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有順道去醫護室一趟,但沒看見那傢伙,估計是已經轉回房裡歇息,也就沒有再繞回打擾。太陽邊想著邊往通訊器顯示異常的位置前進,在離目標空地一段距離外埋伏確認狀況。
在視線前方,他看見似乎隱約見過的情景,幾台偵察機被散發電光的皮鞭捲上天空,隨後落地摔成一堆廢鐵,長鞭捲起的煙塵中央,是一個如雪一般美麗的青年,從乾淨的短髮到軍靴都彷彿穿上冰雪,與其說是戰鬥,他更像是正在與機器人共舞,而隨著他輕巧的步伐沒幾秒四周的機器人就已經逐漸被清空。
衣服上連油汙都沒有,他優雅收回皮鞭,此時太陽才看清楚本應是政府方的男人面孔卻有些似曾相識。
「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他開口。
埋伏超沒用,果然之後還是照自己意思來。太陽嘖了嘴。
違和的熟悉讓他猶豫了半秒,最後沒有選擇先發制人,還是翻身越過遮蔽的窗台,舉著槍械開口。
「政府的武器還真是愈來愈花式了。」
「沒辦法,畢竟我們沒有邪教的資力和資源,就只能在這種東西上下工夫了。」青年轉過頭來,那熟悉感愈發濃厚了。「小沼太陽,我找你很久了,別激動,我只是想和你談談,我相信你沒出手是因為覺得我有一股熟悉感吧。」
「看你誠意,」槍往旁邊一晃示意,「把鞭子扔掉。」
沒有否認對方的話,太陽還在思索這股異樣感從何而來。
「抱歉,這個恕我沒辦法做到,據情報所示你是一個忠實的狂信者,誰知道我一把鞭子扔了你是不是就會一槍轟掉我的腦袋呢。」話雖如此,但青年還是把短棍收回大腿右側的口袋。「我最多就只能做到這樣,現在請你也把你的武器收起來吧。」
太陽眨眼,片刻低哼口氣,放開榴彈槍甩回肩上。
反正對方也知道自己身分,直接摘下鳥面面具並整了整瀏海,前走幾步到不近但足以看清對方的距離,正面面對一身白淨的青年。
「做什麼。」
「想找你談談我哥的事情。」青年淡笑著開口。「我的名字叫井上遊鹿,是井上千尋的雙胞胎弟弟,我哥承蒙你照顧了。」他朝太陽微微低頭。「現在他的狀況還好嗎?」
如此一提才將對方和千尋的樣貌並合。即使髮色迥異,面容輪廓和那雙綠眼的確十分相似。
「你是比那個金髮女像千尋多了,」太陽嘆氣,「還能說話還能鬧彆扭的程度,沒事。」
記憶被勾起,迷濛中似乎的確在對話裡聽到過這個名字。太陽眼神黯下。
「為什麼是我?你知道前幾天的事?」
「晴喜並不是我們血緣上的妹妹,所以長的不像。」遊鹿失笑。「那時我剛降落就接到南池袋公園有騷動的通知,結果一前去就看見你和我哥重傷倒在一邊,攻擊你們的東西是我和另一個政府軍聯合收拾掉的。」
「因為當時他很護著你,我相信在邪教裡你待他並不薄,所以我來找你談談,關於我哥在邪教的事。」
他的確對千尋一人收拾掉那兩部人的事存疑,若事實如對方所說,一切的確解釋得通,但衍生出的事實和問題更困擾──
千尋隱瞞了被政府搭救的事。被∏的機器人攻擊卻被檯面上政府搭救。
為什麼?因為是家人?遊鹿看起來不像是高位階到能擅自這麼做的人。
心情複雜。
「我都不知道我們關係那麼好,那傢伙總是要說不說,」太陽靠在身旁傾斜的電線桿上。想起之前得知的事,面色陰鬱:「我是知道那傢伙小時候和現在都過得爛透了...你們是15歲左右離開的?那個時候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沒錯。」遊鹿找了塊碎石隨意坐了下來,並拍了拍旁邊的空位。「請坐吧,你想聽故事嗎?如果你站太遠我就沒辦法說給你聽了。」
遊鹿從口袋拿出巧克力條,剝一半遞給太陽。「謝謝你的理解。該從哪裡說起好呢……你方才說過他小時候過的爛透了,的確是這樣沒有錯,他七歲時母親為了找回過去的榮光,想要再一次成為高層而把他拉入邪教,賣給有特殊癖好的邪教人做雛妓,因為我被父親帶走了,所以那段日子的實際情況我也不清楚……但那種日子,怎麼想都不會覺得快樂,對吧。」
「你有體會過嗎?那種沒有人把你當作人類,而是可以隨意擺弄的物品。」
漂亮的陶瓷娃娃就算摔碎了也沒關係,只要有錢總能找到一個替代品。
遊鹿聳肩,這讓他看起來跟千尋更像了。「你一個教徒稱呼自己人垃圾還滿奇怪的呢。」
「還有你們母親,」太陽斜視遊鹿,又移回視線。他自己的事和想法倒不打算告訴對方太多。
「搞不懂他為什麼還要留著這種人的照片。」
為權位而賣子入教?這種人也能稱為教徒?
遊鹿嘆了口氣。「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母親才會加入那裏,被那些人擺佈,最後把命也賠了進去。他總是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呢。」
「的確,可是他到底是覺得他有什麼錯?長得太可愛?」想到那天千尋的欲言又止,太陽胡言後嘖了一聲。
遊鹿噗哧一聲笑出來。「你覺得他長得很可愛?」他轉過頭,將最後一塊巧克力吞下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是自己的錯,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不是在誇你,我忘記你們是雙胞胎。」太陽咬碎巧克力一角咀嚼,他是覺得千尋挺清秀沒錯。
「老是這麼彆扭,但他不說我也不想逼他,」太陽吞下口中糖份,「然後呢。」
「不不不,我沒有覺得你在誇我,」遊鹿笑著搖搖手。「我只是很驚訝到這個年紀還有人說他可愛。」
看對方終於咬下食物,說明他對自己還是挺信任的。遊鹿再次從口袋拿出乾糧來啃,從早上到現在他都沒怎麼吃過東西。「後來他被賣給了一個叫朝倉的男人,據說母親興高采烈的答應了,因為那個人階位很大,假如他能討好那個男人說不定母親就有可能升遷。」
「對了,不知道那個朝倉死了沒?他現在還活著嗎?」
雖然他看不慣自詡上層的傢伙,但姑且算是教團的情報......
算了,垃圾理他。
「還活著,但現在千尋不歸他管。」
「真可惜。」遊鹿那張不變的笑臉讓人有些無法分辨他的話究竟是不是玩笑。「後來父親死後,我循著線索找到他……才發現他過得很不好,雖然是邪教害他到這個境地,但說來諷刺,在母親離去那段時間,瘟疫神和母親的遺願曾一度成為他的精神支柱。」
千尋曾親口告訴他,那段期間,他總是希望母親能在瘟疫神那邊得到安慰與救贖,他甚至不曾祈禱母親能想起他這個兒子。
「不過後來我們還是選擇離開,畢竟那裏再怎麼待也只有痛苦。」說累了,遊鹿就喝了一口水,等潤喉了之後才繼續開口。「但隨著邪教戰爭擴大,最後想跑也跑不了,我們就去政府尋求庇護,就這樣了。」
他說完便陷入沉默,只盯著腳前的碎石。
「政府才不庇護。」忍不住低聲嘴了句。
目前為止都和從千尋那裡得知或推測的相同,但他又回教團了,然後繼續過這種爛生活。太陽重新梳理記憶和訊息。
「你一開始說前幾天發現我們的,除了你以外還有另一個政府軍,」巧克力在手上轉了轉,「他和你們兄妹關係很好?」
「邪教也不庇佑我們。」遊鹿笑著頂了回去。「請問你的他是指那位政府軍還是千尋?」
「不是因信仰而進入教團,你們當初會在這裡的原因簡直鬧劇。」太陽煩躁地撓頭,「我是指那個政府軍,但,千尋也問。」
「嗯,真的很像鬧劇呢,但這個不就是你們教團吸收信徒的方式嗎?」遊鹿笑瞇了眼。「政府軍的情報我不能隨便透漏,但千尋跟我們的感情非常好沒錯。」
「就算你們感情好,但扛事的聽起來就只有他,是不是傻。」沒有問到那人的事也無所謂,太陽把最後整塊巧克力丟入嘴裡用力咬碎,「千尋沒表示的話我是不會動你,但你應該知道你妹已經被他開過一槍。」
「或許你們真的是接觸到那個垃圾環境,但別把整個教團講得像是另一個迂敗的人控政府。」
遊鹿直直盯著他。「你果然跟其他邪教的人有些不一樣呢,也難怪當時哥這麼護著你。」雖然當時他藏在後方,但依然隱約有聽見他們談話。「不過啊,每個群體裡都會有垃圾這件事,邪教也好政府也好都是一樣的喔,就算你再怎麼幫你的教團撇清關係,我哥因為你們的教團和神受到傷害也是事實,所以我不理解為什麼他最後還是選擇回去,我想晴喜也是因為感覺到他的痛苦,才會不計代價也要把他帶回去吧。」
「我知道。」 抓一把沒被機油染到的白霜,輕拍將手弄乾淨。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覺得我知道之後就會幫你把千尋綁出來?」
遊鹿輕輕搖頭。「他這一生很少有東西是替自己決定的,所以我尊重他的選擇,不論他想去哪裡。」他看著自己的掌心,中間有道焦痕,提醒他那天他們趁著大雪連夜奔逃,那是唯一一次他替千尋擋下橫在他們面前的阻礙,但之後千尋就不再允許他這樣做。「那你又是為什麼想知道我哥的事呢?甚至願意冒著暴露的風險也答應和我談談?」
遊鹿緩緩從口袋拿出一個發信器,訊號上顯示至少有五到六個政府軍潛伏在附近的位置,接著他收緊手掌,將發信器捏碎了。「放心,他們只是在附近待命而已,不會知道我跟你的所在位置。」
「...你的訊號消失,他們才會被引過來吧。」不知道對方的動作是蓄意還是善意,太陽瞥過一眼便大致記住位置,把鳥面面具戴回頭上稍作調整。
「你都知道我的情報了還有什麼暴露問題?只是不想那傢伙過得不好還硬裝得無所謂,想幫他還老是揮人走,」嘖嘴,太陽站起身看向遊鹿,「我要走了,你還有事想問想說?」
「其實我剛才是隨便猜的呢,想不到這麼幸運。」遊鹿也站起身拍拍身後的灰塵。「雖然這個要求很唐突和冒昧……」他看向太陽。即將步入夜晚的池袋已漸漸下起了雪,讓青年看起來彷彿就要消失一般。「如果你認為他是你的同伴的話,請你多關照他,我不求他回到這裡來,我只希望他能過得很好,就當作是我這個弟弟的請求。」他朝小沼太陽低下頭,若是被其他政府軍看到一定會被懷疑吧,但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太陽皺眉。
「我不會丟下千尋...如果你們真的關係不錯,就把自己顧好。」他是不會出手,但無法保證其他教友不會。
轉身臨走前,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問了句:「對了、那傢伙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喜歡的東西?」遊鹿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啊,如果你會料理的話,他滿喜歡吃點心的,尤其是馬卡龍。」小時候父親總會在下午做馬卡龍給他們吃,那時是千尋唯一最顯露表情的瞬間。
說完他就朝太陽一揮手,身影消失在雪中。
..................眉毛更皺了。
退身到旁邊建築的小徑裡,太陽揣著武器潛過去通訊器顯示的位置查看,發現該處空無一人,或許是隨著遊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