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白雪地中綿延著小小的腳印，猶似落在錦帕的胡桃。

與熱氣一同吹出的白霧消散於空，唯有那細碎踏雪聲響一路相伴，寒風拂過，束成馬尾的黑色髮絲被輕輕挑起，他拉緊外衣以阻擋冷冽的溫度。

來到前些日子設下陷阱的地方，他撥開壓在樹叢上的雪塊，定睛一看後喜上眉梢，提起抓到獵物的柙籠，準備前往下個地點。

使他停下腳步的，是那抹落入他眼角餘光的嬌小倩影。

蒼色的眸在人身上晃了一圈，幾經猶豫，仍抬步上前，「姑娘怎出沒於此？可否讓我幫忙一二呢？」他刻意踩出腳步聲，語調也是盡量放柔，深怕自己嚇著了對方。

「有、有人在這嗎？」

驀地一道從未聽過的男性聲嗓自附近傳來，湘兒嚇得微微愣住，四處找尋對方身影，無奈這裡剛下過雪，一片霧茫茫什麼也看不清楚。

「對不起、我患有眼疾，現在正在找一種藥草，若是您就在這附近，可以稍微上前嗎？」

她滿懷不安問道，對於年幼的她而言，無法辨別來者身份是件可怕的事，若這人心懷歹念，很可能須臾之間就會把自己解決了。

那驚惶受怕的模樣像極了跌落山溝的幼鹿，從回憶中抽身，他緩緩湊近，來到那人面前。

「我在這裡。」他試探性地朝人伸手，不是為了觸碰對方，而是打算在人做出探索的動作時扶上。

聽得那聲嗓帶著温和，她雖無放下戒心，仍試探性將手稍稍伸向聲音來源，待一碰觸到對方指緣便迅速收回。

「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我叫湘兒，是慕蓉閣門生。」

軟糯稚嫩的嗓音徐緩問道，她猜測這人可能是居住在山間的居民，那或許是知道她想找的藥草生長何處。

「我正在找生長在此的山麥冬，您知道、這附近哪裡有嗎？」

又像搖搖學步帶著警戒探索的小奶貓，他想。

他向她道出自己的名，而後補充：「我是蹉跎世弟子。」在腦中兜了圈山岭的各個角落，最終來到山谷的某棵樹下，男孩開口：「有段距離，不過還不算遠。」他心底慶幸自己曾遇上入山採藥的大夫，並記得藥草的模樣和位置，否則就愛莫能助了。

「要不先回我的營地烤火？暖個身子再出發，免得半路沒力氣。」眼前的姑娘看起來不像常上山的人，也不知迷路了多久，在讓湘兒強撐疲憊和寒冷的侵蝕與讓她稍作休息之間，他傾向後者。

聽見蹉跎世這三個字，她的眼底明顯掠過一絲驚訝，曾聽人說蹉跎世留生向來徘徊於江陰街坊，沒想到竟能在這深山碰見。

雖是如此，但既已知曉此人身分，也就不必再如此警戒——起碼，她是如此認為的。

「若是可以，那便勞煩您了。」
她並非體力不好，只是北夏氣候向來嚴寒，她又素來討厭冰冷，思考幾番，還是決定先暖暖身，再繼續行動。

面具下的嘴角輕輕勾起，蒼眸漾上幾分暖色，低頭望著提在手中的獸籠，以及自己沾著雪花和細屑的手，他解下背上的關刀，貼近刀鍔握著，刀柄後端則朝人探去，「我在前頭帶路，湘兒就握著這個吧。」

顧及到女孩的步伐，他放慢腳步，並盡量走較為平緩的小徑。

「好。」

點頭輕允，她輕輕握住朝這伸來的刀柄，緩慢跟隨對方前進，一路上沒怎麼說話，沿途積雪尚淺，可地面濕滑，為避免一時分神跌個四腳朝天，她相當謹慎地前進著。

「先生是住這附近嗎？」

從剛剛的對話判斷，這人可能十分熟悉這帶，或許是居住於此的獵人也說不定。

－－被當作成年人了嗎？

眼珠子偏移了下，被湘兒的提問拉回注意力後道：「不，我只是來山裡打獵，因為冬天能挖的野菜不多。」

像是應和他的話般，籠子裡的野兔傳出幾下騷動聲，他不由得分神瞥了一眼。

「那是、兔子嗎？」

聽見身旁傳來一陣類似動物掙扎的細碎聲，她忍不住探頭望去，即使知道這樣看不到任何事物，還是想知道那是什麼。

野兔的氣息相當好辨別，而且不難捕捉，或許正是野兔吧。

霽雪漫漫，她靜靜隨人亦步亦趨，也不清楚究竟何時才會抵達他的營地，即使沒多大警戒了，仍不知道該聊什麼才好。

他點點頭，隨即意識到對方看不清，便補了句：「是的。」

野兔數量相對多，加上他最早學的便是抓捕這種靈活小傢伙的陷阱，即使無法用弓射，也能有所收穫，不枉他當初花了一段時間觀察山勢並追蹤獸跡。

回答完後，一時間似乎只剩二人行經雪地的足聲，他不在乎沉默，但這不代表對方也能忍受，然而正當他思索起該提什麼樣的話題，躍動的火光便先落入那片蒼色，「到了。」

他讓女孩站在火堆旁，抖落一旁布包上的雪花，回到營火邊上將其鋪於地面，「抱歉只能用這種簡陋的方式招待，請坐。」把先前收集的樹枝折斷後丟進火裡，火勢變大些許，源源不絕地散發暖人溫度。

與人隔著一小段距離坐下，裝著野兔的獸籠擺在腳邊，注視火光的蒼眸輕輕一眨，扭頭朝人問：「妳想摸摸看…兔子嗎？」

「咦？可以嗎？」

聽到對方如此表示，原先淡漠的臉龐頓時多了幾分神采，她已經許久沒和動物們接觸，就算是在關內城，那些動物頂多也只是被用來試毒或是測試陷阱，實在少有像這樣親密接觸的機會。

「若是、可以……我想摸摸看。」

她抿著嘴，輕聲回應。比起火堆帶來的溫暖，眼下她更好奇活生生的兔子抱起來是什麼感覺。

見到女孩的笑容，他鬆了一口氣，至於野兔最後的結局，他決定能隱瞞到什麼時候就到什麼時候。

「當然。」他帶著籠子挪到湘兒身旁，即便語調頗有幾分小大人的模樣，屬於孩童的稚嫩嗓音仍是難掩，幸而猶如刻在骨子裡的沉穩為他加了幾分可靠感。

許是受困籠中無法進食的緣故，野兔只能做些微小的掙扎，他熟稔地抓起兔子，固定好四肢後捧到湘兒面前，「伸手試試？」

「好。」

她伸出掌心，任由那人將野兔放置於此，與她料想那般一樣，綿軟、溫熱的溫度透過這嬌小玲瓏的動物直接傳遞而來，而且那毛絨絨的絨毛摸起來相當舒服，有種前所未有的治癒感。

「您經常來這附近嗎？」

她問道，輕輕搔了搔野兔的耳朵，營火與野兔都十分溫度，她下意識對這人的身份再次感到好奇。

「最近常來。」他答道，「冬天的田邊沒什麼野菜可以採，山裡除了獵物外還有莓果能果腹。」

「也是幸好養父教會我一些技巧，才能像這樣打打牙祭。」他翻了翻上山途中摘下的漿果和柿子，撿幾顆外型較好看圓潤的龍葵遞給對方，「這是龍葵，一年四季都開花，也是常見的植物，吃起來還不錯。」

隱約瞧見掌心裡多了幾顆黑漆漆的物體，她在關內城時便已隨師傅認識各類野生植物，包括龍葵果，這果實不單能吃、亦能釀酒，是種價值極高的藥材，但須注意不能過量食用，否則極可能引發不適。

「謝謝，那我不客氣了。」

輕輕揀起一顆送入嘴裡，她緩慢咀嚼那柔軟果肉，慢慢品嚐屬於龍葵果的酸甜可口：「真好吃，雖然和關內城的味道不大一樣，但還是很好吃呢！」

「不好意思、讓您幫忙引路，還吃了您的食物……這樣沒關係嗎？」

「不要緊。」即便對方看不見，他仍勾起嘴角，「身子暖了，也沒有餓著，這才有力氣呀。」

「倒是湘兒為什麼獨自上山呢？」他邊將野兔關回籠子裡邊問道。

「是閣內的任務，近來關內城附近寒害嚴重，我們那裡藥材有些短缺。」

她頓了頓，將門師交與她的書信從懷裡取出，遞至前方讓人能更理解她為何會獨自在這。

嚴格來說，這其實比較類似跑腿，但閣裡多數初出茅廬的門生也是從這種小事開始，她並不是相當介意。

「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我們要去摘藥草了嗎？」
她微微偏頭，輕聲問道。這裡距離街坊有好一段距離，可以的話，還是想在避日落前盡快回去，避免遇上任何危險。

「原來如此。」端詳了會信上的內容，他心裡嘀咕著要失明的女童進山也太不近人情，但又好像有讓對方學習自主的意味，一時間百感交雜，他將信還給湘兒，粗估了下大約時間後開口：「嗯，現在出發的話能趕在黃昏前下山。」

收拾好包裹並熄滅營火，他提起獸籠與關刀再度前行。

「那便麻煩您了。」

語畢，她也拍拍身子站起來，跟剛剛一樣靜靜跟在那人身旁，隨著他的步伐速度慢慢調整自己的速度，深怕一個閃神導致拖延。

「剛剛我所握的，是您的拐杖嗎？」

她趁兩人行走時道出盤繞心頭的疑問，那東西摸起來應該是木製品、而且有一定長度，難道這人行走不便嗎？

「是我防身用的傢伙，偃月刀。」他撥開半人高的樹叢，抖落片片細碎雪塊，「是在機緣下獲得的，雖然不是名氣響亮的名器，對一個蹉跎世的粗野弟子而言是無可取代的珍寶。」

行經一條溪澗，他按下稍快的心跳，一步一步緩慢地告知湘兒踏腳石的位置。

「不過我聽說，蹉跎世所用的武器幾乎是長棍呢，這樣不會影響您學習武藝嗎？」

見對方似乎不排斥被提問，她繼續問道，通常而言像蹉跎世、滄浪旗或是她們慕蓉閣都是以肉身戰為主，尤其是蹉跎世的武學，真要說的話，這是她頭一次遇上不用棍棒的蹉跎世留生。

「這倒還好，畢竟除卻刀刃的部分，刀柄可以做棍使用。」他沒有專精的武學套路，而是東湊湊、西拚拚，覺得能用的就去學，找不到師傅就自個兒琢磨，「沒有人說只能學一種技藝，不是嗎？」他難得用俏皮的語氣說。

「妳呢？」他回問：「據說幕蓉閣善奇門機械，雖然我不太清楚箇中差別，但……妳想過做一把機關盲杖嗎？」

「嗯？沒有，其實現在這樣，我覺得也挺好的。」

她聳聳肩，細聽那人行徑何處，溪水淙淙，朔風仍舊冷冽，可她倒不甚在意，每往前一點，便代表與那山麥冬越發接近了。

「我們閣裡有不少師兄師姐都是帶傷、殘臂或是比這更嚴重的，我想以後只要勤加修煉，便能活用其他感官吧？」

「不過如果是機關，我比較想製作新奇點的，這樣也比較好玩？」

她微微一笑回道，也不知道還得行走多遠才能抵達草藥生長的地方，能邊走邊與人聊天，其實滿不錯的。

聞言他不由得笑出聲來，「說的也是，那妳有想過要做些什麼了嗎？」

穿過林間，掠過石陣後，便能抵達那片長著藥材的樹林，他與人一言一語地聊著，不時觀察四周動靜。

「這還不知道呢，我也是才剛開始修煉，但想先嘗試做點能捕捉動物的陷阱？」

她頓了頓，隨後說道：「像是方便捕獵魚蝦的，每年春季我們那兒都會捕象魚，再過幾個月我也得和師姐們一起去了。」

「啊、象魚是慕蓉閣那兒的特產，配著青蔥慢火蒸熟相當美味，像是雞肉那般鮮嫩多汁！」

提起象魚，她的表情似乎更加雀躍，但也不忘時時注意四周聲響，在閒聊的同時也適時提神戒備，不讓任何危機竄入。

「捕魚的陷阱我倒也略知一二，之後來試試看好了，聽妳這麼形容我的口水都要止不住啦。」他笑著說。

女孩活潑的模樣令他想像那個畫面，氤氳蒸氣中的鮮美魚肉佐以蔥白和濃郁湯汁，光是想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他趕緊搖搖頭揮散畫面，按捺下腹中的叫囂，「到了。」所幸此時記憶中的林子映入眼簾，他領著湘兒來到樹下，採了一株綠葉放到人面前，「這就是妳要的山麥冬，對嗎？」

「啊、是了，就是這個。」

山麥冬獨有的清新氣息竄入鼻間，她認得這氣味，先是謹慎萬分捧在掌心再三確認後，才從腰間取下小囊袋，將那抹翠綠放入其中。

「可以再麻煩您、幫我將山麥冬裝進這裡嗎？大約八分滿便可。」

她將手中囊袋再往外打開些，以便對方能將草藥順利放入裡面。

他看著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起藥草，謹慎確認過後露出的如釋重負，不由得微微挑起嘴角。

看樣子幫上忙了呢－－他想。

「好的。」他麻利地摘下附近的藥草，一一放進對方的囊袋。

「這樣應該便行了，謝謝。」

感受到囊袋的重量逐漸增加，她在對方收手那剎那如此說道，將裝滿山麥冬的小袋謹慎收好，既然已經達成任務，那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多虧碰上了你，我才能完成這次的任務，謝謝！」

女孩笑盈盈地朝人道謝，縱使彼此認識不久，但於她而言，能在這種時候伸出援手的都是好人，雖無法得知他的外貌，但她想，這一定是個相當溫柔的人吧。

收到兩次道謝，他不由得彎了彎蒼眸，「舉手之勞，湘兒客氣了。」抬頭觀察天色，便領著人朝下山的路走去，途中順道檢查另外幾個獸籠，各收穫一隻野兔和松鼠。

可謂豐收了。

將人送回門派，他回到落腳的破廟，歛下的雙眸平靜無波，將手伸進關著獵物的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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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中辛苦了！湘兒超可愛的啦

這裡也謝謝奕澈中！！抱歉中間停滯幾天！！和奕澈交流得非常開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