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森荻和往常一樣,抓好劉海、換上喜愛的女裝,作好打扮,便來到遊樂園。坐在一如往常的位置,一如往常地望著摩天輪發呆。
講好聽點是沉思,思索著過去,思索著沒有未來的這個世界,思索著未曾謀面的「神明大人」。反正,一切一如既往。
但今天,有那麼點不一樣--脖子忽然從背後被環住,伴隨著對方在耳邊的低語--他嚇了一跳,反射性掙脫起身,往身後一看。是一名孩子,長長劉海遮住一邊眼睛,帶著惡作劇笑容。
森荻整理一下表情,微皺著眉,露出淡淡笑容。「不了。」他微微搖頭。
啊--逃跑了。
他注意到對方的眉間稍微皺起,方才因為嚇到而掙脫的模樣十分逗趣,老實說這樣反而更讓無我想拉著對方去搭乘,畢竟他最喜歡唱反調了,不是嗎?
「為甚麼不坐呢?怕高?」他踩著輕快的步伐,在對方的身邊繞來繞去的,活像個煩死人的蒼蠅。
「不是呢。」森荻看著對方繞著自己打轉,仍維持著淡淡的笑容。
他覺得有些有趣,又覺得有些困擾。自己向來是靜靜看著別人的世界,將自己置身事外--從前那些向自己搭話的人們也都是這樣,說是想聊天,其實也是一股勁兒地說著自己的話題。也罷,他喜愛傾聽。
但這孩子倒是對他本身表現出相當的興趣--我沒什麼好講的。他想。
他緩緩開口,「那你自己呢?」
這反而讓無我感到不解,既然不是怕高,那麼該不會是對摩天輪情有獨鍾吧--他擅自這麼認定著,人還真是奇妙的生物,甚麼都有甚麼都不奇怪。
「我?我對摩天輪沒興趣唷。」雖然上面的風景挺不錯的,但那就只是個無聊的東西,如果他的運轉速度更快還一些還可能會比較喜歡。
「啊、不過倒是想要拉著你搭乘吧。」
「拉我?為什麼?」語尾發音讓舌環碰到牙齒,他聽到嘴裡響起金屬碰撞聲。
森荻轉頭望向摩天輪。
摩天輪多的是關於戀人之間能如何的傳聞,但對他來說,他只會想到與家人之間的回憶。問為什麼的話,只是因為曾經一家人一起搭乘摩天輪遊玩,開開心心拍照罷了。
而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所以,才不搭乘摩天輪嗎?怕觸景傷情?
那倒也不是。
怎麼樣都沒所謂吧。
「...好啊。」沒等對方回答,他逕自又作了答覆。
「沒有為甚麼喔。」他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才會無視法律和所謂的道德倫理,做出傷害人的事情,不過現在都要末日了,早點死也沒差吧,反正都活夠久了。
「好耶好耶,那走吧。」他拉著對方的手,等都不等的拉著對方去摩天輪前,意外的,他力氣其實挺大的。
突然被拉著走,森荻一開始的步伐有些踉蹌,隨即又調整好節奏。
這孩子的力氣意外地大。即使自己是個男人,一時也反應不過來。「你...叫什麼名字?」邊走著,他繼續維持的淡淡的笑容。
「無我。」他這麼回覆著,其實這並不是他本名,算是給自己的一種暱稱吧,總之他已經不再使用父母所賜予的名字了,自從以前的事情發生後。
他帶著對方走到摩天輪,一進到裡面他就把手鬆開,隨意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無我。」他重複著,「我是森荻。」
他環顧著車廂內部,挑個靠窗的位置輕輕坐下。這是他的習慣,穿上這些漂漂亮亮的女裝就要有符合這服裝氣質的舉動。
稍為撫平因剛剛一連串動作而有些凌亂的長髮,森荻端正坐姿,看向無我,似乎在等著他開口。
相較之下,無我則是以一個很隨便的姿態坐在摩天輪內,像是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似的,不過也是,他把任何地方都當自己家吧。
「所以呢?森荻荻不坐摩天輪的理由。」他用著沒什麼有精神的眼睛看著對方,雖然不是很在意這種事,但不說話好怪喔,偏偏現在又不想傷害對方。
「沒什麼理由。」
摩天輪象徵著「幸福」,但自己並不幸福。僅此而已。
但也沒必要說出口。
摩天輪逐漸升高,森荻望向外邊的景緻,「不過,很漂亮呢。謝謝你啊。」他頓了頓,「無我是希望有人陪你搭摩天輪嗎?」
他聽著對方向自己道謝並沒有表示什麼,畢竟也不過是無聊想找點事情做而已,自己的出發點從來不是為了做好事。
「不是喔,只是看森荻荻不坐而已,興致來了所以就拉著你來了,我對搭摩天輪沒有興趣。」正確來說是對什麼都沒興趣,所以才在浪費時間等著自己期望的那天到來。
「因為我?」森荻笑了起來,焦點在「自己」身上,他實在不習慣。
「那你接下來有想玩什麼嗎?」反正自己也只是無所事事地作在長椅上發呆,剛好腦袋又卡著想不出靈感。這孩子看起來跟他是一樣的,百般聊賴。不如就多跟他相處一點,看能不能給自己的寫作帶來一點火花。
「玩什麼嗎......」他偏了偏頭,實在是想不到有甚麼好玩的,對於整天在等著大家滅亡那天的人來說,還真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不如這樣好了,森荻荻要跟著我做些刺激的事嗎?」他帶著微笑,似乎是想做些不好的事。
「無我想做些什麼刺激的事?」
他從無我的笑容中嗅出一點危險的氣氛,但又覺得沒所謂。就陪這孩子玩玩吧。他能做出什麼事?
「沒甚麼,就只是想體會一下操縱遊樂設施的感覺。」他聳了聳肩,當然他明白不可能會那麼容易,但對自己這個慣犯而言可就不一樣了。
「所以森荻荻要嗎?當然也不會太過頭。」大概吧。
「操縱遊樂設施?要進到遊樂園的辦公室嗎?」雖然自己以外型來說會被人誤解為一個反骨的人,其實森荻一直都是規規矩矩地生活著。要說他乖巧嗎?也不是,他只是沒機會去做罷了。
眼前這孩子似乎在他平靜如止水的心投入一顆石子。他漾開微笑。
「差不多吧,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做了又沒差。」他笑著對對方說,他向來都是秉持著這樣的想法在過日子的,他重要的人就是因為生命太過於短暫,所以甚麼都來不及做才這樣離開的。
「及時行樂,在死掉之前嘗試所有事情也挺好的。」
「......。」森荻沒有說話。眼前這孩子不過十來歲,應該還是個無憂的年紀才對。這個末日將來的世界,連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想法都侵蝕了嗎?
摩天輪緩緩下降著,森荻只是靜靜打量眼前的孩子看似無謂的笑臉。
見對方沉默起來,無我反倒是開始疑惑起來,對方是想起甚麼嗎?抑或是剛剛自己所說的話有不妥?
應該不是後者吧,自己說的話應該蠻有道理的才對。
「所以森荻荻是怎麼想的?去玩一下這件事。」他的手插進口袋,不斷地撫摸著手中的刀刃,一邊等待對方的回覆。
「好啊,我們去玩吧。」反正也沒所謂。
車廂將要回到原點,森荻輕輕站了起來,對無我笑了笑。「我沒什麼經驗呢,你...常做像這樣的事嗎?」
「對啊,像是這樣。」無我抽出口袋中的刀刃,那看來十分的尖銳,然而無我卻一臉稀鬆平常的對著車廂內的牆刻畫,被人看到大概會被喝止吧。
他畫了個惡作劇的笑臉在上面,接著便假裝甚麼也沒有發生的把刀子收進去。
然而森荻沒有制止他,他只是向四周看看,確認沒有人後輕巧地步出車廂,轉身看向無我。「走吧。」他頓了頓,「對了,破壞公物不好哦。如果被發現會很麻煩吧。」
他的語氣輕輕淡淡的,彷彿不干自己的事一般,只是陳述著機械性的話語。
「反正都要末日了,而且等一下我們要做更好玩的事呢。」他跟著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對方便步向遊樂園的主控室,不過雖說要玩,但他也不知道確切位置呢,總會解決的。
「森荻荻幾歲了呢?從事什麼工作?」他連續拋出了幾個問題。
「20歲,工作...」他想了想,「作家吧。」名不見經傳的那種。
「無我還是學生吧?你幾歲?」他跟在無我身後,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個個頭比他嬌小的孩子。
--作家嗎,感覺是個蠻自由的職業。
「15歲喔。」他的確還是學生,可自己對任何地方而言都是問題人物呢,翹課逃學樣樣來,現在也算是逃家?
基本上除了打掃哥哥的房間外就不會回家了。
「是說森荻荻沒有叛逆過嗎?」
「叛逆?無我對叛逆的定義是什麼?」森荻走到無我旁邊,與他並肩,望進他顯露在外的右眼。「如果是違背世俗價值觀的話,我或許挺叛逆的?」他吐了吐舌頭,鑲在中央的舌環反射著光。「但是帶給他人困擾的行為...我倒是沒做過,我覺得挺無趣的,別人怎麼樣其實不干我的事。」說罷,他順了順長髮。
「都有吧?」其實自己並不認為那樣是叛逆,只是對於大家而言,像自己這樣的異類就是叛逆或是社會敗類吧,明明那都只是人所訂立出來的東西,他有時候還真是搞不懂人類。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認為那樣就是叛逆,只是感覺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我也不認為哦。我認為自己只是在做自己開心的事,但是一旦不符合他人的期望,或帶給他人困擾,會被安上這類不好的形容詞,這是一定的吧。」
幼時來自同儕的訕笑聲似乎自耳邊響起。森荻望著前方,表情沒有一絲改變,只暗暗驚訝著自己的話何時這麼多。
「不過我的叛逆和無我的叛逆似乎不太一樣?」
無我認同對方所說的話,雖然好像帶給別人困擾就是不對的,但是真的要去遵守嗎?還是說其實自己不適合這種地方?
「森荻荻的叛逆是怎麼樣的呢?」其實他也挺意外自己會這樣正常跟人對話,但這也是自己的一部份吧。
自己明白的,自己還是小孩的事情。
「就是你所看到的這個樣子囉?」他把手提至面旁,由上到下比劃一次自己的全身。明明是一名男人卻總是穿著女裝、作女性的打扮,並且在身上穿了長輩看到會皺眉的環。「不符合世俗價值觀。」他補充道。
直到對方這樣說無我才注意到了這件事,也不是誤認為對方是女性,只是對自己而言這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吧,畢竟只不過是個穿著女性的衣服而已。
「至少我不覺得森荻荻這樣是叛逆呢,不如說做自己想做的挺好的啊。」無我對著對方笑了下,但這次不再是先前惡作劇的壞笑呢。
「是嗎。」森荻瞇著眼睛,笑了起來。比起從前那些大驚小怪的同儕,眼前這孩子還真是特別。他早就習慣世俗驚異的眼光了,也多虧自己不怎麼在意他人目光,才能一直維持著自己的興趣到現在。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很好呢。「謝謝。」
他想了一下,「那麼,無我的叛逆又是怎麼樣的叛逆呢?」
聽了對方的回問,無我看向眼前想了想。
「我不知道,只是有一天就開始很討厭世界了吧,然後開始傷害別人,做著別人認為不該做的事。」當然自己並不覺得愧疚,因為自己很討厭這個世界,討厭到想要快點世界末日。
「算是吧,曾經很快樂。」他不清楚那樣是不是喜歡這個世界,但那段時光是很快樂的,而且也不會有像現在的念頭。
「現在的話當然也很快樂,只是出發點不一樣。」
「這樣啊...」森荻沒有這些情緒,這個世界之於他,就只是個活著的憑依而已。畢竟身為作家,他擅於去揣摩他人的心情,將那些書寫成文字,但他自己不曾有過那些情感。
「可以說說你的故事嗎?比如說,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開始討厭這個世界?」
無我思考了下,他其實不會主動去訴說這件事,因為這件事就只是讓他更討厭這個世界吧。
「也沒什麼,只是另一半的自己死掉了。」他講的很含糊,但他的確和他的雙胞胎哥哥都是將對方看成是另一半的自己,相反的很有默契吧。
「另一半的自己?」
森荻沒有聽懂,但他感受到無我的拒絕。
轉變嗎...他不禁開始思考,自己有否經歷過所謂「轉變」。也許有吧,當這個世界開始崩毀,他曾有的幸福消失了,因此,本就沒什麼情緒的自己更加淡漠了。
從前自己也會哭,也會笑,或許,就如眼前這孩子一樣鮮明──森荻突然停下腳步。
天空飄起雨來。
「以正常人的說詞,就是雙胞胎吧。」他們都是把兩人視作為同個個體,所以當他逝去的那天,無我就感覺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了。
他注意到了對方停下腳步,便轉頭看向對方,但他沒有主動問起什麼,也沒有去理會滴在自己身上的雨滴。
「原來是雙胞胎啊。」雙胞胎...是很重要的另一半呢。至少一直以來的經驗都這麼告訴他。他暗忖。
不過,現在有件更令他在意的事情...。森荻假裝自己停下腳步是因為雨,他舉起手來替自己的瀏海遮雨,「我們找個地方避雨吧。遊樂園的主控室還去嗎?」他不想淋雨,淋雨會壞了他今早抓好的頭髮的。
「不去了,下雨也沒人會玩。」的確因為這雨壞了自己的興致,但無我並不是很介意,反正想做的遲早會做,不差這一次。
「那森荻荻走吧。」他朝著附近的建築物走去,那裡看起來像是在販賣紀念品的地方。
「嗯。」他回頭看了眼摩天輪,在朦朧雨中似乎有點不真切。如同曾經的幸福,遠得像霧。
「紀念品店……我還沒逛過呢。」世界崩毀後森荻才開始進出崔梧市的遊樂園,雖然時常來,他都只是坐在長椅上望著摩天輪發呆而已,並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我也沒認真逛過。」因為大部分時候都是來搞破壞的,所以裡面在販售什麼東西,他還真不知道。
無我在店內四處走動,到處看有甚麼東西,直到他看見一個小巧可愛的摩天輪吊飾,看對方那麼愛看摩天輪,拿一個給他吧?
「森荻荻這個給你。」他走到對方面前塞到手中,反正末日要來了這些東西都是免費的。
「咦?」森荻接下無我突然遞過來的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摩天輪吊飾。
他不禁笑了出聲。這孩子好像認為他很喜歡摩天輪呢。「謝謝你。」其實也不是對摩天輪情有獨鍾,不過被這樣認定也不困擾就是了。「無我有沒有喜歡什麼東西?」
無我思考了下,其實他已經不確定自己會喜歡甚麼,感覺......好像都沒有喜歡的吧?
「沒有,我沒有喜歡的東西。」於是他這麼回覆著,畢竟都討厭世界了,就算有喜歡的東西也漸漸的無感了。
「是嗎。」森荻淡淡地應道。真是可惜呢。
森荻抬頭看向外邊,雨已經停了,天色有些灰暗。
「已經很晚了。」該回住處了。他不稱呼那裡為家,畢竟只是一個暫居的地點。「你呢?要回家了嗎?」
「恩。」他點了點頭,雖然只是回去整理房間,最後還是會跑到外頭閒晃吧。
「森荻荻也要回家了對吧,那今天就到這裡,掰掰。」無我繞過對方這麼說道,接著邊笑著邊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紀念品店。
「再見。」森荻笑笑,在無我離開後輕輕把那摩天輪吊飾放回原位。
啊,忘記問他會不會再來遊樂園了。他想。算了,有機會再一起搭摩天輪吧。
謝謝森荻中哇!沒想到能交流這麼多
也沒想到能有這樣的結果
感謝無我中願意交流
中間好想摸摸無我的頭哇
當然可以摸的!
對於兩個孩子的互動真的讓我又驚又喜
真的很驚喜
能講這麼多話好感動!!
那我就不客氣的摸了!!!(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