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算起，整整五天，有關優瑟的記憶乘盡一切工作和生活之間的隙縫，鑽進腦海，佔地為巢，揮之不去。
一個明知道不會在一起，卻異常渴望見面的對象。他煩躁地整理好明天的工作內容，一邊忍受著戀愛的病徵發作，抱著等待世界末日的心情期待破滅。

終於被允許出門了。

或者該說侍從在自己的良心與優瑟面露失望的拉鋸之下，於第六天戰敗。

他知道優瑟應該還需要再多調養個一天，甚至兩天才夠，不過也知道自家這小少爺再多被關個一天或兩天，整座宅邸的氣氛大概會降到零度以下。

所以他睜隻眼閉隻眼了，其他人也都裝作忙乎地視而不見了。
優瑟一邊走，一邊笑開。

這麼大的宅邸，大家終於感受到太陽的暖意。

離圖書館關門還有多久？夕陽漸斜，優瑟不禁開始想是不是應該要明天早上再來？加快腳步，然後小小的跑了起來，卻還是慢了。

喘彎了腰，撐著膝蓋，體力果然爛到家，完全沒有吸血鬼的樣子，只能無奈地看著時鐘的指針指上35。

然後他看見了，接近草皮盡頭之處，一道快要融進夕陽餘暉的白影，染上了鏽蝕的黃，像是在發光。

「......Bianco！」優瑟張口，只可惜聲音太輕，消散在風中。

不過沒關係，人就在這邊。他深吸了口氣，追了上去。

那人幾乎是跌進了自己懷中。
乘風而來的聲音太輕，他順著感覺回過頭來，來不及把紫羅蘭色天空下的圖書館映入眼簾，視野就先被染上淡紫的白色佔據。他下意識伸出雙手捕獲。

感受著天邊在背後燃燒，熱度從背上蔓延到四肢百骸，才突然發現，周遭顏色縇爛得教人心慌。魔法、約定和爽約，全在一瞬間被拋諸腦後。
「還好嗎？」他皺了眉，雙臂支撐著優瑟的全部重量。喘得快沒氣似的人，似乎比記憶中又瘦弱了一點。

「嗯！」

緊緊抓住Bianco的手，很累，累的彎了腰，但又想馬上回應對方的話，匆忙之間他只能應了一聲，抬起頭看見對方擔心的表情，才驚覺這樣的應答好像簡短的沒什麼誠意。

「......圖書館關了，找了一下......」急於解釋的後果，就是比平常更加的語無倫次，表達能力已經有點問題了，優瑟對於自己不能好好地把話語傳達出來感受到了無助。

「對不起......」最後他用這三個字做了總結，既是為了失約的事，也是為了講話詞不達意的事。

話語被肢解的過分，就如喜歡上這個人的過程和原因一般迷離。Bianco唯一聽懂的是，比起針對甚麼事情，優瑟的道歉更像是在表達心情。
「沒關係。」他回應。

看懷裡人乏力的模樣，他想著要先讓優瑟坐下來休息，便悄悄展開了翅膀：「先換個地方。」
說著麻利地換成單手支撐，另一手繞到大腿後方把人橫抱起。
儘管大部分情況下，公主抱只是種不切實際的浪漫展示式，從妄想搬進現實裡實行需要良好的體力、技巧和臉皮厚度，對天使而言卻是個不會太顯眼的移動方式。

「啊......！」

突然間的失重感讓優瑟反射性地伸出手抓住了Bianco的肩膀，另隻手也跟著環上對方的背，幾個動作之間，他們已經離開地面，再怎麼樣都不是能讓人放自己下來的狀況了。

湛藍的天空隨著天使翅膀的拍動，急速往後退去。優瑟看向專注飛行的人，視線映入Bianco的側臉，他這才驚覺兩人現在的距離是多麼的近。

單薄的衣物透過了對方的體溫，而自己只能緊緊抓著對方，這樣的擁抱令他一下子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眼簾，優瑟無法控制的感到羞怯，心跳脈搏也跟著這份心情加速了起來。

直至到達目的地、被放下來，他才低著頭，朝Bianco低聲道：「謝謝。」

選址在靠近平民區、少有人駐足的小廣場降落，把優瑟放下在長椅上，聽得低聲的謝謝。道謝的人也沒有像平常那樣看著自己說話，低著頭的模樣暴露出紅透的耳朵和後頸。
直言喜歡大概也不及這個反應來得明確。
他都快要忘記自己並非單戀。

心情高漲得要滿溢，只靠其中夾雜的苦澀壓制伸手觸碰的慾望。
「等你休息好了再說話。」他說，收起翅膀落坐在旁邊，刻意在兩人之間留著一段呼吸的距離。

休息好了再說話？怎樣才算休息好呢？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Bianco，優瑟顯得有點出神。

明明已過了一段時間，他的心跳仍如奔跑完一樣劇烈，可是卻不因此喘息；反倒在彼此距離依然比以往還過分接近的情況下，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前幾秒相擁著的感覺，現在依然留存在腦海裡。拉回視線，優瑟看著空置的雙手，想起曾經聽兄姊聊天講一句話：『喜歡所以才想觸碰啊。不喜歡誰管它啊。』姊姊那時用的詞明確的就是極致睥睨、表物體的『它』，自己還為此笑了出來。

又再次看了眼坐在隔壁的人，這次倒是對到了視線，Bianco挑起一邊眉，似乎還在等待自己休息好。

然而他的心臟仍然不住跳動；雙手即使交握在一起也只覺得空虛；Bianco擔憂自己的視線，讓他剎那間還想再拉近彼此的距離。優瑟皺起眉，終於拉住了Bianco端正擺在膝上的手。

不敢看對方的表情，優瑟逃避般的垂下頭。他有被推開拒絕的覺悟，並為自己因貪婪而中止了雙方關係感到難過。但是他還是無法克制地想再次觸碰，握住對方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些。

他成功以理性壓制住觸碰的衝動，卻在看見優瑟難過的表情時敗了。
也許在更早之前就輸得徹底。

優瑟的主動接觸抺滅了最後一點應有的距離感。他傾身把額抵上優瑟柔軟的劉海，告白脫口而出：
「對不起，我喜歡優瑟。」

大概他從沒能決心放棄眼前的人。
身在一言一行都會被議論利用的世界，冠著天使的姓氏，既不打算拉近距離，卻無法把人推開，想讓人留在身邊，卻無法給予甚麼。才會害得優瑟露出這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吧。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微涼，正在顫抖。急速得像要窒息的心跳在告白後反而轉趨平和了。
釐清思緒，Bianco反過手，手心相貼的回握著優瑟，平靜地對自己說，對不起，我喜歡他。

他還來不及細想些什麼，便被對方的話語給吸引了所有注意，而且還是劃重點式的那種。

『我喜歡你。』

驀然抬起頭，用力的脖子骨還發出了聲音。優瑟的臉上是止不住的驚喜，若說他不擅長以言語表達情緒，那麼就也能反向地說他將全部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我......我也......！」

急促地說著的話，依然語不達意。才吐出了三個字，他就又想到『喜歡』是該道歉的事嗎？看著對方，相較於Bainco的平靜，優瑟只感到十足的迫切。

別人能表達清楚的事物，優瑟卻總是做不到。但是沒關係，對於Bianco，他能再說好幾次，直到他不想再聽為止。

「......我也喜歡，對不起......」

跟著對方一起說一次，應該就沒關係了吧。優瑟轉著不太正確的邏輯觀，跌跌撞撞的自尋一條出路。

「這樣，是一樣的了嗎？」

是一樣的心情嗎？忙亂的眼裡隨著這個問題，帶上了一份希冀。牽著的手不知道何時，猶如不想放開一樣，已經變成緊緊抓著了。

「嗯，一樣了。」緊握的手讓Bianco肯定地回答。
燦爛的笑容在近距離綻開，世界只有被照亮一途。有誰說這個告白是個錯誤的話，為了這個笑容和漫遍的暖意，多少次他都願意再犯。
也許有些話永遠不該出口，有些人永遠不該佔有。可既然話出口了，他的貪婪便再也止不住。

「所以，我想和優瑟交往。」他苦笑著提出，一半是為了優瑟有點慌神的模樣。另一半則是為了，開始煩惱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該怎麼守住這雙眼中，最簡單的嚮往。

「好。」

點點頭，優瑟全然沒有遲疑，他想自己並不是不知道交往的意義......吧。兄姐們的做法能夠當作參考數值嗎？嗯？

這樣的思考讓他又蒙上一層茫然，看著Bianco好像很篤定的樣子，他也就毫不遮掩的開口－－

「需要做什麼？」

聽見問題的Bianco一怔。過去的交往他偶爾會被要求「做點甚麼」，卻沒被問過「需要做甚麼」。

想想其實甚麼都不做也很好，他只是得到了可以繼續待在這個人身邊的許可。

儘管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沒在這近距離下啄上優瑟的唇。
「......不需要做甚麼，保持原樣就可以了。」

保持原樣就可以了嗎？

優瑟第一次覺得自己腦袋果然不好，他認為有哪裡好像不太對、但真正要化成言語說出，卻一個字都想不出來。

「咦？嘿，那不是Bianco嗎！」

豪氣的聲音打斷了優瑟的努力思考，雙雙看過去，是幾個看似年齡相仿的男人，他們走了過來，視線在自己與Bianco之間來回擺動，好像不甚理解狀況。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一個擁有一頭紅髮的大叔，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痕跡，紮起的長髮掩蓋不住捲度，優瑟瞇起眼，覺得他們都很暖。

像是磚紅色的牆，厚實巨大。

「小子，你開始做人口買賣了嗎？」

紅髮大叔搖著手上的酒瓶，開口就引起其他同伴的笑聲，優瑟也綻露微笑。

看起來像剛往城區送貨回來，幾人自廣場一隅走出，手上幾瓶恐怕是從貨物裡侵吞來的紅酒搖得光明正大。Bianco臉色一僵，隨即換了副表情。

他對優瑟尚且要卸下面具，何況是面對從小陪著他長大的人們。

「怎麼可能啊。」此刻他挑著眉回話的表情上還能找到少年時期暴躁性格的端倪；在黑市打滾的經歷被調侃，握著優瑟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
可惜這群酒鬼即使醉得臉色酡紅，眼裡也永遠閃著狡黠的光。這一握沒有逃過一群大叔的法眼，一陣大笑後丟下一句晚上來酒吧好好交待！就這樣吵吵鬧鬧的穿過廣場離開了。

嘆一口氣，有點無語地瞥向優瑟，卻意外看見對方笑的一臉愉快。

回望Bianco，優瑟眨了眨眼，恍然之間看見了一向剛直的白色，因碰上紅磚牆而動搖。這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笑意遽增。

大叔們與Bianco的關係、他們之間的對談內容，他都很想多看多體會，好不容易出來了、見到面了，也不想這麼快就分離。

「能去嗎？」

輕聲做出詢問，完全忘記自己大病初癒的事情、也沒想到後續該怎麼跟家族解釋，就只是單純的袒露出渴望。

Bianco花了幾秒鐘才領會那渴望的眼神：「酒吧？......你的家人會准許嗎？」

第一反應是不行——他記得優瑟還沒成年吧？
然而他很快地想起來，更可怕的是，不管是不是成年人，送到那群大叔中也不啻於送羊入虎口。老虎還不只一隻而是一整群。

他對於小時候第一次被灌酒可是記憶猶新。不能帶優瑟去的想法更加堅定了。

這是不用特別通知他們同意的事。優瑟非常確信這點，基本上他的家人們都不太管束自己。

「可以。」點點頭，優瑟回答得很篤定：「不用特地打擾他們。」

在他的認知裡，他的家人永遠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他不想打亂他們的優先順序。

他自己一個人去過的地方很多，跟著其他認識的人也跑過更遠的路，有些不喜歡的地方看著傷心，就沒有再去過了。酒吧本也是他自己一人不會特地去的場所，但只要有人陪，就不介意。

「想跟你去，可以嗎？」
再次做出的詢問，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只因感受到Bianco似乎想要拒絕同行。

胸腔裡一下抽痛。優瑟謹慎的語氣像根細小卻尖銳的針，準確刺在心上。

像要抺滅那種小心不安，或掩飾突如其來的情感，他本能般微笑起來，說不上真心與否，但絕對溫柔。
同時做好了不會讓自己或優瑟被灌進一滴酒的戰鬥準備。

「來吧，我給你介紹一些人。」
站起來，沒有放開相握的手，Bianco示意優瑟跟他一起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