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色彩。就好像是無形雨點在這狹窄的空間落下，打在他的臉上、身上、空氣裡。但那雙漂亮的藍色瞳孔和耀眼的金髮，襯上這樣的表情，只讓他更像是一個洋娃娃。

混血兒嗎。一想到這孩子即將成為自己的弟弟，就不禁感到無限的悲傷。在開車來這裡的途中那股淡淡地、期待的心情，早已燒成餘燼灰飛煙滅，甚至還差點燙傷了自己。怎麼能對這樣的事產生期待，怎麼能對還沒見面的孩子產生那樣無奈的寄託。

在見到他的瞬間，宋夏嵐更確定了，那悲痛感會一直依存在於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是這樣可愛的孩子。

「幹嘛。」

尚未回過神來，自己就被眼前的孩子用冰冷的語句攻擊了。說是攻擊或許有點太過，只是防衛吧。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

但她還是上前去了，站到離男孩最近的位置，看著他正在趨向完成的拼圖、以及帶有些許敵意的眼神。
「你叫什麼名字？」
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也讓男孩露出了厭煩的表情。但就在宋夏嵐解釋完自己的名字、並對他輕輕一笑之後，他的眉眼還是不明顯地，稍微放鬆了下來。在那兩個人從小房間出來前的這幾分鐘內，兩人沒有更多的對話，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男孩拼著拼圖。

不過如此，宋夏嵐便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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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接他回家的那天，宋夏嵐穿著媽媽搭配的洋裝。天空下著雨。從孤兒院門口走出的男孩，在看到自己的那瞬間，眼中飄出了一絲的欣喜。

不要。不要。

但她還是走上前，牽住了他的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和臉頰。像是小貓咪一樣，小巧又柔軟，這就是五歲的孩子嗎，自己五歲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不知道，也不太願意回想了。

「我大你五歲喔，秀英。但你要直接叫我夏嵐也沒關係的。」
在回家車上，她開口說了這麼簡單一句話。男孩卻愣了很久，「沒關係，姊姊。」最後用那稚氣的聲音這樣回答了。
為什麼呢？只是自己多想嗎？難道他聽得懂我話中的涵義？總覺得在那幾秒內他思考了一些事，但宋夏嵐並沒有再接收到多餘的訊息，或許真的只是錯覺吧。

是一個讓人難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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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很可愛。
在逐漸習慣宋家的生活後，他開始學著笑了，慢慢展現出一個孩子該有的任性。以前曾經聽說，做姊姊的會覺得弟弟很煩，但我完全不這麼認為。或許是他的智商高得驚人，也或許是因為他對我很順從，總之一般人對於弟弟的兩方評價裡，我只保留了正面的部分。

秀英也很聰明，指的不只是學業方面的表現，還有待人處事的方式，年紀小卻很會看人臉色。擔心他這樣會活得辛苦，我總是忍不住帶著他惡作劇，這才發現其實他的玩性還是很強的，只是想讓那兩個人和我輕鬆點，才一直乖乖的。我說那如果我不在呢？還這麼乖嗎？他說不，如果是那樣，他就要開始當壞小孩。

「小兔子。」有時我這樣叫他。生氣和開心的時候他的反應總是很大，跳來跳去的，像兔子一樣。我還買了兔子的髮箍給他當生日禮物，那是他第一次對我露出拒絕的眼神。當然最後還是乖乖戴上了，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這隻小兔子，秀英他，在某些時候非常機靈。
從實驗室裡走出來時，我總是精疲力盡。隨著年紀的增長，待在裡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但只要他在家，我出來時，總是能馬上得到一杯熱可可和餅乾，最重要的，是他明明擔憂、卻硬要擠出來的笑容。看到那樣的表情，我的疲勞就一掃而空了。

「姊姊，妳還好嗎......？」
「嗯。」看到你在這裡，我就很好。雖然想這麼說，但最後這些文字還是會濃縮成簡單一個應答。反正他能懂的。

不是一次，他提出了很多遍想代替我進實驗室、或是來幫助我的想法，都被我一一回絕了。他只進來這個位於宋家地下室的詭異空間一次，大概是他八歲的時候吧，被那兩個人帶進來的。選在那個懵懂的年紀帶他進去，最初讓我鬆了一口氣，看來他不會步上自己的後塵；但在過了很久的沉澱後，我意識到了更可怕的事實。

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從他的視角看出去的世界，是這麼的燦爛。
在這之前，我沒有任何一天抓得住自己，就像明明從高樓的頂端跳下了，卻遲遲無法落地，就這樣陷入無限地墜落。但從他出現後，我那如同垃圾般又爛又臭的生命，似乎被強制添加了一些色彩。

不。不只一些。是很多，又厚又重。

有時甚至沉重的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擔心自己沒有力量去守護那份純真。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沒爬出來的這片泥沼，絕對不能讓他跌落。絕對不能。但我要怎麼辦，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就算能回來，那時也一定沒有現在這樣的力量來保護他了。

我想告訴他，這世界是弱肉強食的，如果不強起來就會被吞噬，在自己還沒有反抗力量的時候就被吞噬，所以強起來吧；但我也想告訴他，你只要一直保持著笑容就好，只要我還能呼吸，就不會讓你有受傷的機會。這樣的思緒在我的心裡無止盡的打著架。好可怕。

我的滿身傷痕，不能讓他發現。為了做到這點，我努力讓自己一直保持在一個冷靜的狀態。因為世界上任何矛盾的東西總是同時存在，黑與白、水與火、生與死。萬一我習慣在他面前笑了，那必然也會習慣哭泣的。好可怕。

但明明這麼努力了，我卻還是忍不住。笑容常常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浮現，總在他也笑出來的時候察覺這件事。好可怕。

到底為什麼你會是我弟弟！

好可怕。

在"那個實驗"準備始動的那天。
「如果我說要逃，你會跟我一起逃嗎？」
我忍不住開口了。
「會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嗎？」

「為什麼要離開......」
是啊，為什麼。
「但我會，只要妳說要走的話。」
.........。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我的淚水潰堤。只好站起身，背對他換起衣服來。這樣就夠了，這樣我就夠說自己是幸福的了。對，我很幸福。

「等到有天…等到時機來臨……我會帶著你走的，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走吧...走吧......。

救救我啊......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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