借我車。」
『幹、老子車拿去貸款開店了你又不是不知－－』話沒說完就給人掛了電話。

穆常隸一頭將自己撞在書桌上，沒有車他拿什麼去接人啊。
他是白癡、他絕對是。

◇
　　『這樣啊，你們家人間的感情真的很好。』
　　白瑾邊回訊息邊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裡頭有上次對方給他的糖果，他拆了一顆放入口中。
　　『哈哈，謝謝你的安慰。』

　　「慢跑到校？穆老師真健康。」
　　喃喃自語著，訊息欄本已鍵入老師，但看到穆常隸說可以直呼綽號，他便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阿常沒關係的，我從電台下班，剛好騎車去找你。到校大概幾點？我抓個時間。』

　　從本子裡拿出幾張早餐店的菜單，拍照傳送過去，接著回覆，『西式和中式早餐有沒有偏好？這幾家店風評不錯，順便帶一份給你？』其實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想還食譜的人情。

「我大概七點到學校。」穆常隸看著人傳過來的菜單，想了很久。

「蔥燒餅跟豆漿，不加糖謝謝。」他不客氣的點了，視線又飄到窗台上，眉眼垂下來。

「他們很好，好到有時候我還會不知道自己在幹嘛(ーー) 」他找了一個看起來很像自己的表情符號發送過去。

「白瑾，謝謝你。」穆常隸丟下手機，用手蓋住臉，覺得自己真的做人失敗，連好好跟人聊個天都不成功，真的超級糟糕、糟糕透頂。

◇
　　『好，明早七點見』
　　糖果很快便融化，還有點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縈繞，他不知不覺拿了第二顆來吃，忽然明白采寧的心情。

　　『你也很好啊』
　　『很認真地從事教育這份工作，樂於幫助學生，不論是幫孩子照顧寵物，或是給采寧寫食譜，慢跑上班、規律運動，會做飯和甜食，把自己照顧好，做了很多事不是麼？』
　　輕輕皺著眉，白瑾再度感受到自己詞彙量的貧瘠。難怪徐曉說他不溫柔，連鼓勵人的言詞都顯得蒼白。

　　『你是很好的人，跟你聊天很愉快』
　　但是他真的盡力了。這是他真實的想法。


　　『不客氣，希望早餐合你的胃口』

「我找不到未來。」穆常隸一邊按著手機，一邊刷著牙，鏡子裡反射的自己看來十分頹廢，最後他把手機丟在馬桶上，洗了把臉，又拎著手機回了房間，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聲了點，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

「做那些只是因為活著，然後就沒有了。」他試著嘗試別樣事物，可是……沒有興趣，或是覺得就只是多做一樣事情而已。

「你、也是。期待早餐，工作加油。」穆常隸把手機接上充電線，閉眼嘆了口氣，在收銀機傳來白瑾的聲音之前，他都還看書，直到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聲音出現，他才拿下眼鏡，抬手看時間。

一點半。
他枕著自己的手臂，半躺著閉上眼睛，沒想到就這樣睡著了，佐著他從未想過的聲響，好似、還有熟悉的音樂。

挺好的，晚安。

◇
　　看見訊息的當下，他其實不知所措。
　　他是白瑾，一個總是隨波逐流、總是得過且過的人，生命的安排和規劃，往往出自他者的提議。
　　熱愛什麼、執著什麼，是怎樣的感覺。

　　而穆常隸似乎有和他既相似又不同的煩惱。
　　答不上來。

　　單肩背起小背包、拎著車鑰匙，離開簡約無過多陳設的套房，搭電梯下樓，慢悠悠地發動自己的Fighter 6、消光灰色的愛車，騎上空無一人、過分安靜的街道。

◆
　　來到電台，一點開播節目。
　　他開始娓娓道來今日的主題與歌曲介紹，隨著一首首曲目的旋律流淌，時間很快來到一點半，即將收尾。

　　白瑾沒有按照原定計畫，而是播了今天穆常隸說喜歡的歌。輕快的節奏再次響起時，他趁著空檔拿起手機。

　　『不要緊，就做自己吧』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未來』
　　『你可以慢慢尋找屬於 穆常隸 的意義』

　　放下手機的瞬間他忍不住笑了。
　　真會說大話，明明他自己也做不到。他甚至還沒明白「白瑾」這個人的定義和價值究竟為何。

　　他只是突然想這麼說而已。
　　真的，只是突然。

穆常隸落枕了。
枕著自己手臂一晚上起來發現脖子痠痛什麼的，他皺著一張臉在浴室狠狠的拉了下筋後才洗臉刷牙準備出門。

他帶著習慣的袋子，戴上眼鏡，繫上鞋帶，走出去後又走回來拿了東西收好，便離開家裡去跑步了。

按照原定計畫，一路慢跑到學校，六點五十三分，差不多。
他拿水喝了一口，剛跟警衛打完招呼，才想起手機，滑開App。

他看著訊息，好半晌說不出話。

早晨有霧，他站在小學門側，警衛在他身後忙碌，有一些老師開車或騎車到校，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鳥窩頭，戴著粗框眼鏡，神情看不清楚是什麼的盯著手上的手機。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是開心的事情。
算了下時間，如果順利，也許對方現在正在騎車。
於是－－

「我們一起找吧。」

他收下手機，打開包包，從裏頭拿出一個塑膠袋，紅色的塑膠袋裡面裝著一株帶盆的小綠蘿，綠嫩嫩的，十分可愛。
「穆老師、早安！今天衣服一樣很可愛啊！」同事騎車過去高聲的打了招呼，穆常隸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貓頭鷹T-shirt，點了下頭，算是同意。
　　 之後，他靠在牆邊，提著塑膠袋，盯著逐漸天光的那頭。 臉上難得有了笑意。

◇
　　結束工作大概是凌晨五點半。
　　天微暗而未明，頗符合「破曉之前」的節目名稱。

　　和同事打了聲招呼離開，搭電梯前他又看了一次手機的訊息。
　　「嗯、可能在忙吧。」猶豫了一會兒，白瑾鬼使神差的沒把信息刪除，把手機放回包包裡，便下樓牽車。

　　買完早餐、騎車到學校時剛好七點左右。
　　遠遠地，他看到穆常隸標誌性的微亂頭髮、黑框眼鏡，背靠在牆上，似乎已經到一陣子了。

　　白瑾逕直把車騎到對方眼前，掀起3/4罩式白色安全帽的擋風鏡片，拎起機車掛鉤上的早餐遞給他，嘴角帶笑。

　　「先生您好，您的蔥燒餅跟豆漿不加糖外送！」

——有光。
穆常隸瞇起眼睛、歪頭，看著人停下，晨光透來，是一整片的透亮。

他看了一陣，才走上前去接過早餐，並且把手上的塑膠袋遞給人：「綠蘿，放在房間有光的地方，土乾了澆水就好，有問題可以問我。」說完，他又從口袋裡拿出紙鈔要付早餐費。

「謝謝。」他推下眼鏡，身邊有習慣一大早就來學校玩的孩子跑過去還喊著老師早安，有點熱鬧。

「回去休息？」穆常隸提著早餐，很認真的看著人，最後乾乾的說著，他還是不知道怎麼跟人應對好，只能慢慢來了。

◇
　　「誒？謝謝你，穆……阿常。」接過塑膠袋，看見裡面的綠蘿時，不由得微笑，「真的要給我嗎？我會努力養活的。」
　　看見對方掏錢，白瑾擺了擺手，纖長手指上難得沒有掛戒指，「謝謝你幫這麼多忙，朋友請吃一次早餐，不過分吧？」

　　「嗯……」想一想，看看四周，「阿常要在這裡站崗麼？」

「好吧。」他收回錢，看了下旁邊、搖頭：「這個禮拜不是我負責，車子可以停著沒關係。」

他舉高袋子，聞了蔥燒餅的味道，抬起頭對人露出微笑，這一笑搭上娃娃臉反而天真起來，沒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很香，好像很好吃。」然後笑容就沒了，一下子又恢復原狀，直到有個學生一邊甩著書包一邊往他背後拍了一下的大笑過去。

穆常隸瞇眼，嘖了聲，才看著白瑾：「你要走了嗎？」他頓了下，連忙有些慌張的說著：「不、不是要趕你！」

◇
　　「嗯、不過你還要上課，我就先走了。」把裝著綠蘿的塑膠袋掛到勾勾上，白瑾依然笑著，心情不錯的樣子。

　　「對了，阿常笑起來很好看，采寧上次說，『開心就多笑，會有好事發生』。」說完，他伸出手，微微傾身輕拍穆常隸的手臂，「早餐趁熱吃，合胃口的話，下次再買。」

　　催油門前，他突然打住動作。
　　「你喝酒嗎？」
　　突然想到，但發覺在小學門口問這個好像不太合適，白瑾露出有些懊惱的神情，「不好意思，阿常有空再約吧。」

「路上、小心。」
穆常隸一頓，看著被拍的手背，又看著人，他自己都沒發現，其實他手在顫抖。

「我喝酒，還能……再約你嗎？」穆常隸鏡片下的雙眼有一瞬的緊張，但馬上被鐘聲打亂，他回頭看了一眼，張大眼睛，連忙說道：「我先進去了，你回家小心，再、再聊！」說完他就跑著進了校門，還差點踉蹌跌倒，幸好穩住了。

◇
　　白瑾沒能來得及答覆，就看著對方的背影匆匆跑開。
　　他舉起手來揮動，並不介意那個人有沒有看見。

　　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正想補傳幾句話給穆常隸，那句對方給他的「我們一起找吧。」就直接躍入眼底。
　　指尖一頓，手抵著唇輕笑。

　　『你也喝酒的話，那下次一起喝吧』
　　『有空約我，我也會約你的』
　　『上課加油，再見』

　　補完剛剛問對方喝不喝酒，背後真正想做的邀約，收起手機，俐落的背起背包、拉下擋風鏡片，騎著機車揚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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