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策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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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Good night】指定: jose227
倏然睜開的雙眸深處發散著真真切切的驚恐,劇烈起伏的胸膛伴隨著急促紊亂的氣息,冷汗將黑色V領T恤沁染得更為深沉,蓮花瞪著空蕩的房間粗喘著氣好一陣子後,才終於慢慢順平混亂的鼻息找回些許冷靜。
橘紅橙霞自大片落地窗斜斜映入,整間房宛若火燒般的灼目色彩,刺痛著他雙眼的同時也燒灼著他腦中那一幕幕的過去記憶。
latest #55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還有他和他,有那些光彩耀眼的快樂笑鬧,有那些一起扶持過的艱苦訓練,還有那些,他們相互許下的承諾。
雙掌用力拍上自己臉頰,強烈的痛感瞬間將那些回憶全數逼退回腦海深處,蓮花緊緊閉起雙眼大力深呼吸,每一下的呼息都是強迫自己不去回想的殘酷,然而唯有如此他才能不去痛苦,唯有如此,他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堅強。
翻身下了床走進浴室簡單淋浴一番,剛從局勢混亂的中亞執行任務回來,或許是嚴重時差尚未調回的緣故,導致他久違地做了如此鮮明的「噩夢」。蒸騰熱水自上頭灑下,水霧瀰漫朦朧了本就飄忽的視線,蓮花低頭看著自己止不住微微顫抖的雙手,爾後再次閉上雙眼,仰起頭,任由熱燙流滾過臉龐、髮絲、身軀。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帶走他所有的恐懼,與幾乎將他推至崩潰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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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段前的圖書室向來罕有人造訪,空蕩的靜謐空間若無那鋪滿所有裸露地面的地毯,大約會連腳下每一步的輕巧都顯得清晰異常且嘈雜。層層排排的落地實木書架上放滿琳瑯滿目的藏書,就連在大學圖書館裡都難尋得的各類專業書籍,在這都能輕易找到,而落日餘暉的殘陽襯得原木裝潢的空間更為溫暖柔和。
蓮花穿梭在書櫃間,依著圖書分類的號碼指示尋找著他所需的資料,在一路從商業、宗教到文學之後,他終於在位於中後段的區域找到了心理學類。瀏覽著架上高矮不一的書本,他並未事先上網尋找網友們推薦了哪些,只是依著背面的書籍簡介、書名,以及憑藉心裡的感覺來抽取能夠為他解答的學派理論或是心靈療法。
他並不十分依賴這些,只是當噩夢過了十幾年卻依舊,而恐懼焦慮也未褪消半分,他也開始想了解,這些一遍遍播放的過往,是否其實僅是他不願放過自己的自我責罰而已。
「那一本用詞太專門深奧,我不怎建議呢。這個圖解的版本反而會比較好懂,來,不用謝。」側身越過呆站在書架前好一會,卻看似漫無目的的人,哈維爾伸手自架上取下一本名為《簡單!圖解夢境:教你一覺好眠》的書,微笑著,把書塞進對方手中。
等了一會對方也沒什麼反應,哈維爾抓抓頭髮,苦惱地問:「這還是太難?真頭痛呢……我記得好像還有漫畫版。等我一下,我去兒童書籍區找找。」
還在盤算著該先拿幾本書到座位上才不用一直來回走動擾了別人也煩了自己,手上便被突然放上了本明顯圖片占了整本書三分之一的圖畫版入門書,思緒被打斷的蓮花抬起頭想看看究竟是誰,打擾了他的思考是其次,如此小覷他才是他主要想追討的重點。
入眼的是一身形削瘦且矮了他將近半顆頭的青年,帶著微笑的臉蛋雖並不出彩卻帶著宜人的舒適,予人毫無壓力的溫和。然而,蓮花還沒來得及繼續研究下去,面前的青年面色一改轉而苦惱,滴滴咕咕著更令他心裡感到複雜的自言自語。
輕聲清了下喉嚨,漂亮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為難困擾的神情,儘管十分感謝對方的好意,但他認為,有些話確實還是說清楚點會比較好。
「抱歉,無意冒犯。十分感謝你的好意,但這本和你剛才口中說的漫畫版,我想那對我來說都會太過簡單了。」唇角噙著溫和有禮的弧度,蓮花將手中的圖解版書籍放回了書架上屬於它的位置,並且同時腳跟輕旋,輕巧地恰好阻止了人往兒童讀物區走去的動作。輕聲向人解釋自己的程度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但此時被誤解得如此地深,為了維護自己的理解力與尊嚴,他也不得不如此。
「雖然我並非這類的專業,但只要文筆流暢、用詞不過於矯情深澀,我想我都還是可以讀得懂的。所以如果你可以朝這方向來推薦我,我會非常感謝。」
只消一下動作就把興致勃勃的哈維爾擋下,滿載溫和笑意的臉上閃過一瞬錯愕。不急著反駁,哈維爾難得安靜地,乖乖地把話聽個完整,同時草綠色的眼睛也定定盯住眼前俊美好看的臉。
「書本的程度,跟你的閱讀能力高低,這些都不是重點。啊、當然那也很重要,不然看沒個幾頁就打盹了。」視線依然固定在眼前人臉上,直勾勾的看住人眼裡的灰藍,待看個滿意了,哈維爾才把視線移離,說:「看書的重點,是要合用。」
又一次在書架上拿下那本被嫌棄的書,翻了翻,展開書頁,向人高舉起來,展示上頭的內容:『面對夢魘纏身,給難以入睡、害怕入眠的您十個有用建議!』
自書的頂邊露出飽含笑意的綠色雙目,把看到內容後,眼前俊臉的每個細小變化都看在眼內。
「合用嗎?不用謝,蓮花先生。」
蓮花臉上困擾的神色更甚,還在猶豫著該怎麼釐清這股讓人有一股說不上的彆扭的感覺,剛剛那本被自己放回書架上的書便就被塞到自己面前擋滿了視界。這略帶強迫性的舉止還來不及讓蓮花產生不愉快的心情,他的注意力便被上頭的標題所吸引。
迅速瀏覽過那頁的內容,確實大都是對他有用的資訊。伸手拿下人手中因靠自己雙眼太近而開始有點壓迫感的書本,蓮花注視著那張重回視線內的樸素臉蛋,若有所思了好陣子後,他決定暫且放棄向人解釋自己想表達的意思究竟為何。
「謝謝你的推薦,『玉蘭』。」組織上上下下所有成員、後勤、行政的人事資料他與罌粟都是看過,且至少攻擊、情報兩組成員的基本資料他們都是記得滾熟,也因此,蓮花對於自己竟未在一打照面就認出對方是哪位也略感驚訝。或許是精神不濟的緣故,也或許是對方的長相著實太過平凡神似路人,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為自己的走心找藉口開脫,深呼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專注並重新收攏精神。
「聽起來你對這方面很有研究?」從方才對談的語氣裡並不難察覺對方顯然在這方面挺有自己的心得與自信。
「哈哈,就說不用謝。說起來,高層們都真的能認出組織內每個成員嗎?櫃臺小姐們跟我說時我還不可能呢。」自蓮花口中聽見代表著自己的新代號,這確讓哈維爾感到驚喜意外。把那本再次被嫌棄的書合上,也不再勉強臉色不佳的人細看書中內容,只是邊把書放回,邊說:「蓮花先生說的這方面,是哪一方面呢?」
把書放好,哈維爾的手仍按在書架上,回頭看向稱不上寬容的一張臉,嘴邊的笑意又變得更深。
「如果是說這方面的話,應該是還好。」指尖貼在書頂的直至停在一本古舊的原文書上,按下,輕力將之取出。微微發黃的封面上,以端正的字體印上了書的標題—《夢的解析》。「不過,說到放鬆心情安睡這一方面,我可以說得上是專家喔。」
拿著書輕晃,哈維爾的模樣看起來輕鬆自在,笑臉也依舊快樂。
「這算是最基本的吧?」蓮花決定暫且將與對方似乎總沒辦法好好地在同一頻率上的困擾放一邊,改而回答對方的疑問。「畢竟總不能每次都在翻人事資料,不僅耗時,也會妨礙下決策的準確性。」
眼神瞥向了人手中重新又拿下一本的書名,蓮花眼底閃著若有所思。這般被人看透的感覺並稱不上愉悅,但腦中迅速跑了遍對方的背景資料,確實上面所寫的擅長項目有著心理這一方面。
雖說認識的人之中也有那麼幾個是心理專長,但遠水總是就不了近火,既然有個現成的在這,那自然是向人詢問是最快的。
「那你接下來有行程嗎?沒有的話,能給我點建議嗎?」伸手把人手中的書本拿過,並把方才被人又放回書架上的也一併取下放入懷,蓮花淺淺笑著:「最近的睡眠品質糟到我無法忽視的程度了,再不解決這問題,怕是會影響到工作了。」
「嗯嗯,雖說如此,您的記憶力也真的很好啊。」哈維爾帶讚賞的說道,看蓮花把他從書架抽出的書都一一放進懷中,笑臉依然平靜。直至聽到蓮花接下來道出的問話,哈維爾的微笑才在一瞬間稍稍有了變化。
「行程嗎……接下來我打算回房間點餐,也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這算是行程嗎?說起來,蓮花先生要不要加入?這裡的客房服務很厲害啊,不管點什麼都能送到房間來,上一次——」也許是聊到讓人心情愉快的話題,哈維爾變得特別滔滔不絕,說話的語調也加倍輕快。正要把話題伸展到之前點的巧克力噴泉,哈維爾突然一頓,看著久未作聲的蓮花,輕按著嘴巴驚訝地說:「啊!我知道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能力考核吧?哈哈,我是不是也該擺出醫師的樣子,披上白袍給您做輔導?」
青年談論到食物時的神采奕奕令人可以真切感受到對方對食物的熱情,不好出聲打斷,於是蓮花也只能靜靜地聽人滔滔不絕,搭配著生動的肢體語言,蓮花腦中不禁冒出一個想法,其實對方去當美食推銷員也是挺適得其所的。
正想得略略出神,便被玉蘭的話語拉回神識,搖搖頭後輕笑著:「倒也不必,心理醫師該有什麼模樣也沒個規定,況且嚴格來說你也不是醫師而是建議者。」
「至於是否到你房裡作客,那得是由你這個主人說得算。若是不方便,我就是回房唸唸書而已。」舉起手中的書本晃了晃,蓮花確實覺得沒什麼所謂,畢竟組織也配有專業的心理輔導團隊,只是也沒迫切需求,導致他入團這麼幾年也從沒踏進去過。
「我還想一般人都期望躺在沙發上,看著懷錶被催眠呢。不過說來也是,您也不是病者,只是單純睡不好吧。」哈維爾聳聳肩,輕鬆地對人回道。在談論過那些異想天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要在房間中享用的食物後,繞了一整圈,又回到他們一開始的話題上。
看蓮花晃著那本不算薄的書,哈維爾笑眯眯的伸手將之抓下。
「啊,這本書不讀也罷,畢竟是佛洛伊德嘛。既然我說了算,那比起看書跟空談理論,蓮花先生現在還是來跟我吃飯聊天吧,絕對更有趣喔。而且吃飽了,就能睡好。」把書隨手放在一旁的書車上,向圖書室裡的職員笑著揚揚手,示意要把蓮花懷中的圖書外借使用。得到答應後,哈維爾就像是在街上碰到了個舊朋友般,熟絡地挽住身旁人的手臂,把人半拉半扯的帶往圖書室的出口走。「既然不是能力考核,也不是正式的心理面談,那我們就輕鬆點好了。」
停在電梯口,哈維爾回頭,臉上仍帶著親切的笑容。一雙綠目在略顯昏暗的走廊上,卻是異常鮮明亮眼。
「我跟你都是。」
對人露齒一笑,說罷,身後的電梯門敞開,哈維爾也就轉頭繼續拉著人的手腕走進。
順從地被人拉離圖書館,單手抱著幾本幸好不是百科全書厚度的書籍,對於玉蘭的嘰嘰喳喳,蓮花只是笑著靜靜地聽著,若是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宛若就是個父親慈愛地看著說個不停的兒子那般的和祥畫面。
「希望你隨意點後並不會只穿條內褲在房內跑來跑去。」語帶調侃地開著對方玩笑,空著的手輕擋住電梯門後點頭示意對方先行。「其實比起客房服務,我平常多半是到餐廳用餐,畢竟多少還是有點介意房裡殘留食物味道。」跟在人的後頭來到對方位於十一樓的的房門前,在人輸入密碼時禮貌地撇開了視線,直到門鎖開啟門被打開的聲響響起,蓮花這才轉回正面,待人的示意之後便邁開步子踏入了房間。
「不會喇。」一邊回答對方的問題,哈維爾一邊打開有玉蘭花圖樣的房門。推開房門,作了個請進的手勢,邀請對方到自己的房間作客。
經過幾星期,乾淨寬敞的房間已多了不少生活感,初看已不見了一開始酒店房間的冰冷。
相當厚度的書本和表面沒有標示的檔案夾,全都隨意地堆疊在辦公桌上,只剩下中央一個小小的位置,還放上了一盞看書用的小夜燈。牆邊一角的衣帽架上搭了幾件厚薄不一的長身外套,頂端還硬是放上了一頂紳士帽,讓人完全看不出衣帽架的原貌。雖然雜物略多,可是房間卻沒予人過份的凌亂感,反而多了種像在熟悉家中的安心感。
「清潔的大姐都很厲害,每次我一出去就會過來幫我打掃房間,所以不用擔心在房間吃飯的衛生問題。」拉過用餐桌旁的椅子示意對方坐下,同時遞上客房服務的小冊子,讓身為客人的蓮花去決定晚餐的菜色。
在房間裡跑來跑去不知道忙什麼,突然想到什麼的哈維爾匆匆跑回餐桌前,有點尷尬地笑著問:「啊,房間放了香氛,氣味你覺得還好嗎?會不會嗆鼻?你沒有鼻敏感吧?」
「我們這的工作人員都是非常善解人意的。」環視了圈格局一樣卻呈現不同風格的房間,蓮花的眼神輕鬆卻不失禮貌,笑著解釋了玉蘭的驚嘆:「在成員出去後櫃台會通報負責清掃的人員,你沒看有時櫃台會像是閒聊似地多和你們聊幾句?基本上就是為了抓好你們回來的時間,清潔人員也才好分配時間進去清掃。」
「畢竟沒有人喜歡被打擾,在成員個人隱私方面組織也是相當保護的。」在人貼心地替自己拉出的位子落座,翻著那本自己入住以來也沒翻過幾次的客房服務本,儘管沒怎麼留意過菜單,但這一輪翻過,蓮花也注意到菜色似乎也隨著季節時令做了更換。
「不會的,這味道很好。」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人關於過敏的問題,而事實上他也沒仔細去辨認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氣究竟是什麼味道,畢竟眼前點餐的這事兒正抓住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那──不介意我點個燉飯吧?」或許是想念了家鄉的味道,蓮花將菜單翻回了義式料理的那頁,指尖敲定在番紅花燉飯的那行字上。「需要我點杯紅酒來放鬆精神嗎,催眠師先生?」
將菜單本推回玉蘭的面前,雖然嘴上是那樣調侃,但比起風味在最初的產地與品種就被決定了的葡萄酒品,他其實更喜歡在喝之前才五彩繽紛的調酒類。
「的確,就算是我隨口說的也很放心上。上星期清潔的大姐還給我在那邊放了一盆薄荷,說是能讓鬱悶的心情變清爽……哈哈,不過想想這種被監察的感覺其實滿可怕的。」臉上帶著跟覺得可怕扯不上邊的開朗笑容,哈維爾指向窗邊的角落,示意人看看那盆小小的綠色植物。
「不介意不介意,失眠症的客人,只要是你喜歡吃,喜歡喝的,就請儘管點。」這話說得豪爽大方,活像是在高級餐廳他要買單請客一樣。把剛被推來的菜單又推回去蓮花面前,順道放下那個萬能的客房服務電話,讓人自行點餐。
在再度去忙碌之前,哈維爾晃晃手,回頭對人笑道:「啊,幫我點跟你一樣的就好。沒料到有客人到訪,所以我還得去收拾一下,你自便就好。」
把點菜的責任全丟給蓮花,哈維爾就轉頭繼續在房間中跑來跑去,像隻蜜蜂般莫名奇妙地忙碌起來。時而收拾書桌,時而在櫃子中翻找著什麼,把身為客人的蓮花完全晾在一旁,完全不跟人談上一句話。
直至那忙碌的身影跑進臥室後就全無動靜,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再次在人面前出現。同時,就如計算好時間般,送餐的服務員也幾乎同時按下了門鈴。
「久等了,來吃飯吧。」
哈維爾總算回到餐桌旁坐下,細看並不難發現哈維爾的額角多了層薄汗,然而臉上卻仍帶著溫和的微笑。
安靜下來對望,一桌精緻佳餚,配上空氣中清淡優雅的花香,在悠揚的輕音樂配襯下,在客房的用餐,氣氛竟變得出乎意料地好。
總說客隨主便,儘管於這組織之下他們同是生死互托的夥伴,而應無裡外之分,但終歸對方是這間房間的主人,因此對方的話,也還是得順著的。
既然玉蘭如此大膽地將點菜權利全權交給了他,於是蓮花也沒在客氣與顧慮,點了各兩份的蕈菇清湯、番紅花雞肉燉飯與凱薩沙拉,飲品部份則是貼心地選擇了清新順口且算是大眾都可接受的檸檬冰醋。
掛上電話話筒後蓮花便悠哉地坐回位子,看著那清瘦的身影在房裡東奔西走忙得不可開交,可不解歸不解,反正都說了要他自便,那他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打開手機螢幕玩起了解謎遊戲打發等待晚餐上門的這段時間,蓮花雖是十分專注於遊戲上頭,卻也沒忽略掉房裡另一人的動靜,進房後的詭異靜謐自然引起他的猜想,如同他手上正在玩的解謎一樣讓人叵測。
還沒猜出個正確結論,高效率的客房服務便按響了房鈴,起身打開房門,看著服務生將餐車上熱騰騰的食物一份份整齊安在餐桌上對稱的位置,那香氣美味得讓他對這頓晚餐開始感到迫不及待。
回身正想喊房裡的人出來,但像是有食物雷達般,早在服務生前腳剛踏進房間,青年便後腳跟著開了寢室門出來到了餐廳。
「催眠師先生是在忙什麼?」手上動作優雅有致地將灑了些許胡椒提味的蕈菇清湯攪勻,口中的聊天口吻十分地輕快。「希望我沒有點到了你不吃的食物,如果有......那還是麻煩將就著,別浪費了廚房的苦心。」最後一句是分不清認真還是玩笑的隨口一說,接著蓮花便住了口,專注於食物的享用。
房內的氣氛舒適寫意,輕柔的音樂搭上不刺鼻的清雅淡香,自然地與空氣中食物的香氣融合,毫無衝突。
「這倒是看不出來了,原來你吃飯時是這麼講究氣氛的人。」這句話的語氣不同於上句,是真真切切地帶上了一半的戲謔。
「哈哈,我也是個相當有生活品味的人,請多仔細看清楚喔。而且要招待上司吃飯,一定要多花點心思。」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哈維爾忽略了對方最初的問題,也無視了那最後一句話中的微妙語氣。哈哈笑了幾聲,就把目光轉向,興致勃勃地打量放滿飯桌的精緻佳肴。執起刀叉,因為美食當前而心情愉快的哈維爾抬首給人一個大大的微笑,說:「既然是蓮花先生點的,我當然會滿懷感激吃下去。」
就如同從剛才起就從沒離席般,臉露溫和笑容的哈維爾一邊動著刀叉,一邊熟絡地跟人搭起話來。從他近日吃過的美味餐館開始,談到櫃臺職員推薦的劇場,再到賭場的致勝小技倆,全都不是什麼重要或是特別有趣的話題,卻都是能讓人輕鬆和應,隨意接續的一場交談。
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美味的食物也被一口接一口地消化掉。室內的輕柔音樂彷似是為了配合這場談話而存在,用餐時那些細微的餐具碰撞聲,在此時竟也顯得和諧。
這溫柔的空間中,一直急促地奔走的時間也彷佛就此緩下、停頓。
來自食物的濃郁香氣隨著時間在空氣中變得越發淡薄,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從一開始混在空氣中,讓人不以為意的淡雅花香。伴隨哈維爾溫和嗓音的柔和樂聲又重覆起最開始的小節,夾雜了雨聲般的節拍。
「偶爾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中,輕鬆自在地吃頓飯,不用思考地享受片刻悠閒也挺不錯吧?」
哈維爾的下巴擱在交疊的雙手上,掩去了半張臉,帶笑意凝望住人的雙目更為突出。
沒有對對方的指控與調侃做出辯解,蓮花以淺淡的微笑輕柔帶過,一邊以穩定的速度減少屬於自己的那份餐點,同時也一一為玉蘭提出的種種問題與話題予以解惑與回應。
當話題來到賭場,蓮花也點名了幾間列入黑名單的不老實店家要人注意著別被人騙到得賣腎還債,畢竟除去普通人不說,出入賭場而能夠滿載而歸的也就只有兩種,一種是技巧很好的高手,另一種則是運氣很好的幸運蛋。
而蓮花口氣輕鬆隨意,一時之間倒也令人難以辨別其中真意究竟是真心亦或是隨口的隨興。
稱得上漸入佳境的愉快氣氛使得對時間流速的感受是特別得快,不知不覺間杯盤都已見底,然而他卻只覺自己不過才剛踏入這間房間而已。
「是很不錯。」對於青年的發問,蓮花笑著輕點了頭給予同意的回覆,端起水杯喝了口沖淡口中殘留的食物氣味。「雖然不是沒有安排休息時間,但如此放鬆的狀態,確實是很久沒有過了。」
放鬆地將身子往後靠著軟硬適中的椅背,蓮花閉上眼伸手輕捏著眼頭按摩因多日睡不好而乾澀的雙眼,想從褲子口袋掏出眼藥水卻撲了個空,這才想起眼藥水早在前日便用罄,而他卻一直忘了補充囤貨。
「說起來──」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蓮花稍稍撐起脖子看向桌子對面臉被遮去半面的青年,一雙翠綠眼眸在燈光下折射著閃亮的光芒直盯著自己。「這個香味,是哪個牌子的?」
或許他其實也沒這麼想要討論香氛的品牌,或許只是為了不讓過於放鬆而湧上的隱隱睡意奪去意識,才會有此一問。
「我記得是某個英國品牌,中意的話送你吧。」
以簡短的話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平淡的話裡去掉了平日玩笑般的調調,讓哈維爾整個人的氛圍變得比平日成熟許多。放下雙手,哈維爾帶著微微笑意的臉再次出現人前,半瞇的綠瞳始終看住已經進入放鬆狀態的蓮花,細看著每個動靜。
「休息和睡眠講究的是質,只有量是不夠的。」哈維爾站起身,伸手把蓮花面前那杯半溶的冰醋拿走。「要提升質的方法很多,有快有慢,也有適合跟不適合,每個人都不一樣。」
一邊說著節奏平穩的話,離開餐桌,哈維爾關上了房中最亮的那盞燈,然後繞過桌子,在蓮花身後停下。
不自覺地流露出放鬆神色的蓮花轉過頭來,哈維爾垂頭對人笑了笑,讓人安心。抬起手,帶著暖人溫度的手,先是指尖,接著是以手心貼上微涼的臉頰,輕力讓人的臉轉回去,接著收回手,改放在人的肩上。
「關了燈就沒那麼刺眼了,不過眼睛乾澀的話,還是合上比較好。」哈維爾柔聲道,雙手開始在人繃緊的肩上輕力揉壓。「嗯……還是再聊一會吧,比如說說……嗯,蓮花喜歡待在什麼地方?」
「沒關係我自己去買吧,不然被人說下屬賄賂上司這對你也不好。」輕搖了搖頭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儘管一瓶香氛並不是什麼多大的金額,但能避免掉所有被抓小辮子的嫌疑總是最安全的,不論是對對方或是對自己而言。
而或許是飯後的飽足使得睏意頓起,又或是肩上力度適中的揉壓按摩放鬆了他的精神,在那盞最刺眼的光源被關掉之後,蓮花開始感到昏昏欲睡,只是身處陌生的環境總是令他警覺是十分地高而不容許自己輕易入眠,因此他倒也慶幸對方仍舊繼續與他閒談,讓他得以繼續維持意識的清明。
「自己房間吧,或者一些不這麼吵的地方都可以。」聽話地閉上眼讓酸澀的雙眼休息,而沒了視覺之後,其他感官便都敏感了起來。肩上按摩的力度推使得他的身子有規律地輕輕晃動,那幅度彷彿是他躺在平靜水面時水波的輕微擺動。
鼻尖的淡淡花香十分好聞,不過分刺鼻甜膩卻又不失花朵的芳雅清新,蓮花輕顫著一雙閉起的長睫,心裡開始漸漸感到平靜自然。暫時放下那些警戒好好徹底放鬆一會兒似乎確實是不賴的,他想著。
「嗯,真不錯。想想看,蓮花的房間,應該很安靜,也很乾淨,樸素的顏色讓人感覺很舒適。」
整整一頓飯的時間,哈維爾慣用的那些字裡行的的暗示,似乎對人並不如想像中奏效。蓮花的警覺沒完全卸下,儘管在哈維爾努力把人的精神狀態推至當下的放鬆,可是蓮花卻仍然固執地不願入睡。
對一般人管用的招數在蓮花身上起不了成效,哈維爾也只能乖乖投降,用回最傳統直接的誘導暗示。
帶著固定節奏的揉壓逐漸減輕力度,轉為觸碰鋼琴琴鍵般的輕柔觸碰,直至感覺雙肩放鬆垂下,有如拍子機作用的動作才慢慢靜止。
帶著熱度的手心貼在人的肩上,讓人更感安定,哈維爾偏頭細看蓮花的臉確認,續道:「穿過那舒適的房間,走進臥室,有一張寬敞的床。躺上去,床鋪就像羽毛一樣,柔軟得整個人都陷進去了。」
比平日低沉的嗓音細細道出那些誘導的字句,句與句之間留白停頓,給予人時間進入那想象的空間。透過手心感受眼前人的平靜脈動,順著蓮花的頸側,最後輕蓋在人耳上。哈維爾垂頭看著蓮花的背影,回想起不久前過目的資料。
「……床鋪上的,到底是太陽的味道,還是清晨露水中的花香,吶,路西恩,要去確認看看嗎?」就如在跟人說悄悄話,哈維爾給人開出了最後一道題。
收起雙手,哈維爾繞至仍然緊閉雙目的人面前,向人伸出手懸空等待,等著對方的選擇。
那雙原先在肩上按摩的雙手輕柔地拂過頸側,比自己體溫略高的掌心溫度令他感到舒服與寧靜,耳邊聽著哈維爾的描述語句的同時,腦中也浮現了他位於上兩層樓的房內景象。
誠如人所說的,他的房間色調簡約素雅,典雅的淡白與原木傢俱將整個空間妝點得乾淨清新,幾盆或大或小的植栽坐落在屋子的幾處地方,若非這的房間實在不夠大──與他在外自置的房產與老家宅邸相比的話──,否則他應是真的會在入口玄關矮櫃旁立一矮缸養盆蓮花。
幾日的噩夢連連讓他對於床鋪多少產生了幾分抗拒感,又由於他沒有吃藥入睡的習慣,因此近日每晚躺上床時都可說是略帶著惴惴不安與焦慮心慌,怕一睡又是不堪回首的那日侵擾,怕這一睡,又是被夢魘驚醒而反覆的醒醒睡睡。
然而此時聽著哈維爾的勸誘邀請,不知為何,他卻是放心地伸出左手輕輕搭在了人掌心向上平舉在空中等待的右手,緩緩站起身的動作仍舊帶著幾不可察的猶豫,只是在人持續的舒服嗓音的安撫下,遂又被溫柔地撫平淡去。
「沒什麼需要擔心,現在,我就跟你在一起,所以不用怕。」
儘管蓮花的雙眼緊閉無法看見,哈維爾仍然對人微笑著。
輕握對方交予他的手,以另一手覆上,把蓮花的手掌完全包裹在內,給人一種被緊握的安全感。對於什麼都看不見的人來說,安全感尤為重要。抬頭定定看住那張仍然帶著不安的臉,哈維爾垂下交握的雙手,配合蓮花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後退,口中一邊給人美好的描述,一邊小心地領著比自己高上半顆頭,失去視覺的人前進。
臥室微涼的空氣中,清淡的花香變得更鮮明,閉上眼,彷如置身於清晨的花園。房中的悠揚音樂也適時地播放至有細微蟲嗚聲的部分,讓哈維爾描述的畫面加倍真實。
把蓮花領至那張在餐前已經鋪上純白色被單的床前,讓人面向著床慢慢坐下,哈維爾執著人的手,讓人的手撫上那柔軟的床鋪。
「床鋪就像羽毛般,輕輕軟軟的。」被牽著的手輕輕握緊,哈維爾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眉頭輕皺的人,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卻在此時褪了幾分。
「最後的想象。」空出的手按下人的肩膀讓人往後躺下,相握的手不意外地又被緊握了一點。指尖撫上蓮花的臉,劃過高挺的鼻梁,輕輕推開對方眉間的褶痕,同時柔柔說道:「現在,想象全身的力氣,集中在這裡,然後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如一陣暖流般,經過脖子,擴散至手臂,一直到指尖。」
隨著口中的話語,指尖也像是真的在替人帶領那道看不見的暖流,緩慢地劃過所說的位置,最後,再一次覆上那平放在床上的手。
抬頭看著蓮花的臉已慢慢輕鬆下來,哈維爾才無聲嘆息,伏下身在人耳邊道出要給予的最後,及最重要的暗示:「路西恩,在醒來的時候,你只會記得這羽毛般的懷抱,跟花園裡的清新香氣,身邊的全是美好的一切。做了一覺好夢。」
手中、身軀所觸及的柔軟觸感就如人所言那般,舒適得像是整個身體落在棉花堆裡,鬆軟下沉。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如此信任,但在對方的輕軟話語之下,他絲毫不疑,溫溫順順地馴服於那一步步的誘導指令,徹底地什麼也不想,徹底地放鬆警戒的意識,徹底地將所有交付而出,在他將手伸出碰上對方的那一刻。
──路西恩,身邊的全是美好的一切。你做了一覺好夢。
『路西恩快過來!父親帶回了很好吃的烤布蕾!』
『蘭斯,你又偷穿我的衣──』
『哈哈,有什麼關係,我們的身形一模一樣,借我一下吧。』
『蘭斯,路西恩,訓練的時間到了哦。』
『但蘭斯還在賴床──』
『噓!路西恩住口!』
帶著熱度的微風從敞開的落地窗吹拂而入,撥動了白紗棉的窗帘飄揚而起。那是他和蘭斯五歲時的夏日午後,艾利克陪著他們玩了一陣子的躲貓貓後,滿屋子上下跑而累翻的三兄弟一起窩在了柔軟的床舖上睡得極熟。
金黃陽光透著玻璃折射而入,空氣中飄浮的懸浮微粒閃爍著猶如鑽石的閃耀光芒,一閃一閃、緩慢旋動著,將整個畫面映照得漸漸亮白、遙遠、模糊。
『路西恩,以後我的後背就交給你了。可要好好替我掩護啊,未來的狙擊手。』
『我選擇這個位子可不是為了你,只是單純享受佔據制高點的感覺而已。』組裝槍枝的動作不因年紀尚幼而顯得生澀,相反地,路西恩雙手俐落迅速,而回應著蘭斯的話語雖是戲謔,卻暈染著明顯的溫暖笑意。『放心吧蘭斯,我會為你掃蕩掉所有阻擋在你面前的障礙的。』
不安的人漸漸得到平靜,直至蓮花的嘴角泛起幸福的笑意,哈維爾才放心自人身邊退開。輕手輕腳走下床,專注過後的疲倦感在雙腿落地一刻湧上。頭很重的哈維爾靜靜地在床邊坐下,雙手抱膝縮成一團稍作休息。
就算料到身為決策的蓮花不易受言語影響,可是以哄一個男人睡覺來說,這一次花的時間實在太久。思及此,也難免令哈維爾感到沮喪。
經過半年的空窗期後,哈維爾覺得自己退步成廢人。
抬頭看看床上的人,那睡得正熟的舒服模樣看得只能坐在地上的哈維爾有點羨慕。
爬起身來,把那張在吃飯前才匆匆鋪上的薄被單小心拉起,像是捲墨西哥夾餅般包裹住熟睡的人。把蓮花包成襁褓嬰兒的模樣,忍不住笑的同時也不忘拿手機出來拍拍那難得鬆懈的睡臉。
探索蓮花在做什麼夢對哈維爾而言毫無必要。對方請求改善睡眠的建議,身為下屬給出對方想要的一夜好眠已足矣。
拍過照片又戳過蓮花的俊臉,滿足的哈維爾決定放人繼續在難得的美夢中暢遊。執起客房電話,撥至櫃臺。
「晚上好,可以替我給罌粟留個口訊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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