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就是我入淨清的原因之一?瞧,調換個字兒就能體現咱的心情啦。」
雲千雁曾如此胡鬧般朝亥雪風說道,也如他所料的只得了個「別胡鬧」的回應。
如今,他倆卻為了楚杏雨而步入熙來攘往的春市。
「抓緊了。」亥雪風朝楚杏雨道,右手輕柔卻不失力度的給人握著,讓雲千雁有些眼紅。但他自詡大人,才不跟小女孩兒爭呢,此番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反倒孩子氣極了。
楚杏雨無言頷首,灰色目光如同煙霧飄進喧嚷街道。
料峭春寒發,上元易作詩。街人有愁緒,明燈寄遠思。歲暮魚雁至,戶中歡喜聲。南北夏亦為相同夜空籠罩,或許關內也能看見此地紅光。
亥雪風雖已多年未至春市,民間習俗為何,他還是清楚一二的。他視線移動極快,似是在尋找些什麼。
「想吃點甜的麼?」雲千雁問道,他不知道女孩愛吃些什麼,自己倒是早早買了串糖葫蘆拿在手上啃。
擦身而過不乏春意大興的墨客,遊人攜伴醉意襲來。雲千雁的問句使少女抬頭。慣於熟慮的人即使是這般閒事也能沉入思索之鄉。
楚杏雨只是命煙霧般的目光逐一飄過諸多店販而已。
見女孩遲遲不下決定,雲千雁自作主張買了塊熱騰騰的梅花糕,隔著油紙塞入對方手中。「吃個東西就別考慮那麼多了,反正師父請客,想買啥就買啥。」
亥雪風斜睨雲千雁一眼,卻並未多言。他手指向方才找著的攤販道:「等等去掛燭燈可好?」
四周燭火閃爍,也有滄浪燈於水中飄飄蕩蕩,年節氣氛盡顯。
「……嗯。」
楚杏雨總算流露微笑,梅花糕滑落咽喉。年節本應身處北夏而今流落南方,惟不知慕蓉閣是否能眺見燭燈火亮。遊子吟詠啼鳥夜雨東風,她則欲懸掛明光。
此夜春雲不亂。
「但願江湖上日日都像今日一般平和便好。」雲千雁啐了一口,「唉,天知道今年又會有啥奇奇怪怪的傢伙蹦出來……」
「你不過是嫌煩罷。」亥雪風熟知雲千雁心性,搖頭無奈道,「江湖凶險多變,又豈是我們能一語道破的?」
小販的吆喝聲越過重重人群而來。
「若是奇怪傢伙與我本初的來意有關,未嘗不是壞事。」楚杏雨嚥下最後一口梅花糕。
吆喝聲跨過喧鬧市街竄入耳際。就算知曉沒有戒備必要,少女仍攅緊四指。襲擊者想必也是尋得破綻才能得手──不定連身旁的恩人也無法全盤相信。
楚杏雨伸長脖頸確認吆喝聲的來歷。
雲千雁循著少女視線看去,不期然與販售燭燈的小販對上眼。那小販見是兩男子帶著小女孩兒,頓覺機不可失,向三人叫道:「客倌第一次來麼?要不要體驗體驗習俗,放個滄浪燈祈求平安呢?」
雲千雁只能望向亥雪風,亥雪風卻又望向楚杏雨。
兩雙眼睛同時透露徵詢意味。楚杏雨重整態勢,向小販輕點下顎。江水不會流入慕蓉閣,亦不能攜來真相。思念寄入燈方能放光,或許有故友能一瞥會心──是點燈或放燈都無關緊要。愁緒若能奔流入海,拼湊記憶的指尖就不會遲疑。
亥雪風的探尋視線轉向雲千雁,他卻是擺擺手,道:「放一個就行啦。這東西就是給個念想,最終如何,還不是得看人麼?」
此時雲千雁在燭燈明滅下映出的臉龐在亥雪風眼中顯得虛無飄渺,似乎下一秒就會離他遠去。他捉住雲千雁衣袖,反倒惹得雲千雁有些莫名。
「我在這呢。」雲千雁笑道。不知怎地,他忽然懂了眼前人在想些什麼。
雲千雁安撫似的蹭了蹭亥雪風耳邊碎髮,反道惹得對方害臊起來,別過臉,向小販買燈去了。
卿卿我我的舉止絲毫沒令少女的寧靜面孔激起波瀾。刺客若無能從象腿推斷象的全貌,便不可稱是刺客。楚杏雨既然是刺客,自已將恩人的關係牢記在心。
灰白的雙眸眨動與雲千雁目光交錯。盛在其中的是事不關己──眼前的道人想必也不在乎。
「謝謝。」不帶指向性的道謝緩緩飄進二人耳畔。
雲千雁肩膀聳動,不置可否。關係曝光與否,旁人閒言碎語於他並無太大影響,只是師父面皮薄,而一旦被其他壇師知曉,會有何種後果可無法預料。
楚杏雨與他倆相處已有段時日,雲千雁不信她看不出任何端倪──況且這女孩兒從來就不一般。
亥雪風手捧光亮而來,兩道視線飄然而至。
寡言者認為肢體比言語更便於利用。楚杏雨重複一次頷首,張望春市提燈者何方而往。她懷疑寄有思念的燈是否會沉重得無法飛升或隨水漂流,甚或最終遺落深山無人知曉。但世人的習性是不想壞處。這對刺客而言是致命傷。
她靜靜等待二人之一先邁步。
雲千雁率先邁出步伐。他順手接過紙燈,在人潮縫隙中穿梭,竟在人滿為患的岸邊找出一小塊清靜地。
「來這兒。」他伸手招呼,亥雪風隨後而至,時不時回頭確認楚杏雨有無跟上。雲千雁則將燈火交至她手中,讓人施放的意圖明顯。
掌心的暖意將會乘載鄉愁遠去,會在何處靠岸已不是人定能為。低垂眼簾底下的眸子不知在思考什麼。楚杏雨鬆手得爽快。燈火在水面劃開前路,彷彿可以隔絕喧鬧紅塵。無數燈火飄搖相聚匯聚成川,足與星月抗衡。
思念有點亮悠長春夜之能。
楚杏雨直起身子。
師徒二人望著燈火遠去,一人目光專注,另一人卻是若有所思。若能讓師父求個心安那也好吧,雲千雁心道,並將視線移向染上暖紅的雪白髮絲。
人聲鼎沸處反倒開拓出宛若世外桃源之地,他最終闔上眼,享受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