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追求速戰速決至上的戰鬥向活動，卻礙於技能性質和自己手法的不成熟只得選擇浪費時間的拼命死磨。然而就算她靠著用時間換取來的大量負面狀態和召喚來的精靈助力、好不容易把目標魔物磨到剩下半血，在下一秒也會因為被來自敵對陣營的玩家輕易地奪走──因為出手搶奪的對象們大多是滿等角色的關係，就算她再不服氣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積分被人搶走。

雖然知道其中有幾個人可能是故意盯著她們這種菜鳥，以搶奪她們的積分為樂，但是就算感到生氣又無奈，安妮斯朵拉也只能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把這種不愉快的心情好好地沉澱下去，然後再次尋找適合的目標繼續努力。

──這樣的迴圈到底重複了幾次就連女孩自己也記不得了，但是她還是硬氣地不肯服輸或是和與對方吵架，只是一再地對自己進行口頭激勵、一再令人物邁開腳步在草原上奔跑尋找合適的目標。

如果說，王子殿下在的話會更輕鬆吧。

再次被搶走獵物的女孩不禁想起無論現實還是遊戲中都如風般瀟灑耀眼的人，如果當時她向對方開口「請留下來幫幫我」……也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樣被人戲弄著玩還反抗無能的處境。

但是……但是……果然還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好好努力呀。
螢幕前的女孩悄悄地收緊抓著滑鼠的手掌，顏色淡得像是櫻花花瓣的唇抿出了與表情相同的低落。

「……不、不可以往不好的地方想，要好好加油呀！」發現自己的情緒變得低迷，宛如激勵自己一般自女孩的方向傳來細聲的低語──不過因為聲音太過輕柔的關係，這段話眨眼間就被背景音樂和音效淹沒。

就連女孩自己都有點聽不清楚自己剛才說了甚麼，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再戰──為了積分！為了長大！為了勝利！失敗一百次總會成功一次的！像初次狩獵成功的時候一樣，神明大人會保佑她的……！

雖說是以勉勵的話語為自己注入了力量，玩家的實力差距卻終究不會因應停留於心靈層面上的增益效果而在頃刻之間驟然拉近，於是少女繼續忙碌地追逐那些尚無歸屬的小怪，視之為肥羊的幾名玩家亦繼續忙碌地將她所付出的辛勤化為烏有。

至於理由，其實相當簡單。

是次活動多少涉及競賽性質，對某些玩家而言無疑是一份意外之喜——不同於其餘幾款能於大街小巷快意恩仇的熱門網遊，CoP的系統在PVP方面的設限可謂相當的多，猝不及防把人砍倒在地這種逞一時之快的欺侮行為，幾乎可以說是遭到全面杜絕的。

既然平日沒有渠道隨心情輾壓低等玩家，那乘此機會宣洩一下這種欲望也是不錯的。

更何況是看來還沒打算放棄的對象。

並沒顧及少女令人憐愛的模樣加以收斂，一行人當中的遠程法師揚起法杖，瞄準正被女孩一點一滴削弱血條的魔物進行詠唱，熾熱的巨大火球迅速自杖尖成形，只待完成最後的釋出便大功告成。

只是，魔物的生命沒能支撐到那個時候。

將呼之欲出的法術轉而砸向鄰近的某隻小怪，法師在料理奔來的魔物期間頻頻往他原先的目標看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個輸出不怎麼樣的小丫頭是如何搶先一步把怪物收拾掉的。他半是好玩、半是好奇地等待女孩再開一隻，待對方把血削得差不多了，便趁著把自己這一頭擊至殘血的餘暇召喚出新的火球。

然後這次他看清了：數根羽毛狀的投擲物搶在他把火球射出以前、直接把怪的血量一波帶走。
他沿著羽毛的來向調整視角，一道全身上下無處不黑的身影映入眼簾。

不對，除了眼睛，當然還有膚色——被自己幽默了一把，法師暗自偷樂，操縱角色朝黑衣男笑了笑：肯定是同好，準沒跑的。

於是須臾之間，他發現自己那顆又再臨時轉向的火球、這下是直接朝遠方飛個沒影了。
法術失了目標。本應由他擊殺的那具屍體上，穩穩插著數根黑羽——或者說是匕首。

他皺眉，不悅地朝黑衣男拋出數個問號。
對方沒有回應，而是以實際行動表現他的態度。

——不悅的發言搶佔了原先載滿輕鬆話語的隊伍頻道，理由前所未有地一致：那傢伙開始搶他們這隊人的怪了，而且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要是這還看不出來這是在針對誰，那也太過天真傻白甜——瞥了眼對方頭頂的ID，法師開始使出他最拿手的密語刷屏，向黑衣男叫板順道問候一下對方爹娘，卻通通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講不聽就武力解決。
他們實行了，然後發現自己根本連渣渣都沒搶到手。
有人提議通通停手，反過來搶那個男的，結果對方一看他們不打了，馬上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呆在原地啥也不做。
氣個半死的他們按爛了PVP要求，對方卻不緊不慢地一個一個點下拒絕。

最終他們只能在白頻打上一長串大半內容都被消音的句子，然後贏得了集體無視的禮遇。

——這遊戲就是這一點機車！
鬧到這個地步還沒辦法出氣，原本的玩興早就已通通消失，怒氣值倒是個個突破天際，更要命的是他們還真的不能做些什麼。

只知道氣的眾人一時也沒想出個好主意來，鬱悶了好一陣子，總算有人提議先記下對方的ID，改天再去找他麻煩，咱們刷副本輾BOSS去。

提案飛快獲得全數通過。一行人迅速集結起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該去挑哪一個王，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格魯佩魯平原。

原本怎麼搶也搶不贏的拉鋸戰，突兀地拉下象徵謝幕的布簾。

在像隻被惡意捉弄、忙得團團轉的幼貓般的女孩未能察覺的角落，一場屬於滿等玩家們的兇惡角力輕盈地畫下句號，而自始至終都是受害者的她在惡意搶怪的玩家離開後瞬間感受到壓力減輕──她終於成功打下今日以來第一隻目標！懷著這樣雀躍的心情，螢幕前的女孩發出活潑到不優雅端莊的歡呼聲，接著像是發現自己失態一樣咻得摀住了自己的嘴。

然後，她也發現了那佔據大半對話視窗的打碼發言。
尚且年幼且家教約束下從未接觸過相關知識的女孩先是對滿頻消音茫然地眨眨眼，接著從被系統放過的字詞加以組合，經過一番細讀後才後知後覺的脹紅了臉──雖然無法全部都看懂，但光是她看得懂的部分就已經很糟糕了……都是些甚麼發言！太沒禮貌了！怎麼可以在公開場合下說這種話！

就算被欺負了老半天也沒有真正生氣的女孩，此刻卻被滿頻遭到消音的髒話氣到無話可說，但是發言人們一夥離開的現在也沒辦法……雖然就算他們留下來自己也打不贏對方。對著沒有關的麥克風唔唔唔幾聲，她終究是鼓著臉頰把那個說了一堆髒話的玩家拉黑──這還是她第一次使用這個機能。

不過，從剛才那些沒禮貌的發言中可以看出，那些人似乎是在罵哪個玩家……是誰被罵了……？為甚麼要吵架呢？看著螢幕上那個被特別點出來的名字……是個叫作「焚歌」的人，剛才他們發生了甚麼磨擦嗎？
控制著角色在原地轉了幾圈，但她在滿山滿谷的玩家中並未發現符合這個名字的玩家，是跟著剛剛那群人離開了嗎？雖說也許只是碰巧，然而就結果來說她也確實是被對方幫了一把……要是可以的話真想跟他道謝。

——看來還是沒弄清狀況。

他看著她不太利索地擊殺掉總算成功保住的任務指定怪、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在原地頻頻打轉，開始思索在這些事情上總是沒有平日精明的孩子會再引來新一批滋事份子的可能性。

鑑於根本無法排除那似乎還挺高的機率，焚歌決定多留一會。隨手拉來一隻能提供陣營積分的精英怪，棲身於人海中的他一言不發地繼續刷他的怪。

呀、找到了！

沒有趁勝追即繼續狩獵，而是不斷在周圍繞圈圈──甚至連裝飾用的模組陰影下都沒放過。仗著人物身高嬌小，人偶般的女孩抱著愛用武器啪噠啪噠地四處跑動，最後才在人海中發現那位名為「焚歌」的玩家。

穿得像是烏鴉一樣渾身漆黑，把整個人物包得密不通風的樣子在陽光強烈的草原上看著非常悶熱，但是感覺非常帥氣！即使是沒見過的人，但光是看對方流暢施放、接續俐落的技能連發就足以令她讚嘆不已。

「那個──焚歌先生──」

終於找到目標的女孩再次邁開小短腿朝高挑的青年跑去。
因為種族預設的跑步動作關係，彷彿以淑女為形象製作成的人偶般散發優雅感的女孩卻以一蹦一跳的方式奔跑，細軟的銀髮隨動作晃呀晃，她甚至還在奔跑的同時令角色舉起手大幅度地左右揮動──活潑的反應配上本來就軟甜的聲音，可愛到讓人想抱起來用力磨蹭臉蛋。至少對某個超喜歡可愛孩子的王子來說有這等程度的殺傷力。

熟悉的聲音喊出了他從未自她口中聽聞的音節。

他想要視而不見。假裝自己沒有啟動語音功能，什麼都好。
他還沒準備好——根本沒準備過——

可是直接跑來的對方沒有留給他這種機會。
在一陣雜亂音效當中依然能奪去他注意力的腳步聲嘎然而止，就在他的身側。他目不斜視地專心料理跟前的精英怪，但那享有活動加持的血條此刻卻短得和之前沒有倆樣，未能為他拖延多少時間便直接歸零。

怪躺了，人還在。
視角一轉，青年的一雙蘭紫落向面前宛若人偶般纖細柔弱的身姿，空洞無神的眸中理所當然地不曾映出半分情緒。

要是自己也能這樣就好了。
確認麥克風呈關閉狀態，統夜以一種相比刷怪時的敏捷犀利完全走向另個極端的速度把對話窗口切到一般頻道，左思右想過後仍是簡單粗暴地敲上了一個問號。

「那個，剛才謝謝你的幫忙……」無法察覺對方活躍的心理活動，與青年身高差距大到選成目標時自己的人物還得仰首才看得到他的臉，螢幕前的女孩突然有那麼瞬間想讓自己長高──不過想到那還得花錢，還有這個人物是阿姨們精心捏製的心血，所以她還是決定自己想想就算了。

終於向人道完謝，照理來說應該就這麼直接離開別打擾對方才是，但她卻依舊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先是讓人物在原地動了幾下，從人物包包中找到縮圖表情有點兇惡、同樣渾身漆黑的布偶道具，接著咻得一聲迅速地向對方送出交易請求、把東西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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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布偶‧小烏鴉】

充滿縫製人的心意、做成了烏鴉模樣的手縫布偶，有著澎澎又軟綿綿的布偶身體和翅膀形狀的裝飾，以及看起來頗兇惡的眼睛與啄。看久了有種奇妙的童趣感。

✲ 裝備時可頂替一次必死傷害，令裝備角色殘存一血。

「不好意思！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可以當謝禮……」也許是怕對方拒絕收下的關係，女孩一改平日緩闔的語調，聲音急促又緊張的不斷說話──並因太緊張的關係，句子和用詞都變得混亂了起來。
「雖然是沒甚麼大用途的消耗品，但是、如果帶在身上的話，打副本的時候可以……保險！可以避免死掉！所以，希望你可以收下它……！」

少女細聲細氣的話語因窘迫一類的情緒而稍稍高亢了些，訴說出口的語句亦略嫌含混。受道謝的一方默默聽著，目光落在女孩經過一小段忙碌後匆匆放進交易欄的道具以及物品說明上頭。

除了因應個別任務的前置需求外，焚歌已經忘了上一次血槽歸零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總而言之，他不需要。

……但他還是接受了。

一直保持緘默的青年點擊了確認，讓烏鴉布偶進駐到自己的道具欄當中。
「謝。」未有在文字間透漏那因猶豫而生的停頓，頻道中躍出了極其簡潔的應答。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就在螢幕前等候對方反應的女孩開始悔悟起自己是不是太過莽撞時，一直沒有動靜的交易視窗終於產生變化──他按下同意、收下自己送出的道具了！

安下緊張的情緒，女孩看著對話窗上簡單的回應面露笑容，以愉快的聲音回應道：「不客氣！那個呢、再次謝謝你的幫助，我就不打攪你了……祝你狩獵順利，以及有個美好的一天。」

完成目地的女孩做出回應後與對方拉開距離，回到一開始對話的位置時讓角色朝對方規矩地敬禮、揮手，接著就像隻愉快的小精靈般蹦蹦跳跳的轉身離開，回到自己一開始選定的位置繼續與各種魔物纏鬥──一切，都是為了積分！要再加把勁把進度追回來！

盡展難以自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身上覓得的周到禮數，即使是在虛構的世界中，少女依然謹遵一直以來所受到的教誨，乖順地朝他行禮、告別。

——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是這麼以為的。

直至甫一轉身的她化作破繭而出的粉蝶，迫不及待拍動著那才剛出落的纖薄雙翅，輕盈地、快活地前往未知的開闊天地暢遊一番，他才明白他所小心翼翼攥於手心的細砂，早已在不經意間自指縫當中悄然流失。

——會改變的，不會只有他一人。

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

遲來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突然發現自己接下來要否留下，應該早就變得無所謂了。

不再繼續注視漸行漸遠的安妮斯朵拉，焚歌挪動雙腿，邁步踏上截然相反的路線。

往他該走的方向，做他該做的事。

♯

──之後，大約過了兩個星期。

在這段期間內，為了陣營積分努力奮鬥、每天都沒有落下進度的女孩依舊忙碌得像隻小蜂鳥，然而當時那位寡言的烏鴉先生她卻是再也沒有碰上。畢竟彗星世界是那麼的大、到處充滿魔物的草原又是如此寬敞，因此雖感到有些落寞，但她依然期待著未來能有機會再與對方碰面。

雖然可能會有人說：直接私訊不就好了嗎？

但是對她而言主動找陌生人搭話這事難度還是太高了些……不過，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再問問對方可不可以……交換好友之類的……？希望到時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莽撞。

忙碌的女孩結束今日的進度後離開草原，透過傳送機制眨眼間回到了熱鬧的托斯曼特魔法研究機構；穿過多到幾乎讓她看不清畫面的人群到了倉庫與信使們所在的房屋。

她先將今日狩獵得來的道具堆一口氣塞進倉庫再慢慢整理，然後將王子殿下他們最近在收集的素材挑出來準備一一寄送。
一直以來深受大家的照顧，尚且弱小的她也只能在這種小地方盡點心力。

一如往常懷以感謝的心點開信使頁面準備寄信時，她卻看見自己的信箱上顯示著【您有尚未收取的信件】的文字。
是薄荷做了有趣的新料理嗎？還是說王子殿下又找到甚麼有趣的東西要分享給自己？好友名單上沒幾個名字的女孩眨著眼，現實的她同樣帶著混以困惑與好奇的表情點開那封未題名的新信件。

載入成功後的遊戲畫面顯示的是附有道具的來信，以及少到全部加起來不超過五個字的文字紀錄。

「……寄信者是焚歌……欸欸？焚歌先生？」

接受了她的布偶、幫助了她的烏鴉青年，原本還想著甚麼才會再見面的焚歌先生，主動寄信給她？被問號塞滿的小腦袋終於想通並重新運作，然而當她看清楚附信的道具是甚麼時卻又一次陷入停擺邊緣，並在同時發出細小慌張的悲鳴。

那是一件漂亮的禮服。

以紫色系為主體的裙裝內裙顏色如同曾在照片中見過的紫色夕陽、漸層深處的墨黑像是夜空，淡紫色的外裙上點綴著精緻的金色花紋，有著燕尾或蝶翼感覺的外套也非常漂亮──

但是讓她慌張到只能發出有失禮儀的無意義單音、思考混亂的並不是它的美麗，而是因為她曾經在彗星論壇上看過它的資料。

那篇文章的主題是【彗星中不可不知的幾套經典裝備】，撰文者是一名熱愛收集各種裝備與時裝的玩家。
該名玩家仔細地列出了彗星內可獲得的各種裝備並認真地點評一番──只是推薦的方針是「性能姑且不提，主要是外觀精美」方面。

但也是因為那個文章的關係，在遊戲中還是個半個菜鳥的她才能瞬間辨識它的出處。

「……【刻律涅牝神鹿】……唔呀……我記得那個、是個很難打的副本……這個在玩家間價格也很貴……」想到曾看過這件衣服的價格，電腦前的年幼玩家就動搖到開始扳起自己手指，但是那個金額高到就算她連腳趾都用下去也數不完……不行！怎麼可以收下這種高價的道具！說不定是寄錯了──

慌亂下準備將信件退回的她將注意力轉移到內文時，在那裡看見了「返礼」兩字。
乾淨俐落的文字與初次見面時一模一樣。

「『返礼』……難道是那個布偶嗎？真、真是的，完全不對等呀！這該怎麼辦才好……」那個根本不是甚麼高價的東西，在裁縫技能可以製造的道具中更是基礎……不如說就算她做上一百萬個布偶全部送給焚歌先生也無法和這件衣服的價值對等！但是焚歌先生都寫說是「返礼」了，她如果直接退回去的話，會不會讓他誤會自己討厭他……

人生歷練上依舊相當不充足，以至於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當下狀況才好的女孩，在一番掙扎之下決定先收下衣服──然後放任人物在信使前罰站，好讓本人有時間急急忙忙地拎著和服下襬，以最快的速度向阿姨們待的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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