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特企│〈池底的女人〉】
晚膳用畢後的晚間八九點,向來是泳池人潮最少的時候,靜謐的標準五十公尺六道水道,在透過玻璃天花板投射而下的月光與柔和燈光下,閃爍著淺藍色的粼粼波光。
將裝載著換洗衣物和沐浴用品的背包放進了置物櫃,金屬門扣合上的聲響在這空無一人的偌大空間裡泛起了不小的回聲,蓮花邊將頭髮用髮帶紮成小馬尾邊走向泳池邊的躺椅,把毛巾和手機放在了椅子上,戴上泳帽和蛙鏡,簡單地做了二次的加強暖身後便在岸邊坐了下來輕巧地滑入溫涼的泳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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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的震動勾起陣陣漣漪,嘩啦水聲宛如催眠的水晶音樂,平靜而令人感到舒適。蓮花吸了口氣,雙手手掌部分交疊後高舉過頭,打直的臂膀延伸出的漂亮線條勾勒出一個對稱三角形。右腳向後抬起朝牆壁使力一蹬,修長指尖率先入水,爾後是手臂、眼、耳、身體,藉著力度和衝力在水下優雅潛行,約莫到了十公尺的距離,這才緩緩浮上水用著標準且無可挑剔的捷泳姿勢,不快不慢地勻速向泳池的另一頭前行。
嘩啦──

寂若無人的空間裡只餘水花飛落的輕盈聲響,與那如人魚般優雅的修長身形劃開池水的溫雅俐落。鵝黃月暈和淡白燈光在夜色的投影之下折成片片的如夢似幻,將整片月明星稀的夜空暈染入了水。

嘩啦、嘩啦……
在一個轉頭換氣的零點一秒空檔,蓮花瞥見了泳池池畔有一抹模糊的身影,而透過被水流覆蓋的蛙鏡鏡面,他僅能依靠著那略帶有婀娜韻味的體態判斷或許是個女人。
私人時光被破壞著實令他這麼一瞬間是感到扼腕的,但畢竟是飯店的公共設施,來往的會員房客或是組織成員,再怎麼著也總是有機會遇上幾個的思考模式興許與他相同,揀著這個靜幽的時段來放鬆一日的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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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多想,繼續著他替自己設定的目前已然剩一半左右的一千公尺目標。
長泳的壞處就是容易游著游著就恍了神,放空成一片空白的思緒隨著早已熟悉每一個動作的身體在水中飄盪。然而在一個蹬牆轉身的潛行,突然闖入視線的紅色身影令他猛地渾身一顫,打斷了原本流暢的貫連動作。
秀長的黑髮在水中飄流,慘白面容上鑲著一雙瞪得圓睜的不瞑目,即便是透過水流與鏡片後的略顯模糊,其中的濃厚怨氣依舊銳利穿人。而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池水的溫度似乎瞬間下降了有那麼幾度,原本還帶點溫暖的水中開始隱隱透著幾分刺骨的冷。
蓮花並不是個信鬼神之人,但或許是在認識曼珠沙華後被其影響的緣故,對於另外一個科學無法解釋的世界,他依然是抱持著尊敬的態度,只是聽聞歸聽聞,此番自身親歷的經驗還真真切切地是第一次,雖不至於到魂飛魄散的程度,但腦袋瞬間當機無法即時做出反應卻也是無可避免。
手上滑水的動作不停,原想著,或許裝作沒看見可以相安無事地至這趟游完到對面,但當發現那位令人頭皮發麻的女士竟亦是跟著他前行時,這他真的再也沒辦法繼續如此淡然處之了。
噗通、噗通……

蓮花可以聽見自己心臟漸趨劇烈的躁動,原本平穩的呼息開始紊亂急促,他為不知道接下來那位女士還會做出什麼樣的動作而感到些許焦慮。執行任務中能夠仰賴對方的細微表情、動作來進行對方接下來的行為預測,但現下不僅僅是因為女人的面無表情根本無從窺探其後續的動作,而是如此狀況也已經超乎現實,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違背過往既定知識的情況與事物做出適恰的反應。
而女人沒有給蓮花太多思考的機會,一雙慘白雙唇突地咧開一抹詭譎至極的微笑,肌肉的牽引卻未有一絲情感於其中。

把你的身體給我──
我的……這一切本來都該是我的──
淒厲尖銳的刺耳直直鑽進腦中,蓮花緊緊皺起眉頭,伸手抓住一旁的水道繩想站直身子離開水裡好舒緩掉那徹骨穿腦的尖聲吶喊,只是沒承想,突如其來的一陣猛力一拖讓他整個人被拉扯到池底,一雙手牢牢地緊扣抓住他的脖頸,每一指都是致死的恨意。

把你的身體給我……給…我……
水底下的翻騰破不了水面的平靜,蓮花的掙扎在一下下拖拉的力道下化作徒勞,肺中的空氣益發稀少,視線除了水流與白色泡沫帶來的混亂,也因缺氧與嗆入些許的水而開始模糊。

把你的身體給我......換你...留在這......
給我!通通都是我的──!
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嘎──
決策組│蓮花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罌粟手裡拿著一只空的馬克杯在廚房邊那小小的酒吧前思考,飯店貼心地為每間房間的廚房準備了一些乾糧或茶包讓住戶可以隨時取用,但制式的配給難免選擇有限,加上他平時也少有需求,因此他的吧檯裡也就只有紅茶、綠茶、咖啡和可可四個選項。
想了想那個頭髮還滴著水,正坐在自己床上的人,最後罌粟還是伸手拿起可可粉倒入馬克杯,對於才剛受到驚嚇、死裡逃生的人,補充糖分似乎是最合適的選擇。
熱水滾著白霧將可可粉沖開,湯匙攪拌中敲擊杯緣的聲響在一片沉默中顯得突兀,罌粟將泡好的熱可可拿進了房裡,不意外看見蓮花仍是一動不動地維持著他離開房間前的模樣,身上披著浴巾,尚未從驚嚇中回神的眼茫然地看著地毯上那幾滴不慎滴落的水漬。
他將溫熱的杯子塞入對方手中,坐在床沿的人卻是連頭都沒抬地毫無反應,罌粟淺淺地皺了眉頭:「蓮花?」
泳池裡發生的事似乎已無法用意外這樣單純的原因解釋。
並非像一般溺水者在水面載浮載沉,他發現蓮花時對方沉在池底掙扎著似要撥開什麼糾纏著自己的東西。本該清澈的池水光線卻被阻絕在外,水面底下的能見度奇差無比,從肺中吐出的空氣被打散成細小的氣泡爭先恐後地逃逸,在那片朦朧的波動中,他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黑色的長髮纏上蓮花的手腕與項頸。
「路西恩,你沒事吧?」
得不到回應也是在預料之內,他單膝跪下,右手輕輕地推了推對方的肩頭,嘗試將視線對上蓮花的。一路上蓮花安靜得令人不安,那雙灰藍色的眼失了焦距茫然地望著前方,罌粟不敢去思考那些最壞的可能,寧願一再持續徒勞的呼喚。
蓮花不太記得後來他是怎麼回到房間然後又過去了多久,一切恍然若虛,那麼地不真實,若非脖子上仍然留存有的痛感與痕跡,他會當作所有都是一場夢。
濕漉的黑髮滴著水珠,一雙灰藍色眸子滿是走神恍惚,手中握著不知何時被塞在自己手裡裝著熱可可的馬克杯,披在身上的浴巾也因沾滿水氣而開始沉重。在跪在自己面前的罌粟不知道第幾次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之後,他這才像是成功重新啟動的機器,回過神來將眼神聚焦在仰頭擔心看著自己的人身上。
長睫快速的眨動昭示著他對於回憶方才的事是抗拒,捧著馬克杯的雙手不自覺地收力握緊,緊抿的薄唇顯得蒼白,而那張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是無了血色。
蓮花垂下視線看著氤氳熱氣飄著香甜的可可香氣,一陣掙扎猶豫後才咽了口,低聲啟口:「我沒事……有個女人,你有看到嗎?」
抬起與人對視的眼睛裡漾上了幾分不安,將那雙灰藍暈染得更加朦朧,令人心裡疼惜。
「……我不太確定。」
他張口幾次,最後還是決定不要描述自己所見,畢竟那樣也只是徒增恐懼。罌粟伸手把蓮花身上半濕的毛巾換上新的,順手替人把還在滴水的髮絲稍微擦乾。低聲勸蓮花把手裡的可可喝了暖暖身子,他向空調的遙控器看去一眼,心底思忖著該不該把室內溫度稍微再調高幾度。
「我們離開時我沒看到任何其他人,不過以防萬一我已經先請後勤把泳池封鎖。」
縱然這些處置恐怕也無法根本上解決問題,但採取行動總是讓人情感上比較安心一些。
蓮花聽了罌粟的話後輕微地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好不容易聚焦的精神卻又開始走神渙散,見人這彷彿被勾走魂的模樣他嘆了口氣,動手推了推對方肩頭,讓蓮花拿著浴袍去沖點熱水。看著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聽話地走進浴室,罌粟這才收回擔憂的視線。
坐在床邊隨意地滑著手機,頁面上是鍵入關鍵字『泳池、女鬼』後出現的各種文章與討論,本想找找是否近期有類似的新聞或事件,然而除了繪聲繪影的鬼故事外,一點有用的資訊也沒有。
溫熱的水流順著髮絲身體而下,夾帶著雪白的泡沫漩渦至黝暗的排水孔,而氤氳水氣中暈染著使人放鬆心神的木質清香,隨著水蒸氣被吸入肺部,在身周竄漫。
異常的冷靜多半是驚嚇過後的自我保護,蓮花一動作一動作地拿起浴巾裹身,穿衣,將頭髮吹至半乾,爾後在經過鏡子前時瞥見自己頸間怵目驚心的勒痕時,他卻是立刻轉走了視線,筆直地走到門邊旋鈕了門把。
沒喝完的半杯熱可可在茶几上已無熱氣裊裊,半涼的溫度與此時房內的空調無異,蓮花走回床邊坐下,靜靜凝望著一旁罌粟那被手機螢幕光線照亮的專注側臉。
如果達米安沒有剛好出現在那裏,那自己現在會是如何?
他在蓮花坐回床邊的同時關上了螢幕並順手將手機擱置在床頭櫃上。
伸手輕輕撥開對方項頸間的髮絲替人順到耳後,那片猙獰的勒痕已從紅腫轉為青紫,施力最重的幾處甚至泛著不祥的黑色一般,罌粟將手在傷處上比畫了幾下,確實符合一般女性手掌大小的痕跡為這無法解釋的狀況更添一分詭異。
「你想再喝點什麼嗎?」
視線對上了蓮花似是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的目光,罌粟收回了手提出問句。
對方竭力表現出的冷靜反而更洩漏了眼底的不安,強撐出的堅強總是令人不禁感到心疼,略為思索後蓮花輕輕地搖了搖頭婉拒了他的提議,幾縷髮絲因為這陣動作而滑落,遮擋住那雙鮮少示弱的灰藍色眼眸。
「那今晚先睡下吧!」
罌粟擅自的替人做了決定,見蓮花並無牴觸的神色,便關上了房間的主燈,卻在房間陷入全然的黑暗時頓了頓,轉身留下一盞夜燈在角落散發著柔和的黃光。
對方從善如流地躺上床鋪,卻在看到罌粟留下夜燈的舉動時遲疑了幾秒。
「不用特地留燈也沒關係的。」
聞言,罌粟僅是彎起了嘴角,伸手蓋上蓮花的眼,帶著笑意的低嗓響在人耳畔,平穩的音節有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Take a sleep, Lucien.」
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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