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身著素淺中衣,緗黃外服,襟領袖邊以秋香作彩,上頭繫有銀線絲縷,除了勾勒雲紋、不再添華,極其樸素。
黃少天觀察了幾日,決定從簡,讓自己看來更貼近街巷處處可見的書生。
「記得收收你那耳朵尾巴!」麻雀飛呀飛的協同確認,最後滯停在他面前啾啾了幾聲,小目靈動流轉,同時思索著對方還有無紕漏。
「知道知道!我怎麼可能忘記這事!」更何況他對化人這件事特別有天份,不僅能收耳藏尾,斂起狐息也是爐火純青。
「倒真有幾分書卷氣了哈?不過——」咯咯輕笑,牠揮振翎羽咻地竄入樹上。
「啊?」突然就被擱在原地,就是他自謂神通廣大,長於讀心,一時半刻也是愣了。
「喏、這你拿去用,別一頭長髮散著。」銜了髮緞,牠輕輕一放任由駱錦落至人手中。
「這還給我送禮!?」茶眸眨巴了幾下,他兩手並用,俐落的給自己紮起了髮,「這讓你辛苦了很久吧?」搔了搔頰,青年有些不好意思。
「沒,這是上回化形給人指路,人家回給我的報酬、想著用不上呢就給你啦!可別弄丟了。」小翅拍了拍人頰,牠口中道出最後叮嚀。
「——深入塵世,務必小心。」
「安心吧!不會有事的。」他拍了拍胸脯,給對方擔保,隨後抄起包袱揹起了劍,「走啦!這天堂頂、你可得幫我管好哈!」舉劍揮了幾下,他轉身向山下人間行去。
「哎?記得是這個方向的吧?」從來都是自峰頂幾步就躍下平地,再蹬個幾履至那近人宅的樹冠,這難得走著常路凡道,他竟是一時之間尋不著方向。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喧鬧大街上。
人聲鼎沸,左顧見得物販高舉商件,右盼望得食攤熬煮麵湯。
東晃西逛的,沒找著人倒是先把自己弄餓了,嗅到了香氣,天狐立馬起了食慾,而他的肚子也適時的嚎了幾聲。
逕自找了張桌子,他豪邁的坐下,轉頭向一旁正忙於遞送茶水的小二喊聲:「來碗麵!」
後生聽著來客的文句,再瞧了瞧那人衣著,立馬辨識出來者定是初來乍到「這位公子要食什麼樣的,雞湯麵怎麼樣?添肉的話、加個幾文錢。」搓了搓手,他微彎身姿和人說道。
「行!就來碗雞肉麵,噯你記住一定要添肉哈!」生來嗜雞,大狐狸一邊想像著待會桌上那碗香噴噴的麵,忍不住伸出小舌舔了舔唇。
「嗯——湯頭不錯,但是有肉果然特別好吃!」結清之後,青年喜孜孜的嚐起了麵,一邊觀察著熙攘的人潮,想著如果能就這麼找到喻文州要有多好、省得自己繼續在街頭胡亂的闖。
『聽說,喻公子又開始買字畫了?』鄰桌的男子在喝了口湯後,和對面友人開始了閒話家常。
『是呀,就在往前那糖葫蘆攤對面呢。』
「!」聽到了關鍵詞,黃少天立馬凝神暗自聽著隔壁對話,同時心想『哈我這運氣還真不是蓋!、這會兒馬上就遇到貴人助我辦事啦!哪需要好事多磨!』
『那字畫簡直了!只可惜喻公子畫得實在不多,要想買還不一定買的著,訂畫呢又得等上一段時日。』
『這不人家說的慢工出細活呢。』
『哈哈、居然在糖葫蘆攤對頭!吃飽還能再來個甜品,多好!這還真是給我眷顧了呀!』,後來兩人的後話逐漸偏離了青年想探聽的事,他便專注回眼下的湯麵。
「——謝謝你啦!」離開攤時,他拍了拍小二的肩膀,「下回有機會我會再來的!」
哼著輕快小調,黃少天大步的在市井穿梭,不時停下腳步,好奇的觀察著市坊店鋪,一旦遇上困惑之事便直率的向人們提問。起初還被當成了不諳世事的少爺,但聊了幾句之後,市民們於是卸下成見,熱情款待。
當他逛完了整條街,終於瞥見那冰糖葫蘆攤時,他的手上已經添了不少人們贈與的物件。
而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幾根不知如何收藏的彩翎,被插在了髮帶的隙間,繽紛的羽就這麼成了頭飾。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甜上心頭糖葫蘆,呼嚕呼嚕吞進肚~」隨興的唱起胡亂編出的歌,一邊顧盼著周圍。
往前不遠,有一夥人群圍成半圓狀,正熱烈的討論些什麼,靈敏的耳再次派上用場。
他秒秒鐘就聽出了是大夥兒聚眾一方面爭相想購買書畫,一方面也在和書生應答中給予祝福,望他在京城一試能名耀榜中。
『人多著呢、還是別去湊熱鬧的好,這七嘴八舌鬧烘烘的哪能和那人類搭上幾句?』瞥了眼對面的攤販後,他更改了步伐方向。
待他和攤主閒聊了一會兒,再回頭時人潮已經退散,而方才被包圍的那人也正巧收拾起了包袱就要離去。
「噯等等!」青年不顧嘴中還鼓著糖,朝著人喊了聲,隨後跑至人前,頭上的羽隨著他的大動作而晃動,恰逢一陣適時務的風。
輕翮被送往書生面前,若葉落枝頭,飄搖降舞,而人也提手接起了羽,「當心,貴重的東西可別掉了。」他溫聲道,抬眸看向物主。
喻文州覺得來者有些熟悉,可真要回想時又只喚得模糊印象。
『可能曾經擦身而過?』他想了想,沒有再去留意,臉上的神情也幾乎沒有變化,維持著一抹淺笑。
『呼、』而另一方卻是有點緊張了。
有時候狐狸化著人形大剌剌的乘在樹上,雖說距離隔得遠,平時也有所防備、卻還是有那麼點擔憂被人識破。
所以,他在正式下山前,暗搓搓的挑了個日子潛入喻宅對人動了點手腳。
不管對方有沒有發現,為著安全起見,他施了無傷大雅的小小法術,讓人把任何可能和自己有關的記憶,沉入記憶最深處,且盡可能的朦朧。
「——謝謝哈!」黃少天露齒一笑並拿回了羽,「對了,我剛剛在一旁看著呢!你在賣字畫啊?是為了籌錢進京麼?瞧你一副書香氣息的鐵定也是個讀書人!」
「也?」挑眉,黑髮青年打量了一下問話人。
不等人問話,黃少天逕自接下去說:「是呀!我也是要進城裡去的,打算在此休息一陣子也攢些錢再趕路,沒想到在街上逛逛還能遇上同道中人!我呢,叫黃少天!公子怎麼稱呼?」
「喻文州。」他作揖並向人答道。
為了表示自己已經記住,黃少天點了點頭,也學著人類回了個揖禮。
「哎、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這麼說,感覺挺冒犯,可我還是想問個。」
「‥‥‥那什麼、你介不介意家裡頭多添個人……?我先說我能幫忙打掃開伙,也能晒書卷整典籍!再說、有個伴一起求學也挺不錯的你說是吧?」搔了搔頰,棕髮青年尷尬道「住客棧貴的很、只會耗錢,住道觀呢又整日都得聽著誦經念佛……」
照道理來說,得道的天狐該是很有靈性的。
可再怎麼有慧根,他都聽不慣那些語氣平鋪沒有抑揚頓挫的經語。
「呵、」不知怎麼地,對於對方的唐突,喻文州非但沒有惱怒,還忍俊不禁。
青年對於萍水相逢之人提出了這麼大膽的要求,舉手投足間有些慌張無措,看來是真需要援助。
此外……那副請求的表情姿態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兒時家中曾養過的黃犬。
目前觀察下來,喻文州認為眼前這人應當不是惡人。
而在遙遠遙遠的未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天狐的請託,沒有那麼單純。
檯面上的需求固然是有,但其底下則藏著想要親近人類的巧謀。
「倒是不介意,」他啟口回覆。
「不過蔽舍甚小,這兩人共居……還望黃公子見諒了。」
「!」得到了人的正面答覆,黃少天立馬揚起了笑「說什麼見諒、肯讓我打擾我就該感謝你啦!還有、咱們應該算是朋友了?何況還要一起生活呢,就別喊什麼公子了,多拗口!喊我少天吧!而我就喊你‥‥‥文州?」
「行。」依舊是掛著笑,男子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日後請多關照了,少天。」他友善的伸出了手。
「噯我這蹭房的還沒說請指教呢怎麼屋主就搶先了這怎麼能行順序不對呀!」吐著文字的過程中,天狐同時將今日得到的各種小物一股腦地扔進包裡,「總之——請多關照啦!」他勾起笑,回握住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