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LB在反恐戰爭失勢後並未完全消失在阿富汗這個失衡的國度之中,憑藉著所剩不多的占領區內的罌粟田製成鴉片換取資金,訓練新的聖戰士投入那永無盡頭的聖戰。
極度仇視西方的他們似乎改變了長年以來的作戰方針,除了以往襲擊境內西方人聚集場所的主要手段外,更將目標轉移到了駐紮阿富汗的美軍身上。
致力培育出優秀的間諜,在漫長的臥底行動中將美軍的訓練方式帶回TLB,多年來更以游擊隊的手法襲擊並擄獲美軍裝備,武裝了人數龐大的特種部隊。
掌握恐怖份子的身分並非難事,他們分布在各大城市之間,即時將各種情報傳回組織高層,在當地居民之間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只消耐心混入一般民眾的生活,總能得到珍貴的一手消息。那個大鬍子是TLB、街角有聖戰士們正聚集在一塊兒、那棟建築物總是一些鬼祟的人進進出出…
為了遮掩那在中亞地區過分顯眼的歐美臉孔,幾日的偵查與移動過程他們都用圍巾、披巾將面容遮得嚴實,寬鬆的長罩衫底下穿著防彈背心與隨身配槍,由當地曾擔任政要隨行保鑣的接應一同行動。
眼前是與記憶中相似的景色,那片總是出現在夢中、帶著煙硝味的黃沙,還有建築物上殘留的彈孔,甚至是恐怖攻擊後留下的斷垣殘壁。
踏上阿富汗的土地後,罌粟變得更加沉默了,身上披披掛掛的傳統服飾後只露出一雙湛藍的眼,除了開口討論任務與TLB近日動向以外,其餘時間更多的是盯著那些地圖與情資沉思。
不起眼的民房裡幾人聚集在餐桌邊上,桌面上散落各處的是各種資料數據,以及佔據正中間那張詳盡的喀布爾街道地圖。
「不久前在喀布爾才發生過攻擊,軍警仍然維持在最高警戒。TLB已經佔領了北部中心,這次行動針對的除了阿富汗政府、外國部隊,美國軍方和情報人員更是他們的首要目標。」
幾日下充當嚮導與情蒐支援的納比在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淪陷地區,阿富汗的首都如今已成為全國最危險的區域,交戰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阿富汗政府與美軍遲遲無法完全奪回被占領區的控制權。
炎熱乾燥的沙漠氣候是來到這個國家之後,他目前最需習慣的嚴峻考驗。不似前軍人出身的罌粟,儘管在進入花與樹後也無可避免地參與過了幾次如此次這般的極地任務,但終歸不是長久,因此在適應性上來說,他確實要比罌粟差上了點。
總是平靜無漣漪的灰藍雙眸,此時卻正隱隱流動著幾分不沉著,不啻是高熱氣溫的干擾,亦是多日來的毫無所獲所帶來的挫敗所致。他們對可疑的幾處地點做了突擊與偵查,毫無進展的結果令他們只能空手而回。
看著地圖上一個個被打叉刪去的地點,蓮花抬頭看了眼一旁自踏上這片沙漠後就更顯沉默的搭檔,那抹灰藍之後的深沉更加黝暗。
那層若有似無的透明薄牆自從前陣子探病時所發生的尷尬之後就一直存在在那,儘管不妨礙處理公事時的效率,而他們也未曾讓其他人察覺兩人之間確實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就像是某種雙方談好的不成文規定,然而對當事者來說,那不對勁的感覺卻還是怎麼也無法揮之而去。
眨眼拉回走神的思緒,任務中被私事干擾從來不是他會犯的錯。瞇眼看著攤在他們之間的地圖,耳中聽著納比的解說,腦中思索究竟該如何才能更有效率地找出TLB的軍火據點,畢竟如此一個個採刪去法也不是辦法,為避免打草驚蛇和與其他政府軍的衝突發生,能速戰速決自然是最好。
若有所思地凝視地圖上那一個個被納比圈起的記號眼神來回梭巡,再看著被他們打叉刪去的地點,蓮花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屈指在地圖上敲了敲:「納比,麻煩幫我找出最近三個月攻擊事件發生的地點。」
「軍火庫不可能頻繁更換地點,且必須與目標地之間的距離不能太遠,所以如果能夠知道他們近期的攻擊地點,再交叉比對我們已有的可疑據點資訊,應該可以得出最有可能的藏匿點。」
轉頭與罌粟交換著眼神詢問示意,而儘管看不見彼此被面罩遮掩住的表情變化,但兩年共事所培養的無形默契使他們單憑一個眼神,也能夠讀出對方所想與所要表達的意思。
另一頭納比正在與幾個情報人員調閱攻擊資料並在地圖上按圖索驥,這一頭暫時無所事事的蓮花也站起了身,稍稍伸展略顯僵硬的身子的同時卻也受限於低矮平房的狹隘空間而無法盡興。
走到窗邊,透過略有厚度的窗簾望看著外頭襲捲的風沙漫天,安靜的街區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醞釀,而也確實,TLB的攻擊行動已經消停數日,若之前推算出來的週期無誤,新一起的攻擊應是在今明兩日便會爆發,而能否及時阻止,就看兩邊的時間賽跑誰奪下了先攻機會了。
他們已經探查了所有情資顯示的可疑地點,甚至找到了一兩處作為幹部會議的據點,可是任務目標的小型軍火庫卻是遲遲尋不著蹤跡,下一波恐怖攻擊的時間逐漸迫近,他們必須在此之前盡可能的削弱TLB的戰力,降低傷亡是首要目標。
接連幾天下來搜索毫無進展令罌粟不可避免的急躁起來,他重新翻閱起手邊的資料,試圖尋找任何可能被遺漏的線索,或許是可疑的數據、或者照片中尚未查明身分的模糊臉孔,指節輕敲桌面的聲響截斷了他的思緒,罌粟抬眼正好對上了蓮花探詢的眼神,微微地點了下頭做為肯定,罌粟向一邊的情報人員要了張新的地圖,在納比忙著畫出遭受攻擊的地點同時交叉比對他們手中現有的情資。
「慢著。」
一直盯著地圖的罌粟突然出聲打斷了情報人員在圖面上標記的動作。模糊的想法還未組織成合理的推論,罌粟的發言顯得有些遲疑,畢竟這只是他個人的猜測。
「把TLB撤退的路線、與軍警交火的地點也標上去。」
越發完整的搜查圖證實了他的猜想,在所有資訊交集的區塊,唯有一處是TLB極力避免踏足的地點。不待罌粟開口下達命令,情報人員早已將詳盡的街道圖攤上桌面,另一頭則開始調查房屋與土地登記所有權。潛在聖戰士觀察名單是他們的突破點,篩選出可疑地點後調查所有權人及其親屬,幾番比對後最終跳出了唯一符合的結果。
「或許我們找到目標了。」
比起軍中四人以上編制的小隊,在缺乏兵力與後援的阿富汗,僅有他與蓮花兩人直接參與作戰,雖然一直以來在戰鬥中總是擔任狙擊的位置,但城市內的CQB戰術依舊是反恐部隊的訓練重點,此趟任務對罌粟來說是再熟悉不過。
喀布爾充斥著TLB的密探與眼線,在阿富汗滯留時間越長,他們的處境便越是危險,尤其當敵方是由聖戰士組成的特種部隊。正面交鋒勝算可說是微乎其微,出其不意的精兵策略是唯一可行方案,而且必須速戰速決。
擬定突襲計畫並未花去太多時間,留下其餘成員準備撤退的安排,他們趁著夜色出發。
軍火庫周邊的民房雖然登記上大多都是以無人居住的廢棄空屋,卻也難保裡頭躲藏著眼線,他們的車最遠僅能推進到三個街區外,防彈背心外是幾乎要融入夜色的深色長袍罩衫,為了可能會發生的遭遇戰,兩人的配備都是以火力壓制為主的突擊步槍、大量彈藥與近戰短刀,此外還有為了破壞軍火庫的爆破器材。
決策組│罌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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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時刻,死寂的街道讓推進維持在一定的速度,一切順利的令人心慌。交互前進的流暢在剩下最後一個街口時以罌粟驀然握緊的手勢被迫中斷。
「有動靜。」
先是兩個身著傳統罩衫的年輕人從屋頂現身,巡視了一圈後匆忙地回到了建築物中,幾分鐘後一個裝備精良的小隊從側門魚貫而出。
行蹤敗露的危機感令他們繃緊了神經,食指搭上扳機隨時準備抬高槍口進行反擊,然而預期的衝突卻沒有發生,聖戰士隊員們陸續跳上了座車,駕駛將方向盤一打,朝著另一條路疾駛而去。
看著罌粟在地圖上將那一處乾淨得過份的區域作上記號,蓮花也跟上了他的思路。
不似罌粟是正規軍隊中專司反恐任務的勤務出身,在洞悉與推測這些策劃了恐怖攻擊的聖戰士們的思考模式上,他自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思緒死角。
動作迅速地裝備上必要武器和軍火,兩人的編制有一定的危險性存在,因此蓮花也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絲毫不敢怠忽,藏在黑袍之下的面容是他人看不見的冷肅嚴謹,一雙露於外的灰藍眸子緊盯著目標建築物,在看見人影晃然而出時他亦不禁屏息稍稍扣緊了搭在板機上的食指,而在預期的衝突並未發生之後,他卻沒有鬆懈下緊繃神經,而是漾起幾分困惑。
然而他的困惑並未持續太久,耳中通訊麥克風中便傳來情報人員的報告,報告著另一頭出現了一隊美軍小隊,而方才從建築物中走出的幾個聖戰士,便是朝他們而去。
雖說他們與政府軍的關係一直都稱不上太好,甚至可說是如履薄冰,但在面對相同目標面前,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即便平時於國際局勢間的抗衡不可避免與忽略。
支援與銷毀據點這兩者孰輕孰重,蓮花與罌粟自是再明白不過,半秒的眼神交換即是心思的傳達,兩人動作一致地輕點了下頭,確認四周並無巡街的持槍分子,便矮身腳步無聲卻迅速地來到目標建物的外頭。看著罌粟貼牆拿出熱成像儀透過被厚重窗簾捂著且髒污滿遍的玻璃輕掃著,蓮花微微瞇起雙眸,看清了螢幕上清晰的四人成像顯現。
左右各二,恰恰除去了他們商討誰攻哪方的氣力,簡單明瞭地兵分二路各司其所再次於一個眼神之交換,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用不算太厚的木頭所造的門板,而手中上膛槍枝亦早已備好。
屏息以數,在當呼息同步到了第二下鄰接第三,兩人同時輕輕眨動雙睫的同時,身踞右側的罌粟抬腳一舉踹開不甚堅固的門板,蓮花率先迅速閃入,在屋內右方最深處的大鬍子男人才剛舉起槍枝時便早人一步地扣下了手中已裝上消音器的.45手槍。
看著子彈直中男人眉心,蓮花目不停留地側過頭,右肩往後一退,輕巧地卸開了白袍男人抓住自己肩膀的力道,灰藍眸中滿是冷然,反手一扭,一拉一扯之間抬腳直攻人後膝,當人雙膝一彎跪於沙塵滿布的水泥地時,蓮花手中那柄陪伴他數載的槍管也再次抵於人的後腦勺,俐落乾淨地扣下了第二下板機。
全無偏差絲毫的位置,血花伴隨著幾縷白濁四濺,除卻身軀無力倒落於地的悶響,一切悄然無息。
美軍的出現是意料之外,卻也完美的提供了他們絕佳的攻擊機會。他們與正規軍可謂是互相警戒的微妙關係,但在少數作戰中——比如現在,雙方卻成為彼此在關鍵時刻的重要伏兵。
眼神的交換在接觸那秒便達成共識,幾年下的合作讓罌粟與蓮花清楚了解對方的習慣思路走向,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確認了一樓敵軍位置,四名留守加上前幾分鐘才出動的聖戰士小隊,正好符合他們執行任務前沙盤推演下預估的人數。
一左一右地靠在門邊的牆面,罌粟深深的幾下呼吸調整狀態,高度專注讓意識對於時間流動的感受也彷彿慢了下來。心中的默數在胸腔再次充滿空氣時來到三,由靜至動的轉換俐落且迅速,踹開木門的聲響驚動了室內的敵人,然而在對方端起槍枝前便已被蓮花擊發的第一聲槍響給截斷。
緊跟著蓮花身後進入室內,罌粟瞄準了左側青年眉心就是一槍,噴灑而出的血染上青年身後斑駁的牆面,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槍口向左下方微調了幾吋,視線從準心向後落到了第二個的人身上,從座位上急於起身的男人姿勢斷然失了力道沉重地砸上地板。
攻堅結束後罌粟和蓮花立即分頭搜索了這小型軍火庫,確認並無其餘殘黨後短暫的討論炸藥與導火繩的配置。
癱倒在地的屍首旁,對講機正沙沙地傳來幾句達利語的喊叫,背景音裡交火的槍響顯示美軍與聖戰士小隊已經交上火,顯然他們已經發現此處的異狀,自顧不暇的現在或許是無力趕回來救援,但現況已是一分也不得拖延的急迫。
將軍火盡量集中,連同四具屍首堆放在房中的空地,按照情報組的計算與指示將C4炸藥安置妥當、接上雷管與導火繩,裝置完畢他們離開小型軍火庫,一直退到了安全距離以後才引爆了炸彈。
天邊的沉重夜色正緩慢地被即將到來的清晨給沖淡,爆炸的火光一下子點亮了墨藍的天色,氣浪夾帶著沙塵迎面而來,罌粟瞇起了雙眼凝視著爆炸的火光幾秒,而後轉過頭去以耳麥呼叫後勤情報提供美軍與聖戰士小隊交戰的位置。
然而透過耳麥傳達過來的情勢卻不慎樂觀,美軍偵察小隊火力被壓制,已有數名傷亡出現。
「走吧!運氣好的話我們能趕上美軍小隊全滅前到達支援。」
炸藥加上軍火加成的威力讓火光直衝天際,沉重的夜色瞬間被巨響和刺目白光劃破,抬手擋在眼前稍稍遮擋著因氣浪而翻捲過來的沙塵,蓮花一雙沒被面罩遮住的灰藍眸子映著幾許閃爍。耳麥中傳來的回報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轉頭與罌粟一個眼神相交,輕點了下頭,便迅速地掉頭了方向與人往美軍小隊的位置而去。
巷弄戰的戰術或是規則一類的東西,他向來感到不甚自在,與軍人出身的罌粟相較之下,他這單槍匹馬慣了的攻擊方式總是與人的中規中矩大相逕庭,而在經過了初入組織的那段磨合期,到了現在他已能比較適應多一人的模式,儘管在反射反應上有時仍會以最初的習慣為優先,但慶幸的是,也總能在一秒半秒內切換回應該採用的方式。
被爆炸聲驚動的安靜城鎮開始了隱隱的騷動,而此時他們身著的當地傳統服飾卻給了最安全的掩護,唯一露出的是在夜色下也看不出真實顏色的與當地人異色的瞳孔。
或許是習慣了這樣突發攻擊的日常,街道上沒有驚慌失措的人們,有的只有從遠處而來的吉普車引擎聲,遮蓋過了他們於黑夜中的行走。
最好的偽裝莫過於落葉藏樹林,蓮花捨棄躲躲藏藏而是直接落落大方地行走於路,只是雖是大膽卻也沒鬆懈警戒,藏在長袍下的槍枝緊緊握於手,四周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沒能逃離他的視線與耳裡。
幾聲槍響與模糊的嘶吼聲從遠方傳來,蓮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後方的罌粟,一秒的時間已足以讓兩人交換並了解彼此的想法。
邁開了步伐在下個街口時蓮花驀地轉入了暗巷,急奔的速度讓他們與美軍交鋒的地點越發迅速縮短距離,爾後在即將到達火光閃現的巷口,一步之距,一個卡其色身影在一聲槍響後後仰倒在了蓮花面前,沒有任何猶豫,蓮花彎身揪著人的後領發力把人扯進巷內的同時腳步也不停,只是失去遮掩的身驅或許是出現得太過突然而又身著長袍,方才開槍的聖戰士沒能瞬間判斷出來者是敵是我,而這樣的停頓換來了兩發直取眉心的子彈,來自對面巷口那在面罩扯下後看到露出的歐洲面孔後他才知道來者並非同伴的男人的槍管。
在受傷的美軍被蓮花拖進暗巷後,罌粟立即接手把人放倒在掩體後緊急為人上止血帶,期間為了讓戒心過甚的傷員解除警戒,他也跟著扯下了遮蓋面容的披巾。
「放輕鬆點,大兵,我們不是敵人。」「…法軍?」
「現在不是,我要替你上止血帶。」
他分神向蓮花看去一眼,戰況因為蓮花的加入更顯混亂起來,美軍的壓力頓時減輕,而被雙面夾攻的聖戰士一下子左支右絀,又是兩人倒地。
迅速而準確地做完止血處理,罌粟端起了手中的步槍也加入戰局。交互掩護著前進,被逼得節節敗退的TLB放棄了倒地的同伴紛紛撤至巷子的末端,完全佔據上風後罌粟以手勢讓美軍將受傷的弟兄帶離交火處。
他們的任務始終是削減TLB的戰力,在搗毀小型軍火庫後,每擊斃一個恐怖份子都是讓日後的交戰更有利一些。
「蓮花,掩護我。」
幾乎是沒有多加猶豫,罌粟退下了空的彈匣換上新的,決定繼續追擊撤退的聖戰士們。
汗水讓漫天沙塵黏膩地沾染了一身,接連不斷的槍聲麻痺了聽覺,有種不真實的距離感。那些過往在前線作戰的記憶一下子從腦海深處浮現,彷彿他從來沒離開過這片沙漠。
聖戰士們叫囂著異國的語言,眼中的仇恨似火一般燒灼,他們的表情就這麼永遠地定格在臉上,血花在他們的身軀之下綻放了一地,刺鼻的煙硝味、血腥味構成了他的夢魘,那是死亡的味道。
戰場上的生與死都只是一瞬間的事。
驀然從轉角竄出的人影激發了罌粟的反射動作,左手拔出備用槍枝、解開保險並瞄準,然而流暢的動作在他看清準心下的面孔時斷了後續,搭在扳機上的指在一瞬間遲疑了。
那是一張承載著恐懼的幼小臉龐,灰綠色的大眼直勾勾地望向自己,少年趁著那短短的破綻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罌粟的腰際,用著顫抖的聲線大喊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口號。
「Allahu Akbar!」
位置的交換流暢無縫,那是多年配合下培養出的無聲默契。
在一切都看似趨於結尾的節奏,突如其來的卻是讓情況被推向最棘手的危機事件。
彈匣的清空,看著餘下聖戰士撤退的行動,蓮花手上換彈匣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俐落間帶著他獨有的味道,嚴謹之中有著一絲落拍精準的節奏感與魅力。只是那一剎那的不對勁與靜默徹底打斷了所有後續,就像有強迫症的人容忍不了半分半毫的特立獨行,蓮花的一連串動作被亂了個突兀。
腎上腺素的飆升攜同迅速從脊椎漫竄上頭皮四肢的恐慌擾亂著他的所有思緒,腦中飛快浮出的解決方案在下一刻又全數被自己一一否決。
被自殺炸彈客貼身抱住,這除去事件中心的人自行脫困,旁人的他們無論有多準的槍法、多敏捷的速度都是無法可施的徒勞。
平舉托槍瞄準著孩子太陽穴的雙手,竟罕見地有著幾不可見的顫抖,連同那抿成一條緊繃線條的薄唇。
這一槍他不能扣,但他卻也想不到,他還能做什麼而能夠在這奪分搶秒的危急下搶下些什麼。
他曾親眼看過這個場景一回、在夢裡重複經歷了上百回,如今記憶中的畫面再次重現,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所在的位置換了個視角。
——他在孩子那對驚恐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動作,孩子纖細的手臂彷彿用力一點就能折斷,掙脫那不成熟的禁錮只消一瞬,獨自面對死亡的恐懼爬滿那張幼小的臉龐,而罌粟只是甩開了孩子掙扎的手,在最後一秒轉身臥倒。
爆炸的氣勁令罌粟狠狠撞上了一旁民房的外牆,飛散的炸彈碎片在他手上、身上割出了一道道血痕,那陣衝擊彷彿讓五臟六腑全移了位,他的聽力在爆炸的巨響後便失去了功能,尖銳的耳鳴聲和纏上四肢的火辣痛感讓罌粟倒在煙霧中動彈不得。
心臟在胸腔內大力的跳動,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感拖慢了思考,罌粟望著爆炸中心地上的血跡和斷肢失神。
越過逐漸沉澱的沙塵,留下孩子斷後的TLB成員趕上了接應的車輛,箱型車遠去的畫面將罌粟拉回了現實,罪惡感、不甘和憤怒扭曲成一團難解的情緒引爆,他無視了雙手的傷勢撐起身子,搖搖晃晃的向前邁開步伐。
——他不能再一次的讓這些聖戰士逃之夭夭。
爆炸帶起的巨響與烈焰紅光在剎那,彷彿也在他心底炸出了一個無盡頭的坑,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崩塌下墜的失重感,衝擊得他身軀一晃。
漫天濃灰塵土遮去早已恍神的視線,街角那些漏網之魚跳上前來接應的車輛,他也無動於衷,垂落身側的手虛扣板機,無力而無用。
腦海中有著些什麼畫面在閃動,逆光,手槍,與再一次的無能為力。
再一次……
直到他視線隱約捕捉到逐漸散去的煙霧中的朦朧身影,已死的心又重新跳動,而在看出人下一步的意圖時,蓮花終於邁開步子衝了上去。
「達米安,不──」
那距離並不遠,但在此刻的他看來,卻遙如千里。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喊了什麼,只記得一切無聲恍若定格,和他朝向前伸去,努力想抓住些什麼的奮不顧身。
「別追了,達米安!」一把環抱住人的腰腹和頸邊,蓮花使力把人向後拖,眼底所見是對方手上的傷痕累累,與充滿絕望、罪惡、自責的崩潰邊緣。
懷裡人的掙扎動作激烈而瘋狂,蓮花只得再加上幾分力扣住人才得以穩住腳步不被拖的向前,撇頭著急對著耳麥另一端的後勤人員報告罌粟的傷勢並請求支援。奮力把懷中的人面轉向自己,只見那雙平素冷靜的眼裡,此時是滿溢的癲狂、深陷回憶的悲愴,與亟欲贖罪的自毀。
看著那張激動而大吼著什麼的臉龐,蓮花靜默無語,灰藍眼中染上逐漸濃郁的悲傷和苦楚。周圍的所有都了無聲息的靜止,若說蘭斯的死帶給他的是心碎與永恆的懊悔,那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便是給了他張口欲言又止的心痛和孤絕。
這手,該放,還是不放?
就如同方才那槍,是該扣,還是不扣?
更是那一日的那一步,是該邁,還是不邁?
「達米安!看著我!」憤而怒吼的勢頭伴隨他無聲的痛與傷,撕裂那些在任務中不該有的情緒、情感,扯著人的領子撞上一旁殘垣斷壁,低吼的聲線裡是無以名狀的痛心與哀傷:「看著我,我是誰!告訴我,你現在在執行的任務是什麼!」
漫天沙塵,爆炸餘響過後的靜寂,只餘遠處傳來的騷動慌亂,以及他們之間驀然的沉默、恐懼、頹然。
與記憶中的戰場雷同的一切都在反覆折磨他的意志,從他們踏上這片土地那刻起。爆炸將導火線給引燃,多年來藏於心底的傷口就這般血淋淋地被再次撕裂,一切都鮮明的彷彿昨日才發生,眼底燒灼的酸楚有如那一日——他和聲樂家在醫療帳篷外的沉默。
罌粟彷彿患上了瘋狂的偏執,深信著將眼前的敵人殲滅將能挽回過去的悲劇,擺脫那些夜夜糾纏的夢魘。
直到他被拽著衣領狠狠撞上身後的牆面。
短時間內的二度衝擊讓罌粟全身都發出悲鳴一般,他的舌尖甚至嚐到了從喉間湧上的一絲鐵鏽味。耳鳴的高頻噪音截斷了罌粟所有思緒,齒列間逃逸了幾聲模糊的痛苦低吟,他是靠著蓮花拽著自己的手支撐才沒再次跌回地上。好不容易從疼痛中恢復意識,罌粟吃力地將視線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
那片美麗的灰藍色如今卻充斥著心痛與濃濃的哀傷。
對方怒吼的字句難以辨認,恐怕聽覺受到的傷害在短時間內無法恢復,罌粟僅能吃力地讀著唇語辨認那些重要片段。
——任務…他派駐在這裡執行反恐任務、他必須殲滅恐怖份子。
「不對…」
罌粟心底其實從來沒混淆過,他清楚他的身分、他的任務。
有時候罌粟真恨透了那份不曾動搖的理智,逼得他正視自身最不願面對的真相,認知到自己終究如同以往一般無能為力——任務已經結束,無論他再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已成定局的結果。
每一下心臟的跳動都讓堵在胸口的沉重更加根深蒂固,他感覺自己在下墜,墜入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你是蓮花…我們的任務是摧毀TLB的軍火據點,任務結束,我們…我們必須撤退了。」
痛苦地閉上雙眼,回答蓮花的質問彷彿耗盡了罌粟所有力氣,情緒爆發後的空虛與疲憊簡直要將他拖垮。
他不曉得自己是對是錯,而此時此地的此刻,也沒有餘裕允許他針對這個問題做更深入的思考,首要之務,他必須讓受到爆炸近距離波及的搭檔立刻回到基地進行緊急處理,然後飛回總部做更妥善的治療。
罌粟過去的黑暗、所陷入的痛苦、對自我的懲罰,這些,對他來說都只能是暫緩的無可厚非。
並不是他冷血無情,而是對於任務中的情感優先順序,在他的大腦機制裡就是如此安排判斷,就像當年任務中槍枝下的鮮紅,蘭斯的不適應他看在眼裡,卻依舊選擇了任務優先,只是這次他不會再次鑄錯,當初是對於不知該如何處理的逃避所造成的遺憾徒留,如今,既然選擇了插手便不再讓那樣的惡夢上演第二齣。
「盡速派車過來,罌粟被爆炸波及。」通知耳麥另一端在他處待命的後勤人員,蓮花邊檢視著罌粟全身上下是否有致命性傷口,邊隨時警戒注意著周遭情況。
煙硝焦味漫延竄入鼻腔,聽不懂的語言細碎聲響,還有身前人急促粗重的痛苦鼻息,蓮花小心翼翼地讓罌粟坐下,對幾處較大傷口進行了緊急的初步止血處理,看著人緊皺起的眉頭,他靜默半晌,還是輕輕伸出了右掌覆在人眼上。
決策組│蓮花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彷彿一切是停格的老舊電影,張唇欲語的欲言又止,蓮花看著面前的人,發現自己竟無法將心裏那紛亂無章的心緒念想轉化成言語與以眼前這與眾不同的人。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垂下了頭,長睫顫動,遮掩去了其後一雙藍眸的千愁百轉。
──放輕鬆,睡會兒吧。
這是當初還在華家時,華泠墨在他失眠的夜裡總是這樣安撫他的。
而那樣溫暖、讓人放心的手,我,有嗎?
最後,所有在他胸腔內吶喊敲打的欲語卻惆都只能化成一句輕描淡寫,卻情感滿載的溫柔。
「……我在這,你歇會兒吧。」
一切騷亂都隔著水一般模糊不清,罌粟緊皺著眉伸手拔掉了耳麥想減少一些刺耳的噪音,無力與焦躁感充滿了他的胸腹,一點一滴直至滅頂。靠著牆緩緩坐回地上,雖然聽不見蓮花對著支援的成員下達了怎樣的命令,但不必猜想也能推測多半是關於撤退的指示。
撤退,在賠上更多兵力、在損害進一步擴大前收手,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後戰略撤退。
他痛恨這些冰冷而屏除情感的算計帶來的痛苦。
當年在他離開那片戰場後,他曾一度深陷泥沼中。手裡的槍口不知該朝向誰,能瞄準的敵人已經不再存在,悔恨與自責後的罪惡感讓他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罌粟勾著苦澀的笑容將自己的手從扳機上移開,緩慢地撕開早已千瘡百孔的袖子檢查傷勢,任蓮花替他將幾處較深的傷口止血處理後,他放鬆僵硬的身軀靠回牆上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
直到那雙手輕柔的覆上他的眼,罌粟才發現自己緊繃的神經已瀕臨極限,黑暗中他順從地閉上酸澀的雙眼。
沒能聽清楚蓮花的低語,但在一片刺耳的頻率中他彷彿捕捉到了包含在語句中的那份關切。
接應的車趕在當地警方前抵達,熟悉地形的納比駕著車拐進了巷弄帶他們迅速地遠離騷亂中心,他們並未前往安全屋,而是直接趕到了機場,納比分神向他們解釋著騷動已經驚動政府,眼下草木皆兵的狀態拖久了怕是走不了了,組織安排的私人飛機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起飛,機組人員分秒不差地在他們登上飛機後遞來了乾淨衣物。
接過了嶄新的襯衫與長褲,罌粟沒多說什麼地向洗手間走去,打算換下那身血跡斑斑的破爛長衫。
艱難地褪下身上的衣物,罌粟將毛巾打濕,把方才緊急之中來不及處理的血汙給清理乾淨,襯衫遮掩住了身上那些勘勘才止住血的傷口,然而鏡中的面容卻是藏不住的疲憊。
猶豫了幾秒,他撈出先前放在長衫內袋的藥罐,仰頭吞下藥丸,而後靠在牆上放空了思緒。
登上飛機的蓮花在看著罌粟進入洗手間的背影後,才也伸手接過機組人員遞來的衣物,禮貌地請離所有人到門簾的另一端機艙後,便直接地褪去了沾滿塵土與乾涸血跡的長衫,換上了款式簡單卻剪裁細緻的襯衫長褲,而這身打扮讓他們像是出差的白領菁英份子。
拿起一旁椅子上的瓶裝水,仰頸便是去了半瓶,旋紐上瓶蓋,蓮花看著仍舊緊閉的洗手間門板,略一沉思後便邁步倚在了門框。
雙手虛抱胸前,閉上的雙眸致使兩扇長睫在眼下落下輕輕淺淺的幾分陰影錯落,或許遮去他眼底的猶豫無措,卻掩蓋不了他心底的躁動嘈雜。
十分鐘的等待,卻漫長得猶如一個小時或甚至更久,蓮花張開的雙眸對上剛開門走出的那雙暈染疲憊與憂鬱的碧藍,而出色的動態視力讓他也沒有漏捕捉到對方那欲藏至身後的左手。
眼疾手快卻不失輕柔地虛力握住人的手腕,而蓮花看著罌粟的眼神裡有著溫潤的堅持與摻著不安的詢問,良久,他緩緩將左手覆上人的掌心,溫柔輕緩地一一扳開人那緊握的五指,而在察覺到罌粟那仍然略帶抗拒的猶豫,他便立刻停下所有動作,耐心並溫順地等待,而這些不強硬的舉止無不透露著那些他未說出口的話──若罌粟不願意,那他隨時可抗拒他的動作。
但他想,他們倆應該心裡都清楚知道,這個問題勢必今日是得面對而無法逃避了。
或許是藥效起了作用,罌粟覺得自己的腦袋終於清晰了些,幾下深呼吸,他知道眼下已經沒有多餘時間讓自己拖延,於是他再次靠近洗手台,掬了把冷水拍上雙頰,將藥罐揣在手裡便開啟了門打算回到座位上,怎知一開門,便對上了早已等在門外的蓮花。
「路西恩…」
雖然早有預感這次終究得面對先前不斷逃避的問題,但罌粟仍是下意識地將握著藥罐的手藏到了身後。
制住手腕的力道並不強勢,然而罌粟卻也沒辦法移動分毫,猶疑令他抗拒著對方的探究,心底的混亂再次攪亂了罌粟的思緒,兩人無語地對望,他知道自己終究會敗在對方的堅持之下。
他們的對峙並未維持太久,先是那對疲憊的蔚藍雙眼移開了視線,接著罌粟放鬆了指節任蓮花取走他手中的藥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罌粟倒有點慷慨赴義的錯覺。
無論怎麼解釋聽來都像是為自己開脫的藉口,而他現下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隱瞞,張開的嘴仍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眼前的人低著頭辨認藥罐上的標籤,幾縷散落的髮絲正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罌粟無法判斷蓮花心中的想法,或許會認為他不適任、或許會責怪他的隱瞞……他突然想起蓮花的雙胞胎兄弟蘭斯。
對於路西恩來說,他的存在或許勾起了對方悲痛回憶,內心那道傷的二次傷害。
他不用太過於仔細地詳閱藥罐上的適用症狀說明就知道這藥的作用是什麼,這些瓶瓶罐罐他在蘭斯的抽屜裡看過許多,抗焦慮、抗憂鬱,或者是有鎮靜安眠的成份,而這些不外乎是治療憂鬱症、躁鬱症、創傷症候群等等的症狀的。
看著手中的藥罐,蓮花一時也不確定自己該說些什麼才是正確的,在這樣的時節點。輕咬下唇的動作在髮絲遮掩下難以被察覺,而握著玻璃瓶的手也不自覺稍稍收力握緊,使得本就骨感的手更加骨節分明。
腦中一些破碎畫面一閃而逝,像是充滿雜訊的老舊電視,大片雪花過後是一兩秒的殘言斷句,然後再次被那些刺眼的雪花覆蓋一切,直至視界只餘下雪茫,空無一物;最後,是不斷重複播放的謝幕,逆光的光影之下,一柄槍抵在了太陽穴,而他不知道究竟是他那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的錯覺還是真就是如此,明明是逆光,他卻彷彿看到了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淒美的笑容,名為「解脫」。
決策組│蓮花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碰。』
一片血紅渲染了世界,他沒有發覺到自己逐漸加重急促的鼻息,直到指甲嵌進肉裡的刺痛才喚回了他的神識,閉上眼幾下深呼吸後他抬起頭迎上人的雙眸,兩雙不甚相同的藍眼睛裡卻是暈染著同樣濃厚的悲傷。
凝視著那張憔悴面容許久、許久,蓮花終於是下定決心,抿了抿薄唇後,低聲啟口的嗓音裡有著些許的沙啞。
「你曾經嘗試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他甚至不用看也知道對方提出的問句為何,他從沒跟任何人提過,無論是父母、或是醫生,就連團裡常駐的醫師也僅知道罌粟有PTSD的部分症狀。他以為讓自己陷於忙碌就能擺脫那些黑暗中糾纏不已的夢魘,他以為時間終究能治癒一切,他只需要在解脫之前咬牙撐住……
罌粟的沉默已經變相承認了蓮花的猜測,緊抿著唇線,他的內心舉棋不定——究竟該不該毫無保留地坦承?
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份橫在兩人之間的隔閡似乎逐漸撕裂了彼此親密的搭檔關係,然而打破沉默的並非他們任何一人,機組人員突兀地闖入了這無聲的對峙,簡短地告知收到塔台的起飛許可。點頭表示理解,罌粟在機組人員離開後轉回視線,那個等待他承認的問題還懸在兩人心上,罌粟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承受不承受的了之後的結果。
——可是他也厭倦了這般欺瞞躲藏。
「很多年前曾有一度……」
罌粟仍是在最後避開了蓮花的視線,低聲地說出那個他們都知道的答案。他不希望見到對方眼底透露出任何失望、受傷、又或者是不諒解的情緒,伸手輕輕地取回了藥罐放回口袋,罌粟在幾次深呼吸後才補上了後話。
「那次我沒有成功。」
即便是意料之內,但當聽到肯定的答案從人口中說出依然讓蓮花腦袋一片空白,順著罌粟的動作,他毫無反抗地鬆開了手任由人拿回屬於他的藥罐,而兩人相觸的指尖,暈染著幾分帶有些微距離感的冰冷。
沉重的默然令密閉空間的機艙也顯得更加讓人無法呼吸,蓮花腦中千迴百轉、思緒萬縷,似乎該說些什麼來緩和現下的氣氛、打破這不知所措的沉默,但殘言斷語到了唇邊,卻又被全數吞咽回腹。
他始終找不著適合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關心、擔心,與自己對罌粟這在長官眼裡多半會被判為不適任的行為症狀的不甚介意。
若說此番情景沒有勾起他心底的傷心回憶那必然是騙人,但或許是習慣了,也或許是強忍,儘管痛楚歷歷在目,他卻清楚明白此時此地此刻眼前的人,並非當時舊地故人。
撥開那些糾扯的畫面,他掙扎、他舉棋不定。當年連自己最親密的雙胞胎兄長也救不了,如今,他還拿什麼自負談救贖?嘴上說說的拯救再容易不過,但真正走到最後的成功又有幾人?
緊咬下唇,蓮花難得露出脆弱的神情,斂下的長睫遮去眼底那他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心自責。
「回座位吧,要起飛了。」話語低聲說出口後,他這才想起罌粟現在根本聽不到他說了什麼。自嘲地輕笑了聲,是對自己不似平常冷靜的嘲諷。
紛亂的思緒後頭只有一個念頭始終清晰堅定……
他真的覺得,那聲槍響,只有當年的一次,就夠了。
伸手輕輕搭在人的臂膀上,以動作示意人該入座,而抬起頭望向對方的臉龐也在這須臾之間換上淡淡的笑,宛若平時那般的雲淡風輕,只是他清楚,自己現在的笑容大概是難看得要命吧。
蓮花唇畔的弧度牽強而難掩動搖,分不清胸口那份痛楚究竟從何而來,然而罌粟終究是什麼話也沒說出口、沒能說出口。
前後回到座位上,罌粟的眼神落向了窗外,景色緩慢地開始向後捲動,逐漸加速的機身即將起飛,他們將要離開這片紛爭的土地。藥效讓他腦袋昏昏沉沉地無法思考,自然心底那些翻騰的負面情緒也安靜了下來,暫時的。
決策組│罌粟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那發沒有成功擊發的子彈雖然沒有奪走他的性命,卻也造成了某些無法抹滅的傷害,那傷口平時藏在心底深處,他差點都要騙過自己——他已經沒事了。
窗外的景色消逝得越來越快,伴隨著瞬間的失重感,耳鳴更加嚴重了,起飛過程的不適比起平時更加難以承受,罌粟緊蹙著眉頭,他忍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痛吟,粗重而急促的鼻息仍舊出賣了他。
悶痛感和藥效交互作用之下,幾天來都沒有好好休息的罌粟也難以維持精神,每一次渙散的思緒都被機身的搖晃給拉回現實,在這樣反反覆覆的過程中,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敏感度,直到窗外的風景終於回到水平,氣流趨向平穩後,罌粟才得以放鬆了全身不自覺繃緊的肌肉,然而他眼皮已沉重得快要撐不開,在昏睡和清醒之間徒勞的做著最後的掙扎。
飛機緩緩起飛後機艙內壓力所造成的身體不適令蓮花也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但他一雙眼睛沒離開過罌粟身上,只因他也擔心著,擔心對方身上帶傷的狀態在這情況下是否會更加不舒服。
看著人擰扭的眉間與那因緊咬而泛白的薄唇,蓮花焦慮地手指不間斷地輕敲著大腿,他想過去看自己能為對坐的人做點什麼,無奈仍舊在升空階段,因此此時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終於飛機平穩飛升上空開始航行,蓮花幾乎是在空服人員進來報告的同時就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站起身,走到罌粟的座位旁,看著明顯在藥效下已顯得昏沉不清明的人,蓮花稍稍前傾了身子,凝視著那張略帶蒼白與疲倦的面容良久,然後他輕緩地伸出手,溫涼的掌心輕輕地、輕輕地捧住罌粟憔悴的臉龐,爾後溫柔地在他額際印上了一枚從方才在戰場上就凝抿在他唇畔的輕淺的吻。
「睡吧,沒事的,我會一直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