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掌心大的圓形翠綠寶玉，那雙手正微微顫抖。

『寶玉的光芒……』

從那一方傳來的聲音略帶不可置信，比起說給凱聽，更像說給自己，以穩住下墜的心。深吸一口氣，新葉家的少女喃喃：

『新葉的寶玉……因為內部帶著新生的魔力，所以會散發溫暖的光芒。』

她接著說出「可是」，像是得花上全身的力氣說出轉折詞，才有辦法正視後面的話。

​『可是現在的寶玉卻……難道是因為被魔物吸收走了嗎……』

凱沒有回應初露，靜伽也沒有辦法。無論遊戲裡或遊戲外，她們都只能當個旁聽者。她聽著少女因缺少依靠而顯得越來脆弱的語調，看著逐漸染上水氣的橙色雙眸，卻依然只能在心底默聲「不要哭」。

而理所當然的，這道聲音不可能傳過去，永遠也。

所有一切，早被設定好的，誰都無從介入。

『哥哥……』

她說，知道注入魔力方法的只有哥哥。她說，他那天去了耶里。

只要閉上眼，只要是阿蘭德羅德大陸的居民，就能再度想起那一天的畫面。不能忘記，也無法忘懷。因為太過明顯，靜伽在聽到的一瞬間便察覺了。

那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連同三年前自天際降下的，耀眼過頭的光芒一齊，滴水不漏地全都被帶走了。

少女應該比誰都來得更清楚。

只是，在一片摸不著邊界的絕望中，她仍是不自覺地尋找兄長的身影。

哥哥……

『我該怎麼辦才好，哥哥……』

初露茫然垂著頭，低聲尋求永遠不會有的回應。

*

『——這就是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打過來的原因？』

「可是、可是初露好可憐嗚哇～」

『不哭、不哭，好乖好乖喔——我回去睡了，再見。』

一葉的聲音逐漸變小，眼見她要掛斷通話，靜伽連忙出聲留人。

「一葉小——」

『叫姐姐。』

「——姐姐。」

語尾硬生生轉成另一個音。電腦喇叭傳來一葉滿意的「嗯哼」聲。靜伽抹了眼角的淚水，滿是委屈地說：

「可是，沒人可以聽我說了……」

『需要介紹幾個不錯的朋友嗎？他們每天都穿得黑漆漆，又高又壯，會負責幫忙把所有看不順眼的人綁起來投回大海之母的懷抱喔。』

「我忽然覺得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耶。」

一葉淡淡說了「真可惜」。靜伽老是聽不出一葉的話到底是認真還是玩笑，她的語氣總是很平靜。

大概是從沈默中感受到妹妹的傷心，她先是嘆氣，廟鐘般沉穩的嗓音才響起。

『我是很想聽妳說話，但是我今天凌晨才結束工作，現在想睡得不得了。』

法醫的工作時間總是不太穩定。她說。仿佛能看到一葉聳肩的模樣。實際上也感到很抱歉的靜伽低頭道歉。

「對不起……」

她是不是又讓人困擾了？一這麼想，靜伽就忍不住縮起身子。

『沒關係，我不介意。妳主動打過來，我很高興。』

「可是——」

『嗯，不客氣。』

被懶懶的語調打斷，一葉自顧自地把她沒說完的話當作道謝來回應，那我行我素的個性總在這時顯得特別強勢。但她並不討厭。

苦笑，她壓下本要說的話，停頓半刻後改為提問：

「還有時間嗎？」

『讓我拿根菸。』

意思就是同意了。耳邊傳來布料摩擦的沙沙聲，數秒後是一葉叼著菸而含糊的應聲。

明明不抽菸，卻喜歡買菸叼著。第一次見到時的靜伽很是狐疑，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稍做思索，開口：

「死亡是什麼呢？」

『為什麼這麼問？』

「我也不清楚，玩遊戲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之後就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為什麼問我？』

「因為姐姐的職業和死亡很接近……這樣說可以嗎？」

通話另一方沈默了一會兒。

『正確來說，我接觸的是屍體，是「死亡」這一過程發生之後遺留下的軀殼。和妳的認知有一些區別。靜伽，為什麼初露會為哥哥的死感到難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靜伽錯愕一瞬。

「那個……因為再也見不到面了。」

『在交通和通話技術不便的時代，像出國這種長時間與家人分離兩地的事情也幾乎等同於一輩子不再相見喔。』

「但是，總有一天會再相見吧？」她反駁，這兩者還是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在於——

『前者還有再見的機會，後者是不可能，是嗎？』

年長的女性說出她的想法。

不等妹妹回應，一葉繼續道：

『在習慣誰的存在之後，一旦他從那個位置空缺了，被抽空的地方就不會再彌補；洞會一直存在，或許會被遺忘、被忽視，但總歸有必須想起的一天。在偶爾的偶爾，想起那個人的存在時，會連同他不在的事實也一併想起，那種空洞感會讓人產生想痛哭一場的想法。』

人的執念啊，是很強烈的。呼氣過後，她說。

『對死者而言，他的故事在人生達到盡頭時就劃下句點了；然而無論有形無形，死者遺留下來的事物將會持續影響再世的生者。』

並且無從干預。

會一直一直地，蔓延至意想不到的境地。

「事情不會得到解決……嗎？」

靜伽想起防治自殺的標語，因而不由自主地脫口。但一葉的回應卻不如她的預料：

『能不能得到解決，得端看他留下了什麼。』

「咦？」

『妳總有一天會懂的，不懂也無所謂。儘管有許多型態之分，但無論哪一種，往往都令人哀傷無比。』

像為了哀悼而敲響的喪鐘般，一葉平靜的語氣中有著淡淡惆悵。

靜伽不懂，因為不懂，自然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儘管如此，她總有一天會遇上吧？並且體會到相同的惆悵。

靜默持續了數次的呼吸。

最後，一葉說：

『為了化解這些執念，「放下」這一過程就顯得重要了，所以才有葬禮這種儀式……抱歉，我沒辦法回答妳的問題，靜伽。』

『我只能告訴妳，對於死亡，妳要記住一句話——』

相送之後，不再回頭。

*

解決完沉重的話題，又寒暄一陣過後，一葉恍然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妳不是有個會算命的朋友也在玩遊戲，怎麼不打給他？』

「他說他找到一個金主要大幹一票，上禮拜去客戶家裡占卜後就聯絡不上了。好奇怪喔。」

『為了他好，妳最好先去幫他報個警。』

*

盯著發出綠白光輝的寶玉，她想起一葉的話。

對死者而言，他的故事在人生達到盡頭時就劃下句點了。

然而無論有形無形，死者遺留下來的事物將會持續影響再世的生者。

美麗的玉石裡頭，是魔物死亡後的遺留物。

那些牠們所留下來的，將會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

凱搓揉掌中的溫暖物體，小心翼翼地收進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