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莉莉在表演結束後向大家彎腰一鞠躬,以致感謝今天來場觀賞表演的各位,獲得了熱烈掌聲和滿堂喝采。
「莉莉,這是今天表演的酬勞。」她馬上搬出一箱新鮮的魚,上頭鋪著碎冰,還可見魚正活生生的跳動著。
在將魚丟到莉莉嘴裡的同時,她注意到一直有個視線往這裡看。
「……?」她抬起頭來,一名留著白色長髮的……少女?站在最前排的觀眾席,安靜的看著沙理奈。
「怎麼了嗎?表演已經結束了喔。」她在猜測對方是否以為有下一場表演所以才在這裡等待。
「呃,是女生還是男生啊……?」她小聲的咕噥著,對方全身上下散發一股令人窒息的中性美,精緻的五官配上白皙的皮膚以及纖細孱弱的身軀,給人性別上的錯覺。
偶爾發現了這城市還有動物園的他,不知不覺走到海豚表演區,雖然他對於海豚游泳或跳圈圈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覺得居然還有人特地在此表演而且還有人喝采觀賞的這點人類的心思更吸引。
站在前排的他就這樣觀察過其他人後開始好奇到底少女是不是真的能與海豚對話,縱然童話書上常常出現這種情景,但並不代表搬到現實他就會興奮地照單全收,說不定根本就不是對話而是訓練配合而已,他的思緒直到對方向自己搭話時方中斷,他揚起不好意思的微笑撒謊:
「啊,原來已經結束了啊?因為我是第一次來動物園看表演的,所以還以爲接下來會繼續。」他眨眨眼睛,止於少年與少女的中性嗓音溫柔的開口,「對了,妳真的可以和海豚聊天嗎?」
「如果有興趣的話明天還能再來觀賞哦。」她漾起一抹親切的微笑,還在想著對方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的時候被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中斷了思緒。
「嗯?會不會跟海豚聊天嗎……」她停下手邊的動作思索了下,既然對方這麼好奇,那就跟莉莉聊個天好了。
「莉莉,今天過得如何?」
『很充實喔,今天來了好多觀眾呢!』
「辛苦妳了,明天還要繼續加油喔。」
『會的!和沙理奈一起表演的每一刻我都很快樂、很享受喔!』
她摸摸海豚莉莉的頭後,轉身望向一旁的人,將食指抵在唇上。
「噓——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喔。」其實她並不喜歡讓別人知道她有和動物溝通的能力,不過對方看起來像是個會保密的孩子,應該不會講出去的。
他看著對方的動作,面露不可思議的歪過頭,就好看見什麼不可理解之事般,緊接垂首望了下觀眾席與舞台地板的距離,伸手撐住欄杆就一躍而下,邊自然而然地越過其他障礙物邊對人笑著:
「妳真的很厲害呢,明天還會有海豚表演嗎?還是有其他東西可以看?」他站定在對方面前,「放心吧,我會好好守秘密的。」反正不是多大的事,或許會跟小栞提起吧。
她看著眼前的人接下來一連串的動作,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總覺得,是個很神奇的孩子啊。
「明天嘛……敬請期待囉。」她俏皮的朝對方眨眨眼,此刻腦中突然閃過自己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那個,你是男孩子……嗎?」彼此間的距離又拉得更近了,她隱約看見對方不明顯的喉結,抵不過好奇心的誘惑於是道出一直在腦中盤旋不去的疑惑。
「嗯?」對方的問題讓他眨了眨眼睛,意會過去才笑著答:「對,我是男生來著。」
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他也不對這個問題產生反感,薄荷綠的眼眸移向在水中的海豚,倏地蹲下身去細細打量。
「雖然不曉得明天會不會還再來,但如果有鯊魚表演的話我一定會再來的。」他的視線所指與愉快的語氣道出的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
「原來如此,第一眼還以為你是女孩子……」存在心中已久的疑惑終於獲得正解,不過仔細想想,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對方的性別呢。
「鯊魚嗎,可以呀。」聽見關鍵字而回過神來,既然少年如此期待的話,跟什麼動物一起合作演出都不是問題。
「這就當作是我們初次見面的禮物吧。」她從工作褲的口袋中掏出一張表演入場券,將其置於對方手上。
「好像挺多人第一眼都會認錯,雖然我都沒所謂。」不過只是性別,就算是錯認了都能夠好好對話吧。
對方說可以的那刻他馬上轉頭望向人,爾後就收到一張入場卷,儘管對表演一點興趣都沒有他還是說好明天會再來。
「那明天同個時間再來就行了嗎?」
「是的,準時開演。」她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秉持著職業精神,她將手微微置於胸前,和海豚莉莉一同彎腰鞠躬以致謝意。
「那麼,明天見。」
真是個有趣的少年呢。
時間很快的來到明天。
沙理奈一如往常來到動物園的表演區做提前準備和練習。
她蹲下身子向池子中的鯊魚傑克說了些話。
「嘿、傑克,今天還請多多指教。」
『客氣什麼呢,當然會全力以赴演出啦。』
「今天我們要一起攜手演出,必定能為大家帶來一場精采的表演。」
『當然,豐盛的魚大
餐在等著我呢。』
她和鯊魚捷克的魚鰭擊了個掌後,展開表演前最後的訓練。
呃,應該說他們沒有提前訓練過,只要默契絕佳都能在短時間內呈現最好的一面給觀眾。
很快的,來到了入場時間,正在準備的沙理奈將視線移至進場的人群裡。
果真按照約定,準時出現了。
『怎麼了嗎?在看誰?』一旁的鯊魚傑克小聲的問道。
「一個想要看我和你一起表演的少年。」
『這樣啊,今天的表演絕對會讓他滿足的。』
「嗯,會的。」她朝白髮少年揮了揮手,漾起燦爛的微笑。
回家之後跟栞說了今天的事,雖然栞也說想要一起去,可惜他不是很想把她帶到人多的地方,所以翌日還是讓她看家。他依言按照入場卷寫的時間進場,照昨天一樣來到前排的他見對方似乎向自己揮手,他也揚起微笑對人擺了擺手,自昨晚開始纏到半個手掌的繃帶頓時變得顯眼,但他並不在意的放下左手、等待表演開始。
嗯──繃帶?
他是跟人起衝突還是受傷呢……?
「早見小姐,要開始囉。」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被後臺工作人員傳來的話中斷思緒。
「好的,謝謝各位觀眾蒞臨今日的動物表演秀,今天的表演內容比較特別──傑克,跟大家打聲招呼吧!」鯊魚傑克揮揮牠的鰭跟大家打招呼,接著上演的是精彩的鯊魚餵食秀。
真正的鯊魚秀比想像中還要有趣,但生出這種感受本身是來自於第一次見到鯊魚的興奮和感動,巨大的魚嘴長滿利牙,只消合攏上下顎就能輕易將人體撕裂的威猛,光是看牠進食就能簡單想像到吃人的畫面,而被吞食的人類露出極度恐慌與絕望的神色……也是一種有趣的畫面呢。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也聽得懂鯊魚的話,在如雷的歡呼和掌聲中他沒能聽清到底她有沒有和鯊魚對話,實際上思緒也飄往自己想像的畫面上,他也忽略了不少人們認為精彩的畫面。
這次的鯊魚餵食秀一如既往獲得熱烈掌聲和滿堂喝采,她揚起笑容,和鯊魚傑克一同向蒞臨現場觀賞演出的觀眾彎腰一鞠躬。
表演結束後觀眾們各自散場,她往白髮少年的方向走去,前排觀眾席與表演場地僅隔著一道鐵欄杆。
「嗨,覺得如何?」她單手靠著欄杆、撐著頭,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
他看著對方步至自己面前,一如往常的笑著說「很好看喔,真有趣呢」這種小學生程度的感想,但實際上內心的感受並不如表面的來得熱烈,因為讓他感興趣的本身並非表演。
他又一次乾脆的翻過欄杆躍下、與對方並立,他看向鯊魚正慢慢游動的水缸,伸手指著它、視線移回對方身上問:
「我可以餵牠嗎?」
「想餵牠啊……是可以呀,傑克牠算是蠻溫馴的。」她有點意外對方居然想親自餵食生性兇猛的鯊魚,雖然說傑克算是溫馴的鯊魚,但她不能百分百保證傑克會不會突然失去理性。
她立刻搬出了一箱新鮮的魚和各式各樣的肉類,站在少年旁提醒他:「得小心點哦。」
「好的。」
站到舞台上的他笑著對人應允的同時,雙手捧起箱子將裡頭的魚和肉一股腦倒下去,魚在半空生龍活虎的彈跳著,濺起的水點落在白晢的臉頰上,鯊魚張大嘴巴驀然往上一跳,將食物盡數吞入嘴中、一點不剩,而差點也成為其中之一的少年仍勾起大無畏的微笑,漾起絲絲莫名的危險感。
「餵鯊魚真有趣呢。」雖然被水花濺得褲管都濕了,不過他並不在意。
「……」這是她第一次遇見這麼有膽量的人,大概是覺得太奇妙了而擠不出半個字來。
嗯,果真是個神奇的孩子呢。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走到少年面前,朝對方伸出手。
他轉頭望向對方,將手中空空如也的箱子丟開後伸出手他沾濕的手握上對方的。
「我叫噓,多多指教。」他曾想過要不要訛稱自己姓逢澤,但還是決定道出現在的名字回應,「那麼妳叫什麼名字?」
「噓你好,我叫早見沙理奈。」她握上對方的手並道出自己的名字。
「很高興認識你喔,歡迎下次再來動物園。」
名為噓啊……真是特別,會好好記住這個少年的。
「小沙理奈啊……」他的視線移往還在悠然游動的鯊魚,嘴中喃喃著對方的名字似是想道出什麼,思索了幾秒後他道:「對了,在那下次之前我可以下去和鯊魚玩嗎?」
還是那般溫和的笑容和說辭,卻聽得出他並非開玩笑。
「你……認真的?」她驚訝的看著對方,再看看在水池中悠游自如的鯊魚傑克。
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該答應他嗎……?
「好吧,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得在旁邊看著。」她思考一番後還是答應了對方,爾後蹲下身子提醒鯊魚傑克,「傑克,他想和你互動,可別傷了他。」
鯊魚傑克點點頭並揮揮鰭表示沒問題的。
「嗯。」
他僅是笑笑應了一聲後就往旁倒去,直直落入水中,瞬間將之沒入的水裡只聽得見流動之音,他緩緩張開眼睛,在水中燈光映照下可清楚看見鯊魚的模樣。比想像中還大隻呢,他如此感嘆之後就像摸貓一般伸手撫摸鯊魚的頭,就此來回了好十幾秒後他方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游泳啊。
薄唇間呼出好幾個小氣泡,意識到氧氣用盡的他仍然沒有絲毫慌張,身體漸漸沉往水底……
「──!?」她見對方沉入水中後再也沒出現後,二話不說直接跳入水中將人給拉上來。
她慶幸自己懂得游泳,拉住對方纖細的手腕將人帶上岸後,趕緊拿了條白色浴巾給對方披著,免得感冒了。
「你真的……嚇到我了。」她止不住情緒的激動和驚嚇,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晶瑩如珍珠般的淚珠沿著臉頰側邊緩緩滑落,不想讓人看見這副模樣的她選擇轉身背對。
嗯?
返回陸地後他還是那般冷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即使披著浴巾但他並沒有要擦髮和抹乾身體的意思,透明的水滴沿著髮絲與皮膚緩緩滴落於地面,在有些悶熱的六月中甚至沒引起絲毫寒意,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看著對方突然哭了,然後馬上背過身不讓他看見。
「……怎麼了嗎?」良久,他方道出這個問題:「有什麼事情嚇到妳了?」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沒事……只是害怕你要是怎麼了,這責任我可承擔不起。」她很快地停止了哭泣,轉過身來幫對方擦拭著沾濕的長髮。
「那個、先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吧,等會拿套乾淨的衣服給你穿。」看著對方身上因吸了水而溼透的黑色連帽外套,不禁感到有些擔心的蹙著眉。
「放心吧,我死了的話……」若綠之眸輕輕垂下,長睫半掩去其中的光采,勾在嘴角的微笑恍惚如幻,「不會有人責備妳的。」
不會有人去責備讓一個早就不在世上的存在循理消失之人,而且所謂責任也沒必要承擔不是嗎?我的命是屬於我的,讓之以何種方式消去都是我的選擇吧?
儘管他不能理解對方的說辭,但很快他又回復往常的笑意。
「好的。」
語畢就著手脫掉外套與底下灰色的上衣,露出纖瘦白晢的身軀與其上斑駁蜿蜒、滿佈皮膚的不同傷痕。
映入眼簾的是少年纖瘦白皙的身軀,上頭佈滿許多斑駁、大小不一的傷疤。
她拿起一旁乾淨的白色浴巾,小心翼翼的替對方擦拭。
「會痛嗎?」她看著少年身上滿佈著如蜘蛛網般繁雜的暗紅傷痕,能清楚的感受到有多麼的痛。
擦拭完畢後她拿出一套乾淨的衣物,遞至對方手上。
「換上吧。」
「嗯?」對方的問話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後來知道她在問什麼後就搖搖頭笑道:「不痛。」
這個回答是謊言也是實話。他接過對方遞來的衣服,似乎並不打算脫下右眼的眼罩。
他直接就站在此處換上乾淨的衣物,包括了濕透的褲子在內。
「有空再把衣服拿來還我就行了。」她笑望著眼前的少年,只希望他不要再把衣服給弄濕了。
「等會我就要離開表演區了,你先走吧?」她邊說邊收拾場地。
「好喔。」
雖然嘴上這麼回應,但他肯定不會如他所言的還回來。見人正收拾場地他便乾脆拿著濕透的衣褲走往出口。
「再見!」
「期待再相會囉。」他目送白髮少年離去的身影,蹲下身子摸了摸水池中的鯊魚傑克。
「噓是個很神奇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