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皋泉兩、三日，墨湘兒雖無要事在身急需處理，但眼下時節也漸漸不適合穿著厚重的斗篷，若要換成平時那套門派服，她自然是更不願意的。

她依稀記得在這城內有幾間不錯的布坊，前幾日趕路時，那個姓劉的老車伕還特地叮囑她到了皋泉務必換些適合初春的衣裳，否則這乍暖還寒的，沒幾件替換可容易染上風寒了。

還是先設法找到布坊吧。

打定主意後，她隻身步行於街坊，想找個姑娘家詢問清楚，但實在沒個頭緒，於是有些六神無主隨意徘徊，這一分神，又是不小心與某位姑娘家肩頭抵撞了。

杏花微雨，時和氣清，皋泉城好不容易恢復了春季時節的熱鬧生機，成心蝶在與婆婆用過早膳後，領著丫頭喜兒，自成府邊的小窄門溜了出來。

較尋常人輕淺的秀髮挽了個簡單的髮髻，上頭簪著婆婆前幾日讓人送來的鎏金穿花戲珠步搖。

漆金的髮簪屈曲成幾朵繁花，花心處嵌了幾個琉璃，末尾垂有流珠墜子，隨著成心蝶的一舉一動，微微顫動，琮琮作響。

當然，今天這般不若以往的打扮，全都不是成心蝶的主意。

「這髮簪還是安在姑娘頭上好看。」喜兒看著主子頭頂上的金步搖，晨光煦煦，穿過花間的鏤空，讓花心上頭的琉璃看上去，柔波粼粼，更顯得幽深高貴。

成心蝶沒好氣地撇了眼喜兒，心底暗暗喟了句，到底不如春苗姊了解她的喜好。不過認真說來，這也是婆婆的一番好意，自己又怎麼能夠輕易地讓老人家難過？興許這丫頭說的是對的，戴出來透透氣，總好過成日擱在木頭盒子裡惹塵埃來的好。

朱唇輕啟，這才想和喜兒交代些什麼，卻一個不注意，撞上了路邊佇足的人，回過頭，皓齒間下意識率先溢出了「抱歉。」二字，而當雙眼迎上那人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個較自己嬌小的姑娘，看上去興許和身旁的喜兒一般大。

「姑娘沒事吧？」

成心蝶的聲音不大不小，語句裡有些小心翼翼，輕輕柔柔地，像是怕自己嚇著對方那般，也像害怕那姑娘哪兒真因為她磕碰壞了那般。

與姑娘家肩頭碰撞的那剎那，她心底暗生驚慌，她深知女孩子家多為纖細嬌柔，即使這僅是擦身而過，仍不免為這意料之外的謬誤深感抱歉，就怕這一撞真是把那無端的姑娘家撞疼了。

「姑娘莫緊張，我無事。倒是剛剛，可有……撞疼您嗎？」

她微斂眼眸，禮數周全地向來者欠身致歉，眼前人的嗓音帶著溫婉，從那腳步聲聽來或許還有個人隨侍身側，而那清脆作響的微弱聲響……怕是真真撞著了某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吧。

「無礙、無礙。」

瞧著這小姑娘禮數俱全的模樣，成心蝶淺笑了下，原先伸手欲扶起她施禮的舉動，被一股力量由後頭牽制住。

她不明所以的回過頭，才看到喜兒那丫頭，自剛剛撞了那一下之後，就一直揪著她的手臂不放，不知情的還當她真被撞得多麼嚴重那般。

成心蝶先是拍了拍喜兒揪著自己臂膀的手，作為安撫。

喜兒一臉忿忿，才剛要啟口，成心蝶便好似先預想到她罵罵咧咧的模樣，向她使了個眼色，讓她收斂點，喜兒撇了撇嘴，雖依言鬆開了手，卻仍守在一旁，就怕她家姑娘又不小心被誰給碰傷了。

「我這丫頭臉色自一早就不好，連早起梳個頭都同我嘔氣許久，姑娘切莫見怪，回頭我會好好教教她的。」

成心蝶將視線自喜兒轉到了這小姑娘身上，不顧一旁喜兒欲言又止的模樣，自顧自地說道，白皙的面龐上掛著苦笑，代喜兒向對方施了個禮作為賠罪。

那喜兒滿臉忿忿不平的模樣她自是無法看見，然一聽眼前姑娘如此陳述，她越是下意識聯想到自己真真做了壞事，這不，連她身邊的丫頭都如此生氣，莫不是這姑娘脾氣溫順，或許事情早已鬧大了吧。

「不、該道歉的是我。我本就無法視物，在街坊行走，自是應當更加小心。」

「讓兩位姑娘受驚，實在抱歉。我本想尋個人問問該如何前往布坊，可無奈實在、找不到人搭話。」

屬於南方姑娘的溫聲軟語自唇畔流瀉而出，縱使這姑娘不介意，她仍為此過意不去，希望那喜兒姑娘能稍稍為此平息內心的不悅。

聞言，成心蝶心中一驚。
本想著喜兒失禮在先，這本就不是多麼嚴重的碰撞，無須擺個臉色給人家看，何況這還是她不注意在先，怎好讓一姑娘受委屈了。這會兒可好了，沒注意到對方的雙眼有疾，自己的那番說詞倒成了給對方得壓力。

「不是這樣的。」成心蝶搖了搖手，卻又赫然想起對方看不見自己的手勢，霎時間更想不到該如何好好解釋自己語句間的意思，手足無措之際，只得拾起方才對方話語間的關鍵。

「姑娘若雙眼有疾，要不嫌棄，我領著你去布莊可好？」

最終，她只得這般啟口，小心翼翼地將手舉在對方面前，不高不低，是那姑娘若有意願，抬個手便能搭上的高度。
成心蝶直直地望進了對方的雙眸，這才看清她那雙本該晶瑩靈動的眼眸子，顯得黯淡。
可惜了，可惜這麼一個如花似月得姑娘，她暗暗喟道。

眼前姑娘的語氣盡是小心翼翼與擔憂，雖無法看清那姣好面容此時是何種表情，但這樣難得的善意仍讓她由衷露出微笑，憑藉視線捕捉到的模糊輪廓，輕輕搭上柔荑作為回應：

「好、那便麻煩姑娘了。多謝姑娘願意替湘兒帶路。」

湘兒莞爾淺笑，移動步履尾隨身旁人慢慢前行，順勢將自己的名字道出：

「姑娘如何稱呼呢？敝姓墨，名湘兒，您喚我為湘兒便可。」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成心蝶握的輕巧，深怕弄疼了眼前這乖巧可人的姑娘。

「敝姓成，喚作心蝶，湘兒姑娘喚我心蝶就成了。」

成心蝶露了抹笑意，視線自那姑娘身上轉開，撇見一旁喜兒氣鼓鼓的臉頰，她心裡一陣無奈。
成心蝶不明白，喜兒面上這股惱怒從何而來，她淡淡的擺了擺頭，讓她就算想發作也得隱忍著，大街上她們幾個姑娘，拉拉扯扯到底還是不好看。

「往這兒來吧。」成心蝶握著對方的手，輕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試著引導對方，往婆婆前些日子向她介紹過的布莊前進。

所幸那布莊離他們並不遠，成心蝶配合墨湘兒的步伐，雙手穩穩牽引著對方，欲轉彎，她也會提前在她一旁提點著，喜兒沿路雖臉色不善，卻仍會再適時伸出手，護著她倆，一行人就這麼平平順順的來到布莊前。

墨漆染過的木板上，「祥瑞錦」三個大字嵌在上頭，寫字人的筆力遒勁與金漆，讓這塊匾更顯得惹眼。

「到了，小心腳下台階。」

成心蝶這般說道，慢慢引著墨湘兒進到布莊，將其手放在木架上的布料上頭，好讓對方透過觸摸確認。

「謝謝，有勞心蝶姑娘了。」

她細聲謝過，指腹輕撫布匹紋路，試著藉由這些微撫觸慢慢辨別每種布料的不同。

綢緞光滑軟膩，適合製成華貴奢侈的服飾，但她只是想備點衣裳替換，這時節也不大適合穿得這般彰揚，深思片刻，她將手腕稍稍放低，往下觸碰到下層木架上的綾布。

「可否請心蝶姑娘替我看看，這層布匹哪些顏色較好呢？不必太奢華，色澤淡雅的即可。」

語畢，她微舉袖擺，讓成心蝶能看清楚那荼白綾羅的素淨。也不知這樣是否會讓這心蝶姑娘感到麻煩，她頓了頓，表情有些無所適從。

「湘兒姑娘稍等啊。」成心蝶撇了眼那姑娘身上的衣料子，旋即蹲下了身，挑揀著墨湘兒會喜歡的織品。

她選布好些年了，挑布的眼光自然也有一定的水平，在那堆綾布中，她揀了幾個織工細緻，顏色素雅大方的，讓喜兒幫忙著自己，一同拿到讓墨湘兒不必彎腰的高度，各攤了一角，再領著墨湘兒的手，一個個摸過。

「這匹織緞月白色的，絲麻混紡交織而成，質地乾滑不扎手，日光下帶了點光澤卻也不搶眼，裁製成衣服也算硬挺，不至於過於服貼，易洗也易乾，但容易起折子，姑娘洗淨後可得要整平了晾。」

成心蝶讓墨湘兒好好摸過那匹布料之後，才又換了一卷：

「這匹緗色的綾布顏色較方才的暗了一些，色澤偏黃，看上去仍算淡雅，我想個湘兒姑娘穿些活潑輕巧的顏色也是好的，這匹綾布以蠶絲織成，質地較微軟滑，觸感也挺柔和，裁製成衣服也夠挺，且蠶絲織的細密，正適合乍暖還寒的春秋二季。」

興許是這些日子在成府裡的壓抑，成心蝶難得出來一回，情緒顯得有些高漲，說得正起勁，但突然想起自己一廂情願如此滔滔不絕，也不曉得人家姑娘怎麼想的，這到底是人家的衣服呀！一想到自己在這裡多嘴，煞間紅了紅臉，最後支吾了句：

「湘兒姑娘選看看喜歡哪個，我再到底下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語畢，蹲下身，將自己投入那些布料之中，想掩過方才忍不住的情緒高昂。

興許是受到成心蝶高漲雀躍的情緒影響，她忍俊不禁，掩嘴淺笑片刻，朗朗笑聲宛如清脆銀鈴縈繞迴盪。

她沒過問為何姑娘家突然支吾了，簡單應聲後便細細撫觸成心蝶所推薦的每匹布料，吋吋漫縷均是細緻溫暖，亦如挑揀之人那般讓人備生好感。

「那就緗色與蠶絲的各製一件好了，我還在旅行途中，這樣應是足矣。」

「謝謝心蝶姑娘，我想每件一定都會很好看的。」

她垂首向其款款致謝，在這陌土能得他人幫助本就不易，如今能結識這樣的好姑娘，她更是滿心說不盡的感激。

成心蝶挑選布疋的手滯了滯，抬起頭望著墨湘兒笑意盈盈，她也就停下手，直起了身子。

「那便這樣吧。」雖然眼前的人兒有眼疾，成心蝶仍投以一舒心的笑：「沒什麼好道謝的，湘兒姑娘人長的標緻，自然穿什麼都好看。」

揚聲喚來了做裁縫的師傅，一嫻雅的老婦人領著一學徒走了過來，問清來意之後，老婦人熟練的拿著布尺，在墨湘兒周身丈量著裁製時所需的尺寸，再一個個記在一旁的冊子上。

「湘兒姑娘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的喜好，你可以同師傅說，這樣她做出來的衣服也會更適合你。」

成心蝶將墨湘兒選定的布料收妥，交給一旁的學徒，嘴上這般說道，老師傅聞聲笑了開來，慈藹的聲線沉穩地說道：

「姑娘若雙眼有疾，那咱把衣服該綁帶的部分幫姑娘改改，姑娘看成不？」老師傅直起身子時，一旁的喜兒趕緊上前攙了一把。

「多謝師傅，若能如此是最好的，謝謝您。」

老師傅和藹溫順的嗓音聽起來十分舒心，湘兒淺笑應答，雖無法看見店內詳細陳設，但師傅丈量身丈的方式極為熟稔、這細心入微的心思怕是京城裡最好的繡坊也難以做到，果真如她所想，這間店真真是極好。

「師傅若不嫌麻煩，可否在袖擺處增添點花草刺繡呢？謝謝您。」

她軟聲向老師傅問道，爾後似是想起什麼，隨後補充：「像是桃李、杏花等適合春季的花草便行，不用太複雜的。」

「怎會麻煩，這是咱份內的事兒。」
老嫗含著笑，拍了拍喜兒攙扶自己的手，而後者見老婦人站穩後，便也鬆手退回自家主子身邊。
老師傅動手收卷著布尺，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雙眼：「小姑娘若沒有其他要求，那老太婆我就先忙活去了。」

「噯。」成心蝶淺笑著目送老師傅進去後頭的繡坊，自己則來到墨湘兒身邊，自然地擔起攙扶他的活兒，忽地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啟口：
「湘兒姑娘在衣服製好後，要自個兒來取嗎？還是讓這兒的伙計給你送去？」

「讓這兒的伙計幫忙送過去好了。我就住在不遠處的小棧，這樣也方便些。」

聽成心蝶這麼一問，她才想起若是要再親自來一趟，恐怕又會像今天這樣給人添了麻煩，還是讓這裡的伙計跑腿一趟、屆時給點碎銀作為貼補比較妥當。

「還是心蝶姑娘想得周到，謝謝姑娘。」

語畢，她眉眼盡是笑意，向成心蝶溫聲道謝：

「今日實在是多謝姑娘幫助，湘兒沒有什麼好回報的，但若姑娘有空來關內城一趟，必會請心蝶姑娘嚐嚐道地的煎餅果子！」

「舉手之勞罷了。」

成心蝶淺笑，鬆開了原本攙扶著墨湘兒的手，交代了聲讓對方稍待一會兒，回身往裡頭去，找著了一個還算熟識的夥計，交代他屆時將裁製好的新衣送到墨湘兒所說的那間客棧，待一切安排妥當，這才又重新回到墨湘兒身旁。

「湘兒姑娘這是要回客棧？還是要在這皋泉城內走走？」成心蝶望了望天色尚早，惠風和暢，天朗氣清，若是去城邊的杏花林間走走，興許又是另一番風景。

「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客棧歇息會兒。」

她揚脣莞爾，朝成心蝶頷首說道，再轉身向裡頭走去，待她向夥計與老師傅淺聲致謝，將作為訂金的銀兩付盡，這才走回成心蝶身側，細語道別。

「聽說，近日城內杏花紛揚，興許哪日會與心蝶姑娘再度不期而遇呢。」

外頭雀鳥啁啾，暄風和煦，這滿城春色若是不好好把握，可是會辜負難得良景的。

花香紛杳，她翩然離去布坊，獨留滿室馨香與淺淡倩影，再度，返回街市。

結束拉線

謝謝心蝶中和心蝶美人替湘兒挑布料！！哎呦心蝶真的好可愛~能看到心蝶姐姐挑布料的模樣真的超榮幸！謝謝心蝶中！

謝謝湘兒中和湘兒小可愛
心蝶挑布料的部分也是我一直都沒有寫到的部分 二期有機會寫到真是太好了
下次姊姊直接做衣服給你穿啦

好耶！讓湘兒穿心蝶做的衣服逛街~心蝶姐姐人最好了！（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