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花開花落的光景又過,江淵城裡是慶新歲的一片鬧騰,遍地鞭炮餘紅,嘈雜人聲溢滿了整條小街,雜沓腳步喧鬧整座城下,此起彼落的嘻笑裡總有著慶賀,滿路裡的殷紅是百姓的豐年盼望。
絹華跟著夢華宮裡的師姐妹們一同在城下悠行。難得出趟遠門,她的心思並不在姑娘家嘰嘰喳喳裡的脂粉與簪釵,她的目光只有一路裡的攤上逸品,只在軟語裡落款了絹華二字,她才稍稍收回心神於閒談之中。
『好多東西都是幽山城裡沒見過呀。』絹華暗想,晃過滿路的珍稀,她仍是什麼也沒帶回。
腰身繫著葫蘆的五男兩女行色匆匆,一臉緊繃與週遭歡樂的氣氛十分不合,除了被女子牽著的女孩。
被抓著沒法亂跑的鳥冥只能興奮得左右張望,絲毫沒有掩飾雀躍的心情,若是可以他早就飛奔到不知哪條街去了。
「師姐,妳看妳看,那是不是蹉跎世的人呀?」年紀輕的小師妹興致勃勃地指著身旁經過的一幫粗布襤褸,但也身強體壯,與尋常的叫化子並不相同;此話一出卻換得另個師姐一嗔:「什麼淨清道也好、蹉跎世也罷,反正肯定是沒咱們夢華宮優秀。」
師姐瞥了一眼四周,微彎起姣好的眼角,纖手輕撫一身艷綢華衣,就是招來了一路裡的眼目也視若無睹。她回過頭去數落了幾個師妹一番,夢華扇是讓她們拿出來的,可不是收在衣袖裡竟日裡不見天日。
絹華雖知這個師姐骨子裡不壞,平日裡待同門好極,但性子就是急躁孤高了些,尤其見著其他流派的人,定是少不了幾句酸話。
師姐攤開夢華扇掩著笑裡輕蔑,一抹心高氣傲溢滿秋水。師姐一瞅見不遠處,曾稍稍打過照面的翠衣帽幘,便掐高了嗓子高聲說道:「就拿岐岭莊說罷,大夫這活兒當的挺好,我倒想看看他們拳腳功夫是名副其實,還是虛有其表了。」
絹華聽聞這般話裡帶刺,便一陣心驚,她輕扯師姐衣襬低聲:「師姐,您這是做什麼呢?岐岭和夢華都是行俠濟世,怎生都不該惡言相向。」
尖細的嗓音讓人想忽略都難,拉著鳥冥帶頭的女子轉身看幾名衣著華麗的女子,繃緊的臉色面露嫌棄。
「不事生產,賣弄風騷,毫無自知,愚昧。」
身後幾名男子神色各異,對華服女子們的目光並無惡感卻也無好感,只有鳥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讓幾人停下腳步的眾人。
「什麼?」嗤笑佐以鄙夷,雖說事端由她惹起,但聽著這般,她是如何都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她就把對方的回應當作一把泥潑上了夢華宮這三字上頭,嚥不下這口氣:「不服氣?要知道咱所言是真是假,比試比試就知道了。」
師姐收起扇子,攏起的扇柄輕敲著掌心,她睨了身後的師妹一眼:「絹華,上去讓那幫人瞧瞧,咱們夢華宮可不是尋常人惹得起的。」
師姐攏緊以大紅綢緞製成的上好外衣,見著絹華並不同她一般自信,殷紅瞳眸裡含著豫色。她短嘆,一陣煩躁心緒浮現心間,纖纖玉手從寬衣大袖裡現出,一把拉過師妹,往中央推了出去。
「師、師姐!」絹華驚呼一聲,她本想拒絕,這事兒只要師姐壓下那傲性子,哪裡需要干戈見日?若非救人濟世,武功則是絕不該用於傷人,更遑論一時的針鋒相對。
【半夏】鳥冥✺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女子冷淡的看了幾人轉身邁步不予理會,哪知牽著的鳥冥卻杵在原地直看對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女子輕嘆口氣腦中尋思尋思。
『罷了,師妹如此過動 ,眾人看著亦不會有危險,讓他耗些起力,免得又到處製造麻煩。』
拉過鳥冥蹲下身,女子直視緋色大眼淡然道:「不可用毒,不可傷人,不可見血,點到為止,師妹可辦到?」
「冷姊姊放心,鳥冥知道啦!」
見鳥冥笑著點頭保證,女子才放開手讓女孩奔向被推出的姑娘,同時再次開口糾正。
「是冷師姊。」
絹華見著小少女躍然地跳步到面前,與自己相似的緋紅裡恍若滿天星子熠熠,披散於身後的墨絲在微冷的朔風翻飛。朱唇微抿、一雙朱紅瞳眸裡是困窘,她回望了師姐一會,只見師姐不過揮了揮手,師妹也躲在那抹傲然的嬌粉後頭喊了聲加油。
半推半就,絹華長吁了一口氣,繫緊腰上綢帶,整平了素綢粉裳。既然被推上檯面,若不全力以赴,於敵手而言可謂恥辱;可她也不想率先出手,自寬袖裡抽出一把鐵扇,扇柄向外、紮定馬步,做足架式就等對手出擊。
「若有得罪姑娘之處,還請多見諒。」
Imgur鳥冥:血量100/外功二|內功八絹華:血量100/外功一|內功九
「鳥冥最喜歡玩啦,姊姊要陪鳥冥好好玩一玩喔!」
鳥冥說話同時繞著女子射出數枚銀針,根本沒管什麼裁判、什麼規矩和開始之類的直接出手。
第二回合
鳥冥:血量82/外功二|內功七
絹華:血量77/外功一|內功七
清雅暗香同音色和煦傳來,鳥冥動作頓下感到一陣恍惚,搖頭抵抗略顯驚訝。
「音攻?鳥冥第一次遇到呢,不傷人太麻煩了。」
想著要阻止對方轉而丟出短匕,數柄短刃朝著女子頭臉飛去,目標是拿著樂器的雙手和吹奏的紅唇。
《第三回合》
鳥冥:血量45/外功二|內功五
絹華:血量34/外功一|內功四
「是我輸了,多謝鳥冥姑娘。」絹華拔起了仍定在肩上的銀匕,一團紅花開落於肩頭,她稍稍喘了口氣後,丹唇裡綻出淺笑,笑靨裡更含著一抹歉意,她拱手行了揖禮,表示敬意。
絹華收起了玉笛與扇子,思及方才催動了迷迭散實在有些對不住少女,她趕緊步到少女身旁,嫣紅裡流轉出歉意外,更有幾分憂心:「鳥冥姑娘沒事罷?方才是我師姐不對在先,望莫要見怪。」
「咦?不打了嗎?」
珠子被鳥冥輕巧的閃過,還想繼續攻擊女子卻突然認輸,鳥冥略感無趣的看著女子打理自己。
鳥冥驚訝的張嘴瞪眼,疑惑的歪頭看女子肩頭鮮紅,露出笑容興奮地笑起來。
「姊姊真有趣,不痛嗎?鳥冥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冷師姐見兩人湊到一塊,漫步走來輕拍鳥冥肩膀,輕皺眉頭看向女子肩膀嘆氣,語氣略顯歉疚。
「師妹沒有分寸,傷可隨我們回客棧醫治,如何?」
「是的,是我輸了比試,還望鳥冥姑娘莫要見怪了。」笑裡含著歉意,纖手拂去少女沾了些泥塵的衣裳,順道窺看一會少女身上有無外傷,軟鞋向後退了一步,葇荑交疊於裳裙前。
見少女這般歡快,嫣紅眸子裏盈滿困惑,絹華滿腹疑惑,但仍是向少女淺笑:「沒事的,這點小傷上點藥、運點功便好。」
又見貌似少女師姐的女子,柳眉微蹙,聞言後絹華便是搖了搖手,青絲晃蕩,簪在髻上的步搖也跟著晃出一陣鈴鐺:「一點小傷並無大礙,怎能如此麻煩姑娘!」
「小傷亦不可玩笑,若因師妹陷你於危機之中,豈可安心?」
雖說刀劍無眼切戳之間本就容易受傷,但對方的傷卻是自己指派鳥冥上去造成,怎麼也有責任所在。
「鳥冥沒有用毒啦,姊姊沒事的。」
造成傷口的鳥冥本人倒是一副沒事的模樣,腳步輕快到處奔走,撿回自己丟出的武器。
「去吧,天黑記得回客棧。」師姐瞳眸裡的跋扈染上不耐,素手輕揮便帶著慌張的小師妹,一雙紅綾黃綢便沒入人影。見著性烈如火的師姐便遠遠地燃了過去,絹華一顆高懸的心也總算落了下來,所幸並未再有爭執,她短吁。
纖指撫過刀傷,俯首便見白皙襯映幾滴艷紅,疼痛不曾隨之而散,底下更是隱隱刺疼著,但狀似並未傷及筋骨,咬牙便能忍過,絹華便是不大上心於此。但見著女子字句裡盡是堅決,絹華也不好拒絕,再側過頭去細瞧吞吐血液趨緩的傷,她向女子淺笑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語畢便同兩人一道往客棧方向步去,爾後又想起自己仍未報上名號,便作揖道:「想來未能報上名號,實在無禮了些,敝姓唐,名喚絹華。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冷若,唐姑娘多禮了,小師妹鳥冥。」
讓眾師弟先行離去辦事,冷若牽著鳥冥神色平淡,鳥冥笑嘻嘻地回頭看跟在一旁的娟華。
「鳥冥就是我喔,姊姊知道吧?」
只走一會兒冷若就帶著兩人進了間客棧,沒有理會招呼的掌櫃、跑堂直接走上樓層回到客房,放開牽鳥冥的手回望絹華。
「是,冷姑娘、鳥姑娘。」
絹華向著兩人屈身行禮,嫣紅裡盈滿善意,朱唇勾勒起月牙笑靨。左手壓住右肩刀傷,一時之間也尋不得止血布條,索性便壓著傷口防著再開落幾滴紅蓮,也免去了驚嚇到尋常百姓的可能,她本是如此暗算,卻不料仍是招來幾回窺看,眼尖著的也順道漏出幾個驚呼。
半斂秋水,微低著頭,緊緊循著前頭兩人一同繞過幾個人潮,才把眸子從底面塵埃礫石拔了起來,望向橫在了大門上頭的木頭匾額。順道向滿臉笑意的掌櫃稍稍頷首打過招呼,軟鞋一級一級地踏上了木梯,她向回望過來的冷若婉笑:「實在麻煩冷姑娘了,還望冷姑娘不見怪。」
絹華隨著兩人一同進了客房,尋了張木椅坐定,才緩緩將覆於右肩上那染了血的衣料翻開,纖白落了刀痕微微滲血。
冷若見絹華尚在流血的傷口不經臉色微紅,竟忘記幫忙先行止血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沒自己止血,素手探出在穴道連點數下止血,讓鳥冥出去拿盆清水回來,從房內及包袱中翻出布巾、白布、傷藥、葫蘆,拿起葫蘆先倒了些酒水倒桌上的茶杯中放到絹華身前。
「喝吧,忍著。」
將酒水倒在布巾上俯身清理傷口,見傷口並無傷及骨頭輕鬆口氣,等鳥冥抱來清水用濕布將傷口外圍的血色擦拭擦拭乾淨,上藥包紮動作行雲流水。
絹華見著女子極其熟練地替自己包紮著傷口,下了幾個穴道也無不適,不過見著本正透血的傷裡宛若都將血水抿了進去,軟嗓吐出驚呼。又見女子往茶碗裡添些酒水,她稍稍謝過女子後便輕抿幾口薄酒。
「唔…!」薄酒滲入血痕之中,與先前相比更為刺疼,她咬住下唇忍過聲,待及疼意褪去她才輕呼了口氣。但細看女子包起傷口這般行雲流水宛若天職,不一會兒傷口便已紮好了,絹華不禁讚嘆起歧岭莊行醫手藝實在了得。
「冷姑娘的技術實在厲害,甘拜下風。」
「每二日換一次,切勿碰水,走吧。」
遞上一罐膏藥冷若神態自若地下達逐客令,完全沒給打算留下對方泡茶聊天的意思,鳥冥看看冷若再看看絹華,拉著冷若手一臉期待道:「鳥冥送姊姊。」
冷若深吸口氣呼出,閉目扭頭輕嘆,語氣帶有著淡淡無奈。
「切勿刁難唐姑娘。」
「我明白了,在下感激不盡,多謝冷姑娘相助。」絹華拉上半掩的綾衣,整頓好衣裝後便起身向女子深深行禮,先前還隱隱感受著一些不適與沉重,這會上完藥與包紮過後,身子骨也輕鬆了許多。她接過那罐膏藥,見女子未嘗動過分毫的黛眉與薄唇,女子興許是給夢華宮留下了個壞印象,回去得好好勸勸師姐那壞脾氣才行,絹華暗想。
卻見少女拉了拉女子,說著要送自己離開,嫣紅眸子蒙上一層困惑,她雖是身受刀傷,卻也無須這般勞煩了少女。又聞女子輕語溫嗓裡隱含無奈的應允,她便同少女一道離開客房,絹華這才低聲向少女歉聲道:「這樣勞煩鳥姑娘,實在抱歉。」
「鳥冥快憋壞啦!我們出去玩吧?好不好?」
興奮的環住絹華手臂抱入懷中,鳥冥期待的看著絹華也不等回應就拉著人前進,完全沒顧絹華歉然的態度直往街上熱鬧的地頭奔去。
「咦?啊、等等——」
絹華見著少女一把抱住纖膀,繡花鞋絆起石子踉蹌幾步,嫣紅眸子裡流蕩驚慌失措,她幾近是被少女拖著邁入烏壓壓一團人影之中,也免不了撞著幾個人、被擺了幾回壞臉色看,一路裡的歉聲連連伴隨著她倆的腳步此起彼落。
「那個!鳥姑娘,我們是要去哪兒呢?不是——不是要送我回去麼?」
一面閃著迎面而來的陌生面孔,還得注意著自己的傷口別觸及了誰,車水馬龍裡的穿梭、疲憊一瞬襲上,恍若連稍稍喘口氣的片刻都是奢求。
來到熱鬧的市集鳥冥才慢下步伐,除了各式店面街上亦擺滿許多攤販,拉著絹華來到擠滿人的某攤位前,親暱的在衣袖上蹭了蹭笑嘻嘻的仰望對方。
「鳥冥沒有說送姊姊回去啊,姊姊想回去了嗎?跟鳥冥一起玩嘛。」
朱唇微啟,本想說些甚麼,但滑過皓齒吐出來的、卻只剩下短嘆。她望著少女拉過寬袖親暱地蹭著,責備是一句也吐不出,有個妹妹興許就如同現今這般光景罷?絹華暗想,朱唇沒自覺地微微上揚,也含著一股無奈。
「好吧,但我只能陪到天黑呢。」
絹華稍稍引頸,瞳眸裡卻遲遲不見長長人龍後的小販營生,她便向前頭姑娘問得了這攤上賣些質料上好的簪釵水粉,價格倒也公道。她便心生一股念頭,回頭向少女道:「鳥姑娘能否等我一會呢?我去去就來。」
綾綢身子便沒入人群中,四周人影擁擠雖叫她有些喘不上氣,但倒也不至於無法忍受,嫣紅眸子映出攤上一對白玉花顏綴著幾條流蘇叮噹,纖手便拿起了那對白花、付了錢便又自夾縫裡現影,她攤開素手裡躺了兩朵芳妍,向少女淺笑道:
「不曉得鳥姑娘喜不喜歡,但看著總覺得適合便買了。」
「喜歡,是白色的花呢!姊姊幫鳥冥戴上。」
欣喜捧住絹華白皙雙手,鳥冥期待的望著絹華毫不在意周邊擁擠人潮,站樁的兩人不知收穫多少白眼。
「咦、?啊,若是喜歡才好。」
素手倏忽襲上一陣溫暖,面對這樣直率的情緒表達她仍是有些不習慣,但並無慍怒,眉梢隱隱懸著一股喜色。本是想著這樣可愛的少女見上去也約莫荳蔻,方才那般纏鬥也不知是否傷著了少女身子,反覆思忖了幾回、心中總生一股歉疚,贈以姑娘家們都喜歡的簪釵小物或許也就當份賠禮。
明眸稍稍瞥向四方,只見數雙烏珠轉瞬間換做皎目,絹華向著四面八方的人影都道了聲歉,便帶著少女向另處既無日影、人煙也少的所在。微微彎下身,以溫順纖手於少女青絲秀髮裡開落兩盞皎潔,絹華稍稍側過兩旁端看少女,朱唇裡綻開溫婉笑靨道:「別上了,就可惜此處並無鏡了。」
她抬眸望向天際薄雲染著金光,仍裹著幾分寒氣的春風呼嘯,也捎來街道四周鹹香,絹華這才想起自己仍未吃食些什麼做為午食,問道:
「鳥姑娘吃過午飯了麼?」
「謝謝姊姊,鳥冥也餓了,一起吃。」
笑瞇眼搖晃頂上鈴鐺發出清脆聲響,鳥冥欣喜牽起絹華右手前行,搖頭晃腦慢慢帶路順道左右張望街景。
「鳥冥知道一間餐館,好像叫迎水樓,聽說很好吃喔!我們去那裡吃!」
叮噹脆鈴入耳,絹華見著少女輕晃起花妍與白玉珠子,裹起微光映入嫣紅,不自覺地瞇細眸子,含起一彎笑意。少女牽起素手,興許是習慣了些,絹華並不若先前緊繃,也隨著少女一同四望起八方人影。
「迎水樓?」微眨細睫,她側過頭俯首望著少女,綴於步搖上頭的藕粉珠子也隨之晃蕩起叮鈴輕響,腦海裡隱約浮影起師姐的尖細嗓子,聽聞過這家酒樓色香味俱全,銀兩足了,珍奇逸品無一道是沒有的。本暗想離了江淵那天再自個兒上樓吃過一回,如今既可嚐嚐好食,多個人一塊吃也不孤單,絹華淺笑忖道。
「正巧,前些時候師姐正同我說過迎水樓。印象裡…是往這兒走?」雖是這般說來,但這酒樓落在哪兒她是記不清了。牽繫葇荑,兩人一同繞過幾條人龍、於陌生街弄裡打轉幾回,正想問著,一抬眸總算見著大木頭匾額。
所幸她還模糊記著點方位,也不自賞巴掌了。絹華短嘆。
「味道好香、人好多喔!我們快找個位子吧。」
樓內座無缺席氣氛鬧騰不已,鳥冥拉著絹華就想進去卻被看門的伙計一肘子攔下,只見這青年掛著和煦笑容語氣柔和。
「兩位客官且慢,迎水樓可不是路邊隨意阿貓阿狗都可以進來的,還請擔待。」
說著阿貓阿狗時和善的眼神一個點向鳥冥一個點向絹華,話裡意思不言而喻。
鳥冥倒是沒搞懂對方意思,撫摸頸上藍環詫異道:「鳥冥帶的不是貓貓狗狗,是蛇。」
絹華見著這店小二善眉笑目,肘臂一橫,樓裡酒肉香氣與樓外乾瞪著眼便一膀隔開。她也不曾養過貓狗,平日裡懼她、連逃都逃不開了,哪裡可能帶著畜牲踏入酒樓?絹華自是不明白此人言下之意,面容裡清晰落款下困惑二字,又見少女頸邊繞著青藍,不禁心頭一驚,方才怎就沒發現這孩子就帶著條蛇呢?她撫了撫胸口,才拾回鎮靜緩緩道:
「夥計大哥想來是誤會了,這兒何來阿貓阿狗呢?」
她本想繞過伙計,但又見著那人一個箭步登前攔下那雙繡花鞋,薄唇裡仍是盈盈笑意。嫣紅不免流淌過一絲慍怒,但她仍是硬生生地吞下了怒氣。
「這是…?」
「或許小的說話太含蓄兩位姑娘不甚理解,小的意思是迎水樓只接待尊貴高雅的客人,還請兩位不要為難小的讓場面難看。」
尊貴高雅四字被加重語音,小二目光柔和盯著絹華肩窩血污,希望這次能讓對方知道話中含義知難而退。
被再次擋住鳥冥還是不理解對方意思,拉拉牽著的手詢問絹華。
「什麼尊貴高雅?是指鳥冥粗俗嗎?」
黛眉緊蹙,腹裡的慍怒滾過幾回,絹華仍是噤聲不語,不過反覆長氣吸吐。姨娘說過不得無禮———本是笑罵任由人,豈能為此等小事動怒失態。絹華微抿唇,拾回平日裡的平心靜氣,挪過頭向鳥冥笑道:「不是的,鳥姑娘多想了。」
再抬眸對上那張白淨面孔裡的柔笑,才發現那人目光落在自己右肩頭上那團火紅,嫣紅低垂,這是…見著她看上去受了傷才不收的?絹華暗忖,面對鳥冥她心中頓生歉疚之意,但細想酒樓人家哪裡有見著白花銀子不收的道理?素手便探入寬袖裡尋著幾個銀兩,攤掌現於店小二眼前道:「想來夥計大哥應是誤會一場。」
絹華再瞥目樓裡呼聲鼎沸與觥籌交錯,清酒微醺氣味與醬油肘子香氣,這會兒空腹子便是有些躁動起來,她便向店小二淺笑道:「不知這些銀兩還缺麼?若不足我再補上就是。」
「真是誤會,小的有言不勢泰山沒認出小姐您,這就為您帶路,裡邊請。」
收下銀兩掂了掂伙計笑容燦爛許多,將銀錢揣入懷中低頭賠禮,讓過身為兩人引導座位。
穿過人群入座,鳥冥欣喜的坐到絹華對面位子,對著絹華身側的小二揮手。
「哥哥快點上菜吧!鳥冥好餓喔,姊姊也餓了吧?」
「那麼兩位小姐想吃點什麼?還是由我們為兩位備菜?」
對著鳥冥溫和的點點頭接著看向絹華,伙計已將絹華當成兩人的主導者。
「自是不要緊的,還望夥計大哥莫要上心了。」
絹華看著店小二將銀兩納入懷裡,且見那人悅顏更加深幾分,便淺笑搖頭,隨夥計一道穿過幾桌酒肉觥籌,嘻笑貫耳、菜香四溢,腹裡五臟廟也隱隱地鼓譟起來,絹華雖覺有些難為情,但也感謝起樓裡的吆喝一片。
「那就有勞夥計大哥了,什麼菜都好。」
朱唇含著婉笑,她向夥計微微頷首,見著店小二應和一聲,又鑽入人群之中。她才想起忘了先問問鳥冥什麼不吃,夥計便端著幾道菜擺在眼前,行雲流水地念出幾道陌生菜名,蟹宮藏珠、翡翠鑲玉、魚躍龍門——絹華聽著都只剩下滿臉惑然,左右端看幾盤佳餚也瞧不出什麼名堂來,正想挪過頭再問問小二,轉瞬間又不見人影。
「鳥姑娘可知這是什麼?」
雖說絹華並不挑食,但初次見著紅蟹她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生靈,更毋說從何吃起。
「鳥冥也不知道,可是味道好香喔,姊姊快吃,我們一起吃。」
沒見過螃蟹的鳥冥抓起整隻紅蟹張大嘴用力咬下,隨即眼眶含淚將螃蟹丟下摀著嘴,疑惑端詳翻看碗中紅蟹語帶哽咽。
「好硬…這是什麼啊,味道好香可是咬不動,鳥冥牙齒好痛。」
困惑的在娟華和紅蟹之間來回張望,鳥冥舔著手上沾料很是不甘心,盯著碗很是猶豫要怎麼下口。
絹華見著少女一把抓起紅蟹大口咬下,卻吃疼,眼角也一同掛上淚珠。嫣紅裡除卻困窘,更添幾分慌亂,她方才也是想著張嘴咬下,見軟嗓裡牽著嗚咽,絹華是越發不明白如何一嚐佳餚了。
她抿緊朱唇,只得四顧他方,尋著店小二問問吃法,卻見鄰桌幾名青衫客官利索地轉了幾圈,便把蟹腿給扭了下來,再往木桌一敲,褪下硬殼裡是素白細絲,蒸著幾縷煙絲。
「鳥姑娘,想來這…這塊頭不是那樣咬著吃的。」絳朱眸子流轉向鄰桌,生疏地揀起一條蟹腿,施了點力才得以如意扭下,同男人那般往桌子來回敲過幾回,丹殼上頭才落出幾道裂痕,素手悉心剝開硬殼甫見其中嫩絲。
絹華不禁驚呼,沒料不過一頓午食還真是開了眼界,回了夢華宮可得同師妹們說說奇聞。她將那蟹腿放進了鳥冥碗裡道:「這菜處理起來有些費力,不如鳥姑娘先嚐嚐味道?」
「呀!謝謝姊姊!」
拿起熱騰騰蟹腿肉不忘向絹華道謝,鳥冥抓起蟹肉喜孜孜地放入嘴中,邊咀嚼邊學著絹華動作,把螃蟹腳一隻一隻折斷丟入碗中,含糊不清的讚嘆美味。
「這個真好吃、鳥冥以前都沒吃過,原來是要去殼吃的啊,那鳥冥會吃了,姐姐也嚐嚐。」
拿出岐岭剪動作順暢的剪殼取肉,先丟幾條蟹肉到絹華碗中再邊吃邊剝。
「那中間這邊要怎麼辦?感覺都是殼呢。」
把蟹殼剪開再一刀將紅蟹身體剪成對半,鳥冥拿起半邊身體舉向絹華,一副迫不急待吃肉的表情。
絹華見著少女吃著歡欣、緋眸盈滿悅色,朱唇也跟著染上笑靨,她折下了另一隻蟹腳再敲開脆殼,同方才一般滾過幾回,動作雖比起先前揉了些嫻熟,但仍是生疏。雙脣微啟便細嚐一口玉絲,絳朱圓睜,咀嚼一會兒吞嚥,絹華細瞧了手裡那吃了一半的蟹腳,總驚奇於這樣的滋味,鹹味以外更帶一些鮮甜,初次嚐著這般美味令她對這迎水樓更有讚譽。
震懾味蕾恍若天雷劈下,皓齒邊卻連好吃二字都吐不出,她已見瓷碗裡更添了紅枝白絲,絹華看向鳥冥行雲流水地剪開蟹殼又嚐著白肉,詫異於少女的敏銳聰慧,實乃自己所遠遠不及。
「啊、多謝鳥姑娘。鳥姑娘也是,快些趁熱吃才好。」
絹華向少女婉笑,夾些其他盤裡青蔬肉食放入鳥冥碗裡。嚐了幾口碗中飧食和米飯,她又見那紅蟹生靈身子霎時斷做兩半,雖然吃驚於少女舉動,但她仍是不知該拿這樣陌生吃食如何才好。
「這個…」
絹華只得再向鄰桌稍稍撇以眼神以效仿,原先四五人圍桌的光景早已消逝,徒留滿桌殘羹骸骨。她霎時間只覺滿腹無助,但眼角餘光也掃見熟悉大片蟹殼躺於木桌圓滾,又看向鳥冥手裡的蟹殼,卻頓時靈光乍現。
「鳥姑娘,莫不是…這個,應是往上扳開?兩側…敲開?」
先放下剪刀撿起筷子吃碗裡菜色,鳥冥一手舉著螃蟹一手夾菜吃食,看來極像沒吃過好料的窮孩子,眼睛一下不眨的觀察螃蟹與絹華所說,拿著螃蟹來回翻轉還是不懂什麼意思。
索性將手上半隻蟹放到絹華碗中,夾魚吃豆腐撿菜每口都不同菜色,同時拿起另一半螃蟹對絹華揮舞。
「鳥冥不懂,看著姐姐一起用好不好?」
柳眉緊蹙,朱唇微抿,素手拈起碗中物,翻過紅蟹來回端詳仍是沒個著落,纖長指甲輕敲紅殼,沒聽著聲若硬磚咚咚,卻聽撞聲於其中迴盪。說穿了她也不明白這蟹殼是如何完好地於木桌上滾盪,絹華才心一橫,便想使點力把紅殼扳開,不料卻用不著費這麼大個力氣,蟹殼早已翻落掌心。
隨後又試著敲過幾回素白軟殼,也如願見得細碎小紋,纖指剝去軟殼白衣,便見佳餚出落眸前,她將手裡兩半紅殼白肉湊到那對緋眸前,笑道:「鳥姑娘,我想應該…是這樣吃食的罷?」
見著靈動清澈流轉於緋紅中,絹華不禁想,若有個妹妹便是這般光景罷?唇邊笑靨也深許些,嘗過一口後便拾過木筷再夾起幾道珍饌食饗,也給鳥冥碗裡添過幾回菜色。
「鳥姑娘也趕緊吃罷,涼了可就不好了。」
「原來是這樣,謝謝姊姊,這些真好吃呢。」
學著絹華動作將紅蟹解體,鳥冥吃著蟹身面露喜悅,剝開軟殼動作雖不似剛才快速但也有條有理,跟著絹華一起吃食慢慢將一桌菜色吃盡。
絹華見著那抹緋紅裡盈滿喜色笑意,朱唇不禁畫出莞爾。吃食完手裡紅蟹後,便拾起木箸夾了幾道青菜與豆腐,分次送入嘴裡緩咀。直至木桌上菜餚漸漸空盤,興許是早膳吃著少了,眼看著膳食是點多了,沒想胃口挺好,桌几上幾盤菜食肉香都已淨空。
「鳥姑娘還想吃食什麼菜麼?若是沒有的話,我們便下樓結算午膳,如何?」朱唇彎起婉笑,她看向鳥冥微微偏過頭,簪上淺粉珠子撞出輕響。
「我們快走吧,鳥冥想去玩!」
吃飽鳥冥就坐不住了,花了較多時間才把一餐解決,早已迫不及待到外頭晚耍,快速起身牽著絹華奔向櫃台。
櫃台後掌櫃是一長相精明的女子,一看兩人到來便熟練得撥動算盤眼中晶光閃閃,說出了個可以抵平常兩人十日三餐的高額價格。
鳥冥也不知是貴與不貴,翻出荷包往桌上丟去,掌櫃用手秤了秤面露難色望著兩人。
「還差了些,兩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